清末女间谍 节选_w62438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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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第三章 后衙调情(下)   

   “你叫啊?别人看到本官在打妖女都会叫好的。”粱从柯将佩瑶上身摁在了石桌上,熟稔地解开了她的裙子,内里小衣遮不住左右半月,春光乍泄。他又伸手从亭边的垂柳上折了一根柳条过来,朝她的玉臀挥舞下去,“今天在公堂上叫你占足了本官的便宜,本官不占你点便宜那才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妖女,你竟敢说洋鬼子比本官英俊,还不该打?本官在堂上一再想为你开脱,你却总是跟我过不去叫我为难,这该不该打?本官为了救你,不惜连沈姑娘都搬来害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想以此点化你,你竟还不领情,你说你该不该打?要不是后来我脑子转得快,你只怕就要没命了!你说,打你冤不冤?” 
   
  柳条打在身上,留下道道绯红的印痕,倒并不怎么疼,只是心里却有些痒痒的。原来他确实是一番好意,佩瑶心说,自己真是误会他了,反正自己的身子是免不了出丑,倒不如先给他看了。 
   
  “先前说过要打赏你的,现在打已经打过了,这柳条就算是给你的奖赏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顶帽子就送给大人吧。”佩瑶知道无论自己是否情愿,现在讨好粱从柯都是明智之举,一定要利用好他的怜惜之心度过这一关,日后再找他算帐。 
   
  “小姐既肯以帽相赠,奈何不愿接受师孟呢?” 
   
  “那人家若是依了你,申时的那顿板子可不可以就免了?” 
   
  “不行。我要让你销魂,也得叫你知道疼!” 
   
  “原来大人也是表里不一的人,名不副实。” 
   
  “是吗?” 
   
  “大人这个样子,还像是什么啊读圣贤书的孔门弟子吗?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说的好,说的贴切!我就是想看看小姐被当众裸臀决杖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心潮澎湃的情景。”梁从柯一脸坏笑地说道,“怎么样,你怕不怕?” 
   
  “不怕!” 
   
  “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 
   
  “那我找两个长得满脸横肉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衙役来掌刑,你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那才怪呢!”佩瑶说完,和忍俊不禁的梁从轲相视“嘿嘿”笑个不止。 
   
  “小姐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得这么开心?佩服佩服!” 
   
  “想到银子当然开心了。可以跟大人商量个事情吗?” 
   
  “请讲。” 
   
  “像本姑娘这么漂亮的大美人要被裸臀打板子,那愿意来看好戏的人一定会多不胜数。大人可不可以派人把孔庙围起来卖票,让想来观刑的人都买票入场,赚的银子咱们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哎呀呀,好主意!”粱从柯听完差点没乐晕,拍着脑袋附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以后若是再出现几个妖女,那本官可不就发财了吗?” 
   
  “唉,我算是明白大人前世是谁了。听说前些年有个县令少而轻佻,喜笞妓,笞必去衣,大人想必就是他托生的吧?” 
   
  “非也。本官乃是周郎转世,小姐就是那小乔再生,咱们是周瑜打小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人好没学问,连周瑜打黄盖的典故都会搞错,真是笑死人了!”佩瑶故作不解道,其实她自然晓得他的言外之意,自比周郎,把她比作小乔,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若应了他,传出去说连知府大人都被自己勾了魂,那岂不真坐实了自己“妖女”的罪名? 
   
  粱从柯望着佩瑶,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留洋归来的古灵精怪的妖女,心说女人就是要用来疼的,而对妖女就更得多疼疼她,唉,这一百大板可真够叫她疼的了。 
   
  “好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申时,我不能再留小姐了。”粱从柯吩咐道,“来人啊,伺候谢小姐沐浴。” 
   
  “敢情,打板子还要叫人先把屁股洗干净么?”佩瑶瞟了一眼梁从柯,低声嗔道,心里却已接受了他的好意,就是要受那么难堪的刑罚,自己的爱美之心也是不会泯灭的,挨板子也要漂漂亮亮地挨,哼! 
   
  佩瑶随丫鬟去沐浴后,杜师爷便现身在花园里。 
   
  “东翁,如何?” 
   
  “夫子放心,我都套问明白了,此女子根本不是什么乱党。她若是乱党,怎么会看上我这知府大人?依我看,她也就是被洋人给洋化了,不懂得天朝礼数。” 
   
  “大人还是小心为是,也许这是乱党的美人计呢?” 
   
  “若果真如夫子所言,那本官不是也将计就计了吗?一百板子就是一个壮汉也未必能活着捱完,乱党总不会是一个人,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同党被裸臀决杖活活打死吗?”粱从柯拨弄着手中佩瑶送给他的女帽,得意地说道。 
   
  “大人高见,咱们就在孔庙埋下伏兵……”杜师爷近前同粱从柯附耳说道。 
   
  佩瑶沐浴完毕,粱从柯特许她不用换上罪衣,仍旧着那件作为“罪证”的连衣裙。佩瑶又去方便了一下,她可不想在受刑时当众失禁,但已不再存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回来叫衙役押往孔庙。 
 
 引子:暗牢密计,指点江山 
  吾尝谓,中国自唐以后不复为天朝上国矣。何也?唐之盛,以其为当时世界最为开放之国也;唐之衰,以其犹承袭专制之弊也。然唐时著胡服、听胡乐、观胡舞及与胡狄贸易,士民不以为怪而四方羡服,近世则动辄以通夷为逆,岂非咄咄怪事哉?唐视华狄一家,而终未亡于安史胡乱。自宋以降中国则坐井观天,盲目自大,两度亡于尚未开化之蛮族,而今犹能敌泰西之列强乎?……观诸今之士大夫则昧于时事,闭目塞聪,不谙情势,竟以夷夏之防为对外一切是非之准绳,所谓通权达变与经世致用,亦几成自欺欺人之幌也。英人戈登因曰:中国今日如此情形,终不可以立于往后之世界。姑不论戈登其人如何,此非振聋发聩之语乎?古人云:位卑未敢忘忧国。吾虽女子,每思及中国之前途,未尝不悚然而惊也。然中国之秉政者犹懵懂而不能醒,忠言逆耳,遗恨千秋;固步自封,不亦哀哉!——谢佩瑶《归国目睹现状之杂感》 
   
  最好莫如十四夜,留得一分到明宵。 
   
  这是古人咏中秋月的名句,可戊戌六君子在中秋前日英勇就义留给整个大清国明后宵的是一片风声鹤唳的肃杀气氛。中秋晚,淦州突然全城戒严缉拿乱党。 
   
  结果,许多人不明所以地被抓进了保甲局,但一一审问下来也就有几个人同维新党人有些不痛不痒的关系,除了能多勒索些赎银外再无更大收获。保甲局是戊戌政变后清廷在全国各省州府添设的新机构,充当官府的耳目和爪牙,专门对付维新分子和革命党人。此番他们虽格外卖力,却最终也没抓到从海外来的会党代表。 
   
  月挂中天时,知府大狱的一间单号地下暗牢内,两个年轻男子想到官兵还在外面辛苦地抓自己向朝廷献礼,直觉得好笑。他们一着便服一穿囚衣,正在密谈。 
   
  梁不才沉吟着说道:“不才对于敝会与兴中会联合反清是很赞同的,也乐意接受孙先生的领导,然兹事体大,还须请总堂示下。” 
   
  林东宁失声笑道:“蔡老先生可不是那老佛爷!老爷子早晚要传位给你,什么事还不是对梁兄这位不才堂的香主言听计从?梁兄,时不我待啊!” 
   
  梁不才摇头叹道:“老爷子绝非那么简单的人物,他如今最偏爱的是一位留过洋的女弟子,派她潜入淦州事先都没给我打声招呼。不过我还是知道了,谁叫我这位师妹实在是个人物!对了,我把她的《归国杂感》一文拿给你看看。” 
   
  林东宁接过书稿过目后惊为奇文,啧叹良久,乃道:“不想一女子竟有这般见识,真是羞杀中国今日之士大夫矣!” 
   
  梁不才收回书稿,引烛火焚之,笑道:“林兄妄自菲薄了吧?如乾隆爷对英使所言,天朝无所不有,况此一女子乎?哈哈,玩笑玩笑!其实,这不过是我照她的英文原稿译出来的部分残稿,为防万一其中痛斥满清的话就给删了,那才叫精彩之极呢!” 
   
  “可惜康梁不似梁兄这般谨慎,才落得如今这步田地。算来早在道光年间,龚定庵就说过,一祖之法无不蔽,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其挚友魏公也说,天下无数百年不蔽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然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应者更是寥寥无几,偶有欲图变革者也是功败垂成,奈何?” 
   
  “中国守旧者阻力过大,非连根拔去不能剥落其枝叶。康梁所谓保皇,不过是画饼充饥,其欲聊以自慰乎?至于指望日本襄助中国维新,纵非认贼作父,亦无异于与虎谋皮也。” 
   
  “救国心切,饥不择食;各为其主,可以理解。弟自日本来,略知其国情则与中国不同。以弟拙见,中国积弊日深,所谓变法并非治本之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革其命,何以维新?只是我们力量实在有限,孙先生亦有借重日本之意……” 
   
  梁不才摇头道:“我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会党蛰伏二百余年,无时不想伺机而动,然绝不可轻举妄动,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欲速则不达。盛极必衰,否极泰来。中国衰弱至此,非革命必不能救。满清倒行逆施,终必玩火自焚。我辈因时而起,顺势而为,如此而不能功成者,未有闻也。” 
   
  林东宁颔首道:“蓄势待发,因势利导,兄所言至理也。以得人心者得天下论,甲午战败,清廷已是大厦将倾,苟延残喘而已。待到我国民忍无可忍之时,我辈便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然此亦不足谓革命之成功,被列强侵占之国土当如何收复?” 
   
  梁不才沉吟着答道:“时下但求救亡图存,此刻不容缓之事也;至于收复失土容当后议,非待国富民强不能为也。” 
   
  林东宁拱手道:“愿闻梁兄对时局有何打算。” 
   
  梁不才自信满满道:“借力打力,使清廷自掘坟墓!”说罢见林东宁面露不解,便拉起他的左手以指划二字于其上。 
   
  林东宁恍然大悟:“妙哉!试观今日中国之拥重兵者,谁可图之?” 
   
  “北洋三军被清廷倚为长城,由荣禄统率,不可图也;两江自曾国藩封疆以来,非湘系不能染指,刘坤一接办的江南自强军亦不可图也。张之洞督湖广十数年,根底牢固,使其犹在,湖北新军亦不能图也。” 
   
  “荣禄是慈禧死党,自然不能指望。刘坤一原为守旧之人,不过近年才热衷起洋务来,且年老多病,自强军恐难有起色。至于张老头,更不济事矣!单看他写的那个《劝学篇》,就晓得此老之狡猾了。两个月前我持刘镇军和丘统领的举荐信去拜会他时,就见他伺候自己那群宝贝小猫可要比对皇帝殷勤多了。” 
   
  梁不才笑道:“物以类聚,张老头不就是只夜猫子嘛!”【注一】 
   
  林东宁点头道:“不错。我和他谈了没多久,此老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梁不才掰着手指头道:“屈指算来,新练军队里我们如今就只有打本省奋武军的主意了。” 
   
  林东宁问道:“从何下手?” 
   
  梁不才搓了搓手道:“奋武军为柳东帅节制,他到任不久,我们可以尝试从他那里打开门路。” 
   
  林东宁想了想道:“此人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一个跟湘军和淮军都颇有渊源的人,在守旧派和洋务派之间也能左右逢源,就是维新派对他的观感似乎也不差,这在于今的封疆大吏中可是绝无仅有。” 
   
  梁不才笑道:“那你知道他是如何敷衍变法诏谕的吗?” 
   
  林东宁来了兴趣,忙道:“愿闻其详。” 
   
  “他被实授总督之后,迟迟未到治所,省务则为巡抚杨鼎昌所把持。杨鼎昌乃守旧之老匹夫,且皇帝在变法时欲将督抚同城的巡抚尽行裁撤,他由此反对新法更甚。东帅久不到任,杨鼎昌自然就不能解职了。” 
   
  “只是他久不到任,朝廷就不怪罪吗?” 
   
  “嗨!照例外官赴任盘缠等皆须自备,东帅居官清廉是出了名的,他不乘轮渡不坐火车,一路慢悠悠地往省城走,可谁也挑不出什么大理来说他——皇上又没赏银子给他使那些洋脚力!” 
   
  “此人着实是个厉害角色,梁兄敢打他的主意,计将安出?” 
   
  梁不才诡笑道:“三十六计之第三十一计也。” 
   
  林东宁一愣,惊道:“美人计?” 
   
  梁不才微微一笑:“东帅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但极重情意。他是洋务派的后起之秀,如今丧妻多年,中馈乏人,若是能安排一个通晓洋务的女子在他身边,事必有成。只是单用美人计恐怕还不够,所以我就先用了三十六计之第三十四计。” 
   
  林东宁骇然道:“苦肉计?” 
   
  梁不才颔首道:“先使此美人为天下所弃却为东帅所赏识,事或有成。” 
   
  “那到何处去找这般女子?” 
   
  “林兄是孙先生的代表,我也不必瞒你。至于此女是谁,林兄想必听说了淦州的妖女案吧?” 
   
  “小弟有所耳闻。恕弟直言,那怕是一桩冤案,可梁兄为何——” 
   
  “非也。”梁不才打断林东宁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她若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还何以托付重任?” 
   
  “莫非她就是——”林东宁忽然绕过弯来,一拍脑袋道。 
   
  梁不才会意道:“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向来不赞成女子去做这比掉脑袋还危险的事,可这世上偏就有些事情是我们男人如何都做不来的啊!” 
   
  ………… 
   
  诗云: 
   
  沉鱼落雁倾天容,兴越亡吴策士功。 
   
  何谓红颜为祸水,莫非无美便承平? 
   
  【注一】:夜猫子张之洞 
   
  张之洞性情乖僻,起居无常,每日下午二时始入睡,到晚上十时始起床视事。幕府中人及臣僚有事,一般都在夜半请谒,甚至有候至天明始获传见者。总文案李文石每日入署办公,皆在晚十时以后。与之洞商洽公务,往往至于翌晨。藩臬两司于上午谒见,常值其神疲体倦之时,在门厅坐候,不即延入,动辄数小时之久。道府以下属官,有待至数日不获一见者。有时与客人谈话未已,之洞忽然闭目假寐,甚至鼾声大作,将客人搁置一旁。客人不好惊动,只得退出。后来,大理寺卿徐致祥参劾张之洞辜恩负职,其中一条即为“兴居不节,号令无时”。清廷谕令粤督李瀚章查明具奏。瀚章因之洞督粤时理财有方,自己继任时应用裕如,心存感激,遂奏复:“誉之则曰夙夜在公,勤劳罔懈。毁之者则曰兴居不节,号令无时。既未误事,此等小节无足深论”,将此事敷衍过去。 
   
  嗜食鲜果糕点蜜饯等物,案桌旁常设小几,放置各种鲜果及糕饵十余盘,以备随时取食。每日正餐亦备水果及中外良酿若干种,先以果类佐酒,饮毕进餐。喜蹲椅上据案而食,不喜垂足而坐。所以,张之万在写信给之京(之万胞弟)时说:“香涛饮食起居,无往不谬。性又喜畜猫,卧室中常有数十头,每亲自饲之食。猫有时遗矢于书上,辄自取手帕拭净,不以为秽。且向左右侍者说:‘猫本无知,不可责怪,若人如此,则不可恕。’” 
   
  综上所述,故谓张之洞为夜猫子也。 

 
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光绪帝诏定国是,宣布变法。 
  是年夏,柳向阳赴总督任上,心事重重,迟迟不至属衙所在省城。李鸿章数以电报催,始往之。 
  因亡妻之父萧公有疾,每迁新职,柳向阳必先只身到所,为岳父觅清静宜养病之处,今亦然。 
  这日,途经为己所辖之一府城。顺护城河,沿岸漫步,只觉步履沉沉。因皇上变法之旨连篇累牍而下,故才缓行,以不奉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解宜当以文火缓攻,急功近利恐如饮鸩止渴。维新必将功败垂成,柳向阳心下已然料定。 
  仅凭一事,可知端倪。柳向阳乃李鸿章所荐,光绪帝因恶李,诏欲夺之,而太后即与帝角力,外放柳任总督,加兵部尚书衔,节制两省并奋武军(前任总督始编练,后统编为新军)。帝亦无奈,屈从之。 
  想至此间,柳向阳不由轻叹一声,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皇上还是年轻,历练不足啊。再顾两岸河边垂柳依依,昔我往矣,妻必与随,今我来思,独不见伊。想起亡妻萧氏,更为黯然无语。 
  不觉又行十余步,忽闻朗朗书声传来,然其音若莺啼,似为女童诵之。举头再望,才见不远处有一座院落,内矗教堂,读书声此起彼伏于其中。踱至院门前,上悬一匾,题曰“慈航救容院”。蹑足而入,又见一间教室,窗俱开以通风纳凉。近前观之,乃一女子正教约十名女童诵读。 
  女子身着一袭西洋白色连衣裙,容貌十分标致,柳向阳生平所见佳人中除漱玉者无能及之。其手持一教尺,踱步室间,督促女童背诵者为诗余一阕。柳遂驻足窗外旁听,只数句即知词牌为《沁园春》: 

   今岁中秋,月朗星稀,柳媚花嫣。笑游人皆醉,风流 
   未减;王孙俱寐,易土能眠。血浴中原,泪倾两岸,捷报 
   频传付篝谈。莫须有,葬团圆美梦,饮泣江南。 
   神州自古非凡,岂容伪龙虚虎苟安?看夫人擂鼓,英 
   姿飒爽;桂英挂帅,一马当先。何贼猖狂,敢欺边境,三 
   箭将军定汉天。回首望,唤金戈铁马,还我河山! 

  此词有几处平仄用得不对,失合于词谱,或为此女所自填。柳向阳暗度道,观此女子应似留洋而归,想是不工于故国诗词,然却有不逊木兰之志,其作概不以词害意,慷慨有渐离击筑之风也。 
  方在思忖,忽闻女子一声呵责:“又背错了!小婀,事不过三,你可已是第三遍了,老师只得罚你。起立,把上身趴在课桌上!”循声而望,不觉哑然,但见女子乃令一女童自褪己裙,以教尺责其臀。 
  柳向阳慌忙背过身去,耳畔犹闻竹笋烤肉之声。女子训教道,“叫你不会背,该打!”女童却未敢呼痛,尺每落一下则稚嫩有声而受教道,“谢谢老师!” 
  女子早已瞟见有人在外窥望,然仍将责罚一丝不苟尽数笞毕。随后,不动声色退回教桌边,见柳再未转身,便随手捏起一根粉笔,用力掷向其后脑。 
  柳向阳果为击中,随之以手抚首,不禁失笑,移驾遁去。众女童见状,顿时为之哄笑。女子心下亦是一乐,忽又以教尺拍案,娇声叱道:“都不许笑!还不好生背书?谁再背不出来,小心自己的屁股!”(慕史氏《柳向阳大帅传记》) 
光绪二十四年,夏历八月八日。是时,京师已然发生巨变,帝党崩溃,后党卷土重来,声势更胜往日。然淦州因在边远之地,尚未具悉详情。 
  梁从柯坐在府衙后堂的书房里,摇着折扇若有所思。虽然国事纷乱,如今的他却可谓少年得意,出生于光绪帝登基当年的他年仅二十四就做到了知府的官位,加之本省的巡抚杨盛(字鼎昌)是其老师,新任总督柳向阳(字润东)还是其未来的岳丈,在官场上谁敢不买他的面子,在本城那自己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只是想到总督大人的千金,父母为自己包办的比其年幼十岁的未婚妻,梁从柯不由烦从心生。这几年来曾有不少达官显贵想把自家女儿说给他,都只碍着他已有前程似锦的婚约而作罢,这些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如今自己却看上了另一个女子,总督女儿那里该怎么办,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地解决此事呢? 
突然,窗外有一支袖镖射了进来,正钉入粱从柯身后书架上,镖头还插着一张纸条。粱从柯收起心思,连忙取下字条观看,上书:“康梁无谋累上,后党猝然发难,帝党危在旦夕矣。兄当相机行事,曲护维新人士以为我用。另,有客自东瀛来,期于中秋晚晤兄,接头暗语如旧。弟中行字。” 
“维新党出事了?”粱从柯吞下了字条冷笑道,“康梁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没待他细想,忽有一个衙役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打千道:“禀老爷,有,有许多本地的乡绅前来衙门击鼓告状,要老爷为他们做主。” 
  “本官知道了,准备升堂。”梁从柯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自从皇上下诏变法以来,他就知道这帮乡绅早晚是要生事的。但升堂后两下见礼毕,事情却非如他料想的一样,众乡绅原是来控告年内到得本城创办了慈航救容院的谢佩瑶。当梁从轲听到“妖女谢佩瑶”几个字时,心下不觉一惊。 
  “大人,那妖女诽谤圣人,败坏纲常,还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妖言惑众,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唉,真是反了!那妖女还要女子都不要缠足不要服侍男人,不仅自己衣不蔽体地公然行走街里,还,还叫她收容的那些女孩露着身子做什么洋操,学一些什么妖乐邪曲……” 
  “是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辱斯文哪!” 
  “这还不止,那妖女还教什么洋人的圣经,除了孔孟的书,洋人的邪说也敢叫圣经?” 
  “这如今皇上被一帮奸人所蛊惑,怂恿皇上搞什么变法维新,连咱们这小地方都有女子也敢出来抛头露面,宣扬异端邪说了……” 
  “放肆!”梁从柯一拍惊堂木,打断正在数落“妖女罪状”的那个乡绅,“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吗?” 
  “草民失言,草民该死,草民该死!”那乡绅连忙跪下,不住打自己的嘴巴。 
  “罢了,本官知尔乃是无心,起来吧。”梁从轲说罢,无奈地朝堂下吩咐道,“众位父老请放心,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们还是先都回去吧,回去吧。” 
  “只是,只是大人,这样的妖女若不严加处置,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是啊,这妖女离经叛道,着实该杀,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对!绝不能留着她是个祸害!” 
  众乡绅还是不依不饶地不肯散去,非要梁从轲给一个确切答复。 
  “好了,诸位请先消消气,何必非要杀那妖女呢?本府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梁从柯正了正头上的顶戴,敛容说道,“本府这就传谢佩瑶来问话,只是烦请诸位在本官问话时且到堂外旁观,先都不要插言,可否?” 
  “就依大人。”众乡绅互相望了望,一齐颔首道。 
  “来呀,速去慈航收容院传谢佩瑶上堂。”梁从轲签了一张火票吩咐道。 
  “嗻!” 
  府衙正堂,衙役分立两旁,手中持着刑杖,一字排开,身后是“肃静”、“回避”的立匾。“公正廉明”的牌匾下摆放着府尹审案用的公案,案上文房四宝、火签筒、惊堂木齐备,梁从柯居中坐在公座上,堂上左首一张小桌上,坐着负责记录案卷的刑名师爷杜子谦。堂下除了告状的乡绅,还聚集了一些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个衙役前来回报:“禀老爷,谢佩瑶已带到衙外。” 
  “啪!”梁从轲闻言一拍惊堂木,道,“带谢佩瑶上堂。” 
  “威——武——”两排衙役用刑杖有节奏地敲着地,谢佩瑶全无惧色,就在堂威声被带到了堂上,还伴随着堂下各式各样的议论。 
  “奇装异服,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这妖女真是不知廉耻!” 
  “快看,这女子还真是个大美人呢!瞧她那白裙遮不住的娇滴滴的身子,真是叫人望眼欲穿哪!啊哈哈!” 
  “那是,听说还是留过洋的呢!不知道有没有叫洋鬼子给开过荤,哈哈……” 
佩瑶到得堂上时,梁从柯正呷了口龙井润嗓子准备问话,可是一抬头望见她的装束不禁惊得一口茶全喷到了公案上,心说,也难怪那帮老不死的要说她是妖女,她穿成这个样子可还不够妖么。 
  只见佩瑶居然斜戴着一顶堆花雪羽帽,身着一件洁白如薄膜一般的纺纱西洋连衣裙,苗条高挑的身材遮不住,比牛奶还要光滑的肌肤若隐若现。裙子上面高齐脖子,下面拖曳到黑色的缎子鞋面上,腰间束着一条黑天鹅绒的丝带,颈上还戴了一串璀璨夺目的珍珠项链。原来差役去传佩瑶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缘由,望着惊艳于自己以致发愣的两个官差笑道,是知府大人叫你们来拿我的吧,这不,本“妖女”把“罪证”都给他穿上了。在来衙门的路上,佩瑶还肆无忌惮地和他们调笑着,那俩衙役乐得只恨不能押送眼前的“妖女”一辈子永远都走不到衙门。 
  佩瑶笑靥如花地立在公堂上,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真真生得风韵绰约,顾盼生姿,再加上一身飘逸的西洋装束,竟叫两旁的衙役都看直了眼,一时呆住。还是梁从柯最先回过神来,暗叹道,这哪里是来衙门问话,倒分明像是去赴洋人的那个什么舞会派对。他定了定神,刚要发问,不料更叫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唉,虽说是来吃大人的罚酒,我想还是要穿得体面些,至多不过小女子这次就依允大人好了。”佩瑶抢先开了口,还含羞带笑地望着梁从轲,用挑逗的语气娇声说道。堂下顿时一片哗然,都在猜疑年轻的知府老爷是不是与这“妖女”有什么瓜葛。 
  “肃静!”梁从柯用力地拍着惊堂木喝道,接着正要叱令佩瑶跪下,不想她却先配合惊堂木的震响扑通趴到了地上,帽子也跌落在头上方,然后便不起来,只是用双手把帽子拽回到脸前,望了望两旁的衙役道,“动手吧!”说罢便用牙咬住了帽沿,将身体摆出一副等着挨打的样子。衙役们见状都面面相觑地望向梁从轲,堂下窃窃私语的人群也齐望着他,要看他如何发落这“妖女”——那些乡绅见状则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这“妖女”居然自己找打,知府老爷这下可得多给她吃些苦头了。 
  “大胆——” 
  “大胆泼妇,你见了本官竟敢不跪?还敢藐视公堂,戏弄本府,来呀,给我重打……哎,差哥哥,这几样加起来应该说重打多少来着?”佩瑶打断了梁从柯,学着官腔念白道,衙役们忍住不敢笑,堂下立时则一片哄笑。“哎呀,大人,上次您说小女子敬酒不吃就等着吃罚酒吧。现在人家都上门主动要吃您的罚酒了,要打人家的板子就不用再找这些借口了吧?得,您要打多少板小女子都认罚了。只是您堂上的这些用来吓唬老百姓的家

第2回

伙事若是不能降服人家,人家可是不会随便就依允大人的,您不敢得罪总督大人,人家也不敢跟总督大人的女儿争啊……” 
  “你,你你……”梁从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佩瑶说了半天他除了一个“你”字竟未插上一句整话,听到这里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从火签筒拔了四根火签想想又拔了四根,刚要掷下却见师爷递了个眼色给他,便又放了回去。 
  “东翁——”师爷似乎仍不放心,又起身到了公案旁对梁从柯附耳低声说道,“这妖女果真是个难缠的魔头,大人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必须找出确凿的罪状来治她的罪。” 
  在此交代下这位师爷杜子谦,他是巡抚杨盛引荐给梁从柯的,凡事梁都要与他商量。听完他的话,梁从柯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心道,连杜师爷都已经把她看成了妖女,看来是难以善了了,自己本想将此事压下最多叫她受点皮肉之苦也就算了,谁料她如此不领情还处处给我难堪。 
  梁从柯却不知道佩瑶最讨厌杨鼎昌那样食古不化的老派官僚,于是“厌屋及乌”,也跟着不喜欢他这个巡抚大人的高足,加上他那很受保守派们欣赏的让自己官运亨通的人如其名的做派,就更对他有意见。说人如其名,是指梁从柯名从柯(孟子本名柯,此系为避亚圣讳而改用柯)字师孟,意即师从孟子那样的先贤,而梁从柯断案也常以孔孟之道为依据。所以,佩瑶是存心要来捉弄他这个“少年老成”的一本正经的知府老爷。至于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她却是不担心的,原本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不起就是挨板子,自己在英国念的是女子寄宿学校,一身才艺都是藤条训练出来的,倒还不知这大清的打板子是什么滋味呢! 
  “好了,谢小姐,本府不与你一般见识,且记下这顿板子。起来回话吧……本府叫你起来回话!” 
  “小女子还没有吃大人的罚酒,不敢起来。” 
  “算是本府怕了你了!”梁从柯现在倒沉得住气了,“如今本府不请小姐吃罚酒,请小姐喝茶还不成?来呀,看座,上茶!” 
  “哎,慢着……我要明前的碧螺春,自从去英吉利就一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佩瑶毫不客气,也全然不理睬堂下的议论纷纷,心想这就不用跪着了,要是给他下跪那自己还是宁愿挨打也不能便宜他。 
  “都依她,照办吧。”梁从轲依然沉得住气,吩咐差役道。 
  佩瑶笑纳了梁从柯的好意,却只向给自己搬座和上茶的差役福身道了谢。 
  这时,那些乡绅可是看不过去了,叫嚷着要朝堂上拥来,梁从柯连忙喝令衙役将他们挡住,然后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本官问案不用别人来指教,堂下有敢再喧哗者重责四十!” 
  鸦雀无声,一下子。佩瑶则旁若无人地坐在椅子上汲了一口茶,然后闭目回味茶香。 
  “谢小姐,请问现在本府可以开始问话了吗?”梁从柯换上了一副和气的笑容彬彬有礼地问道。 
  “嗯,这才是文明对待女士的态度。”佩瑶用茶盏盖子划了划盏口,点了点头道,“问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本小姐一定不吝赐教。” 
  “那就多谢谢小姐了。本官正好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先要请教,还请小姐据实相告。” 
  “什么问题?” 
  梁从柯身子朝公案下倾了些,望着佩瑶说了一句话,佩瑶听完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一时喷腹将茶盏也失手摔碎了在地上,茶水溅得白色的连衣裙上染上片片荷叶。一旁的衙役见状,憋住笑连忙上前清理地面。 
  “其实,本府只是想问一下,小姐究竟是姓谢还是姓佩瑶?”梁从柯一脸好奇地问道。 
  用不了多久,佩瑶就会发现自己实在小觑了梁从柯这个年轻的知府大人。 
“原来大人也很幽默嘛!本小姐自然姓谢,难道大人会姓从柯吗?”佩瑶说到这里忽觉失言,“哦,佩瑶不该直呼大人的名讳,又冒犯大人了。大人是现在就罚还是接着记下?放心,佩瑶是不会赖帐的。唉,从来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够了,本府可没心思再陪你玩调情。”梁从柯冷笑道,“本府知道西洋人都是名在前姓氏在后的,既然你是姓谢,那你自然不是西洋女人了?” 
  “西洋人是很开明的,佩瑶若是西洋女人,那见了像大人这样英俊潇洒的男子,还不早就像堂下那帮老东西说的‘不知廉耻’地自己投怀送抱了,又何至于被大人抓到这公堂来?” 
  “休得信口雌黄!”梁从柯正色道,“本官一向打人不打脸,你若敢再胡言乱语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佩瑶知道大人最是位怜香惜玉的人,连人家的板子都是舍不得打的,所以先前才敢那么放肆。”佩瑶故意用很亲热的语调说道,“从现在开始佩瑶一定认真回答大人的问话。” 
  “那好,本府再问你,你是不是东洋人?” 
  “不是。东洋女人可没有我这样敢跟大老爷寻开心的。” 
  “那本府再问你,你留洋时有没有加入洋人的什么,叫什么国籍的?” 
“咳,当然没有!西洋再好,终非父母之邦,佩瑶仍是汉家女子。” 
  堂下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知府大人跟“妖女”谈心般的问话,只因堂上已有严命谁也不想学“妖女”那样去找打,故都不敢做声。衙役们也都在心里嘀咕这样问案的情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见到,杜师爷则一直都在默不出声地记录着。 
“佩瑶小姐,你在西洋读的洋学,请问洋人那里有没有教人要遵守律法?” 
  “当然有啊,遵纪守法是文明国家每个公民应有的基本素质,就是本小姐念的学校也有严格的校规,要是犯了错就要,呃,就要……”佩瑶不假思索地说道,话到半截才突然发现自己犯了言多必失的毛病。 
  “就要什么?”梁从柯倏地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大胆刁妇,你既然不是夷人,就算曾留学西洋,但仍是我天朝子民,那就要守我大清的法度,还不给本官跪下?!” 
  “跪就跪嘛,干吗那么大声?洋人那里还教了对待女士要温柔的么……”佩瑶知道自己着了姓梁的套,心说被这狗官给绕进去了,好女不吃眼前亏,便咕囔着不情愿地跪了下去,但还忍不住高声回敬了一句,“小女子一未出阁,二还没有嫁给大人,大人怎么知道人家就是刁妇?” 
  “看来真得叫你见识下大清的法度了。”梁从柯懒得再废话,抛下令签道,“掌嘴二十。” 
  “嗻!”两个衙役立即上前一人架住了佩瑶的一只胳膊并扳向背后,另一个衙役则拿着掌嘴刑用的小板子在她脸前单膝跪地,举板就要打下,忽听梁从柯又开口道,“慢着——”
佩瑶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说不管是洋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是男人看来轻易都是舍不得打漂亮女人的,但梁从柯接下来说的却叫她欲哭无泪,“本官读的是圣贤书,不能言而无信,尽管掌她的嘴,但不要打到她的脸。” 
  堂下闻言竟是一片忍不住的喝彩声,佩瑶直气得牙痒痒心里不断骂着狗官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而最受难的还是掌刑的衙役,因为不许打脸,他就不能像平时对犯人掌嘴那样左右开弓,只能将小板子横着用前头的一截拍向佩瑶嘴上,因是头一次这样用刑,他也掌握不好力度,只是稍稍用了点力打了二十下做个样子。这样佩瑶就是想叫痛也叫不出来,但受的痛楚倒没什么,一直到了刑毕再看其双唇也不过是略有些肿胀。 
  “现在继续回答本官的问话,你要如实道来。” 
  “是。”佩瑶这下知道学乖了,没有再乱嚼舌头。 
  “报上姓名,哪里人氏?何时到得本城?如今作何营生?” 
  “谢佩瑶,余杭人氏,因父母亡故而投奔在英吉利经商的叔父,并在那里读了几年书,于去年随传教士亨顿回国从事慈善活动。今年春到得本城,并盘下了城西那座废弃的教堂建起了慈航救容院——这个大人是知道的,收容一些被遗弃的女童和身残的女孩,此外还有附近一些人家的女儿也到那里听我教她们读书习字。以上供述,句句属实。” 
  “这么说来你做的却都是善事了?”梁从柯听到这里知道佩瑶并非大有来头便放下心来,之前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不知她究竟有何背景而有所顾忌,“那本官问你,有本城乡绅状告你诽谤圣人,指责孔子不孝,可有此事?” 
  “有,但这可是有根据的,不是诽谤。孔子既然言孝,为何又对自己母亲出言不敬?他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难道他的母亲不是女子?将其母与难养之小人并列,如此出言不逊还不是不孝么?” 
  “简……简直,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这……这分明是断章取义,是诡辩!一个学洋学的妖女哪里读得懂孔圣人的书!” 
  堂下的卫道士们见至圣先师被鞭挞,再也顾不得知府老爷的禁令,纷纷忿忿地出言声斥。这倒帮了梁从柯的忙,他一时还真想不起该如何反驳佩瑶,总算有人给自己解了围。但公正的姿态还是要摆的,便一拍惊堂木道,“肃静!这次本官念你们上了年纪,姑且饶了这顿板子,再敢喧哗就休怪本府法板无情了!” 
  老不死们果然惧打,顿时噤声。 
  “谢佩瑶,本官再问你,你可曾鼓吹男女平等,反对三从四德,怂恿女子不要缠足不去服侍男人,还教那些女孩露着身子学做洋操?” 
  “不错,这些事都是有的。男女本来竟应该是平等的,男人凭什么把三从四德这样没人性的教条强加给女人?有位古人说的好:‘百善孝为先,男尊女卑,子当视母于何处?不齿风尘,向临鼎迁,虽帝胄之女,亦有飘零沦落者,贱之可乎?’【注一】若男尊女卑果真是天经地义的,武则天怎么能当上皇帝?那母亲是不是还要拜儿子,还有……”佩瑶本想说“还有太后老佛爷是不是也要给皇上下跪请安”,只是嘴唇的伤虽不重但说话多了伤处还是会疼的,所以话到嘴边便明智地吞了下去,接着道,“还有禁止妇女缠足可是圣祖康熙爷就有的旨意,抗旨不遵的可是堂下的那帮乡绅老爷们。至于做体操是为了锻炼健康的身体,就是露肩露背露了胳膊和腿,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缠足之禁,圣祖爷后来业已废除,小姐当真不知?本官只再提醒小姐一句,这里是大清,不是英吉利。”梁从柯心下已有主张,吩咐道,“师爷,把今日堂审的眷录给她过目。”【注二】 
  “是,大人。”杜师爷应道。 
  “谢小姐,你看看所记可否属实?若没有问题,就请画押吧,这样本府也好了结此事。” 
  佩瑶接过杜师爷递过来的文书,匆匆扫了一遍,只见上面颇为详尽地记录了今日堂上问话的内容,虽改用了文言但皆据实而书,便捺了指印画押。随后,便有衙役收了文书呈到梁从柯面前的公案上。 
  “大胆谢氏,你可知罪?”梁从柯左手拿起眷录扬在半空中,右手又是一拍惊堂木,沉下脸色道。 
  “知什么罪?之前大人不是已经不和佩瑶计较了么,莫不现在还是要打人家的板子?” 
  “本官不会再陪你胡闹!听着,你现在若是自己认罪了,承认你宣扬的都是异教邪说,本官可以念你年幼无知为洋人所蛊惑,就只打你几板子了事。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本官会叫你见识见识板子有比死还难受的打法。” 
  “大人这分明是诱供,佩瑶今日行事的确有错,但无罪可认!” 
  “既是如此,本府就先让你看看一个只是犯了如你罪状其中一条的女子会是什么下场。来呀,传庆春楼的沈清芙上堂。” 
  没过多久,沈清芙就被带到了堂上,看模样倒也挺标致,年龄约在十八九岁。她在佩瑶旁边盈盈拜倒在地,口中称道:“奴家给大老爷叩头。” 
  “沈清芙,本官问你,那晚你在鸿渐楼为府衙官僚侍宴时说,你曾去慈航救容院偷听过谢佩瑶讲课,还把当时你听到她说的那些话都讲给了本府听,果然是精彩的很。今儿个在这你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吧!” 
  “是,大人。奴家当时听到谢小姐说女人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必要父母做主,应该自己拿主意,只有什,什么自——对,是什么自由恋爱的才是真感情。还说什么追求门当户对是落后的封建思想……还有,还有她说,女人不一定非要男人来追求自己,女人也要勇于主动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 
  “所以那晚你就听信了她的话,在斟酒时竟敢勾引本官?!” 
  “冤枉啊,大人!贱妾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哪里敢高攀大人?那晚,那晚是多吃了几杯酒才胡言乱语的,请大人明鉴啊!” 
“吃多了酒那晚你还能把她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分明是你动了淫念想诱本府乱性,着实可恶!来呀,将这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当堂去衣重责五十!”梁从柯拔出十根火签掷下道。 
  听到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要去衣受杖,堂外围观的人顿时都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堂内。 
  “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哪……”沈清芙连忙磕头泣声求饶道。 
“嗻!”两旁衙役应了一声便要上前,忽听得一声“且慢!” 
“大人这莫非是要杀鸡给猴看吗?”佩瑶站起了身来冷笑道,“既然是我教得沈姑娘去勾引大人的,要打就打我好了,请不要为难沈姑娘。” 
  “啊?这——谢小姐不要,不要啊!清芙不过是个下贱的娼妓,刚才还……还出卖了你,清芙……清芙不值得你这么做。大人,您还是打奴吧,都是奴犯贱,是奴自己要勾引大人的,奴家该打!” 
  “不,沈姑娘,是我连累的你……” 
  “好了!谢小姐果然仗义,真是个侠女,连偷课的学生都能被你教得这么有情有义。本官知道你不怕打,但不想你果然不知廉耻到连去衣受杖都不怕。只是本官要为难的怕不是她,而是谢小姐你。只要你像本官说的那样认了罪,本官就免了她这顿打,怎么样?” 
  “你——”佩瑶用力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军可夺其帅,佩瑶之志不可夺。” 
  “很好,够壮烈!那本官也叫你见见惨烈是什么样子。沈姑娘,对不住了,来呀,给我重打!还有,看好谢大小姐,别叫她乱动,板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嗻!”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领命后持杖上前,不待他们动手,沈清芙便认命地自己趴在了地上。“沈姑娘,别劳兄弟们动手了,你还是自己褪了下衣吧。”一个衙役伏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沈清芙听完后直臊得满面羞红,她虽出身青楼,平日也曾被龟奴去衣责臀,但要在这众目睽睽的公堂上受此羞辱还是首次,但也只得无奈地自己将上衣拉起至腰间束住,又将下身外面的裙子和内里的小衣褪到了膝盖处,露出了浑圆的玉臀和雪白的大腿,只待那无情的板子来“上色”。 
  梁从柯很欣赏地看着这一切,望着被两个衙役摁跪在一旁观刑气愤得咬牙不语的佩瑶加重了语气道,“谢小姐请看,沈姑娘可是为去衣吃打做了很好的示范,但本官可不希望这是给你做的示范。”言罢,又向行刑的衙役吩咐道,“用力打,一定要让谢小姐觉得够刺激。” 
  这时沈清芙已被左右两个衙役摁住了两只手臂,另一个衙役则将其双脚并拢着按住,使她动弹不得,另有两名衙役上前举起了刑杖。沈清芙闭目咬牙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疼痛,这个等待没有太久,就听得「呼」的一声,刑杖破风落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她裸露的臀上。沈清芙忍痛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但更大的痛楚还在后面。二十板后肌肤即已皮开肉绽,哀叫声也逐渐转弱。三十多板时她便痛得昏了过去,被用凉水泼醒后接着打。到四十板时臀腿俱已血肉模糊,之后每一板落下都是血肉飞溅。等五十板打完那可怜的玉臀已打得稀烂,大腿也是破烂不堪。 
  众人观刑时都纷纷在低声指指点点,那些乡绅们则解气地说打得好对妖女更得这么处置以其不知耻而耻之……等等议论不一而足,但都不足以盖住堂上不绝于耳的板子击打在肉上的声音和沈清芙的哀呼。如此惨烈的场景不说堂下的围观者,饶是佩瑶这样坚强的女子见了也无法不觉得心惊肉跳,心说,这狗官手段真够毒的,他若也这么处置我那可如何是好。刑毕后,沈清芙自己已不能跪着,只得由两个衙役架住她跪下,忍着剧痛照规矩朝堂上给梁从柯叩头谢打道,“谢大老爷恩板。” 
  “罢了。本府只是要端正地方风化,不得不如此以儆效尤,并不是有意要难为沈姑娘。来人哪,送沈姑娘回去养伤,告诉庆春院的老鸨不得因为此事为难沈姑娘,否则本官会叫她比沈姑娘今天更凄惨!” 
  “嗻!” 
  “谢大老爷恩典。”沈清芙有气无力地谢恩道。 
  待沈清芙被带下去后,梁从柯转头望向佩瑶,得意地微微一笑:“谢小姐,现在你可愿认罪?” 
  “怎么,大人也想像对沈姑娘那样对佩瑶严刑逼供,好屈打成招么?”佩瑶兀自强作镇定,冷笑道。 
  “屈打成招?好笑!”梁从柯扬起手中的文书道,“这些在大清朝就是罪证!你都已供认不讳,并已画押,本府何须要再严刑逼供?本府只是一再地想点化你,希望你能醒悟,主动悔过,这样本官也好对你从轻发落。不料你竟如此冥顽不灵,看来真是苦了沈姑娘,她都自己认罪了本府都未帮她开脱。当然,她不过一风尘女子,比不得谢小姐这么有身份的留过洋的人,但我看——你真比她该打得多!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你认不认罪?” 
  “仁慈的主啊,请原谅这些愚昧的人们吧,阿门!”佩瑶在心中划了一个十字默念道,口中则说,“便是任打任罚,也是无罪可认!” 
  “那好,犯女谢佩瑶听判!”梁从柯清了清嗓子后,朗声道,“今查慈航救容院谢氏佩瑶,诋毁圣贤,败坏纲常,鼓吹邪说,蛊惑人心,失谨闺训,不守女德,更有藐视国法,妄议天朝制度。以上均已供认不讳,实罪不容赦。然本府念其曾居藩邦,恐失于王化,情犹可宥,故一再点拨,欲以天朝圣德感化之,而不忍加诸极刑。不意谢氏深陷邪道而不拔,抵死不悔。初以荒诞言行咆哮公堂,继之举止轻佻挑逗堂官,如是仍不知羞耻,后又当堂散布禁说,论罪当诛……” 
佩瑶不以为然地听着判词,听到这里顿时心下一沉道,不会吧,自己回到祖国是为了用先进思想前来救国的,可是如今谁能来救自己啊?!这时,却忽听梁从柯话锋一转道:“惟先圣倡仁政,兴恕道,有教无类,虽蛮夷能服之,况一江南女子乎?谢氏或妖,非出本性,未教而诛,杀之不祥。兹决即日申时于本城孔庙外去衣杖一百,如数的决,不得收赎,如此以谢先圣,以端风化,以正人心。杖毕监候,监无定期,以令其思过,俟其幡然悔悟始行开释。” 
  梁从柯判罢,杜师爷亦已将判词全文书就。堂下的那帮乡绅则纷纷带头称赞判的好,亏得知府老爷能想得出让那“妖女”在孔庙前去衣受杖,真是大快人心。也有人为佩瑶惋惜的,可怜这姑娘了,这样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再说一个女儿家要当众去衣受杖那是多么难堪啊。更有一些纨绔子弟泼皮无赖兴奋不已,一日之内能两度得见美女裸臀决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这个可真不好玩了,还是拼一下看看能不能闯出去,佩瑶如是心想,猛地用力挣脱两个按住自己的衙役,便欲冲出衙门去,却不知杜师爷何时先一步拦在了她面前,一脸奸笑道:“谢小姐不是已答应了吃大人的罚酒,如今这是想往哪里去?” 
  “哼!本小姐还没用午餐,肚子有些饿了,现在要去吃点东西。”佩瑶看出杜师爷是个厉害的练家子,反应敏捷地说道,“到了申时,本小姐自会去孔爷爷的庙前领大人的板子。本小姐今日既然敢来衙门应讯,就不怕吃大人的罚酒。” 
  “师爷,放她走。本官相信文明的谢小姐是会讲诚信的,她是不会趁机溜之大吉的。她若是逃了,岂不是自己也承认了那些罪状吗?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慈航救容院不是还在那里吗?本官就不相信,如此有善心的谢小姐会丢下她们不管吗?” 
  梁从轲如是一说,倒真将住了佩瑶。是啊,自己不能再连累别人了,这狗官千方百计想叫我认罪,我决不能如他的愿,佩瑶心说,我就豁出去了,只有用鲜血,哦,还有名誉来证明自己坚持的思想! 
  “哎哟,跪了这么久腿都跪麻了,我怕是走不动了。佩瑶就在大人这里找些吃的将就一下好了,不知大人这里除了‘竹笋烤肉’还有什么可吃的?”佩瑶装作没事人似的笑着说道,心里则在暗中叫苦,我可怜的屁股,你就不知要被拷成什么样的烂肉了,也许这一百板子连我也会被活活打死吧。 
  “来呀,去鸿渐楼叫他们把拿手的饭菜全都送到府衙里来伺候谢小姐吃好了!今天她可将要成为本城的头号名角了,这出戏一定比玉堂春精彩的多,一定要把她服侍好了!”梁从柯吩咐完,又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堂下众人闻言纷纷散去,有些还想留在这里继续看会热闹,不知那“妖女”在衙门里吃饭会是个什么情形,但都被衙役给驱散,便皆相约申时齐去孔庙观刑。粱从柯则暗中着急为之跺脚,爷我这么判不过是哄哄那帮老不死的,可叫你跑你都不跑,敢情真是想找打,老爷我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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