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失踪
疼……
小傲迷迷糊糊中意识到的第一感觉,火辣辣的痛感传遍全身每一条神经。
意识逐渐清醒,他轻轻动了一下,试图寻找痛感的来源。
“啊…”
不期然的一阵剧痛,令他忍不住一声低呼。
“傲哥,你醒了?”是明威的声音,小傲缓缓张开眼睛,“不要动,傲哥,你现还不能起来,会碰到伤处的。”
伤?他受伤了?
轻轻的叩门声,一个人轻声的问:“傲哥醒了,好些了吗?”他听出来是冯杰。“那能这么快就好,昨天才打的板子!”明威回答,语气中有一丝愤怨。
板子?昨天……
“哗!”秦朗将手中的报纸摔到小福的脸上,勉强抑制住想踹他一脚的冲动,“你买这么多报纸回来干嘛?你要我到报上去找小傲的消息?你希望我看到什么?他给人砍死横尸街头?”
冯杰忙拉过早吓傻了的小福,低喝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傲哥,谁也不许回来!”
看着小福狼狈出门,冯杰转过头小心翼翼对秦朗说:“老大,傲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着急了。”
秦朗看也没看他。
冯杰与舒同对望了一眼,舒同微微摇了摇头,警告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秦朗是四海集团的老大,短短十几年时间从街头流浪到后来崛起于江湖,到如今已拥有了这个城市的半壁江山,四海集团已成上市企业。这中间充分显示了秦朗的领导才能,他的果敢、刚毅、处理事物的手段,都让其他社团的老大望而生畏。近三年他们的地盘已扩张了三倍,这足已让其他社团认识到危机。
所以秦朗现在已经成了其他所有社团急于对付的目标,但是秦朗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外有舒同、冯杰以性命相拼,内有小傲出谋划策,更有一班忠心耿耿的手下随时随地的保护。
风闻,龙达的老大火龙已经聘请了5位一流杀手想要暗中干掉秦朗,然而在小傲的运筹帷幄之下其中4个已经被悄悄解决了,只有一个最狡猾、最危险的白狼至今没有露面。
这也是秦朗最担心的,白狼会不会见没机会对付自己而转去对付小傲呢?人人都知道他与小傲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也知道他们感情深厚,胜于亲生兄弟。不只是因为小傲是他的智囊,也不只是因为当年火并时小傲曾推开他为他挡过那一刀,更有那知己间的契阔、兄弟间生死不渝的情谊。
小傲如果有事,他秦朗就等于死了一半。小傲不能有事,决不能,他愿意用全部的地盘去换小傲的平安!只要小傲没事,要他死也甘愿。
然而小傲已经失踪2天了,找遍全城,一点消息也无,小傲只有一个嗜好——赌,可找遍各大赌档也没见他的踪影,守在其他社团的重要档口的兄弟也没发现他的形迹,似乎小傲也并不是落入了谁的手里。
这2天连冯杰和舒同也不敢喘一口大气,秦朗的心情坏到极点,几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他早已习惯了在人群中去搜索小傲温和的目光,失去小傲有教养的支持是令人无法忍受的。
门外沸腾的人声告诉大家,有事情发生了,秦朗的心提了到嗓子眼,冯杰一个箭步蹿到门前打开了大门,“傲哥!”惊喜交集冯杰赶紧让开大门,回头叫到,“老大,傲哥回来了!”
小傲微笑着走进大厅,身上衣服有点脏,脸色颇为憔悴,但眼睛里却闪着灵动的光,他径直走到秦朗面前,轻轻举起右手,在秦朗面前慢慢摊开,手掌上平躺着一个小东西,秦朗仔细看去,脸色不禁变了。
那是一只耳环,银制,下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树叶状的坠子,舒同低呼:“白狼!”冯杰也反应过来,“是白狼、白狼的耳环,”他转过头向后面的兄弟们兴奋的大喊道:“傲哥干掉了白狼!”
一瞬间,欢呼声、口哨声响遍大厅。
秦朗静静的看着小傲的脸,伸手慢慢拿起耳环,手有些微的抖,2天的担心,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慌… 只差一点吧,他现在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小傲的尸体,想象残忍的白狼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小傲的遗物,得意的狂笑的样子,他一把扔掉那耳环,反手一掌重重抽在小傲的脸上。
家法
毫无防备的小傲一个趔趄,撞向身旁的冯杰,冯杰急忙用手扶住,“傲哥!”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在当场。
在四海,唯一称呼秦朗名字的人是小傲,社团集团全由小傲一手打理,所有兄弟都很尊敬小傲,小傲说的每一句话,吩咐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当作老大的命令迅速执行,所以人人心中都有两个老大,两人不分上下,不分彼此,而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争执,秦朗更从未对小傲哪怕是说过一句重话,这一点连与秦朗一同从孤儿院出来的舒同、冯杰也是没法比的。
何况这一次傲哥可是立下了这天大的一件大功!
小傲扶着冯杰的手,只觉头晕眼花,前天晚上无意中发现了白狼的形迹,来不及叫上跟着的兄弟,便一路跟踪白狼来到了城外,为怕被狡猾的白狼发现,他关掉了手机,也不敢与家里联系,2天来几乎是没吃没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亲手解决目前阿朗最大的威胁,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时机……
他抬起头看向秦朗,看到对方眼中的红血丝,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2 天来他一定焦急万分吧?自己进来时分明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担心与惊喜,不过自己虽然成功干掉了白狼,但擅自行动却严重的触犯了社团的家规,更别提2天来的失踪会造成多大的混乱,阿朗生气是很正常的,既然他现在拿出‘老大’的款儿来,自己决不能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让他为难,决不能降低阿朗在兄弟们面前的威信。
他缓缓推开冯杰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慢慢跪倒,低声叫了一声“老大!”
秦朗一时失态,想也没想便打了小傲,看到他脸上清晰的指印,不禁有些暗悔,不该在兄弟们面前给小傲没脸,然而他竟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去对付白狼,如果稍有差池,后果……
小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爱赌,自己曾暗地劝过几次,他都笑一笑就过去了,可这一次杀白狼,他是拿性命在赌!看来自己往日里太纵容他了,是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了,想到这,他硬起心肠,不但没有去扶跪在脚下的小傲,反而沉声喝道:“传家法!”
这一句“传家法!”吓到了所有人,连小傲也是一呆,大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舒同才颤声道:“老大!”
“舒同!”回过神来的小傲语气很轻意思却很明白,没人可以对老大说“不!”舒同只得无奈的住口。
“都没听见老大的话吗,什么时候开始做事情要老大吩咐第二次了?”
尽管内心也极其震惊于秦朗竟然要对自己动用家法,小傲的语气仍如往日一般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吩咐兄弟们去吃饭休息。
于是该动的人只好动了起来,余下的人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一切。
不一会刑床和竹板都已齐备,掌刑手德哥来在众人眼前。
小傲缓缓站起身,俯卧在刑床上,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傲头也不抬的说:“德哥,若是你徇私,我便会当你平日都是这么做的。”
背对着秦朗的冯杰一脸尴尬的放下手,他正偷偷用两个食指交叠,暗示德哥打一个出头棍。也就是说,用刑的时候让出杖头在外面,只将杖身击打身体,就可大大减轻打击的力度,所以看起来虽很用力,却可使受刑的人少受些罪。
秦朗深吸一口气,小傲,你心中是怨我的吧,咬了咬牙,背转身去,沉声喝命:“打,狠打!”只怕自己一转头就会改变主意,狠下心,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德哥将小傲的上衣掀起,轻拉下裤子和内裤,露出长期的黑道生涯练就的一身结实的肌肉,然后低声说:“傲哥,得罪了!”
竹板夹着风声呼啸着落下,“啪!”臀峰上迅速肿起一道四指阔的僵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小傲还是痛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绷紧了臀部。第二板落在第一板下面的位置,疼痛却一直蔓延到脚跟,第三板叠落在第一、第二板中间,二次受伤的皮肤立即呈现出通红的印痕,汗水沁出小傲的额头。
四海的家法传承于洪帮,亦称为红棍,虽然四海不是洪帮的分堂,但由于秦朗初出道时曾在洪帮的义顺堂骆老爷子门下插过香头,所以尊重起见,也就延习了洪帮的家法家规,平时小傲打理社团以家规益严、家法益宽为主导,平常小过不许打骂兄弟,违反到原则才会家法从事,所以四海的兄弟都十分服气,而家法也极少动用。
如今眼见得沁过水的毛竹大板一下狠过一下的打在傲哥的身上,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冯杰背转了脸去。
“4、5…”舒同在刑床前跪倒,用手握住小傲的手,小傲感激的一笑,笑意旋即消失在痛楚中。
“7、8、9、10…”钻心的疼痛使他一次一次的挺直脊梁、绷紧臀部。
“11、12、13…”,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舒同的手背上。
“16、17、18…”饿着肚子挨打是不是会对疼痛更敏感?
“20、21、22…” 臀部一片淤紫,血水渗了出来。
“嗬…”小傲一手握紧舒同,一手成拳状将食指咬入口中。
“28、29、30、31…”受杖头击打最重的右侧臀部皮肤已渐次绽裂,疼的小傲喘不过气来。
“35、36、37…”他感觉自己快要疼疯了。
听着小傲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舒同回头寻找冯杰:“傲哥撑不住了!”
冯杰推开众人,冲向秦朗的书房。小傲从齿缝中模糊的挤出一声“不……”
座椅缓缓转过来,“42、43、44…”一下下仿佛打在秦朗的心上。
秦朗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冯杰,“让我去,老大,让我代替傲哥,傲哥撑不住了,求求你老大,饶了傲哥……”
“48、49、50、51、52……”小傲眼前发黑,潮水般的疼痛将他淹没。
“如果今天回来的是小傲的尸体,你还能替他吗?”冯杰呆住,不能不承认老大是对的,可是……
“傲哥知道错了,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老大……”
“59、60、61…”外面的小傲已经疼得死去活来。
秦朗叹了口气,座椅缓缓又转了回去。“叫叶诚来给他瞧瞧,把眼泪擦了再出去。”
几秒钟之后冯杰才反映过来。猛地冲出去,“住手,住手!”一头扑倒在小傲身上。
小傲此时已动弹不得,整整70板令本已虚弱的他再也无力说话,只是咬牙强撑着,不让自己疼得晕过去。
往事
叶诚一言不发地看着眼秦朗,半晌,秦朗不得不主动问道:“他怎么样?”
“很虚弱,2天没吃没睡了,这回够他受的。”
秦朗低下头,用力啃自己的指甲,见他不再说话,叶诚慢慢走向房门。
“叶诚!”
叶诚背对着他,等着下文,却只听见一声叹息。
叶诚终于忍不住说:“既然心疼,为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
“他… 伤得很重吗?”
“皮开肉绽!”
秦朗的心像给谁抽了一鞭。
“叶诚。”
无助语气宛如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
叶诚的心不禁软了下来,“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我替他输了葡萄糖和镇静剂,上了药了,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不过醒了以后还会很疼,我叫明威照看他了。回头你再去看他吧。”
叶诚头也不回地走了,夜色渐浓,书房里没有开灯,秦朗一个人陷入黑暗之中。
只有小傲和叶诚敢这样对他说话吧,然而小傲却是决不会这样对他说话的,这就是叶诚和小傲的不同之处,如果白狼的子弹射向秦朗,叶诚和小傲都会毫不犹豫的挡在秦朗身前,然而叶诚却决不会为他去杀了白狼,叶诚也不肯加入四海,就如当年不肯和他一同逃出孤儿院一样。叶诚有自己的原则,所以即便是对他也不是毫无保留。所以小傲建议他资助叶诚去学医,又资助他开诊所,到现在叶诚便是他们的私人医生,所有不方便去医院的伤都交给叶诚。
仿佛是前生的事啊,十五岁的他带着十二岁的舒同、十一岁的冯杰逃出孤儿院,留下叶诚一个人面对放走他们的责难。流浪近半年的他们在街角捡到了当时十三岁、已经淹淹一息的小傲,没钱给小傲治病,他便偷偷去卖血,小傲烧得浑身发抖,他将他们仅有的一条被子将小傲包得严严的然后抱在怀中,小傲病好了,却不肯说出名字和身世,而他惊异的发现,小傲竟然读过很多书,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除此之外,小傲的气质也令他折服,十几年来他从未听到他高声说过一句话,可他的每一个命令却都能迅速有效的得以执行。用小傲自己的话说,这叫人格魅力,小傲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却并不将他显得文弱,而是更显高贵,他给他取名为傲,是因为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淡淡然的傲气。如今,“四海一傲”在江湖上已是赫赫有名,四海的业务的他的打理下也是蒸蒸日上,然而他却甘心为他亲涉险境与白狼对峙,更情愿在众兄弟面前忍辱含羞俯首受杖。
两日的艰险,生死悬于一线,回来却换得一顿家法,小傲啊小傲,你会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
迟到
记忆回来了,小傲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比伤痛更痛的是心痛。
秦朗,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任由他在杖下疼得死去活来,事后仍不肯给他一点安慰。
“什么事?”明威不耐烦的问。
冯杰小声说:“今天是1号,公司的月会,傲哥……”
“人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去开会?老大自己去不就行了,反正傲哥也不是老大!”
“明威,”小傲的声间有些沙哑,觉得好像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着。
明威赶紧过来。
“现在几点钟?”
“7点3刻,傲哥你想做什么?”
小傲两手撑着床想要起来,奈何下身疼得厉害,只得又力不从心的倒下。
“阿杰,你们护送老大先去公司,月会是9点半,我会准时到的。”
“傲哥……”冯杰哽咽。
“傲哥你还要去做什么?你每天那么辛苦,到头来却挨了一顿毒打……”
“明威!”冯杰从未听过小傲的语气如此严厉,“你是在指责老大吗?要不要送你去德哥那儿学学规矩?”
“傲哥!”明威哭叫道。
小傲闭起眼睛,喘息了一会,对冯杰说“你去吧,叫兄弟们多开几台车,分成两路走,你和舒同护送老大走大路,白狼的事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小心点总不会错的。”
穿衣服令小傲疼出了几身冷汗,在明威的服侍下勉强吃了几口白粥。一个小时后小傲侧倚在飞驰的汽车的后座上,忍着疼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前面一辆汽车突然刹车,几辆车围上了他们,几个兄弟立即举起了枪,一个人高举双手来到小傲的车前:“我们老大想和傲哥说几句话。”
“傲哥现在没有时间,叫孔老大改天再见吧。”明威说,认出来人是祥瑞的孔祥林的手下。
“傲哥是不给孔老大面子,还是怕了我们祥瑞啊?如果傲哥不敢过车一叙的话,难道让我们老大上车的胆量也没有吗?四海一傲,不是浪得虚名吧?”
明威的枪立即顶上了他的额头,“敢和傲哥这样说话,一枪轰了你!”
小傲淡淡一笑:“烦劳告诉孔夫子,我身上有伤,不方便过去,就请孔夫子过来说话吧。”
“傲哥,我们开会要迟到了。”
小傲心中叹了口气,他需要了解对方的用意,白狼的事刚解决,必须要弄清对手下一步的动向,“不要紧,你们下车去等我吧。”
孔祥林竟敢只身上自己的车,小傲不禁暗暗地佩服,有这样的胆气,难怪他的名声二十几年都不倒。
“小傲昨天触犯了家规,被老大执行家法,打得屁股开花,因此行动不便,只好有劳夫子了,不敬之处还请夫子见谅。”
对于小傲竟直言坦承自己挨打,孔祥林也是颇为诧异,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被他打乱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切入话题。
“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弟直言不讳,真男儿本色。”
小傲心下了然,四海果然有内奸,人家一早就收到消息了,这个孔老大是道上难得一见的文化人,自称是孔子的后人,所以人家当面都叫他夫子,今日特地来见自己,只怕这目的可不单纯呢。
“惭愧、惭愧,让夫子见笑了。”
“白狼的事,干得真漂亮,江湖中都传开了,小傲老弟有大功而反受重责,江湖中多有不平之意,就连其他社团的老大们也窃为老弟不值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有过犯,与人无尤。”
“老弟还真是豁达呢,年轻人宠辱不惊,难得,难得啊!秦朗有你这样的兄弟不知是几世修得,只是你心中真的觉得值得吗?”
“士为知己者死,值与不值,每个人心中的概念不同。”
“士可杀而不可辱,秦朗当众辱你,知己者岂能如是,常言说的好: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良禽应择木而栖,老弟如此人才,何必在四海委屈自己?”
小傲笑了,这个孔老大还真有点底子,这几句文绉绉的还真象那么回事。
“多谢夫子指点,只是小傲这条命,早在十几年前就不是自己的了,有负夫子厚爱了。”
孔祥林不由点首,早知道小傲不会轻易被说服,况且这也并非他此来的根本目的:“义气两字,江湖中早就不流行了,想不到在你这样的年轻人身上竟还能看得到!只是…”故意顿了一顿才又说:“老弟舍身以酬知己,却不知别人心中是否… 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弟锋芒太露,难免遭人之嫉啊!”
小傲心中一颤,功高盖主一向是江湖大忌,阿朗……
孔祥林察言观色:“老弟不如及早抽身退步,以为将来计,何苦为人作嫁,以老弟的才能,就算自立门户也未为不可啊!”
小傲淡然,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是没有将来的:“多谢夫子,小傲此生已矣,断不做他想了。”
孔祥林长叹一声“你我平日见面不多,是我交浅言深了,要是早十年遇到老弟,你我联手,这天下更有何人?相见恨晚啊,来吧,我与你结伴走一程吧。”
秦朗在窗内向下俯视,大门前,孔祥林已从小傲的车上下来,正依依不舍握着小傲的手话别,然后祥瑞的车队驶离了四海。
秦朗放下百叶窗,缓缓坐入椅中,不经意的啃着指甲。
道歉
众人默默地看着秦朗,虽然不知老大刚刚看到了什么,却都猜到他想看到的是什么,因为秦朗的右手边的椅子——小傲的位子一直空着,傲哥没来!
月会是社团每月固定聚会商议重大决策的日子,分散在各个堂口的把子们都要在这一天的九点半之前,赶到四海集团主楼顶层的会议大厅,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原因,否则风雨不误。
第一次在月会的时候傲哥没有出现,这种情形令所有人内心都充满了不安,因为以往的月会都是小傲主持,老大几乎从不发言。
小傲的做法是,所有事让兄弟们先去讨论,再由小傲整理出N个可行方案,而秦朗只须从中选择一个最佳计划,在最佳时机采取最佳手段即可。
这样就能保证秦朗的第一感觉完全不受干扰,思路永远清晰,方向感永远正确。
虽然傲哥昨晚受了家法这一消息,大多数堂口都已略有所知,也有人推测傲哥也许会因为伤重而不能出席会议,但看到老大一副心绪不宁的等待的样子,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老大既然不说话,大家也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时不时的偷偷瞟一眼老大的脸色。
一句“傲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会议室的大门口。
小傲如往日一样神定气闲的站在大家面前,依然是儒雅中透着那股淡淡然的傲气,只是精神略显疲惫,少了眉宇间那抹英气。
除了秦朗,所有人都立刻起身离席,静静等待着傲哥入座。
小傲看着秦朗,缓缓地说:“我迟到了,对不起,我道歉!”
秦朗的心象被一寸一寸冻住:宁愿道歉也不想解释!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解释的吗?小傲,你居然要和我生分了吗?
道歉,有道歉的规矩,按照四海的家规:凡月会迟到者,无合理解释,视情节轻重处以藤条20下——50下!
而现在小傲已迟到超过半个小时,所以小傲的话无疑似一颗重磅炸弹扔入了人群。
小傲迎着秦朗似要将他穿透般的目光,半晌,秦朗平静的说:“先坐下开会,弟兄们等了很久了。”
立时,紧张的气氛消失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大待傲哥毕竟不同!
心细的舒同见小傲的身子微晃,连忙抢前几步扶住,冯杰忙去沙发上拿来几个垫子放在小傲的椅上,小傲强忍着剧痛、几无难色的坐入椅中,秦朗的心又是一揪,小傲知道还有更残酷的惩罚在等着他吗?
会议气氛热烈,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白狼的死对龙达及其他社团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5位一流杀手,连秦朗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在一周之内被不动声色的解决掉,这个消息足以轰动江湖好一阵子了,四海声望又提高了一节。
对于下一步的计划,有人主张主动出击,立即扫荡龙达的所有地盘,也有人主张先谈判,请骆老爷子出面公开谴责火龙。
小傲如往常一样对所有意见都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两手撑着扶手,斜靠着座椅,微笑着听每个兄弟阐述他们自己的观点,并适时的对其利弊加以分析。
最后大家都看着秦朗,等待他的决定,秦朗的选择是先行与骆老爷子打个招呼,做个备案,做到师出有名,然后迅速扫荡龙达的几个重要档口,以逼迫火龙主动出面要求谈判。
“就到这吧,可以请德哥上来了。”秦朗在小傲布置完所有的任务后缓缓说道。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只有小傲心中有数,毫不意外:祥瑞的车队浩浩荡荡来到四海,孔老大又故意与自己执手做亲密状,白痴才会认为阿朗不会知道。而自己毫无解释的迟到更是将住了秦朗,就算他在情份上饶过自己,面子上也饶不过,面子上饶得过,规矩上也饶不过。
“老大,傲哥的伤势不轻啊,不能再打了。”
“是啊,老大,傲哥一定不是有意的,求老大宽免了责罚吧。”
秦朗看向小傲:多希望他能给出一人看似合理的解释,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说的,他一定相信。
小傲淡淡一笑:“法不正则律不严,不可因私废公。”径直走向刑室。
“傲哥,”冯杰突然冲过来拉住小傲,“我代你。”
小傲看着冯杰,心头一热。缓缓伸出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曲起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冯杰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动作小傲只会对冯杰一个人做,代表着对四兄弟中最小的弟弟的一种宠溺,因为冯杰虽然身手不下于舒同和小傲,但性格却较为软弱,年幼时的冯杰常哭鼻子,所以小傲每在批评或安慰他的时候总是以这个动作作为结束,自从冯杰满了二十岁,为怕兄弟们还当他是个孩子,不能服众,傲哥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刑室的中央是一个有着三节台阶的平台,上面安放着士字型的刑架,小傲艰难的走上台阶,跪在刑架底部的横木上,两手平伸扶住上端的横木,有人上前脱掉小傲的上衣,用绳子将手捆绑好,再拉下裤子和内裤,露出已是皮开肉绽的紫黑的肌肤,德哥自一个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藤条。
小傲轻声说:“德哥,我身高1米82,体重是145斤,该打6分四厘藤。”
德哥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将手中的藤条插入圆筒中重又换了一根较粗的。
小傲吸了口气,闭起了眼睛。
“呜……”藤条破空的声音令人胆颤心惊,“啪!”尖锐的疼痛又一次将小傲带入了地狱。
被惩罚者的悲哀在于,你明明白白的知道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伤害,可是再痛、再怕却也无法逃避,只能咬紧牙关承受,直到结束。
承受,已伤痕累累的皮肉即便是稍加碰触也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怎能禁得起藤条的肆虐!
小傲的双拳紧握,咬紧下唇,无助的抵抗着这彻骨的奇痛。
一下、一下,藤条仿佛嵌入肉中钻入了骨髓里。
“嗯哼…”汗水顺着小傲的脊背流淌,两手的指甲扣紧横木,几乎要插入木中。
“傲哥…”冯杰双手掩面,跪倒在地。
“老大!”
“老大!”
满室嘘唏一片。
“呜……啪!”“呜……啪!!”
秦朗的心抽紧、再抽紧……
……终于50藤打完了,舒同连忙上去解下几近昏迷的小傲,冯杰拿过上衣披在小傲身上,小傲疼得浑身哆嗦,下唇咬得出血,抬眼时正对上秦朗来不及收回的关切的目光,蓦地觉得心中一片温暖,几天来绷紧的心弦仿似突然一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谈判
四海的兄弟在三天内砸了龙达二十几个场子,舒同亲自带人平了龙达总部所在的夜总会并抓回了火龙的得力助手韩斌,火龙终于扛不住请骆老爷子出面和解。
“小傲,你怎么看?”秦朗将手中的请柬扔在桌子上。
“去是要去,老爷子的面子是不能驳的,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把火龙逼入死角,须防他反咬一口。这一战,只能胜,不能和。”
“对,”秦朗拍案而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做沽名学霸王!”
小傲微笑着轻声说:“做事吧。”
舒同等人齐声应道:“是!”
第二天,秦朗来到富豪大酒店13楼的包房,骆老爷子、孔祥林、罗定森、苏维扬、以及火龙等人都在等着他。
一见面,火龙便阴阳怪气地说:“秦老大好大的架子啊,要老爷子在这等。”
秦朗没理他,径自走到骆老爷子面前:“阿公,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来晚了。”
骆老爷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火龙:“你们的事情,今天一次谈清,大家出来求财,不是求气,你们当老大的一句话,弟兄们就得拿命去拚,也要照顾照顾小的,别整天讲打讲杀的,我老了,不想再多管江湖上的事了,今天摆下这桌和头酒,大家把事情说开,都罢手了吧。”
回头又对秦朗道:“你虽然已经自立门户,但一日未拔香头,一日就还是义顺堂的人,阿龙雇凶暗算你,是他不对,不过终究他是前辈,你也别得理不饶人,揭过这段过节,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是兄弟。”
秦朗恭敬的应了声“是!”转过来在火龙对面入座。
坐在旁边的孔祥林见秦朗的身后只跟着舒同,便笑问道:“小傲没来吗?怎么没进来?”
秦朗看着火龙说:“本来是一道来的,不过路上我的车子被人袭击,伤了几个兄弟,他留下来处理一下,大概不能来了。”
“喂喂喂、”火
第2回
龙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忙说:“不关我的事啊!”
秦朗冷冷的道:“那关谁的事呢?”
“我怎么知道?”火龙恼怒地说“也许别人也看你不顺眼呗!”
“是吗?”秦朗冷冷的扫了一眼在座的人。
孔祥林等人心下都是一寒,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明着和四海冲突。
火龙见骆老爷子的眼睛直盯着他,心中慌乱:“老爷子,真的不是我叫人干的,也许…… ”看了一眼周围警惕的目光“说不定是他们自己人做的,有人想当老大,硬把这事往我头上栽!”
“你说什么?!”舒同大怒,不是这个王八蛋,傲哥也不至于挨这顿家法。
“什么?”火龙大叫“什么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火龙身后的手下也挤上前来。
“韩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没大没小的!”
“来呀!”舒同向前一步。
秦朗向后微一摆手,舒同恨恨的退下。
“阿公,请您老人家主持公道。”
骆老爷子微一点头,“阿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没有诚意,又何必请我和三大家族出面呢?阿朗怎么说也是我洪帮的人!”
“老爷子,真的不是我,我怎么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捣鬼呢?”火龙心虚的笑。
“那么,下面街上那千来人也不是你的人喽?”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小傲正两手抱膀,闲闲的倚门而立。
各人的手下立即奔向窗子,下面街上人头涌动,何只千人,人人手中都拿着家伙,正来势汹汹的冲过来。
孔祥林等人也不禁变色,“火龙,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龙老大,你不是想用这么点人就把洪帮和四海以及三大家族一网打尽吧?”秦朗轻笑一声。
火龙对他怒目而视,心中也不禁嘀咕,他的确安排了人手在前两条街埋伏,原想等秦朗走时杀他个出其不意,他可没笨到在秦朗来时就对他伏击,更没对骆老爷子和三大家族枉动过念头,但楼下的那些人的确是他的手下,可怎么会来那么多人,又都冲到富豪来了,令他现在说也说不清楚了。
训诫
“啪”,藤条迅速而有力的击落,虽然隔着裤子,仍是疼得秦朗咧了咧嘴,都快70岁的人了,老爷子的手劲可不见小啊。
“连我也敢算计,胆大包天了,”“啪”,秦朗向上挺了挺腰“又是小傲的主意吧?”
“我们哪敢算计阿公,小傲就更不敢了…”“啪啪啪”接连三下重击把秦朗下面的话抽了回去。
“你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一定要当众脱了裤子打,你才肯说老实话?”
“别、别、阿公,好歹给我留点体面吧。”秦朗装得可怜兮兮的。
“啪啪”,秦朗的右腿向下微曲了一下,赶紧再挺直。
“少和我贫嘴,说,今天唱得又是哪出?”
“真的没敢骗阿公,火龙确实安排了人埋伏,只是没有那么多,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啪啪啪啪啪…”十几下打得又快又狠,疼得秦朗额头见汗,趴在那儿直抽冷气。
“将计就计?”
“啪”,
“告诫你多少次了,用兵不能用险!”
“啪”,
“小傲就是有这个赌性,把龙达的人倾巢调了出来,万一火龙恼羞成怒,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几千个人还不把你剁成肉酱!”
“不会,小傲已经都安排好了,真有什么事,我们兄弟拚了性命不在,也一定保护阿公的安全。”
“啪啪啪…”又是几计狠抽,饶是秦朗体魄强健也不禁哆嗦了起来。
“保护我的周全?”
“啪”,
“说大话连眼都不眨!”
“啪啪”,
“小傲要不是算计好了火龙不敢和洪帮及三大家族作对,敢走这步棋?”
“啪啪啪…”
秦朗默然,小傲的确是算计好了,从昨晚收到消息,知道火龙在周围打了埋伏时起,就放话给韩斌听,说要乘谈判时做了火龙,今早又故意让他晚到,造成被火龙袭击的假象,然后再故意放走韩斌,等他急火火的调人来救火龙。
“啪啪啪啪啪啪…”别看老爷子上了年纪,功夫可没搁下,手劲一点不弱,秦朗不敢躲闪,就这么实打实的挨着。
“别以为你们近两年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就了不起了,在江湖上混,有今天没明天,三大家族是省油的灯?火龙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回去弄明白真相,会轻易放过小傲?”
秦朗心中感动,老爷子下手虽重,比起刑堂执法却是要轻得多了,何况也是一心为了他好,才遣开众人,单独训诫,在富豪,一句“阿朗是我洪帮的人!”暴躁的火龙当即没了脾气,这些年来四海发展的这么快,与洪帮这棵大树不无关系。
骆老爷子见他没声了,看看也着实打的不轻了,扔下藤条道:“小傲是够聪明,行事也稳,不过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每次都算无遗策,你们现在地盘也不小了,别再生事了,各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秦朗撑起身子,垂手应道“是!”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阳奉阴违的,过几天带小傲来见我,臭小子,差点把我也绕进去,他要是帮中人,我今天不打死他,反了他了!”语意中却不无赞许。
秦朗微笑答“是!”
“还站这干嘛?没挨够打是不是,回去不许擦药,多疼几天,让你长长记性!”
秦朗退出来,回到车中,舒同忙问:“怎么样,老爷子说什么了?”
秦朗一笑,臀上火烧火燎的疼,口中却轻描淡写:“没事,不过教训几句。”心中暗想,幸亏小傲当年未入洪帮,否则今日受的家法定要比自己重得多,不过老爷子深爱小傲之材,每每为小傲不是洪帮的人而遗憾不已。今次也是多为担心小傲得罪火龙狠了,难免惹祸上身,才想借着惩戒自己以对其加以教训。
兄弟
孔祥林坐在赌桌后面的沙发上,一边品着茶,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正在赌钱的小傲,要研究一个人,就一定要研究他的赌品,“赌品如人品”,一个人的行事方式、性格作风、日常喜好、脾气秉性往往都会在此时暴露无遗。
温和内敛、沉静少言,小傲好像十分的不喜张扬,然而不管到哪,却又总会不自觉的惹人注目,他的那种淡泊、淡然、淡漠,越是看他就越有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样的人怎会误入了江湖呢?
他看了看小傲桌上的筹码,知道今天快要结束了,小傲每次只换5000筹码,输光了就走人,绝不拖泥带水,赢钱从不过万,过万即是结束之时,即便是手风再顺也绝不多加逗留,这种赌博方式放在别人身上,必会被冠以“谨慎、小家子气”等评介,但在小傲身上似乎却自成一种雅趣,各个赌场从赌客到荷官均未闻有微词。有意思的是小傲从不坐庄,不论是扑克还是牌九,都只做闲家,并且几乎不输,十几天来他这个跟注的倒是赢了不少。
秦朗默默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神情落寞地闭起了眼睛,舒同看在眼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落地长窗外,依稀可以看到小傲在大门外正靠着汽车与孔祥林言笑甚欢。
舒同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老大,也许…我跟傲哥谈谈…”
秦朗睁开眼睛,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阿同,知道公司为什么会取名为四海吗?”
舒同一怔,没想到秦朗会问这样一句,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秦朗的眼睛看向窗外,“公司是我们四兄弟合力打拚的成就,四海,代表了我们四兄弟,也喻意四海之内皆兄弟,但凡入我四海的人,都将被视为异性骨肉,彼此信任,互相关注。”
转回头直视着舒同,舒同觉得那目光如同利刃直插入他的心中,“阿同,我信任小傲,如同信任你、冯杰、和我自己。”
舒同低下了头,“传下话去,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任何人议论或暗示,说什么小傲拉拢外人、做大自己的话,否则家法处置!包括你和阿杰!”
“是!”舒同凛然应道,长吁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对小傲有所怀疑,只是不希望自己平生最尊敬的两个人之间心存芥蒂,虽然被老大责备,心中却比原来舒服了许多。
大门开处,小傲走入大厅,明威跟随其后,守夜的兄弟接过他们脱下的外衣,小傲直奔楼上自己的卧室,走了几步忽而停住,转回身来,秦朗正站在书房门口,目光炯然的注视着他。
小傲回转身默默地跟随秦朗进了书房。
“老爷子传了话来,火龙悬赏1000万,要你项上人头。”
小傲失笑,这条烂命这么值钱?
秦朗也笑:“知道他给白狼他们多少吗?才不过200万!看来老爷子说对了,他恨死你了。”
火龙自从输了富豪那一阵,士气大挫,不但被小傲破除了他和三大家族的结盟,连手下很多小弟也都散了,龙达再不复昔日的兴盛,一些新崛起的生章儿(意为愣头青,指刚出道、无帮无派的毛头小子)也大起胆子开始抢夺他的场子,短短一个月,地盘少了一半,故此恨小傲彻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我没想到。”秦朗轻轻地说,没想到会为小傲招来杀身之祸。
小傲浅浅一笑,他想到了,但他不在乎。
“老爷子又提那件事了。”
小傲默然。
那件事,就是要小傲入洪帮的事,老爷子暗示过很多次了,秦朗为这个不得不在老爷子面前顶住很大的压力。
“老爷子快70大寿了,按规矩要摆千家宴,之后就该关山门金盆洗手了,想在关山门之前办成。”
其实老爷子这次也是一番好意,火龙这次发了狠,黑白两道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1000万呢,洪帮的势力虽不如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动洪帮的人,还得先掂量掂量,如果小傲成了洪帮的人,除了一些职业杀手,只怕就少有人敢轻举妄动了。
秦朗轻松地笑笑,“放心,没事的。”
没事的,我会解决的,自小便是这样了,再大的事,秦朗也一肩扛下。多年来的默契,话说三分就够了,另一个自会明白。
“傲… ”
小傲停住正开门的手,回过头来,“最近不要出去了吧,实在闷的话就叫兄弟们和你玩玩吧。”
话虽说的轻松,心底里却是十二分的担忧。
小傲一阵酸涩,难道叫他终日窝守家中?但见秦朗的眼中分明写满了“我在乎”三字,不由得心头温软,柔声应道:“我知道了。”
顶撞
“那么你想怎样?”
小傲淡定的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猛鬼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还好,人数上要多的多,不过为什么心里会觉得发虚呢?咬了咬牙,四海一傲的名头再大,终究不是三头六臂,何况他只带了三个兄弟,自己这边人数超过十倍还不止。
“难道要我就这么算了?”猛鬼指了指脖颈处的抓痕,“传出去我还能混吗?”
小傲一笑,向后伸出右手,“刀!”
明威将手中的匕首连鞘递上,小傲看了一眼,随手将匕首抽了出来,刀尖一转,倒提匕首,右腿轻抬,看也不看便一刀刺了下去!
明威和冯杰同时一声惊呼,小傲微笑着向看傻了眼的猛鬼问道:“够了吗?”拔出匕首来,又是狠狠一刀扎了下去,两道深深的伤口血如泉涌,小傲拔出匕首,横过刀身,平放在膝头上轻轻一拖一带,拭净了血迹。
不再理会猛鬼吃惊的目光,将匕首递还了明威,转过头拉起身边的女人柔声说:“三姐,我们走吧。”
流血赔罪是江湖上极为郑重的道歉方式,以小傲现在的身份,对猛鬼这种小角色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对方虽然人多,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跟本不能和他们这几个身经百战的杀将相提并论,但若是纠缠起来,动静就大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无谓节外生枝。
猛鬼等人见他居然毫无架子,一举一动依足了江湖规矩,也不由得不佩服敬重起来,自动闪出路来,小傲微一点头,扶着三姐从容离去,冯杰紧随其后,明威和小福倒退着走了几步,等小傲他们安然转过街角后才转身快步跟了上来。
大厅里,灯光明亮如昼,冯杰的脚步不由得一滞,心里一阵发紧。
秦朗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冯杰忐忑的看了眼小傲,小傲平静得如一池春水,偷眼看向舒同,舒同微微皱起了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秦朗正要开口询问,一撇眼间,却看到小傲右腿上隐隐透出的血迹,虽然已做了包扎并换了裤子,由于伤口过深,血还是渗透了出来。
秦朗心中怒意顿时涌了上来,沉声喝道:“阿杰!”
冯杰哆嗦了一下:“老…大!”
“到刑堂领二十家法!”
冯杰颤声道:“是!”转身向外走。
“阿朗,不关阿杰的事!”小傲平静地说,伸手拉住冯杰。
“四十!”秦朗简洁地说。
小傲脸上变色,低声道:“我一定要出去,他们怎么阻得住我?要罚就罚我好了,用不着迁怒他人。”
满室静寂,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傲哥顶撞老大,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傲哥,别说了!是我的错,老大,我愿意受罚。”
秦朗深深的看着小傲,心中气恨,才答应他不出门的,没两天就偷溜出去,还弄得受伤回来,就这样作践自己,丝毫不在乎对他所做的承诺,居然还理直气壮的。
“罚你?”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叫德哥安排家法!”
“傲哥!”冯杰埋怨地叫了一声。
小傲清润的眸子淡淡一扫,冯杰低下头去。
受罚
德哥为难地看着俯卧在刑床上的小傲,三天两头地对社团的当家人用刑可有点说不过去。
舒同蹲在小傲耳边低声求恳:“傲哥,就和老大认个错吧!”
小傲别转了头,淡淡的道:“不必。”
秦朗气往上冲,“舒同,滚开!”
舒同无奈地退了开去,傲哥这次是过分了点,火龙的赏价一出,江湖中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等着机会,老大为了不让傲哥出门,竟然在家里摆开了赌局,还给兄弟们发钱让他们陪傲哥玩。都怪阿杰不好,怎么就没劝住傲哥,老大这次气得不轻,傲哥!怎么办?
“用杖!”
随着秦朗一声怒喝,小傲闭起眼,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一月前的家法还心有余悸,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毛竹大板刮风般地抡下,浅麦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一月前遗留的淤青和未曾痊愈的斑痕,“啪!”竹板着肉的声音钝钝的,实实的炸响在结实的臀峰上,只一下,小傲的额上便浮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大腿上的伤处也跟他较劲似的狠疼了起来。
秦朗亲自监刑,德哥也不敢懈怠,只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狠打了起来。
痛彻心髓的感觉令小傲真正领略到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生不如死。
冯杰不敢上前去,怕见到小傲疼痛得死去活来的揪心场景,傲哥不想让他受牵累无辜受罚,更因为要隐瞒三姐的事觉得对不起老大,才有意激怒老大,把惩罚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他自己,上次的伤还没有全好,就又要承受这样的重责。
肌肤由红肿到淤紫,累累的杖痕下血水逐渐渗出,随着加重的喘息声,肌肤寸寸绽裂。
不闻痛叫,不见转侧,只是随着每一下剧痛不断耸动着脊背,看着小傲默默地熬忍着这无边的疼痛,豆大的汗珠雨点般滴落,秦朗的心如同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
起初要打冯杰,只是为给小傲一个警告,以小傲的性格决不愿兄弟为自己受罪,行为上自会收敛许多。也并不是介意他在弟兄们面前出言顶撞,只是他腿上的伤和无视他为他忧心的态度令他不能释然。
三十几板之后,小傲渐渐承受不住,臀上绽裂的杖痕已逐渐血肉模糊,大腿上的刀口所崩流的鲜血不断温热地涌出,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提着的抗议。
四十、五十… 下唇和手背都已咬得鲜血淋漓,眼前泛起一阵阵黑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在仍持续不断的剧痛的强袭之下意识逐渐模糊……
疗伤
凌晨4点,城里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前来批菜的商贩络绎不绝的往来穿梭。
“多久了?”秦朗远远的望着菜摊上忙碌的女人,声音低沉。
“听说有三个多月了,傲哥也是最近这二十几天才得到消息的。” 舒同答道。
秦朗不语,好一会,皱了皱眉问:“为什么在这?”
“明威说傲哥想出钱给她开间服装店,嫂… 三姐坚持不肯,自己去摆地摊,昨天出了猛鬼那件事后,傲哥就把她安排到这儿来了。”
“生意不错啊。”秦朗冷冷的说。
舒同向后退了一步,没敢答腔。
眼前的女人身材略微雍肿,面色晦暗,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眼底却已满是细纹,一双曾经会说话的大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双手粗糙,指尖焦黄,神色憔悴。
秦朗看了一会,心里渐觉沧桑,前后不过才三年而已啊!某根心弦忽然变得柔软。
“一个人?”
“那混蛋半年后就离开她了,骗光了她所有的钱,连一件首饰都没留下。”
看到秦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舒同,这员四海最勇猛的杀将也不自禁的战栗。
秦朗哼了一声,“位置偏了些吧?”
舒同一怔,不太明白老大的意思,低低地道:“明威说傲哥不想惹人注目,只让安排了几个偏远的大户每天来批走她的菜。”
秦朗点点头,“这个市场是明威看的?”
“是。”
秦朗默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入车中。
“查查那混蛋在哪儿?”
舒同没出声。
秦朗转过头审视地看着他。
“傲哥… 半月前找到了他,废了他一条腿,然后… 叫人把他送出去了…”
秦朗的眼神一瞬间复杂了起来,舒同惴惴不安的道:“老大,傲哥已经受过罚了!”
“嗯… ”
一声低低的呻吟划破黎明的静寂。
小傲将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只有在夜静更深、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可以让这难言的痛楚找到小小的一丝宣泄。
午夜至凌晨,是一个人神经最敏感,精神最脆弱的时候。每处伤痛都在此刻变得无比尖锐,深深的敲打着神经。而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的熬忍。
房门轻轻开了,小傲知道是明威来帮他换药,没有抬头。上药的过程是另一种残忍的酷刑,真希望自己不用清醒的面对。
房门再次推开,正在准备给小傲敷药的明威怔了一怔,站了起来,“老大!”
小傲勉力撑起半个身子,静静地面对秦朗。
秦朗默默从明威手中接过药来,坐到小傲的床边。明威错愕了一下,看了眼小傲,静静的退了出去。
膝弯以上半段青紫,肿胀绽裂,无半分完整皮肉,秦朗用药粉轻轻涂抹着,每一次碰触,肌肉便是不自禁的一阵颤动,药粉的蛰痛令小傲浑身细汗迅速汇聚滑落。想到小傲昨晚竟然熬刑不过痛至晕厥,秦朗便心痛如刀绞。
“对不起!”小傲哆嗦着轻轻地说,原没想能永远瞒得住,只是这伤疤揭得晚些,阿朗心中的痛或许就能少些吧。
秦朗的动作僵了一下,知道他是为三儿的事。
三儿曾经是秦朗的女人,十八岁遇到他,泼辣、性感又冲动的女孩,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为她,他曾与当时势力庞大的任九公开叫板,几乎被乱刀砍死,骆老爷子当时正好坐车经过,看到满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的他仍然连伤数敌,欣赏他的悍勇,便救下了他,从此他入了洪帮,而三儿也就跟了他,风风雨雨的过了八年,他按洪帮的规矩插柳上山(指按部就班的晋升,与一入门就可获得高位的上山插柳相反),靠着自己的机警果敢和三个生死兄弟的顶力支持,躲过了无数同袍的陷阱、仇敌的追杀,而积功升入内八堂成为老爷子的心腹,在老爷子的默许下终于自立门户,正式成为一代枭雄。
就在此时他发现他心爱的女人背叛了他,当他带着手下追赶到城外,看到被用枪逼着狼狈地爬出车外的两个男女时他几乎是狂怒的,他将枪口顶在那男人的太阳穴上手指扣上了板机,习惯性的看向小傲,从小傲的眼中,他看到他不想他那样做,但如果他坚持的话他不会拦他。
那男人尿了裤子,三儿的脸色惨白,却一言不发,一双大眼毫无愧疚、充满着倔强和无畏,她跟了他八年,深知他杀人时绝不会手软,可她还是选择了背叛,这是他的失败,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想过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想享受一个男人的温情,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胆的等着他受伤回来,那一瞬间,他读懂了小傲的眼神:她已经不爱你了,还值得为她杀人吗?是的,为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不值得。
回城的路上,小傲独自上了他的车,他将车开得飞快,速度的冲击是极至的宣泄。小傲的目光从容而淡定,那一刻他知道,即使他将车开出悬崖,依然会有小傲陪在他身边。
现在小傲帮助三儿也是为了她曾是他秦朗的女人,曾叫过她一声嫂子,再怎么不是也不能让她流落街头任人欺侮,先下手惩治那个男人是因为知道秦朗得知他是如何待三儿后,决不会放过他,为杀这样一个猥琐得一钱不值的男人引来警察是完全不必要的,更没必要让人联想起三年前的事而使他成为江湖中的笑料。所以他自作主张代他处理了,却怕他无法释怀,所以故意激怒他,坦然的面对他的刑责。
“疼就叫吧,别死充硬汉!”
小傲微颤的唇边溢出笑意,他自己身中十七八刀时不是也没哼过一声?
“下次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敢乱跑!”
体会到他语意中的温情,小傲默默地感动。
知道秦朗已经原谅了他。
阿公
骆老爷子半闭着眼睛悠闲的靠在摇椅上,秦朗将泡好的茶双手捧上,老爷子先没接过来,瞄了他一眼。
“听说你前儿为了几句话冲撞了你,将小傲打了个动不得呢,你这老大当的是越来越威风了!”
秦朗赔笑,“不过是一时生气,就打了他几下,阿公心疼了?”
“哼!人是你的,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秦朗听出老爷子的语气中的酸意,笑笑没接话茬儿。
“一时生气?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小傲是只鹰,你能关他到什么时候?总不能隔几天就打一顿吧?”
秦朗黯然,“等风头过一过的吧。”
“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吗?说小傲倚仗孔祥林撑腰,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一怒之下就动了家法。”
秦朗莞尔,这传闻怕是有的吧。
“小傲不会那么想。”
“哼哼,小傲是不会那么想,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不要让小傲和祥瑞走得太近的好,孔祥林可是老奸巨滑之辈,小傲到底年轻,别要着了人家的道。”
“阿公说的是。”秦朗笑笑应道。
老爷子这才坐了起来,接过了茶来,指了指沙发:“坐吧!”
“火龙的事,你想怎样解决?”
秦朗傲然道:“他要玩,就跟他玩大一点,我不会让他动小傲一根指头的。”
“你约了他谈判?”
秦朗骇然笑道:“敢情阿公什么都知道,可是放了粽子在我身边吗?”
老爷子哼的一声,“我才没那闲功夫,你那点小道道我还不知道,不过火龙现在不在乎身不身份的了,根本不会按章儿出牌,你那明刀明枪的不行,还是提防些暗码儿吧。”
“是,谢阿公。”
“有什么事就吱一声,小傲好歹是咱洪帮的门外少爷,也帮门里做了不少事了,不比那些空子,洪门的人不会袖手旁观做壁上瞧的。”
这一刻,秦朗是真正的感动,老爷子肯做出如此明确的承诺,就等于在江湖上郑重其事的声明,小傲,我洪帮护定了!
他站起身向老爷子深深一躬,“阿公!”
暗杀
一连三天小傲都没有看到秦朗,冯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天也不见人,舒同每天拿一些文件来给他签,都是公司上的一些事情,社团的会务却只字不提,小傲偶尔问起他也是含糊其辞,小傲也就不问了。
舒同勇猛无匹又兼心思细密,近几年小傲更是刻意调教,已隐隐有大将之风,颇能担大任,冯杰机敏聪慧、身手矫健又伶俐善言,应付外务也是绰绰有余,这次家法之后,小傲被秦朗明令禁足,又兼伤重行动不便,很多事便都交给他们自行处理了。
“傲哥也太好说话了,明明就是老大要分你的权嘛!”明威忿忿地说,“每天签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不外是公事性的,分明就是架空傲哥你。”
“明威!”小傲难得一见的皱起了眉,“谁给你的胆子,说这些没深没浅的话?”
“明明就是嘛……”
“还说!”
“傲哥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都说老大是为着孔夫子有心拉拢你,怕你做大,才有意教训你,好让兄弟们记得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小傲心中苦笑,外面已经这样传了吗?看来孔老大还真没少下功夫呢。
“要不是傲哥,四海能有今天?现在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要对付傲哥你了…”
“够了,”小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是淡淡的,“看来你真的要好好学学规矩了,三十家法,自己去见德哥吧。”
“傲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你别打我了,打坏了谁来服侍你啊!”明威流下泪来。
小傲心中一软,想到这三日来自己伤痛难捱,夜不能寐,明威日夜相伴,精心照料。轻叹了一声:“明威,你要记得,那是我的兄弟!有些话不但不该说,连听也不该去听,想也不该去想。”
“我也是你的兄弟,”明威哽咽道“我这辈子只会叫一个人做大哥,那就是你,傲哥!”
小傲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吧,我想下去看看。”
小傲忍住牵动伤处的痛楚,撑着明威的肩膀走下楼来。
大厅里静悄悄的,沙发上坐着舒同的小弟阿亮,角落里,舒同正和几个人聚在一起,一脸凝重的低低说着什么。
“傲哥!”阿亮猛然看见小傲,见了鬼似的大叫。
舒同惊跳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小傲,“傲哥,你怎么下楼来了?明威,你是怎么服侍傲哥的!”
小傲心中疑惑,面上不露痕迹,淡淡笑道:“趴着闷得慌,下来走走。”四下看了一眼,“人都去哪儿了?”
“嗯… 老大想去看看老爷子,阿杰陪他去了。”舒同不自在地说,好不习惯对傲哥说谎。
“是吗?”小傲扬起一条好看的眉,见舒同闪躲的眼神,也不再问,转身向楼上走去。
“傲哥,我扶你上去吧。”舒同伸手扶住小傲。
穿过起居室,刚推开卧室的门,“铮…”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门柱上,舒同一把扑倒小傲抱住他就地一滚,明威机警地闪在墙边,就势拔出了枪,三颗子弹
第3回
射落在他们适才倒地的位置,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弹痕。
舒同忙起身检查小傲是否受伤,明威伸出枪去,向卧室窗子的方向肓射了几枪,然后冲过来帮舒同扶起小傲。
“突突突…”一阵乱枪扫过,起居室的玻璃纷纷碎落,舒同俯下身用身体护住小傲迅速移动到外面的走廊。明威一边躲闪,一边胡乱向窗外开枪还击。
楼下此时也传来“嘭嘭…”的声响,夹杂着阿亮等人愤怒的叫喊,一时之间,楼上楼下枪声大做。
舒同快速扫了一眼楼下,从身后拔出一把枪来递给小傲,小傲接过枪来叫房内的明威,“明威,快出来!”
四海的兄弟都已久经战阵,很快外面的防卫便反扑了过去,来犯的人见没能得手,便不再恋战,匆匆逃离。
阿亮带人追了出去,舒同检点现场的兄弟,只有明威和另一个弟兄被玻璃划了点小伤,并无其他伤亡。
“傲哥,没人受伤。”舒同熟知小傲的习性,每战不问战果,而是必先了解弟兄们的状况。
小傲点点头,阿亮等人也匆匆赶回,“傲哥,他们开车走了,没能追上。”阿亮惭愧的低下头。
小傲笑笑安慰他:“没事,不关你的事,外面的弟兄有没受伤?”
阿亮看了眼舒同,低声说:“有两个兄弟死了。”
小傲心一沉,眼神便暗了下去,这两个兄弟是为他死的,虽说人在江湖飘,难免有这一天,只是这次对方的目标明显是自己,这样下去不知会有多少兄弟会为他无辜受害。
谋算
舒同详细看了现场后却得出惊人的结论:从现场的弹壳和两个弟兄死亡的状况来看,来人竟是受雇的特种兵,人数居然有十来人之多,看来火龙下了大功夫了,这些人极为难缠,有着他们自己的一套完整的体系,管杀人叫加工、管目标叫工件、管死亡叫冷却。他们接了单后便是终生缠上了你,即使雇主死了,他们仍会继续他们的任务,直到目标或自己一方死亡为止。
舒同忐忑地将情况报告给小傲,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傲哥正好下楼来……
小傲听了并没有多少惊讶,单看来人的手法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杀手了,早注意到秦朗留下来人的都是硬手,在四海这几个兄弟的身手都可说是百里无一又都是极为信得过的,看形式,外面的防卫只怕也不知加强了多少,秦朗在他的安全上是做足了功夫的,这种情形下对方仍能强行攻入并全身而退,自不是一般宵小能做到的。
从人数上看,很可能就是现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十殿阎罗”,是一群退役的特种部队成员组成的,这群人要价不菲,但做事干净利落,手法狠决,一进一退皆有章法,单看他们这一战便知其端详,观察细致、判断准确、出手果断、配合默契,一击不中,即刻撤离,决不恋战,再等待时机谋定而后动,出道以来,他们要杀的人,还没有杀不成的。
江湖信步,生死来去,多少风云也是扬眉淡看,这条命早不放在心上,只是真给这些人缠上了,自己这些兄弟可就……
“老大在哪儿?”
“老大… 去… 不是… 傲哥…”
如果傲哥想听真话的时候,对着他说谎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傲哥从不像老大那样目光凌厉逼人,但他那种温和会让你觉得辜负他的信任是一件可耻的罪过。
“算了,别为难了。”小傲笑了笑:“我累了,上去歇了。”
楼上已经打扫过,小傲的房间不能睡了,舒同将小傲送到自己的卧室。见小傲默默地伏在床上,明威拿过药来,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一些伤口又挣裂流出血来。
小傲回转头,明威帅气的脸上挂着两条浅浅的划痕,小傲笑着搬转明威的面孔仔细看了看,“还好,再深些只怕就破相了。”明威最在意他这副面相了。
“傲哥,”明威一边给小傲上药,一边不经意的说:“你真的想知道老大去哪儿了吗?”
“这么说你知道?”
明威沉默了一会儿,“老大知道会打死我的。”
小傲笑笑不语,真的不想说就不会起这个头了。
“老大约了龙达对决,双方互砍三天,然后老大亲自出马和火龙单挑。”
小傲心中一惊,阿朗怎会如此莽撞?火龙不是傻子,单挑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谁不知道秦朗的勇悍?说到对决,阿朗将四海大部分精锐都留下来保护他了,对方却可毫无顾虑的倾巢出动,对阵时己方岂不要吃大亏?秦朗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不会这样没打算。
“约在哪里?”
明威犹豫了一下“凤山,今天是第二天。”
怪不得这几天没见人。
小傲在心中暗暗计较,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秦朗,对决只会是他棋局上的一眼,之前他们所做的众多部署此刻应该用得上了,是收网的时候了,那么秦朗的亲自出马就是要将龙达的人尽可能多的引出来,以龙达现在的实力,四海一半的人就够陪他玩儿的了,而龙达也不会真的倾巢而出,秦朗肯亲身上阵,火龙却决不会肯,他一定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筹划。
如果说秦朗这一战的终极目标是要一举拿下龙达,让火龙从此在江湖上除名,那么火龙呢?小傲闭起眼睛,如果他是火龙,走到这一步了,他会怎么做?
不对!小傲坐起身来,身体因伤处的骤然碰撞激凌了一下,明威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小傲摇摇手,脑中飞快的转着,那1000万的目标不是他,从来都不是,火龙放出那样的话只是一个饵,否则他就不用再请“十殿阎罗”出手了,“十殿阎罗”出马可是要先付钱的,否则也不会在雇主死后还誓不罢手了,他想要小傲的命,但最想要的却是秦朗,他知道只要将枪口瞄准小傲,秦朗关心必乱,必会应允同他对决,这样秦朗就必须将自己暴露在明处,而他却可在暗处等待时机。
小傲定了定神,秦朗不会知道“十殿阎罗”的事,但他不会不明白火龙同样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必已有对策,此时应该已经开始起网了,那就是冯杰现在在做的事吧,这样关键的时候,舒同却陪在他身边,阿朗,你待我何其厚啊…
完胜
火龙紧张地在房间里来回度步,各方面的战报频频传来,“十殿阎罗”失手是小事,反正他们只要缠住小傲让他不能分身相助秦朗就行了,只要自己不撤消委托,他们自会跟进下去,小傲的命迟早是囊中之物,解决秦朗才是关键的大事,只要秦朗一死,小傲就算逃到天边也自有“十殿阎罗”如影随形的跟着,这两个核心一去,四海自然土崩瓦解,到时,自己的势力就会最大,骆老头子能奈我何?
凤山的消息不太好,自己的人折损颇多,秦朗是个狠角色,强将手下无弱兵,四海的人都能打,不过好在己方人多,四海却将舒同这样的猛将留下来保护小傲,还留下不少精锐,呵呵,真是呆瓜,太多顾忌的人难成大事。他到好,把小傲放在家中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去冲锋陷阵去了,哪有这样当老大的?也好,等他精疲力竭的时候,杀他就更容易了。
只有冯杰到现在还不露面,他没跟着秦朗,也没在家守着小傲,不知道是不是在搞鬼,不过量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龙爷,”韩斌匆匆进来,自从富豪那次之后他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得火龙宠信了,本来这次火龙想派他去凤山充当炮灰,不过考虑到他毕竟还是对自己忠心的份上,才留下了他。
“冯杰那小子将我们所有的盘口都扫了!”
“什么?”火龙张大了眼睛。
“还有我们的那些据点不知道怎么也被他发现了,”韩斌惊慌地说,“龙爷,你说他能不能找到这里啊?”
“慌什么?他怎么可能找到这儿,这里是老罗的地盘,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定宇的地头乱动。”白了韩斌一眼,“那些盘口一定是他们一早就派人盯好了,怪不得去凤山的人那么少,哼,想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我有狡兔三窟!以为搜到了我的窝就能找到我,他还嫩着呢!等搞定了秦朗,那些盘口,凭冯杰,守得住吗,现在吞得下就让他吞好了,那么大胃口,小心撑死!”
黄昏时分,舒同狂喜地冲入进来,扑到小傲的床边,“傲哥!我们赢了,阿杰做了火龙!”
“是吗?”小傲淡淡微笑。
“是。阿杰的电话!”
小傲接过手机,冯杰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沉稳:“傲哥,我做到了。” 我替你报了仇了!在他心中,傲哥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苦都是由火龙一手造成的。“你让缝子刘拿给韩斌的手机帮了我们大忙,我告诉他这部手机是你亲手组装的,你没看见他那副表情!”小傲笑着收了线,已经不错了,可以想见他是多么努力的压抑住那股兴奋,经此一役,那个总有点长不大似的阳光男孩儿终于成熟了。
舒同又给小傲看了一条信息,“老大发来的。”
信息上只有六个字:告诉小傲,完胜!
“老大和阿杰正在往回赶。”
小傲点了点头,舒同不安地低声道:“傲哥,我不是胆敢欺瞒你,是老大不想你担心他,所以…”
“我明白。”小傲笑笑。
舒同却听出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傲哥,你要是不高兴就罚我吧!我… 不想看你不开心。”
小傲认真地看着舒同:“阿同,如果我让你受了罚,你会不会怨我?”
舒同摇摇头,连忙站了起来,恭顺的垂手而立。
小傲心里一疼,笑笑拉过他坐在床上,“阿同,以后公司的事,你多看着点儿,你心细,阿杰那多提点着点儿,多做事,少说话,别惹老大生气。火龙那边的盘口刚收过来,很多事都要捋顺,你就多费点儿心吧。”
“傲哥…”舒同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小傲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你下去看着吧,别一高兴就松懈了,让人钻了空子。” 想想又说,“叫明威也下去吧,大家高兴高兴,我这会身上不怎么疼,想睡一会儿,不用他在这了。”
“是。”舒同应道,明威说因为伤痛,傲哥已经几天没法入睡了,想必真的是困乏的狠了。
小傲看着舒同轻轻关上房门,眼神有几分复杂,低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极缓、极缓地翻转了身子,仰躺过来,身下伤处刺心的尖锐疼痛得他有些打颤,好久没躺下了,自从一个多月前第一次受了家法之后,每晚便只能趴着睡,小傲笑了,以前没发现,原来躺着是这么舒服。
出走
秦朗铁青着脸,明威、阿亮等人悚然地跪了一地,“啪、啪…”竹板沉重有力的着肉声听得人心胆俱寒,舒同咬紧牙关,在杖下苦苦煎熬。
锥心的痛楚直逼入大脑,疼得他颤抖不已,秦朗下了狠手,一杖下,就是一道血、一层皮,只十几板工夫,整个臀上便已皮开肉绽。
以前有几次做错事老大也罚过他和冯杰,都是背着兄弟们打上几藤也就完了,从没真正动过家法,事后傲哥总是会哄哄他们,告诉他老大有多么心疼,近年来自己在社团声望日重,处处小心,傲哥又时时维护,连藤条也没再挨过。
一板、又一板,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舒同埋起了头,死咬着手背,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流淌,心中只叫:打吧,老大,打吧,打重些,再重些,打死我吧!我该死,傲哥…
他把傲哥弄丢了,一想到这儿,心里的痛就又重了几分,恨不得一下子被老大打死。是他疏忽大意,已经觉察到傲哥有点不对,却没能想到傲哥会突然出走,老大不放心阿杰,才把傲哥交给了他,他却把傲哥弄丢了,他该死,该被老大活活打死。
秦朗心中狂怒,手上用劲,每一板落下,血就溅了开来,没人敢求情,老大一碰见傲哥的事就会方寸大乱,他们保护傲哥却把傲哥丢了,在场的人人都可说有责任,这样打死人的板子只怕一会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冯杰匆匆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扑过来抱住了板子,声泪俱下,“老大!别打了,你打死阿同也没用啊,我再去找,我一定把傲哥找回来,老大……”
秦朗夺过板子,一脚将他踹了开去,又是一板狠狠打了下去,冯杰又扑了过来,“老大!不要,你这样打阿同,傲哥会心痛死的,老大!”
舒同嘶声道:“阿杰… 别…别拦…着老大,老…老大打…打死我吧,傲哥要…要是有…事,我…也不活……”
秦朗仿似梦醒般回过神来,看了看冯杰,又看了看已是痛汗如雨的舒同,不自禁的想起几日前小傲在杖下熬忍的情形,刹那间只觉万念俱灰,他赢了火龙,却输了小傲,想到小傲重伤在身,却有“十殿阎罗”这样的冷血杀手如影随形的窥伺左右,只怕此时已是凶多吉少,心里的疼就直逼了上来,扔下刑杖,颓然一声长叹,转身向书房走去。
各个堂口一夜之间进行了地毯式的疯狂搜寻,小傲全无踪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起码证明小傲还没遇上什么危险吧,秦朗木然地听着各方面的汇报,心绪万千。
小傲一定是因为“十殿阎罗”盯上了他,不想兄弟们受累,火龙的事解决了,他没了牵挂,所以索性离开了,小傲,你难道只会为别人想吗?你又能去哪里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输了你,我就算赢了整个世界又如何啊?
冯杰心酸地看着老大,傲哥这次出走对老大打击很大,傲哥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老大还不知道会怎样。“老大,你别太担心了,我们找不到傲哥,十殿阎罗也未必能找得到,我派人去查十殿阎罗的行踪了,如果他们有所行动的话,也许我们来得及在他们之前找到傲哥,至少,也可以在他们出手时救下傲哥吧。”
见秦朗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冯杰暗暗吸了口气,壮起胆来:“老大… 阿同在外面跪了一夜了…… ”
洪流
对方十个人,而他只有一个,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两天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与他们遭遇了,缠得还真紧,不愧“十殿阎罗”之称,前两次能脱身实属侥幸。
明知道再跑也是没用的,这样的奔逃实在毫无意义,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然而他不会认输,他离开四海,不表示他就要自暴自弃,就要束手待毙。
前面是一座桥,桥下怒涛汹涌,他跑到桥中央时,桥的另一端,一柄长枪正对住他,不用转身,他也知道,追兵正步步逼近,他停住脚步,背靠上桥上的护栏,潮湿的风从桥上吹过,隐隐有花样的清香,小傲笑了。
远处,无数灯火在星星点点的闪烁,一轮明月残照在黎明前的夜空,小傲缓缓吸了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仰身一纵,同时扬起了手中的枪,纵然是死,也要是他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铮…”、“铮…”两声枪声同时响起,桥头的杀手晃了一晃,“通!”水花四溅,小傲落入滚滚洪流中,皎洁的月光下,一朵淡粉色的浪花绽放开来……
真美!若尘心中感叹,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美不胜收,手中的像机不停的闪烁,尽情记录着这一日之际最美的一刻。
为了这一刻,她可是从凌晨三点就来此守候了,日出就是这样奇妙,同样的一轮太阳,同样的一个时刻,在不同的地点观看,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不一样的喜悦。
终于,那一轮红日跳跃而出,朝霞撒满大地,山光明媚,草色清幽,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雾气,分外美丽。
带着一种莫明的震撼,若尘兴冲冲的跑回车上取了画板和画具,回身快步向水边走去,像机可以记录这美好的景致,却无法记录这份美妙的心情,真正能心意相通的还是这手中的画笔。
“啪!哗…”画板画具散落了一地。
深深的恐惧惊得她几乎窒息,水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尸体”,一半在岸上,一半仍泡在水里。
“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老爷子气喘着骂道:“这么点事就沉不住气,失了定力,你叫底下的人怎么看你?怎么服你?”
秦朗低头不语,老爷子为小傲的事一大早就来了,从跟老爷子起还没见老爷子为谁这么上过心。
“大丈夫应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你是老大!是龙头!底下上万弟兄看着你呢!”
秦朗低声说:“阿公教训的是。”声音却空洞得不似自己的。
知他心中难过,老爷子也不忍心再骂,温言道:“我知道你和小傲的感情不同,小傲当年为你挡常惠那一刀时穿了肺叶,几乎救不过来,后来还是落了个有时咳血的毛病,所以你宠他、护他、纵容他,他现在做出这样任性的事来还不是你惯的?但事情已经出了,你发脾气、伤心、自责自怨就有用了?”
提起当年的事,秦朗忍不住心中酸楚,低低地道:“小傲不是任性,他是怕牵累我和众兄弟,才想自己把事情扛了。”
说起小傲,老爷子心也软了,喟然道:“你既知他的心意,就该知道他也不希望你这副样子。”
“是。”秦朗黯然答道。他与小傲的纠葛绝不只那一刀那么简单,十几年的相知相契、生死与共,小傲早已融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硬要将这一部分生生抽离,心里的那份痛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老爷子在房里度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不是还没见到尸体吗?”
秦朗心中又是一痛,忍泪回道:“是,只是看情形,多半… ”
老爷子叹了一声:“小傲好样的,不但没让自己落入敌手,还干掉了一个,论起处事冷静来,小傲还真比你强,那年你去执行任务时,连续三天都没回来,还记得小傲当时来见我,我说你大概回不来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我觉得奇怪,既然和你是生死兄弟,听了这样的话竟然一点都不伤心,我就叫住问他,他竟然笑了,说:他现在没有时间伤心,你活着他要找到你,你死了他要给你报仇!唉,我当时就想:此子不凡那!”
秦朗心中一震,明白了老爷子话中的深意。
遇情(一)
若尘疲惫的靠在沙发上,折腾了一个早上之后,终于可以停下歇息一下了,却全无睡意,眼看着躺在床上不知是昏是睡的陌生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苏若尘,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啊!
在一个看日出的早上她救了一个“逃犯”,她给自己今晨所做的事做了这样一个概括。恐怕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忘记那一连串的惊心动魄……
小傲在剧痛中醒来,好像是刚刚被谁狠狠摔到了地上,胸前火热的痛感无限度蔓延开来…
朦胧中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却仿佛有意折磨似的,拖一下、顿一下,撕扯着他胸口的枪伤,小傲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他们手里了,在桥上跃落的那一刻,他看到自己射中了桥头的杀手,他的甩手枪一向精准无比,即便在那种情形下,他也能确定自己命中了目标。
逃亡、受伤、落水、大量失血,一切一切无不使得他精疲力竭,真的不想再睁开眼睛了,十几年的江湖生涯,处处是暗刃的森林和陷阱的沼泽,为了生存,没有一天不在谋算,最累的,是心,也许就这样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啊…”一个女人惊慌的轻呼声从头顶传来,拖在他腋下的手一松,小傲一惊,“十殿阎罗”中没有女人!
一道黑影遮住了初升的太阳,当然不会是乌云,小傲睁开眼睛,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枪口,杀手面无表情,小傲淡淡一笑,想捡他这个现成便宜?
杀手微怔了一下,什么人?这个时候还笑?
小傲要的就是他这四分之一秒的犹疑,脚跟迅速向内一勾,身体陡然向下滑出尺许,“嘭!”子弹擦着他头顶射落,而小傲已就势抽出裤管中的那把七七式,“嘭!嘭!嘭!”三颗子弹毫不犹豫地射入了杀手体内。
一切如电光火石般迅捷,杀手慢慢跪倒,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傲侧身一滚,躲开了尸体的砸落,嗯,现在已经可以将之称为尸体了。
没时间想别的了,小傲看了一眼那显然是惊恐过度的女子,挣扎着站起身来。
若尘终于如梦初醒,在她张大了嘴巴正待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之前,小傲捂住了她的嘴。
小傲四下看了看,其他的杀手不会太远,他们显然是在分头寻找他,枪声会迅速将他们引来,他看了女人一眼,“不许叫。”没力气对她费话,他扬了扬手中的枪,希望这个女人够聪明。
若尘慢慢平静了下来,改变你不能接受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这是她一贯的人生信条,眼前的枪让她马上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看了看这个胸前不断渗出鲜血,仿佛随时会再度倒下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小傲松了口气,放开了手,几十米外停着一辆半旧的吉普,地上的拖痕使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刚刚在水边想救他,只是因为力气不够,所以吃力的拖着他,不远处散落着一堆画具,这女人是个画家?小傲看看她,搞艺术的人都是疯子吗?大清早的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捡起来。”他用枪指着画具命令道,声音低沉虚弱。
若尘看了他一眼,照他的命令拾起了画板画笔等,然后直起身看着小傲。
“还有。”小傲喘着气。
若尘看了看地下铅笔刀和橡皮,“不要了。”她傻傻地说。
“快捡。”小傲晃了晃手中的枪,这女人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一点小小的线索就足以要了她的小命了。
若尘不情愿地将所有东西都捡拾起来,抬头看着小傲,俊秀的脸孔越发苍白了,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虚弱的身体在晨风中微微颤抖。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呢,若尘微微叹了口气,几乎要脱口问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上车。”小傲咬着牙说。
若尘向车上走去,小傲蹒跚地跟在后边,一边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虽然素不相识,他也不能看着一个刚刚想要救自己的女人为他无辜送命。
“开车,快!”
若尘发动汽车,沿着河边开向公路。
“去哪儿?”
“开,快开。”小傲的声音虚弱,意识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遇情(二)
他要这样死了吗?小傲心中叹了口气,感觉生命正一点点的被抽离,脑中昏沉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突然一片清凉,接着衬衣的领口被撕开,一个软软的东西按在他胸前的伤口上,他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那双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坚定清澈无比,小巧挺直的鼻子,白皙秀雅的脸庞上两片淡粉的朱唇微张着,小小的贝齿间吐散着如兰的气息。
小傲呆住,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眼前的女子算不上多美丽,但脂粉不施的脸上,却自有一种清雅脱俗的气质,令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刚刚竟没看清她的样子,小傲苦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女人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一瞬间只觉哭笑不得,那软软的贴在胸前的,竟然是一片卫生巾!
若尘看了他的表情也有一丝尴尬,微红了脸,啜啜地道,“我没找到别的东西。”
小傲笑笑,“谢谢,这很有效。”向外面看了看,车子正停在一个岔路口上。
“你可以自己走的。”她刚刚完全可以趁他昏迷时抛他下车。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等死。”难道见死不救?若尘坚定的摇了摇头。
所以在水边的时候她想救他?却不知道这样好心可能会反送了自己的命的,小傲叹了口气,“我得把子弹取出来。”
若尘点点头,“我送你去医院。”
小傲看着她不语,清润的眸子温和从容,不知怎地,若尘心中有种莫明其妙的悸动,她定了定神,“你不能去医院?”
小傲笑笑,那笑,让若尘忽然有种心疼的感觉,“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咳…”小傲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先把车开过去。”指了指右方岔路边的一座土丘。
若尘会意,将车开到土丘后面,小傲打开车门下了车,喘息着靠着车身坐了下来,“找一把刀给我。”
天那,他不是要自己取子弹吧?这种事是只在电影里才会发生的啊!若尘有些窒息地想,她只有那把铅笔刀啊。
“找点可以止血和包扎的东西。”小傲说。
若尘在车上狂翻了一气,将她所找到的,认为用得上的东西拿给小傲看:几支化妆用的棉棒、一盒纸巾、半包卫生巾、几片创可贴。小傲不禁笑了,看来诚如她本人所言,卫生巾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水、打火机。”
若尘从后备箱取出几瓶水来,刚刚就是用这水使小傲清醒过来的,但是打火机…
“不要紧。”小傲淡淡一笑,用刀挑去伤口上浸满鲜血的卫生巾。
子弹打在右胸正上方,照流血的速度来看,并没有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只是入肉却很深,想取出来也不是很容易。
小傲用纸巾沾水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又将铅笔刀擦拭了几遍,将刀放在伤口上,淡淡地对若尘说:“你到车上去,不要看。”
若尘点了点头,也知道自己早吓得腿软,但她却不想走开,忽然想到一件事,从车上拿了一小包手帕式纸巾,跑过来递到小傲口边,小傲微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将纸巾咬在了口里。
刀刃在伤口上打出一个十字,小傲用颤抖的左手握紧刀柄,硬生生将子弹剜了出来,尽管疼得满头大汗,但动作却十分迅捷利落,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从容而淡定。
若尘看得瞠目结舌,本想这人杀人不眨眼就算够狠了,没想到他对自己更狠,就好像剜的是别人的肉一样,一点都不心疼似的,看那娴熟的手法,若尘不禁怀疑这大概是他第N次这么做了吧。
眼见他将刀子无力地抛在一边,颤抖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便向伤口上掩去,吓得再也看不下去,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小傲喘息了好久,终于从剧痛中缓和过来,张口吐出口中的纸巾,若尘这才注意到,那包纸巾已齐齐的被咬做两段。
若尘稳定了下情绪,控制住仍不住打颤的双腿,默默地站起身来,鲜血受了沙土的阻碍,已有些渐渐地止住了,小傲将一片卫生巾按在上面,自嘲地冲若尘笑了笑,若尘走上来,用创可贴将卫生巾固定在伤口上。
“对不起,吓到你了。”小傲虚弱地说。
若尘强撑着的一股劲儿立时松了下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昏迷
从地上扶起小傲的时候,若尘才发现汗水已将他整个人浸透,本来已将河水蒸发至半干的衬衫又已湿漓漓的满是水渍。
小傲虚弱至极限,取弹的过程消耗尽了他仅存的一点体力。但他心中清楚,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如果现在遇见追兵,他决无半分还手之力,他死并不要紧,从离开四海那一刻他已做好
第4回
面对死神的准备,但是眼前的女人却令他平添了一份责任,虽然几次都支撑不住想放弃了,却不得不又咬牙挺了过来。
汽车又在公路上狂飙了起来,很少女人开吉普呢,有几分剽悍的感觉,这女子也算坚强了,一大早经历这么多事,现在还能保持镇静。小傲这样看着、想着,在汽车的颠簸中渐渐的神思昏沉。
见小傲开始昏睡,若尘不禁担心了起来,知道他的的伤口必须及时做出处理,否则只怕会发炎恶化。
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后,若尘脑中慢慢有了条理,她本不是个没见识的女子,起初救人不过是出于善良的本性,到后来事态逐渐发展到欲罢不能,他那温和从容的眼神、他带着少许落寞的浅笑、他的狠、他的伤、以及他那淡淡的透着极度虚弱的语气,却都莫明其妙的牵动着她的心,令她无法狠下心转身走开。
好在她一向有着随遇而安的洒脱,事已过而勿思,反正后悔也好,害怕也好,此时都已毫无意义。
再次遇到岔路时,若尘将车子开入了一座城镇,找到一家药店,买了酒精、双氧水、云南白药、止痛片等,还有几大卷绷带,几包脱脂棉、一把镊子,连必须有医生处方的抗生素类消炎片也好说歹说的求着店主买了几盒。
出来后又到临近的服装店,度量着小傲的身形买了几件男装。
回到车上时,见小傲果然发起烧来,看来伤口已经感染了,必须立刻处理,想了想,只得冒险到一家宾馆开了间房,拿新买的外衣套在小傲身上,再往他身上撒了点酒精,就成功地将他伪装成宿醉未醒的样子扶进了房。
这整个过程她居然做得这样流畅自然、顺理成章,若尘甩了甩头,诧异于自己的疯狂。
秦朗看着手上的资料,老爷子一言点醒了他,是的,他活着要找到他,他死了要给他报仇,如果这是最后能为小傲做的事情,那么必须由他亲自来做,就象小傲当年为他做的那样。
对小傲的担心使他几日来乱了方寸,一旦冷静下来,他的思路就清晰了起来,他首先查找了书房中的资料,小傲平日会命人多方打探江湖动态并将所有收到的消息编辑成册,一切江湖掌故、帮派体系、新生势力、知名人物的性格、手法、行事作风、与他人的恩怨、手下人的能力、发展动向等等,无不做了详细的描述和分析并编制了索引,以利于秦朗随时查找,但秦朗平时几乎从来不看,因为小傲脑中装有全套资料,有事情问小傲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虽然有他在场时小傲从不擅自做决策,但任谁都知道,傲哥的最后一句话才是老大决策的关键。
在杀手目录里,果然查到了“十殿阎罗”的档案,资料很少,生平以及真实姓名都不详,但小傲对其做过的几十起案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其手法、惯常使用的枪械、行动技巧及配合策略等都有详尽的说明。
秦朗心中略宽了一些,如果小傲能掌握这么多,凭他的身手和头脑应该能撑上一阵子吧,从四海的人搜索到下游后在水边查到的线索来看,小傲至少在那时还活着,并且又解决了一个对手,对此老爷子十分欣慰,但是当老爷子提出动用洪帮势力剿杀“十殿阎罗”时,秦朗却拒绝了,那是他必须亲自为小傲做的事。
舒同
“咚咚”门上传来轻轻的磕击声,舒同扶着门一步步蹭了进来: “老大。”
小傲出走后秦朗失控的迁怒于舒同,这些年来第一次这样狠打了他,之后舒同更强忍着疼在厅里跪了一夜,直到秦朗命他起身后便带着伤去四处找寻小傲,不肯让叶诚看,也不肯用药,任谁也劝不听, 若不是他体质素来极好,恐怕现在早撑不住了。
秦朗从资料上抬起头来,三天来舒同整个人瘦了一圈,站在那垂手低眉的,两腿微微打着颤,秦朗心中有一种酸楚的刺痛,他在乎舒同并不比在乎小傲少,这次打重了他,心里本已有些后悔,见他这样折磨自己更是又心疼又气恼。
“为什么不让叶诚给你治伤?”
舒同咬着下唇不语。
“啪!”秦朗合上手中的资料,舒同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去,把药拿来!” 秦朗对跟在舒同身后的阿亮道。
舒同一拉阿亮,低低地道:“不用了,老大。”
秦朗越加气恼,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都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阿亮见秦朗面沉如水,赶紧拉了下舒同的衣袖,四海自小傲以下从没人敢对秦朗说半个“不”字,上次傲哥只为一句话顶撞了老大便重重的挨了一顿板子,直打得昏死过去的事,整个四海的人听了都哆嗦, 连傲哥都如此,阿亮怎能不为舒同担心。
不同于小傲似是与生俱来的温和淡泊,秦朗自有一股天生强势的气魄,早在孤儿院的时候,舒同和冯杰便已对他十分的崇拜和敬畏。
然而这次舒同却固执了起来,任凭阿亮如何使眼色,他低了头只做不见。
“阿亮出去。”秦朗压住气,语调尽量放平和。
舒同心知老大已然动怒,待阿亮一关上门便主动拿过藤条来,双手举着恭敬的放在书案上,然后自行将裤子褪至膝盖处,将身伏低,两手撑在书案上,默默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见他居然如此倔强,秦朗更是恼火,本来叫他进来是想哄哄他的,现在却忍不住想要教训他。
站起身来,拿起藤条走到舒同身后,却见他没脱下的内裤上渗出的斑斑血渍,秦朗用藤条轻点了一下内裤,然后轻轻挥动着藤条静静等着。
舒同咬咬牙,忍痛含羞的去褪内裤,由于当日受杖后未曾治疗,加上连日来四处奔波寻找小傲,一些血渍干后已将内裤粘住,脱起来十分困难,痛楚之上更加上难堪,折腾出一头冷汗才好不容易才将内裤褪了下来,露出那臀上惨不忍睹的累累杖痕。
见此情形秦朗的心下早软了,举着藤条,哪里还打得下手去,半晌,“哼”了一声道:“你去敷药,我便不打了。”
舒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老大还是打吧。”
秦朗气得手颤,舒同一向听话,从不违拗于他,想不到这次却上了犟劲儿,一狠心,手便落了下去,藤条打在绽裂的伤痕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舒同疼得浑身一颤,抽了一口冷气,腿不由自主的向下一屈,两手用力撑着书案,才没有摔倒。
“啪、啪、啪、啪…”秦朗见他倔强,便不再停手,只是怕他伤重,控制着手劲,只用了五成力,饶是这样,舒同也已禁受不住,二、三十藤后,原本绽裂的伤口更是鲜血淋漓,两腿无力,身子慢慢软倒,跪在了地上,只是口中不叫,亦不讨饶。
秦朗停了手,冷冷地问他,是去敷药还是继续挨打,他也不说话,扶着书案勉力挣扎起来,将上身趴在了书案上,竟是放挺了。
秦朗怒极,从不知道舒同也能这样气人,这几日为小傲的事本已忧心如焚,小傲至今生死不知,难道真要连舒同也要失去了吗?手上不觉加了劲,这几藤打了下来,舒同便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秦朗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若是小傲在,哪用得着这样,几句话温言软语的一说,舒同自会规规矩矩地服软认错,小傲不在,他连舒同也管不了了吗?一时颇有些心灰意冷,停住了手,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当日打重了你,打错了你,你要和我赌气,也别拿自己身子,别没找到小傲,你自己倒先掛了。”说完扔下藤条来,黯然地坐到了椅上。
舒同喘息稍定,默默起身,艰难地提上裤子,垂手道:“不敢和老大赌气,舒同犯下这样大错,对不起老大,更对不起傲哥,就算老大原谅了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消息
眼前的女子衣袖卷在臂弯,乌发绾于脑后,长长的睫毛偶而微微眨动,鼻尖处渗出几粒细细的汗珠,正聚精会神的用镊子夹着药棉一点点的擦拭着他胸前的伤口,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她手下的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由于一直在忙碌,若尘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泛起了红晕,显得格外娇俏迷人,小傲一时看得痴了,几乎忘了伤痛。
直到将小傲伤口完全清理干净,若尘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转头拿过白药来极慢极慢的撒在伤口上,然后用药棉盖住伤口,拿起了绷带,这时她才看到原来小傲已经醒了。
见小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若尘回以羞涩的一笑,小傲瞬间有窒息的感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忙掩饰地转过了头,挣扎着慢慢坐起身来,轻轻地说,“谢谢你了!”
若尘微微一笑,用绷带将他伤口细细包扎了起来。
满室的酒气,小傲微觉诧异,若尘笑了笑替他解惑:“你发烧了,用酒精擦拭身体可以退烧。”小傲四下看了看,床头柜上果然摆着一瓶酒精,地上都是用过的脱脂棉花,原来是这样。
若尘将消炎片和止痛片递给小傲,小傲默默地吞下,没想到这样亡命天涯的时候,居然在享受着一个女人的细心照料。
“我不能留在这里。”他有些困难地说,纵然是这样的温馨也只得这片刻,刚刚已经看清了环境,这样的地方一有动静就会很快招来警察,阿朗要怎样向警方解释他四海集团的总经理带着满身的杖伤枪伤死在一个小镇的宾馆里?小傲心中苦笑了一下,整个四海现在都在发疯一样寻找他吧,舒同… 唉!
冯杰潇洒地燃起一支烟,靠在车上缓缓吸了一口,悠然地仰头吐了个烟圈,回过头来向身边的黄胖子微微一笑:“傲哥在的场合,四海没一个兄弟抽烟的,包括我们老大,”黄胖子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他话中的意思。
“我们傲哥气管不太好,会咳嗽的。” 冯杰看了看手中的烟,温柔地说。
黄胖子心中有点打鼓,“阿杰… 不,杰、杰哥…”与龙达这一场争斗令冯杰一战成名,江湖中再没人敢小看这个昔日大家眼中的毛头小子。
冯杰轻轻地“嗯?”了一声,扬了扬眉毛。
黄胖子叹了口气:“杰哥,不是我不帮忙,只是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道儿,我要是守不住这个道儿,把顾客的信息泄露了给你,以后我还能吃这行饭吗?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足啊!”
“嘭!”的一声巨响,黄胖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摔在汽车的机器盖子上了,小福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正持枪顶着他的下颌,口中骂道:“还想吃饭,我看你他妈是想吃子弹吧!”
冯杰缓缓俯下身来,推开小福的手,轻轻抚平黄胖子的衣领,一双迷死无数女孩的凤目微眨了眨,“不说没关系,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傲哥最不喜欢这样了,给他知道了,我要受家法的,”嘴角向上微弯,那笑容令黄胖子心中发毛,“不过,如果给我知道,从你这里出去的哪怕是一枪一弹,伤了我傲哥一根汗毛,我冯杰一定十倍奉还在你身上。我们四海的人,说一不二!”说完将手中的烟蒂缓缓按在了他的胸口上,一声惨呼伴着一缕轻烟,一阵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
冯杰直起了身,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袖子,小福拎起黄胖子扔到一旁的地上,走过来替冯杰拉开车门,冯杰上了车,再没向黄胖子的方向看上一眼,其他弟兄也都上了另两辆车,小福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举起手枪,“嘭、嘭、嘭、嘭!”几颗子弹嚣张地射落在黄胖子身旁的地上,然后自顾自的关上了车门,身旁充当司机的弟兄发动了汽车,缓缓向山下的方向驶去。
黄胖子这时才如梦方醒,声嘶力竭地大叫:“杰哥、杰哥,我说,我说了……”
汽车缓缓煞住,冯杰闭起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秦朗放下电话,“阿杰得到消息了,叫兄弟们准备好工具,我们要去阎罗殿!”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看吗?怎么都没有人评论呢,还要不要再更下去啊?彷徨中……
死地
“若尘…若尘……”小傲轻轻念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酒精的物理降温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小傲很快再度高烧,但精神状态却不错,始终保持着他优雅从容的微笑,意识清醒,若尘自然不知道,这是小傲在每次感觉快要昏迷时就咬破自己的舌尖来刺激的原故。
“我被人追杀,是一伙职业杀手。”小傲淡定的看着若尘,不管她能否接受,他必须让她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很报歉把你卷了进来。”
若尘苦笑,不怪他,是她自己多管闲事,自讨苦吃,现在怎么办?和他一起亡命天涯?她甚至都还不算认识他啊!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要把自己当成一枝枪,枪的责任,就是实现枪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枪的美感,至于瞄准谁,与枪无关。
他是个老手,高效、精确而且冷酷,对他来说,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棘手的任务才是重点所在,他从不关心客户是什么人,也不在乎工件的身份。
然而现在,已经不止是一单生意这么简单的事了,还有仇恨!这笔血债一定要讨回来!
“十殿阎罗”出道以来从未遭遇如此挫败。
修罗看着仅剩的两个兄弟,这是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一起执行过无数次任务,曾与他在枪林弹雨中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彼此的手上。
做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然而,死于谋害则又不同,给他们提供枪械的黄胖子竟然不守江湖规矩,将他们的藏身地泄露给了四海,以至于被四海端了老巢,五个兄弟因此死于非命。
修罗站起身,双目喷火,“突突突突突……”一整梭子弹射向殷红如血的残阳。
“你真的确定你不会有事?”
小傲笑笑,淡淡的说:“谢谢你送我,我的朋友会照顾我的。”
汽车绝尘而去,若尘在后视镜中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只觉空荡荡的,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她咬咬唇,凭什么她要难过?凭什么她要失落?她对他来讲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吧,也许,明天他就会忘记她,忘记这一刻他曾这样温柔地叫过这样一个名字。
靠坐在一棵树下,小傲一手擦去唇角的血渍,他没有对她说谎,他的老朋友——支气管扩张,总会在最适当的时候来关照他的。
若尘,小傲想着那个名字,眼中渐渐浮出一抹温柔,就这样吧,能享有这样的一段温馨,老天待他,毕竟不算薄了。
暮色渐渐张狂,风中有隐隐的寒意,林间枝叶摇动,听来一片肃杀。
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落在小傲的胸口上,逐渐上移至他的眉心。
小傲叹了口气,就不能让他有片刻的安宁吗?
修罗没有开枪,眼前这人真是亲手做掉了他两个兄弟的人吗?
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小傲平静的看着枪口,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还没想好?一个专业的杀手不该这样犹豫。
“站起来!”修罗命令道。
小傲淡笑,不语亦不动。
“站起来!”修罗重复,其他两个人也端着枪围上来,成三角形困住小傲。
他们要的是活的?小傲看着那支两米多长的狙击步枪,心中微微冷笑:价值十几万美元呢,三百米开外就足以取他性命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手指在衣袋内轻扣上手枪的扳机,枪口却是对着自己的身体,舒同拿给他的那把枪在落水的时候丢了,这把七七式是他二十五岁时秦朗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临走时悄悄拿来带在身边,现在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将用这把枪来结束自己,而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用来要挟秦朗的筹码。
归来
一道强光闪过,汽车以极速飞驰着冲了过来,那是……
小傲大惊,她怎么可以回来?不要命了吗?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护她周全?然而心底却隐隐约约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喜悦。
来不及再想其他,小傲心念电转,趁着三人一刹那间的怔忡,迅速侧身滚向一旁,手中的枪隔着衣袋射向左后方的杀手,右脚则同时踢向修罗的脚踝。
论起身手,他力不敌舒同,敏不及冯杰,悍不如秦朗,唯一所恃者,智也,精准的枪法,超智的头脑,缜密的思维,瞬息间可应万变的机心,果断而迅捷的行动方式,使他得以在十数年江湖生涯的明刀暗枪中生存至今。
修罗不过一个意外的疏神,一个兄弟已经随着枪响应声倒地,接着足腕一痛,几乎摔倒,万料不到这个刚刚还在吐血、看来似乎只剩下一口气了的孱弱之人动作竟是如此狠辣利落!然而毕竟是特种部队多年的老兵,长期的经验使他本能的立即做出了反应。
小傲重伤加上高烧,出脚无力,这一脚竟没能将修罗踢倒,心中暗喑叹了一声,就着这一滚之势躲入一棵树后,抽出枪来,耳边厢听到数颗子弹炸响在那棵无辜的树干上。
只这片刻功夫,汽车已冲到眼前,修罗侧身跳开,反手开枪射向汽车,修罗的战友也已藏入了树后,举枪对着汽车狂射。
若尘何尝见过这样的场景,更不曾想象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开着车子去撞人这样疯狂,慌急之下只知猛踏油门,被乱枪一阵狂扫后更失了方向,也不知躲避,忽然左肩一阵灼热的剧痛,舵一偏便冲入了林中,撞在了一棵树上。
车身留下一串弹痕。
小傲心下一片冰凉……
这女子竟为他而死吗?
从离开四海的那一刻他死志早萌,连日来精疲力竭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她为什么要回来?此身此命,自己尚且不惜,她为什么要来在乎?自己不过一介满手血腥满身孽债的江湖浪子而已,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
顾不得强敌环伺,直从树后冲了出来,几声枪响过后,背上一阵剧痛,脚下一个踉跄,知道已是中了一枪,然而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向汽车冲了过去……
拉开车门,若尘趴俯在方向盘上,半个上身一片殷红的血渍,身后枪声大做,他脑中却一片空白,浑然不知舒同已来到他的身旁。
“傲哥!”舒同拉着小傲,心中既喜且愧,终于找到傲哥,却还是迟来了一步,眼见傲哥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如刀绞一般。
小傲定定的站着,眼神迷惘,半响才看清面前的舒同,舒同见傲哥的眼睛只是在自己脸上停了一小会便又转向车内,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他何等细心,见眼前的情形虽不知详细却也大概猜得一二,连忙伸手扶起若尘,将她抱出车来。
“傲哥,是撞晕了。”
小傲只觉心又跳动了起来,血液也又开始流动了,一口气又能呼出来了,仔细看去,若尘左肩上中了一枪,血流得颇多,额角撞伤了大片,也在流着血,右臂呈奇怪的形状弯着,想是断了,虽然伤的不轻,小傲却大大的松了口气,神智也恢复了过来。
四海的兄弟到的及时,阿亮击毙了另一个杀手,修罗却发挥他特种兵擅打丛林战的优势乘着天黑逃了,两个兄弟试图追他却反被他伤了,舒同忙命大家停止追击,傲哥受了伤,自是先救傲哥要紧。
“傲哥。”舒同看着小傲等他的示下。
小傲点点头,抱起了若尘:“去叶诚那吧。”
重逢
舒同提前打了电话,叶诚的诊所已即时做了准备,说是诊所,其实在四海的财力支持下,内部设施比普通的医院还要先进得多,只是因为叶诚的坚持才未被改建成真正的医院。
若尘立刻便被推进了手术室,趁若尘麻醉的档口,叶诚先替小傲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叶诚初步诊断后,向小傲保证说若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撞到了头,只怕会有脑震荡,要等CT扫描后再做观查。
倒是小傲的伤让叶诚皱起了眉头,只差不到半寸就伤到脊柱,取弹要有一定的风险,另外他胸口的枪伤和身后的棒伤由于河水的浸泡和治疗的延误已经感染颇重,高烧又引发支气管扩张的老病,呕血严重时便有呛死的可能,因此又不能用全身麻醉,这样缚手缚脚的治疗让叶诚很是头痛,这些小傲自然清楚,不过一笑置之而已,只是知道叶诚的性情,一向都冷眼旁观看不惯自己的行事作风,自己若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只会激怒他,因此只是默默无言。
由于小傲坚持让叶诚先治疗若尘,而叶诚又不放心别人为小傲取弹,怕他睡着也不能打镇定剂,小傲便只好先用些止血消炎的药物忍着痛在那里等。却是放心不下若尘,便在手术室外的临时诊床上卧着吊盐水。
舒同见他如此受罪,心中惶恐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小傲见他憔悴的模样便知他必是受了秦朗的重责,心下极是愧疚,拉了他的手道:“阿同,傲哥让你受委曲了。”
只这一句,舒同的泪便纷落了下来,若不是他保护不利,傲哥怎会伤成这样,这次傲哥要是真有什么事,他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小傲见他落泪,只道他心中委曲得狠了,心下更是难过。
舒同从六岁上便在孤儿院中结识秦朗,十二岁跟他出来闯荡,亲厚非比寻常,平常纵是偶有过犯,秦朗也只不过是薄责而已,况且舒同勇猛,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跟他的小弟极多,如今为着自己当众受了家法,先且不说这份疼,便是这面子上也是极难过。
想至此处,更觉对他不起。
心情激荡之下,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一阵呛咳,一大口血便呕了出来,吓得舒同大惊失色,忙叫了护士来看,正忙乱间,冯杰、明威一行人冲了进来。
冯杰见了小傲凄惨的模样,便一头扑在他床前大哭了起来,明威也是一声一声的“傲哥”不住流泪,唬得一旁的护士忙令他们禁声。
小傲心中略略平复,反笑着安慰冯杰,又伸手揉了揉明威的头发,退热针渐渐生效,小傲不再心思昏沉,便想到了秦朗也该来了。
四海的人分成三路,秦朗严令无论如何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令舒同、冯杰各带了一路人马,自己带了第三路亲自搜寻。
直到天黑才接到舒同的电话,心头狂喜,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沉沉的一句“知道了”,便收了线,催了车子赶来,一进到手术室外便见到小傲赤裸了上身满背是血的卧在床上,心里便是一翻个。
见秦朗进来,小傲立即一手拔掉了吊针,挣扎起身站下床来,秦朗不待他站稳,便抓住他的两肩重重的将他按在墙上,喷火的双眼直视着他。
伤处与墙面狠狠撞击,钻心的疼痛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体疼的几乎僵硬,眼前一阵发黑,因为痛楚,额上迅速涌出冷汗,一粒粒的汇聚滑落了下来。
好像身上的痛楚与他无关一样,小傲的眼神如往日般平静从容,若是在平时,仅仅这样一个眼神便足以平伏秦朗心中的怒意,然而今天……
众人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冯杰慌急地叫了一声:“老大…”
见小傲已痛得说不出话,秦朗手上一松,小傲瘫软在地。
冯杰忙过来欲扶,被秦朗用眼冷冷一扫,吓得不敢再动,心中不停打着鼓,傲哥伤成这样,难道还要受罚吗?
小傲扶着床缓慢的站起身,双腿痛得打颤,神情却温和而淡定。
秦朗控制不住,一脚踹出,正踹在小傲的下腹,身体向后飞起来重重跪落在地上。一股腥咸之气充溢在口腔之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将这口鲜血吞咽了回去。
问罪
秦朗待要再走上前去时,早被舒同扑过来抱住了腿,“老大!傲哥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你要打死他吗?傲哥发着烧呢,刚刚吐了好多血…… ”
冯杰也哭跪了求道:“傲哥便是再错,要打要罚也等傲哥好了吧,老大看傲哥现在这一身伤,可往哪里打呢?”
众兄弟纷纷跪倒,舒同在电话里听到秦朗的声音发沉时便知不妙,本想傲哥伤得如此之重,老大见了或能怜悯一二,不料秦朗一见面就等不及地动了手,慌急之下也顾不得是否会更激怒老大,只是死命抱住了他不肯松手。
小傲强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略略吸了口气,勉强撑着跪直了身子,轻声道:“舒同,放开老大。”
舒同只是不动,放开老大,只怕老大一下便打死了傲哥了。
“舒同!”小傲稍稍加重了语气。
舒同一僵,傲哥一句话从不说第二遍,他用这样的语气叫了自己的名字,那就表示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可是傲哥啊…… 脑中闪过小傲刚刚呕血不止的情形,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秦朗放声大哭了起来。
秦朗其实早已心软,给他这一哭,刚刚那股凌厉的气势登时便消了几分,几日来的疲惫、忧虑、伤心、恼恨、绝望、心痛、心碎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何尝不心疼小傲?小傲伤得如此之重,他又怎会看不出他所能承受的几乎已达极限?
可是,就因为他伤得如此之重,这次才必须要狠狠教训他,否则这样的事只要再发生一次,谁能担保小傲还有这样的运气活着回来?
抓起脚下的舒同甩在一边,他冷冰冰看着竭力控制着因疼痛和虚弱而不住颤抖的身体的小傲。
“玩失踪玩上瘾了是不是!舍得回来了?知不知道整个社团的弟兄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到处找你,知不知道相信你、敬重你的兄弟为你而受责难,知不知道牵挂你、在乎你的人日夜悬心,知不知道你披红挂彩、满身伤痕也不肯回来,会有多少人心痛?如果你觉得所有事你一个人都能扛,你还回来做什么?还要这些兄弟做什么?”
小傲忍了泪,不去看秦朗,虽是责备,言语间却道尽了心酸,阿朗这几日绝不会比他好过,自己在外面虽是历尽艰辛,但他在家中却无时无刻不是担惊受怕、焦虑牵挂,这一份煎熬只怕更难过百倍,日夜悬心,这话当真不假,有他这一句,自己便是立刻死了,也是值了。
从决定回来那一刻起便知道决逃不过这一顿家法,整个四海都知道他被秦朗禁足,单是抗令私逃这一项,秦朗便打死他都不算冤了他,他也还记得上次秦朗曾说过要打断他腿的话,秦朗向来说一不二,纵使当时只是一句玩儿话也已隐含了警告的意味,如今他公然犯了下来,虽不至真的将他的腿打断,也决不会轻饶了他这场责罚。
可是秦朗刚刚责的却不是他的抗令,不是他制造的麻烦和混乱,而是责他不该不顾他的牵挂想一个人将事情扛下,责他受了伤却还不知道回家!想到秦朗的话,他心中既感且愧,竟不敢抬头去看他。
叶诚
手术室的门开了,叶诚面色微愠地走了出来,外面吵得昏天黑地的,哪里还像一个医院。
眼见得面前的情势,心中更是不快,颇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傲,皱起了眉头,冷冷的对秦朗道:“要打带回家去打,这里是诊所,不是你黑帮的刑堂!”
小傲闭起眼暗叹
第5回
了一声,叶诚说话永远是这样直,社团组织虽是黑道,却少有人会当面直斥其为黑帮,这样当着众多兄弟的面不留余地,要阿朗怎样下台?
冯杰、舒同对望了一眼,均是愕然,老大责罚傲哥,众兄弟都说不上话,诚哥的话老大或能给面子听上几分,怎么诚哥不为傲哥求情,反要推出门去不管吗?
叶诚与小傲从来谈不上亲密,不知什么原故,秦朗最知己的两个兄弟彼此却不能成为朋友,叶诚见了小傲总是别扭,而小傲更是尽可能地躲着叶诚。
眼见傲哥只剩下半口气,带回去行家法,哪里还有命在了?
秦朗见叶诚眼中尽是讥讽,知他还在为前几次打小傲的事生自己的气,自从上次月会时因为迟到第二次又打了小傲,叶诚见了他就再没一句话。
叶诚扔下这一句,便要走回手术室,一转头间,猛地看到墙壁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得惊怒交加,转身待要发作,耳边厢听到小傲哀求的声音:“叶诚!”
叶诚“哼”了一声,知他不愿自己为他而与秦朗失和,瞪了秦朗一眼,便不再言。
小傲抬起头,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阿朗,就看在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的份儿上,先饶我一会儿,容我先取了弹头,再和你回去领家法吧!”
秦朗心下凄然,知他如此低声下气,是不想自己在弟兄们面前尴尬,即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还只是为着他着想啊!
再顾不得其他,走过来抱扶了小傲起身,送在床上:“先保住了小命再说吧!”
小傲一笑,将头转向叶诚。
叶诚微哂,淡淡地道:“已经没事了,送去监护室了。”
知他说的是若尘,小傲松了口气。
“没出息。”叶诚冷冷地说。
小傲心中苦笑,在叶诚眼里他是没出息的吧。
旁人许会认为叶诚是说他这时还惦记着女人是没出息,他自己却知道,叶诚是看不起他对秦朗的逆来顺受。
伏在手术台上,小傲强打起精神,忍住心头烦恶,刚刚吞回了那口血其实极其危险,叶诚若是知道,只怕直接用手术刀杀了他的心都有。
叶诚见他隐忍的样子,不禁摇头,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叹息。
初见小傲,叶诚便觉他绝不应是这处处机关陷阱、尔虞我诈的黑道中人,他是那样的恬静自处、从容平和,一丝孤标傲世的清冷隐入目下无尘的淡泊,却显得那样自然、那样融合,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他理应如此,这样的人,原应是万里长空,自舞自歌的逍遥不羁,令他心中欣羡、感触良多。
然而当叶诚断然拒绝秦朗,不肯加入社团,搞得气氛尴尬,几乎要不欢而散时,小傲却适时的建议他去学医,并笑着对秦朗说,那对他会更有帮助,他这样的心思敏锐、圆融事故,这样随时随地都懂得在最坏的情况下为秦朗做最好的打算的心机,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接下来的几年,他冷眼旁观,这淡到了极处的男子,亦有着狠厉、凉薄、果决的一面,强势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指点江山,但他的冲淡,他的平和,却从未因这俗世而减损分毫,反而更加深了那份堪破世情生死、世间万物入眼却不萦于怀的淡然。
在他身上,强悍与脆弱,世故和淡然,诡诈与单纯,种种矛盾奇妙地融合,但叶诚却看得出那绝不是他的真正想要的生活,他肯这样殚精竭虑,并非恋战于权力场,而仅只是为秦朗的原故他才会这样做,诚然,他只是被一个愚蠢的“义”束缚牵绊,挣脱不得,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那一个字是压在他肩上沉重的负荷。自认为旁观者清的他也曾几次劝小傲离开秦朗,怎奈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却始终执迷不悟,到最后却反是疏远了自己。
想起过往,叶诚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局部麻醉远比全麻效果要差得多,也痛苦的多,何况子弹如此贴近脊柱,取弹手法就要精细很多,耗时也长得多,以小傲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撑得住从手术台上下来还不好说。
门声轻响,穿了消毒衣的秦朗缓步走了进来,在手术台前默默握住了小傲的手,虽然小傲没有抬头,叶诚却感到他身体明显的一阵轻颤,不由得对秦朗怒目而视。
守护
手术整整用了三个多小时,因为不得不一点点地将神经剥离,稍有不慎小傲就可能落下终身残疾,中间因为小傲呕血,几次停歇,挂上呼吸机输血,大量出血导致肺动脉循环阻力增加,肺动脉高压引起心率失常,最后叶诚见他实在熬不过了,只好打了一支强心剂,才维持到结束。
叶诚累得几乎虚脱,就连秦朗也是汗透重衣,小傲居然能保持半清醒的状态,撑着一口气挺了过来,连叶诚都觉是个奇迹。
“不行!”叶诚勃然变色:“难道他受的还不够吗?就不能给他留一口气?他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对他?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展示你老大的威严吗?还是你真的急需要向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老大?!”
秦朗苦笑,虽然并无第三人在场,叶诚的话还是过于重了,这样的话小傲是断不会说的。然而叶诚并不要顾虑他的感受,他只看到小傲的伤,却全不见他心里的痛。
“你看看他,”叶诚隔着大玻璃窗指着监护室内的小傲,麻药的药效还没过,为防止呛血,小傲昏昏然地侧卧,旁边的护士眼珠都不敢错一错的盯着,“他现在还起得了身吗?这样你也打得下手去?他身上哪一处伤疤不是为了你?难道就因为他这样对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意伤害他吗?”
“叶诚…”秦朗无奈地哀叫,“我并不是为了要打他才要带他走,是因为他留在这太危险……”修罗在逃,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不杀了小傲,相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危险?危险得过他随时会窒息?危险得过他伤口会因移动而破裂?你现在让他动动试试?信不信他没死在外面反倒死在你手里?”
秦朗叹了一声,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
晨光曦微,透过淡蓝色的玻璃散落进来,秦朗静静的看着刚刚有些睡熟的小傲,心底说不出的怜惜。
一整夜小傲高烧不退,叶诚说是因为伤势感染拖得过久,加上连日来的疲惫伤累,体力严重透支,抵抗力下降,导致支气管扩张伴发了肺炎,小傲本来就是病毒性肺炎的底子,十三岁那年病愈后也没能好好调养,后来肺叶受伤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年持续不断的锻炼,身体才慢慢结实了,但到底底子还是虚的。这一遭下来,身子又多有折损,正气亏耗,手术时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待得手术结束,心劲一松,便渐渐支持不住了。
麻药失效,高热却升了上来,小傲周身伤痛,疼得整夜睡不安稳,秦朗心中忧急,自己拿了冰袋在他床前守着,到得天明,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呕血也明显轻了,小傲睡意渐沉,终于度过了危险期。
秦朗推门而入,叶诚也是一夜未眠,皱了眉在看小傲的病例,眼见得秦朗眼睛熬得红红的,显见是多日不眠,心中的怒气便平息了许多。
“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叶诚淡淡的说,“也不许你在这儿再打他,等他病好出了这个门,你便是打死他也与我无关,但是现在,他是我的病人。”
“我不是要带走他,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秦朗笑笑,什么时候叶诚待小傲胜过自己了?“小傲在这儿,四海的兄弟就不得不驻守在这儿,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不便,不如这几天你的诊所就歇业了吧,护士们最好也能住在这儿不要回家,需要什么,我让人去买回来。”
叶诚从心底里一寒,这算什么?连护士都不能回家!
“我有几个病人要每天去例诊的。”
“我很抱歉,看来你只能打电话通知他们换一个医生了。”
回到监护室,一眼却看见小傲已经起身,换好了衣服,明威与舒同正一边一个搀了他向门口走来。
秦朗眉头一皱,“谁叫你起来的?”狠狠地瞪了舒同一眼。
“不关他们的事,我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去了。”小傲强自撑着说,弹头已经取出来了,该回去领家法的。
秦朗一言不发,从舒同手中接过小傲,打横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见他额上疼出的一头细汗,身体也不住打着微颤,不禁怒道:“你做死吗?换的什么衣服?”
忙忙的便要将他的衣服扯下,小傲按住他的手:“阿朗,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若尘?”
猎杀
若尘已经醒了,左肩缠着绷带,右臂打着石膏,额角也用纱布贴着,失血的脸苍白如纸,小傲在想自己的脸色是否也会吓到她。
若尘早从叶诚口中得知小傲刚过危险期,正在昏睡,不想他这么快就坐了轮椅来看她,两人对坐良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尘想问一句“你没事吧?”话到口边却觉得不过是废话,他能坐在她面前,当然是没事啊!
小傲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回来?”
若尘一怔,是啊,她为什么回去?“我忘记把药给你留下了。”
是吗?就为这个?小傲静静地看着她,笑了。
墙脚堆着一大堆东西,都是心细的舒同派人从车上取来的,画板画笔一件都不少,看来这一个晚上兄弟们可做了不少事呢。
“对不起,我想你暂时不能画画了。”
若尘看了看打着石膏的右臂,“刚好我想歇一歇呢,叶大夫说好了会和原来一样,不会有影响的。”
她在宽慰他吗?小傲默默地想,她没说她放心不下他,也没提她救了他,连带她受的伤也没想让他觉得亏欠她。
他一生中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子,以前三姐总会带一些女友回来逼着他约会,洪帮里四、七堂的姐妹更是经常缠了秦朗带他一块去“执行任务”,自从四海正式成立以来,他这个总经理身边更是珠围翠绕,美女如云。
欢场中的女人轻挑俗艳,帮会中的女子豪爽粗放,大家闺秀未免故做矜持,小家碧玉流于忸怩作态,他也不似舒同喜欢学生妹的单纯青涩,不似冯杰喜欢换女友如同换晚餐的菜式要求多种多样,秦朗的喜好是漂亮性感、开朗大方,叶诚则更偏好有理性、有学识的职业女性。
而眼前的若尘则是婉丽清扬,却又率性随意,温雅豁达又带点傻傻的稚气,似一只玻璃杯般晶莹剔透却可容之于物,又如一卷书般可清茶淡酒逐句来读。
蓦地间小傲发现他其实是在极不礼貌地在心中品评比较,不禁有些赫然,若尘见他神思不定,面隐潮红,只道他又发起烧来,忙催他道:“快回去吧,刚好点儿别又着了风了。”
秦朗一手托腮,习惯性的将无名指的指甲咬在嘴里,他这个习惯自幼养成,积习难改,每当这种时候,众人便知道老大心情复杂,有难决之事,不免心中惴惴,不敢多言。
“这件事,谁要传了一个字到小傲耳里,就别等我动手,自己拿家伙了断了自己吧。”秦朗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清冽,众人齐声应是,心下都是一凛,老大为着傲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每天一个!短短一个星期,七名四海的兄弟莫名其妙地遇害,手法都是一模一样:近距离射击,肠穿肚裂,流血近一小时,不治而亡,尸体被抛在四海各个堂口附近,一天换一个地方。
秦朗在小傲编制的档案中查到,这种手法被称为一小时慢冷却,难度极高,要求被杀者绝无救治可能,却又要保持清醒,充分体会所有痛苦,一般只有雇主恨工件彻骨时才会出高酬要求加工者这样做,而现在这么多兄弟惨死,很明显,对方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逼小傲现身,否则,他就会一个接一个的猎杀下去。
四海现在摊子铺得大,兄弟众多,找到一个两个落单儿的害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现在小傲住院,四海全部精锐分成三班,日夜轮值,连临时总部也改在叶诚的接待室里了,修罗单人匹马的要杀小傲绝无可能,便使出这样的手段意欲迫小傲就犯,想当初,小傲就是怕牵累大家才只身出走,若是小傲得知此事难保不再犯傻,好容易这几天伤刚好些,可不容再有差迟了。
故此秦朗刚刚才说出那样的狠话,无论如何,保小傲的平安是头等大事。
而小傲此时还殊不知情,正在品味蒙昧爱情的他,岂知又一轮的腥风血雨正在急速向他靠近!
心愿
叶诚的诊所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性情略嫌孤介的叶诚不善与人交往,闲时便偶尔钓钓鱼、侍弄些花草。
秦朗倚在窗前,神色温柔地俯看着花园中的若尘和小傲,短短一个星期,小傲已恢复了些体力,不似前时的虚弱,不再咳血,伤口正在愈合,只是面色较为苍白,略有着大病初愈的萎靡。
而若尘伤的虽重终究只是外伤,经过几日的调理,气色便渐渐好了起来,在初秋上午的阳光照射下,不施脂粉的面庞显得格外清秀明朗。
秦朗不禁微笑,这几日小傲的心事他也略看在眼里,若尘这女子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用冯杰的话说,这个女人很“帅”!
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女人的,冯杰总有些怪调调,不过这个苏若尘的确让人欣赏,坦白的说,她相貌不算特别漂亮,并没有勾魂夺魄的绝世容光,比之当年让人一见之下即觉惊艳的三儿颇有不如,但却很清雅耐看,让人越看越觉得有味道。
更难得的却是气质与性情,优雅而不做作,斯文但不矫情,娇憨中略带几分豪气的坦荡,爽直里却有少许令人心悸的柔婉,而相较于小傲目下无尘的淡然,若尘却更是率性随意的洒脱。
最重要的是难得小傲看得入眼,以前三儿总是和他抱怨小傲太过挑剔,给他介绍的女孩儿他总是不温不火的对待,一点也不热情,秦朗却知道,岂止是不热情,小傲其实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他性情温和,不欲伤人之心,才耐着性子敷衍,这些年,他也曾暗暗替小傲留意,总觉得许多女子都有这样那样的好,但要想配得上小傲却总是稍嫌不足,如今见了若尘,难得配起小傲来毫不逊色,这样的女子不见得便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却偏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秦朗看了一下对面,众兄弟在四周的楼宇间都设有防卫,几乎可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天可真是把这些人累坏了,如果能除了修罗,平安的带了小傲回家,一定要好好慰劳他们才是。
侧头对舒同道:“小傲累了,去接他上来。”
“是。”舒同答应,却没有立刻动身,有几分犹豫地看向秦朗。
秦朗略觉诧异的转过头,“嗯?”的一声轻问。
舒同迟疑了半晌:“老大,修罗的事,你想怎么做?”
秦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自有道理,需要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舒同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老大,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秦朗愕然地看着他,舒同低声道:“上次都是我不好,不该让老大为我操心,老大为傲哥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我不该给你添乱。”
秦朗微微一笑,还以为他想不通了呢,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也有不是,不该打了你,委屈了你,不怪你赌气。”
舒同听他这样说,更觉不安,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老大怕傲哥再出事,瞒了他不让知道,弄得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己没用,什么都不能替老大分担,只能看着他心中忧烦,前几日还那样惹他生气,心里一急,便跪了道:“不是,老大,我真的不是和你赌气,我…只是气我自己,是我没用,害了傲哥……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傲哥说的对,我不该那样做,别说老大没打错我,就算是老大只是不开心,打我几下出出气,又有什么了?我不该倔强,不肯敷药,让兄弟们觉得我心存怨怼,让老大难受,为我着急,傲哥训了我,问我如此作为,想置老大于何地?要是兄弟们觉得连我都不服老大管教,又怎能令他们不与老大离心?我… 心里好愧……”
秦朗听得心酸,忙过来扶了他起来,这几日只顾操心小傲,忽略了舒同,竟忘了他也是有伤在身,自己这样对他,他却全无怨念,反到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舒同心性敦厚,原不善言辞,这几句话必是憋了好久,心中反复自责,才会这样自然的宣之于口,见他眼中隐有泪光,心中更是疼惜,拉了他的手温言道:“老大亏负了你了,”见舒同急忙摇头欲辨,微笑止了他,“伤好些了吗?”
舒同脸上一红,“用了药了,已经好多了。”
秦朗点点头,舒同解了心结,只觉轻松多了,才想起该下去接小傲,忙别了秦朗去了。
秦朗走回窗前,小傲,你是那样对舒同讲的吗?你也是那样做的吧?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怎样对你,始终逆来顺受,没有一丝怨怼之心。
小傲,只有小傲,待他一片至诚,全无私心,也教导兄弟一心向他,四海才能如此千人划一,从不离心。
看着小傲憔悴的脸庞上淡淡的微笑,秦朗含泪向天,真好,他得回小傲,又得回了舒同。
这样的时光但愿能永远都不流逝,小傲,纵使前面有千军万马,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伤害。
正文 卷二
密闻
小傲看着明威刚拿进来的东西,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大束妖艳的蓝色忧郁,其他如小食品、杂志、唱机、唱片等多种多样。
小傲暗暗摇头,一看就又是冯杰在搞怪,定是昨天听了若尘说喜欢听老唱片,便变了花样的寻了来,难为他想得周到,连小食品、杂志也买了来,住院的日子沉闷无聊,自己淡然惯了,当然无所谓,倒是该给若尘调剂一下的,只是这束花未免夸张了些。
明威笑嘻嘻的看着小傲:“傲哥,还不快给若尘姐送去?”
小傲笑笑:“你送去好了。”
“那怎么成?杰哥交待的,一定要你亲自去送才会让她感动,她若知道她只是随口一句话,你便这样放在心上,不知道多开心呢!”
这就是冯杰的经验之谈?哄女孩儿的花样他还真不少呢。
小傲笑着摇头,暗自警惕,他竟做得这样明显吗?好像所有兄弟都认为他在恋爱了呢!那么若尘也看出他对她的好感了吗?她是怎样想的呢?想到若尘,不免心如撞鹿,明知道没可能的事,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些许希冀?
几天下来,他基本了解了若尘的全部情况——双亲在堂,有一个哥哥,学业早成,出国在外,家中境况宽裕,父母豁达开明,她自幼喜欢画画、旅游兼爱好摄影,四处采风,前几天才刚来到这儿,为的是看一个画展,想不到画展没看成就遇到了他进了医院,一切是那样偶然,又是那样自然。
他完全相信她的话,也毫不怀疑秦朗定会派人详查她的底细,毕竟社团活动是见不得光的,秦朗的小心也无可非议。但直觉上却知道若尘不会有什么目的或心机,她是个一眼就可以看得通透的女人,那样真诚,那样坦荡,那样洒脱,那样澄澈明净、简单到在她面前他竟有些自惭形秽。
他们,原本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小傲叹了口气,随手拿过那几本杂志,冯杰还真会选,连杂志的内容也是多种多样的,服饰装扮、美容时尚、摄影绘画、娱乐周刊、商海资讯、抒情文摘、新闻八卦……
新闻八卦……???那是???……
那封面上的轻扬墨眉,淡敛眸光,宽额窄颌,含着如水浅笑的不正是自己吗!
小傲怔怔地看着下面的巨幅标题:“惊天密闻:商战奇才原是黑帮男宠!!!——四海集团总经理失踪之迷”,旁边是两行副标题:“不堪羞辱携美私逃,遭遇‘家法’生死不明”。
小傲只觉一颗心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一时之间头晕目眩。
明威见他忽如镜头定格一般,便也凑上来看,一见之下,不禁惊骇欲绝,一声怒叫,转身便向外跑去。
小傲半晌回过神来,急忙叫他时,他已带了舒同、冯杰等人回来,连带叶诚以为他病情有什么突变也跟了过来。
小傲瞬间稳住心神,眼见大群人进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冯杰疑惑地看着小傲:“傲哥,你没事吧?明威说出了大事,揪住我来,到底怎么了?”
小傲淡淡藐了明威一眼,明威吓得低了头,小傲浅浅一笑:“什么大事了,我不过是一口气不太顺畅,叫他请叶诚来帮我听听,就这么兴师动众,大惊小怪的,明威跟我的时候也不短了,怎么还这样毛躁?”
冯杰吁了口气:“明威这小子,吓死我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诚忙拿了听诊器过来。
舒同却听得小傲微嗔的语意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心知事情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必是傲哥见人多不便说,便道:“大家都出去吧,人多空气不好,让傲哥透透气。”
众人应声出去,小傲赞许地看了眼舒同,不枉了他这么多年的调教。
冯杰机灵,便也略略有数,静静看着众人都退了出去。
叶诚听了一会,不禁皱了皱眉,今天早上还没事,怎么突然又不好了,刚要问时,小傲微摇了头,止了他道:“我想没什么事,躺一会就好了,你别担心,该用什么药就用吧。”
叶诚知他不欲众人为他忧心,明明他脉象散乱,血气不稳,呼吸阻滞,适才必是有大事发生,见他如此,也不便多言,默默地走了出去。
小傲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抬头问道:“阿朗不在吗?”
知情
“啪……”令人战栗的鞭声响彻室内。
“唔……”一声控制不住的呻吟在齿缝间低回。
秦朗眼中燃着一团怒焰,心里窜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之气,手中的皮带落得飞快,狠狠的打落在冯杰的白晳细嫩的臀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 转瞬间臀上肿胀叠加,紫色的鞭痕狰狞的密布着。
冯杰上身趴伏在诊室的病床上,两手死死攥紧床单,拼命的憋住那一声声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痛叫,皮带的钢扣划过红肿的肌肤,带出条条血痕。
真疼啊!火辣的热灼,凛冽的刺痛,恰如被热油泼过,刀锋划过,疼痛得那样深那样彻,以至于他完全相信整个臀部的皮肤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汗滴,从冯杰线条优美的鬓边滑落,狭长的凤目被泪水充溢,几丝长发粘在白晢的腮畔,性感的薄唇痛苦的抽搐着。
不知道这惩罚何时才能结束,反正他知道的是,最少未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只能趴在这张病床上了。
老大的皮带,不是没挨过,只是没挨得这样狠过,记忆中,老大从没这样重的打过他,年幼时他极爱哭,嘴上又乖巧,做了错事,往往还没等老大开打,便已痛哭着认错,老大自然也就不舍得。还有傲哥,打得痛了便往傲哥身后一躲,傲哥笑一笑,说:算了吧,阿朗,饶了这小东西吧。老大便也笑着丢开手,放了他过。
可是现在傲哥不能来求情了,他刚刚又呕了血,身子虚弱,都怪自己不好,为什么买来那样的杂志让傲哥看见?是自己对不起傲哥,害了傲哥……
当得知秦朗不在时,小傲略松了一口气,一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心中暗自权衡。
反复思忖了很久,这件事终究瞒不过秦朗去,这样的杂志当然不会只印这一本,而且其他报刊杂志也会很快转载,这样的大新闻呢!也许现在街头巷尾的早就流传遍了,那么与其让阿朗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自己先告诉了他,若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决断自己也好及时拦阻。
冯杰早吓得白了脸,老大若知道他竟买来这样的杂志给傲哥看,还不活打死了他。
小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明威,淡淡地对舒同道:“阿同,你替我看着他们两个,不许去找这杂志社的麻烦。”
冯杰和明威对看了一眼,什么都瞒不过傲哥,傲哥只要看一眼就知他们在想什么。
舒同心下明白,这种事你越是反应的激烈,就越显得欲盖弥彰,反倒落实了传闻,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傲哥白受了委曲?四海从上至下,谁不敬重傲哥?就算这几次老大动手打了傲哥,可也是真心的为傲哥好,若是知道别人这样糟蹋傲哥,还不扒了那人的皮?
小傲缓缓翻开那篇报导,摆脱了最初的惊怒,平心静气的看来,文笔还不错,大概是这样说的:四海集团的总经理兼副董其实是某黑帮老大的私宠,之所以最近离奇失踪,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想摆脱黑势力控制,所以携了心上人私奔,中途被追回,帮中执行家法,已按帮规杖毙云云……
单独听来倒是一段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呢,小傲笑了一笑,虽是胡编乱造,却不是没有一点依据,这提供消息的人显然是了解一些底细的,连若尘的事也知道一些。那么,目的呢?就为中伤他这样简单吗?这里面有什么惊天的阴谋呢?
舒同见小傲笑得凄凉,心中酸痛,最近发生的事好像件件针对傲哥,要怎样才能帮到傲哥啊?
走过来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小傲见他踌躇,知他心意,摇头向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低头继续看时,那篇文章下面还有一条相关报导:据悉,最近一星期发生的连环谋杀案亦与上诉事件有关……
小傲眼前一黑,喉内涌起一丝腥甜,脑中只有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响:肠穿肚裂,流血近一小时,不治而亡……
认错
叶诚说不出地气恼:“为什么把血吞回去?想自杀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
小傲茫然的看着叶诚,刚刚做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模糊地想起舒同惊恐的眼神,明威凄厉的尖叫,接着叶诚疯狂的冲入,摇晃着他,用力捏他的颊骨,好像… 还掴了他一记耳光……
然后,是阿朗愤怒的咆吼…
再后来,他又记不得了……
小傲用手抚了抚面颊,还有些痛呢,叶诚吗?
身体瑟瑟发抖,无限的冷意包围住他,他下意识向上拉了拉被角,见叶诚怜悯地看着他,他刚刚一定是晕了吧,小傲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脆弱到这样不堪一击了?
明威推门而入,瑟缩的站在墙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傲哥。”
看到明威,便想到那束妖艳的蓝色忧郁,想到那花便想到那杂志,想到杂志便想到一切,想到紧咬的牙齿,颤抖的双手,唇角溢出的鲜血,和内心无限蔓延的疼痛……
小傲缓缓转头,叶诚看到,那清润的眸子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从容,只是,多了些许的清冷,叶诚摇了摇头,心里叹息了一声。
再转回头时,小傲的脸上又挂上了那淡淡的微笑,向明威伸出一支苍白的手。
明威慢慢蹭了过来,步下有几分蹒跚,小傲微微一惊,“明威?”
难道明威被罚了吗?那么,阿杰、阿同呢?
“呜…”皮带抖起凛冽的风声,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啪”,淋漓而下的鲜血洒落在白色的牛仔裤上,晕染出
第6回
片片粉红的花瓣,绽裂的肌肤颤抖着诉说它惨烈的痛。
冯杰身下的床单已被他咬破撕裂,痛苦的呻吟仍是从紧闭的齿缝中涌出。
实在撑不住了,老大,如果真的要我死,就让我自己了断了吧。
“老大!饶了阿杰吧……”舒同再次抱住秦朗苦苦哀求。
“…阿朗”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虚弱,秦朗高举的皮带僵在半空。
小傲缓缓走来,轻轻拉下秦朗的手,夺下皮带交给舒同,然后扶了舒同站起,略看了一下,舒同似乎没怎么挨打,只颈项上,和手背上有几道鞭痕,显然是拦刑时被秦朗胡乱抽的,小傲心疼地在他脸上轻抚了一下。
转头看冯杰时,心里不禁狠狠的一抽,冯杰齐颈的长发凌乱的贴在额上、颊上和颈上,满头疼得都是汗,双手仍死死攥着床单,口中咬着几缕乱发,半趴在床边瑟瑟的抖着,原本白皙的臀腿上布满了青紫色肿胀绽裂的鞭伤,褪至膝盖处的白裤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渍。
小傲心疼得绞痛,忙欲抱他起身,却是有心无力,连带着自己也跌在床上,秦朗见状,忍不住一声长叹,走过来扶了小傲坐在床头,然后抱起冯杰轻放在床上。
小傲轻轻托起冯杰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替他擦拭头上的汗水、捋顺凌乱的长发,央求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叶诚。
叶诚一言不发,着手料理冯杰的伤势,知道秦朗的性子,自己就是再气也没用,何况这次冯杰也是确实闯下了大祸,无怪秦朗责他,只是不该责的这样狠辣。
冯杰呜咽地枕在小傲的腿上,泪水一滴滴滚落,多像小时候啊,每挨了老大的打,便是这样枕着傲哥,由着他三分嗔怪七分哄的安慰。
“老大… 杂志… 是芬妮… 替我买的… 我… 真的不知道……”
秦朗的心一揪,刚刚打时他又不辩解!
芬妮一定是他的新女朋友吧?给女人买东西当然是由女人去挑的好,只是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乱子,险些送了小傲的命。
这样看来,阿杰应是有过无罪,与明威一样,只是错在不该经手的东西不检查仔细就拿给小傲,若是这样,这场责罚便过重了些了。
只是冯杰一向嘴乖的,这次竟然由着自己这样狠打也不辩解求饶,想是记起了自己前日说的狠话,心里便颇有悔意,口中却只是“哼”了一声不答。
小傲忍住泪,轻拍了拍冯杰的脸颊:“好了,没事了,别怕。”
托了他的头轻轻放在枕上,冯杰忙一手抱了他腿不放,小傲心中又是一酸,拍拍他的手,轻轻挪开,然后站起身,走到秦朗面前,望着秦朗墨一般漆黑的眸子,双膝一屈,缓缓跪了下来。
“老大,小傲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计策
“老大,小傲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果不是他私自逃走,这次修罗的事阿朗就不用瞒他,那么多兄弟为他而惨死,阿朗不但不敢找他商量,反要千方百计的哄着他,自己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还要给他制造歌舞升平的假象,为着他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的狠话。
秦朗看着小傲,心里叹气,知道错了?只怕不见得,知道怕了倒是真的,上次一顿板子打到他昏死,也没能听他认一个错,现在皮带上了阿杰的身,他来心疼了。
“你错哪儿了?”
小傲吸了口气,“小傲不该抗令私逃,让老大担心牵挂,以至于出了事,不但不能帮老大分担,反成为老大的顾虑,小傲知道错了,以后无论多大的事也决不敢再逃了,老大,阿杰是无心之失,何况这件事,我迟早总会知道,老大既已罚了他,我也知错不敢了,就饶过了他吧。”
狠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别人犯了,既没出大事,轻打重罚的,也就罢了,只是犯在阿杰身上,若是处置轻了只怕会落人口实,难免说老大偏私,寒了众兄弟的心,阿朗面子上也过不去,这个台阶总还是要给阿朗下的。
秦朗听了冯杰的话本已心软,当时只见小傲一口血呛住,便昏了心神,若小傲这口气回不过来,只怕便打死冯杰的心都有了,现在小傲没事,便有些后悔打重了他。又见小傲来给他圆场儿,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在众兄弟面前低声下气的服软认错,又承诺说不再出走,心里一宽,这口气早消了,只是他面上一向冷硬,便只“哼”了一声,半晌才道:“起来吧!”
舒同忙搀了小傲起身,傲哥答应不会再出走了,阿杰这顿打总算没白挨。
“阿朗……”
“不用说了,我绝不会同意的!”
小傲叹了口气,看了眼舒同,舒同会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先出去,自己随后也走出来,关了门。
一阵沉默之后,小傲轻轻的说:“你的方法,我也不会同意的。”
秦朗一震,原来小傲猜到了?
口中却问:“你不同意什么?”
小傲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用黄胖子去引修罗出来,可能已经部署的差不多了吧?”
秦朗侧了头不语,得知“十殿阎罗”的藏匿之地后,为怕万一斩草不能除根,黄胖子必遭报复,便令冯杰将他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他既出卖了“十殿阎罗”,让他的同伴送了命,修罗必恨他入骨,现在要引出修罗,黄胖子应是除小傲之外最好的人选,他今天出去,就是部署这件事。
“黄胖子已经同意了,我们会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万一他有什么意外,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由四海来照顾,如果他没事,也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足够他们全家享用一生的了。”
“阿朗,我们不能那样做。”
秦朗不语。
小傲深深的看着他,他何尝不知秦朗是为了他才会出此下策,秦朗行事一向磊落,黄胖子有家有室,如果是为秦朗自己,打死他,他也不会用别人的命去搏,这种平时决不屑为之事,现在却要为他而为,怎不令他感动?何况洪帮帮规苛细,老爷子家法森严,若是得知此事,阿朗必受重责。
秦朗默然良久,“不必说了,我意已决。”
小傲笑笑:“修罗不会上当的。”
“嗯?”秦朗不置信地。
“事情的起因,是我,你端了他们的巢穴,也是为我,他当然恨黄胖子,但他更恨的是我,何况我还亲手杀了他们三个人,做他们这行的很重这个信字,既收了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做到,如果我死了,他必会去对付黄胖子,但只要我一天还活着,他就不会退而求其次的,他们那样的人极富耐力,就算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等下去,如果我不出现,他就会象这样想尽办法逼我出来,不但是我,还有你,上次,他本可以一枪杀了我,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你为我杀了他六个兄弟,他会要你感受和他一样的痛,所以他要得到我,但如果不是万不得以,他决不会立刻杀了我,他会要我在你面前受尽折磨的死,好来报复你对他所做的一切。”
秦朗心惊地听小傲笑着分析这一切,他并不诧异小傲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修罗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也从不怀疑小傲的谋算能力,这件事,他既说了是这样,那就必是这样,只是,修罗的心机竟是这样深,这样险,令他不由得更为小傲担心忧虑了起来。
小傲淡然一笑,伸手握住秦朗紧握的拳头,“阿朗,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新闻
午夜,隔床传来辗转之声,喘息略显急促,夹带有齿缝间的轻轻抽气声。
小傲轻轻叫了一声“明威?”伸手按亮了床灯。
“在。”明威应声欲起,小傲已自走下床来。住院以来,为他伤重需人服侍,又随时会呕血,日夜不敢离人,这数日,明威就睡在他房内。
“傲哥,”明威一边挣扎起身一边道:“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小傲将他按回床上,侧身坐在床边:“疼得很厉害?”
明威忙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傲哥。”
小傲笑笑,安抚他趴好,轻轻拉下他的睡裤,明威红着脸低叫了一声:“傲哥。”
小傲爱怜地在他发上揉搓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伤。
明威受罚在冯杰之先,秦朗恼他身为小傲的近身,这种非常时期,拿给小傲的东西居然不详加查验,至生此祸,不过念在他是无心之失,又要服侍小傲,打他并不似打冯杰那样狠,仅打了三十鞭,但盛怒之下落手亦是不轻,臀上红肿不堪,好几处都打破了,渗出血来。
日间,叶诚已安排护士照料,用药之后伤处不似先时可怖,但痛楚依旧难熬。
明威今年只十九岁,虽然跟随小傲近三年,终日历练,已颇为强悍,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年少气盛,极爱脸面,平时跟着小傲,因他是小傲唯一破例收的小弟,就算是各堂的把子也都看在小傲面上高看他一眼,小傲御下宽和,待他与舒同、冯杰从无二致,是以他位份虽低,却从未曾在人前如此狼狈过,如今当众受责,自觉无颜,羞痛难当,夜里便更是辗转难眠。
小傲如何不知他心思?当下也只有好言慰抚而已。
安慰了明威,便又放心不下冯杰,明威尚且如此,冯杰痛何以堪?嘱了明威早睡,出得门来,直奔冯杰的病房。
舒同正自守在冯杰床前,却是冯杰嫌跟他的小福不会服侍,站着碍眼,发脾气赶了出去,舒同只得亲来照料于他。
见小傲进来,舒同忙来搀扶他坐至床前。
小傲满心疼惜的看着冯杰,身上□,中间只用一条薄薄的浴巾横搭着,仍是星星点点的看得到血渍,房内空调温度略高,但他的身子仍是颤颤地微抖着。
见了小傲,虚虚地叫了一声:“傲哥。”眼内便又湿润了起来。
小傲笑了,还好,还知道撒娇。
揭开浴巾看时,只见那伤仍是触目惊心的狰狞,秦朗下手狠辣,看来足打了有七、八十鞭,精钢带扣划破皮肉,膝弯以上尽皆血肉模糊,是鞭鞭见血的惨痛。
小傲疼的心颤,面上却强忍着不露声色,只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他受过家法,知道身上带着这样的伤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便也不强要他睡,只叫他闭了眼歇着,自在床边握了他一只手,与舒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强打精神陪了他到天明。
两天内,又有两个兄弟遇害,加上前几日的,遇害人数已达九人,警方已将四海各堂的把子传唤怠遍,江湖传说纷纭,有关小傲的传闻也已不胫而走,四海开始人心浮动,惶惑不安,与此同时,四海集团的股价大跌,各部门报称许多合作已久的公司也纷纷要求解约,大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怆。四海,陷入从所未遇的低谷。
谁知,第二天本埠发行量最大的报媒却发布了一条独家新闻,称四海集团总经理兼副董赴欧美考察之行已圆满结束,并成功的与当今国际极具实力的知名企业之一的某某集团签署协议,双方共同投资开发一项大型高端科技医疗项目,报导称该项目将成为本世纪用于造福人类的又一重大工程,同时刊载了小傲与该集团董事长的巨幅合影,并附刊了社会各界人士对此事的所表达的热烈祝愿,结尾称傲总经理将于近日返回本埠,届时将与四海集团董事长秦朗共同出席三日后的记者招待会。
因为该报属国有机构,是本埠最具权威的新闻媒介之一,这篇报导作为头版头条,一经刊出立即在全市引起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谣言暂歇,四海的股价则重新回升,甚至于突破了历史最高点,因为之前四海并未对那则关于小傲的八掛新闻做出任何回应,因此许多媒体急欲赴四海采访,以期一探究竟,然而四海集团的主要发言人之一、副总经理兼公共关系部长冯杰却声称暂时拒绝一切采访,所有问题留待记者招待会上再说。
前夕
叶诚看着小傲一手挂着吊针,一手扔下印有他自己巨幅照片的报纸,带着一丝萧索的落寞将目光转向窗外,心里默默地叹息。
几日来为怕小傲的身体过于疲乏支撑不住,他破例旁听了四海的会议,亲耳听他运筹帷幄,亲眼见他杀伐决断,一丝一缕的剖析事态,一点一滴的计算得失,明明已露败相的局面,却只在一夜之间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若不是亲身见闻,又怎知他为此费了多少心机,做了多少谋划。
终于知道什么叫谋算无遗策,他虽然足不出室,却算尽了所有的可能,要有怎样精密的头脑,才能将局面如此细致精确的翻覆掌控?叶诚再次叹了口气。
什么是江湖?就是这永无休止的凶险与争斗吗?踏着别人抑或自己的热血,淡漠的看着生命如飞花般在眼中慢慢的凋落。
纵然是胸中沟壑、脑中机谋,令到他即便险象环生亦还波澜不惊,从容面对寒噬人心的冷刀,步步为营的杀招,可是他自己呢?求的又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这几日他身子略有好转,可面色却越发苍白了起来,无人之时,眼中往往有疲累之态,却依旧温润从容,淡然无波。
“这几日,你为什么不去看苏小姐?”除却开会和他自己治疗的时间外,他便只陪在冯杰身边,若尘的情况只向叶诚询问,自己却不去探视。
“她不是很好吗?”小傲淡淡的道。
“那你也该去问候一下吧?她是为你才受的伤啊。”
小傲缓缓转头,静静地看向叶诚,苍白的唇角略略向内敛去,好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稍后我会去的。”
叶诚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这样算什么?那样的一个女子,难道他要这样放手了吗?还是,明天? ……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明天… 你… 会回来吧?”
小傲微怔了一下,是在关心他?叶诚吗?心中缓缓涌起一丝暖意,淡淡的、柔柔的。
忽地起了一丝童心,想逗一逗他:“不会!”
叶诚一惊,抬眼却看到小傲眼中含着一丝捉狭的笑意:“没病没伤的,谁会愿意回来医院呢?”
叶诚长长的松了口气,却还是不甘地劝了一句:“就算这次没事,不代表下次也会没事,你能扛得住多少次?”
这世上有谁会是永远不败?为什么一定要选这条路呢? 他的人生本可以不一样的啊?
小傲平静地看着他,叶诚便是这样,选他自己认为对的路,执著地走,他不知道什么是人在江湖,也不相信谁会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明知道说了他也不会懂,小傲还是叹息了一声:“不是我选择了此生,而是此生选择了我。”
谁不想快马清秋,享乐人生?古龙说,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呢?小傲惆怅地看了眼刚刚丢下的报纸,有时候活着真的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若尘看着依旧挂着那从容浅笑的小傲,她几日不见他了?每次去看他,明威不是说他在开会,就是说他刚睡着,他也不再来看她,太忙了吗,也许是吧,他比前几日更清瘦了,一定是累的吧。
小傲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颇为挣扎,有些后悔答应了叶诚来看她,却又忍不住窃喜终于见到了她。
自从杂志的事后,他便刻意回避着她,他与她不可能有什么以后的,那本杂志上说的话,她迟早会知道,那时她就会瞧不起他,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指指点点,却无法承受她会如此看轻他。何况就算她不信,她的家人呢?她的朋友呢?他不能让她和他一起承受本应是他一个人来承受的羞辱。
抛开这事不提,他这样一个黑道中人也不可能与她有什么将来,和他在一起她将是危险的,她现在只是在懵懂阶断,可能只是对他有些好感而已,他不能利用这点好感来引诱她,让她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那样只会害了她。
一想到她就快伤愈离去,离开这个对她来说只是经过的陌生城市,从此天各一方,相见无期,他心底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疼痛,可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地压在心里。
这一趟,本不应来的,但叶诚的话让他忍不住想再来见见她,因为明日,也许就是明日吧,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对不起大家了,前些时候情绪低落,不想再更了,这几天好多人都劝我,看到有些朋友追去了风吧看,还给了临风很多鼓励,感觉自己却实有些任性了,实在让不该让大家失望,很不好意思.
现在决定继续更下去,谢谢这么久还没有撤去收藏的朋友,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遇刺
“撑得住吗?”小傲柔声问道。
“没事,傲哥。”冯杰点点头,向他咧嘴一笑。
小傲略略放心,他平日淡泊,不喜张扬,对于采访这一类的外务,一向都交与冯杰,久经历练,应付记者冯杰是有一套的,这几日,针对所有记者可能会提出来的问题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今天的戏份可大都在阿杰身上,只是担心他伤后身子难以支撑。
但今日这个招待会实是非比寻常,主要目的不止是要引修罗出来,集团的今后的命脉也在这一日上,秦朗做事一向果决,喜欢大刀阔斧,四海这几年发展的过快,难免根基不稳,本来自己小心行事,谨慎筹划,还可稍补不足,但最近两月变故迭生,自己又伤病缠身,便让对手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自身荣辱是小事,阿朗十数年辛苦打拼的江山绝不容有失,是以这几日他才如此殚精竭虑,苦心筹算。
走出来时,见秦朗已经等在门外,众兄弟摩拳擦掌的,状态都比较兴奋,毕竟憋闷了这么多天了,终于可以为死难的兄弟报仇了。
叶诚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陆续向门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秦朗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停了一会,才继续前行,叶诚的目光追着他直到门口,果然,秦朗在出门前缓缓回头,向他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明威拉开车门的瞬间,小傲再次抬起眼来,四五个车位之前,秦朗的目光正投向他,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小傲低头上了自己的车,车队缓缓驶离……
“伤不要紧吧?”小傲转头看着身旁的明威。
明威摇摇头,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小傲伸手揉了揉他头发:“紧张吗?”明威低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小傲爱怜地一笑:“这件事了了,我送你去英国读书吧?”
明威一怔,抬头看着小傲,小傲叹了口气:“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要再混了,你年纪还小,只当作好玩、威风,不知道个中辛苦,趁我还在,给你寻一条出路,我就是死了,也闭得上眼了。”
明威不禁大恸:“傲哥… 别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
小傲凄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不复再言。
明威踌躇再三,车子行至转角处时忽然拿出一个袋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递到小傲手上:“傲哥,你穿上吧!”
小傲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防弹背心,明威几时备下了这东西?
“傲哥,求你了!”明威哀哀地央求道。
小傲看着他微微一笑,拿起背心正待穿上,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马路中央。
小福神色仓皇的急奔到车旁:“傲哥,不好了,老大中枪了!”
明威只见小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唇角抽动,半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吓得明威抱住他大叫:“傲哥!”
汽车后胎被子弹击爆,车子横在了街上,玻璃碎片落得内外都是,秦朗靠在汽车后座上,胸部两处中枪,鲜血不断喷涌,舒同手忙脚乱地守在一旁,几十个兄弟举着枪围在四周,将他们护在中央,子弹是从右侧的高处袭来,阿亮与冯杰已带人冲入旁边的楼群,寻找狙击手藏匿的地方。
小傲苍白的额上渗着冷汗,步履慌乱的匆匆奔来,舒同含泪迎着他叫了声:“傲哥…”
小傲一言不发,扬手便是重重一掌,惊怒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原本强壮的舒同身子转了小半个圈,几乎反撞在车上,一丝殷红缓缓自唇角溢出,五个青紫的指痕登时印在舒同半边脸上,舒同从未见小傲发过脾气,吓得当街便跪了下来。
杀手早已逃逸无踪,冯杰等人匆匆奔回,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第一次战栗的看着震怒的小傲失去往日的从容。
小傲沉声吩咐,却难掩声音中的颤抖:“马上送老大去医院,打电话请童院长,让他火速准备一下,阿杰、明威、小福带几个人跟我,其他所有人都跟老大去!”
冯杰一怔:“傲哥,我们还要去会场?”老大命在顷刻,他们怎能不顾而去?
小傲直视着他,眼中冷意渐浓,声音低沉暗哑:“公司是老大半生心血,你若想他死不瞑目就不要跟来好了。”
冷冷看了一眼舒同:“这事先别告诉叶诚,你小心处理着,老大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吧!”
豪赌
刚送到医院的秦朗立刻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主刀的童院长年届六十,是叶诚从前实习时的受业老师,小傲二十二岁时被刀刺穿了肺叶,生命垂危,当时的叶诚学业未成,难以控制如此复杂的状况,就求了童院长出手,童院长也是豪迈之人,感于小傲为兄弟受伤之义,便慨然相助,费尽心力的抢救了十七个小时之久,居然保住了小傲一条性命。
秦朗感童院长之德,自此每逢年节,必备上厚礼,携了小傲亲去探视,童院长也欣赏他二人的义气,彼此结为忘年之交,这次见秦朗伤势不轻,小傲便当机立断,命舒同将他送到童院长处。
阿亮见舒同颓坐在手术室外,半边脸颊微微肿起,破裂的唇角尤自含着血渍,心中不禁替他难过。今天,舒同主要担负的就是安全保障,傲哥说了:台上的事交给阿杰,台下的事唯他是问,所有的重头戏都在他们两兄弟身上,可是,居然还没等到会场,在路上老大便先中了枪,傲哥定是伤心失望至极点,才会那样大失常态的动手打了同哥。
傲哥会不会像老大那样重罚同哥啊?想到这不禁又是一阵战栗,傲哥说老大有事就要同哥提头来见呢!
老大生死未卜,傲哥仅带了几名弟兄就去了记者招待会,虽然招待会上有保安负责,但寻常的保安哪里招架得修罗这样的顶尖高手?若是傲哥有了什么一差二错的,只怕老大好了更饶不过同哥。
阿亮忧虑的看了一眼,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灯始终没有熄灭,身经百战的老大,这次能否过得了这一关?
冯杰站在主席台上,静下心来,拼除所有杂念,打点起精神,全力应付着局面,尽力不去理会身上的伤痛,也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努力展示着他潇洒迷人的风度,整场会议都幽默风趣、妙语如珠,既活跃了现场气氛,又将所有尖锐的问题一一化解。
傲哥说:做场好戏给他看!为了傲哥,为了老大,他要做到,他也必须做到!
秦朗出了事,小傲带来的兄弟连他在内只有八个,四海的弟兄今天本来就分成了三路:一路来会场,一路留在叶诚诊所的周围,另外还分出了一路保护黄胖子,小傲从不漏算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虽然确信修罗的目标是自己,但也决不留机会给对手声东击西。
可是眼下这一路人手全都去了医院,变成了傲哥只身赴会,毫无防范的将自己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眼见得小傲行若无事的沉着应对记者的每一个问题,依旧是那样从容浅笑,依旧儒雅高贵、温润谦和,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出刚刚有那样失控过的迹象。
冯杰暗暗咬牙,知道这一次,傲哥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一场豪赌,赢就赢得豪爽,输就输得干脆!那么为了傲哥,无论如何,他也要将眼前这场戏做得圆满漂亮。
修罗将身形隐藏在阴暗处,手指犹豫不决的虚按着扳机,从三天前看见报纸后就停止了对四海人员的猎杀,对方做出那样的回应就等于接受了他的挑战,自己死了九个兄弟,也杀了对方九个,选择这个时候决战,这很公平,本来他已做好一切准备,但本应同时出席的秦朗却迟迟没有现身,令他不免心中焦躁。
为了给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出一口怨气,小傲必须在秦朗的面前倒下,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终极目标,这种亲眼看着和你情同手足的兄弟死在你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一定要让秦朗也亲自尝上一尝。
究竟要不要出手?他心中举棋不定,错过了这次,下次只怕就再没有这样容易了,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小傲,当然也能让秦朗心痛,但那种心痛毕竟与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倒在你的脚下,抽搐痛苦、辗转哀号、求生不得、却又一时不得便死的痛感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感觉到自己的耐性正在被消磨殆尽,终于,他将手指扣上了扳机,脸上挂上得意的微笑,就算先不杀他,也要在他身上留下点纪念,打断他的手脚好了,让他先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至于今后,可以再找其他的机会,人生漫漫,就给他来个阴魂不散。此刻的他,整个人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
身后“嗒”的一声轻响,修罗机警地抬头,复仇的快感化做蚀骨的寒意,他轻轻地转过头,面前是他最为熟悉的装有消音器的黑洞洞的枪口……
子弹洞穿心脏的刹那,他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控制的笑意,他来了,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带着一抹不甘、一丝遗憾、一份绝望、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一个绝世的杀手,孤独地死在了他最后的战场上,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凄清而冷寂。
立威
“啪”,一道渗着血的红痕印在光洁的背上,“呃…”跪在冰冷的理石地面上的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冯杰心痛得一颤,抬起头看向面朝重症监护室的小傲,却没见他有转头的迹象,冯杰咬咬牙,举起藤条,再次含泪重重的抽下。
“啪、啪、啪、啪”,道道深红的印痕高高隆起,舒同在咬住唇的齿缝间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倒抽着冷气,细韧的藤条带来那久聚不散的尖锐疼痛实在令人难以承当,他咬紧下唇,努力不让痛苦的呻吟从齿间流溢。
藤条一下下的击打在背上、臂上,随着疼痛不断的加剧,汗水顺着胸背涔涔的流淌,挺直的脊背渐渐耐不住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无力的越伏越低,两手撑在了地上。
冯杰尽量放慢速度,期待着小傲回心转意,鞭打的力度却不敢稍有减低,眼见得舒同痛得瑟瑟发抖,藤条下的身躯却不敢稍加辗转挪移,背部皮肉本薄,越加难以抗痛楚,但冯杰也知道,傲哥是在给阿同留脸面,才未在这医院当众褫衣责臀,是以心中虽痛,手下可不敢稍有含糊,忍着泪,一下是一下的重击。
虽然已尽量避开伤痕的重叠,但持续增加的鞭打后,伤痕仍是逐渐有了重合之处,鞭痕的交错令本在渗血的皮肉迅速绽开,鲜红的液汁随着肌肉的颤动淋漓而下,剧烈的痛楚加重了本已急促的喘息,深色大理石地面上汗水如湖水般凝聚。
虽眼见舒同再也难以支撑,冯杰握紧的藤条却不敢停鞭犹疑,
第7回
他敢犯颜直面老大的暴怒,却绝不敢揣测沉静如水的傲哥此时是何心意。
不断的击打让痛苦不断升级,支撑在地上的双臂由初时的颤抖逐渐转变成酸软无力,冷汗令手掌在冰冷的地面不住打滑,连续又是几计重鞭之后,舒同终于不支倒地。
冯杰再也打不下手去,扔下藤条,跪爬至小傲脚下,抱了他的腿哀哀啜泣。
小傲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只在良久的沉默后,向后缓缓挥了挥手,阿亮等人急忙过来将皮开肉绽满背是血的舒同扶起。
“啪!啪!啪!”三声响亮的击掌从人群之后传来,一声愉悦地轻笑响在耳际:“四海一傲好大的规矩!公然在医院执行家法,真让罗某大开眼界啊!”
不顾四海众兄弟的怒目相视,罗定森带着手下穿过人群大步来到小傲身前,为了秦朗的安全,四海已将这一层的病房都包了下来,他刚刚到了已经有一阵了,为小傲在行家法,众人挡驾没让他上前。
小傲淡笑着缓缓回头:“处理一点家事,兄弟们无状,阻了森哥大架,失礼得紧!”
罗定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尤自疼得浑身打战的舒同:“都说四海家规厉害,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森哥见笑了,不过是惩前毖后的小小手段而已。”冷冷看了眼舒同,“到后面去跪着,老大什么时候醒,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舒同颤声应了一声“是”,被阿亮扶着蹒跚的去了。
罗定森口内“啧啧”了几声:“真听话!让人羡慕啊!”
小傲摇头笑笑,将他让进自己临时休息用的病房:“兄弟们都年轻,难免犯错,整天让人生气。哪比得森哥家教好,调教出的手下,个个进退有矩,从不丢定宇的面子。”
罗定森见他俨然已是一副“老大”的口稳,心内不禁暗暗冷笑:都说小傲对秦朗忠心不二,却原来内里竟是早就暗起了替代之心了,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什么淡泊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表面的假象而已,看他这轻狂样,只怕早都等不及秦朗咽气了,现在就已经当众杀鸡儆猴,拿舒同来立威了!看来四海已经不攻自乱,大有可乘之机。
心里兴灾乐祸,口中却假做关心地道:“秦老大怎么好端端的出了事呢?让你老弟一个人挑四海这副重担,听说老弟最近身体也不大好,可要多多保重啊!”
小傲点头称是,谢了他的好意,又陪他说了会闲话,罗定森见秦朗果然伤势严重,生死难料,说了句不便打扰,也就告辞出来,小傲客客气气地直送他到车上,才挥手作别回去医院陪秦朗。
时机
“傲哥,按你的吩咐,已经将三姐送到诚哥那儿去了,用不用给那里再加派点人手?”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老爷子那儿我得亲自去一趟,你在这儿守好了,出了事情我可不饶你!”
“是!”冯杰一个战栗,“傲哥多带些人去吧。”
“不用!明威一个人跟我就好,人多反倒引人注目,你们好生保护老大,别再出差错。”
“可是…”冯杰不放心地。
小傲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修罗?我不是说了,没有老大在场,他不会杀我吗?记者招待会上,他不是也没动手么?”
“是,”冯杰略略放下心来,抬眼偷瞄着小傲的脸色,傲哥从来没这样让人害怕过,“傲哥,阿同……”
小傲好像没听见一样,整了整衣服,昂然向外走去,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暗吸一口冷气。傲哥平日对舒同何等宠信,想不到一出差错,重罚立至,竟比老大还狠上三分!
小傲在骆府门外下了车,回头对明威道:“我很久没见老爷子了,可能呆的时间会长一点,你在附近转转吧,回头再来接我,别走远了。”
明威心神不定的看着他:“傲哥,你… 小心点!”
小傲笑笑,拍了拍他的头:“担心什么?在老爷子府上,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黄昏的祥园,已是颇有些秋意,孔祥林轻轻踱着方步,在自家客厅里来回的转着。
“孔夫子行事未免过于小心谨慎了些了,这种时候还要犹豫,错过了时机,等秦朗好了,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孔祥林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两手大拇指不停轮转交错的画着圈儿,停下步来,眼睛看着一脸急迫的罗定森:“你没看错?秦朗真的快不行了?”
“哎呀我的夫子!这话你问了多少遍了!我老罗还会看错不成!秦朗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那胸前的绷带缠得跟个粽子似的,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都是血。小傲那小子当着我的面把舒同打得半死,我安排混进去的人说:到现在还让在那儿跪着,药也不让上,都昏过去好几次了也没让起来,一盆水泼醒了接着跪,要是秦朗没大事,他怎么会那样对舒同?”
“就是这样才我才觉得不对劲,小傲平日那样温和,怎会突然像转了性一样?”
“不为上位还为什么,舒同是秦朗的心腹,自然是要先降伏他。借着秦朗的事做文章,大家才心服啊。”
孔祥林摇头道:“我总觉得小傲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我还是应该亲自去看一看的好。”
“夫子,时不我待啊,错过了今夜,明天秦朗过了危险期,事情就不会这样容易了,反过来若是秦朗死了,小傲掌了权,必会查出秦朗的事是您派人做的,那时候骆老头儿再帮他,我们就完了!何况现在秦朗昏迷,舒同伤的又重,冯杰那小白脸听说也是有伤在身,小傲又落了单儿,一个人去见骆老头儿,八成是去巴结骆老头儿,为他上位的事打伏笔,我们这个时候动手是最有把握的!”
孔祥林思虑再三,狠下了决心:“好吧,但是小傲,我要活的!”
“呵呵,夫子对小傲还没死心啊?我就没看出那小子有什么好?他对秦朗也不过如此,夫子觉得能养得熟他?”
“小傲心思细密,勇而善谋,行事颇有古风,只是欠缺些胸怀,也难怪,长期被秦朗压制,不得施展,秦朗只将他与普通兄弟一样对待,多次当众对他动用家法,丝毫不留颜面,殊不知,小傲岂是池中之物,难怪他会心存怨恨,起了替代之心。若是我们一举平了四海,他失了倚仗,再示之以恩,令他有知遇之感,未尝不能为我所用啊。”抬头看着罗定森微微一笑,“若是他坚持不肯,到时再除他不迟。”
重症监护室内,冯杰正守在秦朗的床前,狭长的凤目与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心底的抑郁。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了啊!多到这个心思一向单纯的大男孩有些难以承受。
“杰哥,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好像是定宇和祥瑞的……”
终于来了!冯杰一跃而起,冲向门外。
就在他的身形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的瞬间,一个人影悄悄潜进了秦朗的病房……
威胁
孔祥林亲自斟了杯茶,送到小傲手上,微笑道:“我知你不饮酒的,这是今年新摘的雨前龙井。”
小傲点头示谢,淡淡扫了一眼孔祥林身后垂首低眉的明威,接过茶来,轻轻呷了一口,抬起头温润的一笑:“夫子请我来,不是为了品茶的吧?”
孔祥林略带审慎地看着他,小傲依旧和从前一样,轻言浅笑,从容谦和,淡淡然的仿似不染烟尘,即便是发现身边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他,即便是被人用枪指着强绑了来,也没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做镇静?
“放心,老弟,祥林一直当你是知己兄弟,请你来是叙旧的,没旁的意思。”
小傲轻扬了一下墨眉,微笑道:“夫子请人叙旧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得很啊。”
“不这样,老弟怎么肯在这个时候出来啊?呵呵,手下人不识轻重,得罪之处,老哥哥给你赔不是吧。”说着真的就站起身来长揖到地。
小傲也站起身来,轻轻侧身扶住他,说了声:“怎么敢当?”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落座。
孔祥林看看时间,知道罗定森他们已然动手,索性不再兜圈子,好整以暇的端起了茶来,先惊人的一语道破:“秦朗的事,是我派人做的。”
小傲淡笑一声,闲闲地问道:“那么,夫子今晚可是连我也要一并做掉么?”
孔祥林见他毫不惊讶,心中略觉诧异:“当然不会,我与你相交非浅,又是英雄相惜,怎会起心害你?”
小傲又是一笑:“那么夫子这样坦言相告,便不怕我替老大报仇吗?”
孔祥林哈哈一笑:“报什么仇?我是在帮你的忙啊,你就快是老大了啊!”
小傲“哦?”了一声,用手轻轻转着茶杯,依然温润地笑着:“那我不是还要多谢夫子了吗?不知夫子这样帮忙可要小傲如何报答呢!”
孔祥林悠然地举着茶碗,“我只是想和老弟继续谈谈两个月前我们谈过的那个话题,时过境迁,我的心意却始终没变,不知老弟你现下心意可有不同?”
小傲叹了口气,淡淡摇头:“夫子错爱,小傲自叹无福消受,夫子早知我的心意,何必再言?陡增伤感。”接着抿唇一笑,“何况夫子也说了,我就快是老大了啊!”
孔祥林得意哼了一声:“你可知道,此时四海的状况?”
小傲笑了一笑,目光在明威脸上又是一转:“夫子既有此问,想必我的那些兄弟们此时已是凶多吉少了?”
明威俊俏的小脸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小傲心中暗叹了一声。
孔祥林露齿一笑,望着小傲阴恻恻的道:“明日四海就已不复存在,秦朗两字也将在江湖上除名,而你失踪一夜却安然无恙,你说江湖上会怎样看待此事?你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到时只怕洪帮也不会放过了你。”
见小傲默然无语地等着下文,只道他是露怯,续道:“如果你我合作,你就是我祥瑞的人,我自会替你开脱了去,保你平安无事,还能恢复名誉,如何?”
小傲轻叹了一声,淡淡地问道:“这么说我的那些艳闻,也是夫子的手笔喽?”
孔祥林看着他但笑不语,给他来了个默认。
小傲笑着看向他:“听来我好像没第二条路好走了,不过小傲天生是个赌徒,夫子是了解我赌博的风格的。”
孔祥林怔了一下,小傲赌博,要赢就翻倍,要输就输光!难道他是在谈条件?
“只要老弟肯与我合作,祥瑞的江山,我与你共之!”
小傲缓缓摇头,笑容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背叛的筹码不应是如此之低吧?如果把祥瑞的江山整个让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听他语意狂妄,孔祥林笑容一僵,目光中渐渐凝出冷意:“老弟如此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轻重吧?”回头冷冷地对明威道:“威儿,怎不劝劝你傲哥?”
明威看了看小傲,默不做声。
孔祥林对小傲呵呵一笑:“你不知道他是谁吧?他是常惠的弟弟。”
小傲平静地看向明威,明威低了头,不与他目光对视。
孔祥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祥瑞的规矩,同门中人如有仇怨,若得龙头调解之后,即不得再私相报复,然若与外人有仇怨,想要自行报复,他人不得干涉。”
小傲怜惜地看着明威,孔祥林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说了不伤害小傲,但是如果小傲不应允与他合作,那么明威要杀小傲报仇,他不会干涉,说白了,就是□裸的威胁!
内奸
病床上的秦朗面上戴着氧气罩,上身赤裸,胸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沁满鲜红的血渍,床头的架子上,生理监测仪发出一声声“滴……滴……”的声响。
潜入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床前,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床上之人虽是昏迷,但积威尚在,仿佛仍有着那震慑人心的凌厉霸气,令人不敢正视,身影站立在床前,举起手中的枪,壮起胆子颤抖着对准秦朗,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眼一闭就待扣动扳机……
身后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原来是你?”
身影大骇转身,手中的枪自然的指了过来。
“真的是你!”冯杰的声音沉暗,失望、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杰、杰哥!”小福惊恐万状地看着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冯杰,完全忘了现在拿枪的人是他自己。
“竟敢谋害老大!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说吧,你是定宇的还是祥瑞的?”冯杰俊颜微微发红,心中气苦,本想好好表现一次给傲哥看,偏是他的人不争气!
“杰哥…”小福两手握住枪,不停地抖着,“杰哥… 我、我、我不是,我没办法… 我、我是被他们逼的呀……”
冯杰冷冷地看着他:“到刑堂上跟傲哥说去吧!”
“不!”小福一声惨叫,“杰哥、杰哥,我求求你,看在我跟了你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真是被逼的啊…… 我欠定宇好多钱,他们、他们要我把杂志放到里面的,说放了就不用还钱了,谁知道,之后他们又用这个威胁我,说要告诉老大,他们要我、要我来杀老大,我本来不敢的…… 可是,今天傲哥突然把三姐送到诚哥那去了,三姐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他一定是怀疑到我了,怕我把三姐的事告诉了他们,怕他们会抓三姐来威胁老大,我没有,我真的没说,我真的不想杀老大的…… 可是傲哥已经怀疑我了,用不了两天他就能查出来,我要是不杀老大,我也活不成了……”
冯杰越听越气越心惊,杂志的事竟然是这小子做的,害自己挨了顿好打不说,还险些害死傲哥!越想就越恨:“你以为你现在还活得成?就算傲哥饶你,我也不会饶你,跟定宇借钱!我什么时候缺过你钱了?平时分账不说,什么时候要钱我没给你!”
“杰哥从来没亏待过我,是我不好,把钱都拿去赌了,输光了,还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又不敢跟你说,傲哥那么精明,我也不敢从账上拿,谁知道越欠数目越大…… 杰哥,你放过我吧……放我一条生路啊……”
小福正哀哀的诉告着,突然发现冯杰已经不在听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后,他楞了一楞,一阵蚀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他颤抖着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秦朗正从床上缓缓坐起……
明威心情复杂地低着头,他自幼与哥哥分离跟随改嫁的母亲远走他乡,十六岁上母亲死了,他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投奔哥哥,到了以后才知道哥哥也死了。之后巧遇孔祥林,得知哥哥是被人害死的,少年冲动,便立志为兄报仇,认了孔祥林做干爹。孔祥林设计让他在小傲每天必去的赌场做侍应,得以接近小傲,慢慢引起了小傲的注意,当时小傲见他幼弱,在赌场老是被人欺侮,给了他些钱让他回学校去读书,他便借机缠着小傲收了他。
他虽存心复仇,但也知四海势力庞大,孔祥林戒他轻举妄动,只叫他来回传递些消息,慢慢寻找机会。三年来小傲始终倾心相待,对他文导武教,与冯杰等人相比实无半点偏差,渐渐的也历练出了一副好身手,又见小傲从容睿智,行事磊落,凡事都不为已甚,不自禁的起了崇敬之心,心中便常觉愧疚。可是一想到哥哥是被他害死的,却又无法释然,也曾想侧面了解真相,但四海上下对常惠二字颇有避忌,没人愿提,他又不敢太着痕迹。每每思及哥哥的死,心中便怨恨丛生,可每见小傲伤病之状,又忍不住心痛,恨不能代他伤、代他病,小小年纪,在恩仇之间举棋不定,反复煎熬。
“我哥怎么死的?”明威抬起头,轻轻问道。
小傲默默地看着他,思绪沿着缓缓流逝的时光溯源而上,旧日之事慢慢浮现在眼前……
恩怨
当年,十八岁的秦朗得骆老爷子赏识,纳入洪帮,在帮中第一个结识的人便是常惠。
常惠比秦朗小一岁,入门却比秦朗早了一年,洪门的内部位份极为复杂,按梁山的排名,但只设三十六天罡,不设七十二地煞,分为内八堂和外八堂,内八堂都称爷,另有香长、盟证等闲散客卿,外八堂实设幺满十排,因四、七两排曾经出过叛徒,废之而只纳女子,女子不入堂,因此称外八堂。外十排首排为新服,又称心腹,在外八堂为大爷,在内八堂为老幺,末排有大满、小满等。洪帮规矩,新入门者有上山插柳的,如原本在江湖上有名望受尊崇的,或于帮会有大功的,便可破例一入门即获高位,但以外八堂为限,最高可封为新服大爷。普通帮众只能插柳上山,秦朗新进无功,只是幺满,算是半个排,只比小喽罗稍强些。而常惠按班升迁,已是十排大满。
秦朗初入门来,什么都不懂,得常惠颇多指引,而秦朗是那种滴水之恩即铭感五内的人,自此便与他交厚,闲暇时常带了小傲等兄弟同他一块玩儿。
小傲至今仍记得初见时的常惠,便是如现在的明威一般,热情而简单,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接下来便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秦朗凭着自身的机智悍勇很快在帮中露出头脚,加上老爷子一直对他十分关注,有意将一些比较复杂的任务交给他完成,而他自幼历事极多,本就练就了一副好身手和好头脑,自然将这些任务都完成的十分出色,两、三年内便成为老爷子的近身,位份也按积功破格晋升为五排执事,而常惠只按部就班的升至八排,这一切,常惠当然是有些妒忌的,但也只是偶尔而已。
然而慢慢的事情开始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首先是秦朗越来越接近社团的核心,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帮会内幕,而这些是常惠这样位份的人接触不到的,常惠便十分好奇,有意无意的缠着他打听,但洪帮规矩极严,秦朗哪敢泄露,一来二去的常惠便觉得秦朗不够义气,不免有怨声,秦朗为顾全情义,只得说与他知道,谁知接下来帮内便真有几次办事时因为失了风而失手的,帮内开始严查内奸,秦朗新进自然首当其冲,刑堂严审了几次,秦朗为保全常惠,咬牙拒不招承。
但常惠年少沉不住气,见秦朗入了刑堂便慌了手脚,只道自己必然不保,竟偷偷逃了。这一逃之下,事情一发,惊动了老爷子亲自过问,秦朗眼见瞒不过去,只得说出实情,老爷子本是有心栽培于他,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震怒,当场一顿家法几乎将秦朗打死。
秦朗虽受家法,然并不认为此事真是常惠所为,只道他是胆小怕被冤枉说不清楚才逃的,洪帮中的事严禁向外人泄露,小傲是空子,秦朗并不能将此事说与他听,洪帮自此之后严整纪律,对帮众约束更严,而秦朗也因此事坐成过失,从此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彼时秦朗年仅二十一岁,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受此挫折难免抑郁。小傲虽不明就里,然略窥其意便知他在帮中不甚得志,便笑言何须烦恼,既不能在帮中施展才能,倒不如自立门户,打出一个天下。秦朗得他提醒,豪气顿生,自此暗中招募兄弟,为日后做起了打算,而当时只有十九岁的小傲开始逐渐显露出他过人的才华与天赋。
本来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谁知三年之后,一些洪帮帮众竟然发现了常惠的行迹,上报之后帮中立即派人追拿。秦朗得知此信后,念着旧日的情义,有心帮他却又无能为力,这才将当年之事大略说与小傲,要他设法相助。小傲略加分析之后,直觉上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当年失风之人始终没有查到,不能说常惠便与此事无关,因此劝秦朗先不要插手,不如等洪帮寻到常惠问个清楚。秦朗一向相信小傲的判断,但心中委实不能接受常惠竟有利用他的可能,口虽未言,面上却有不悦之意,拂袖离了小傲回帮中去了。小傲放心不下,便令冯杰悄悄跟去盯着,有事即时来报。
当日下午,冯杰打电话报说秦朗一个人急匆匆向某货仓的方向去了,小傲心知不好急忙赶去,彼时常惠带着几个兄弟已与前来追拿他的洪帮中人动起了手来。秦朗赶到时,见常惠正自负隅顽抗,便上前去想要劝说于他,哪知常惠心中有鬼,以为他是欲来报复,见他上前,当即举刀刺来。秦朗万没想到常惠一见面即下杀手,促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侧身,让刀刺入了手臂,跟着被脚下的货物一绊几乎摔倒,他尚未稳住身形时,常惠已经挥刀又上,幸而小傲即时赶到奋力推开他帮他挡了这一刀,常惠的刀透胸而入,刺穿了小傲的肺叶,而小傲手中的匕首也同时刺入了他的小腹……
之后小傲得童院长妙手回春,而常惠则当场不治而亡,常惠一死,此事背后的内幕便无从得知,而常惠的事却令小傲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从而发现了秦朗小社团的秘密,待将秦朗重责之后,却也理解了他的义气和委屈,之后的数年里不但包容了他的私人力量,甚至还破格升他为一排新服,许入内八堂参与议事,默许了四海的存在并暗中支持其发展。
来路难寻,往事成伤,秦朗每每念及不免黯然,有时竟是数日不乐,因此四海的弟兄都决口不提此事,以至于“常惠”二字成为了四海不成文的禁忌。
真相
小傲平淡而轻缓地将过往一一述来,明威却是难以形容的伤心与震撼,他跟随小傲三年,知他为人坦诚,所言必是实情,原本幻想哥哥的死是一个误会,哥哥不是小傲所杀,小傲是被人陷害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愿意立该跪倒在他的脚边,抱住他的两腿乞求宽恕,那怕被他一枪打死也在所甘愿!
但哥哥是他亲手所杀竟是不争的事实!
更想不到哥哥竟是这样的人,比之小傲和秦朗的义气,哥哥的人品竟是如此鄙下,但他毕竟是他的哥哥啊!他眼望着小傲,面前的人是他此生最敬重的人,也是这三年来他最亲近的人,并且他十分清楚,这三年来他对自己的关爱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虽语意平淡,但自己熟知他的性情,其中的凶险过程自是比他此时的描述高出不知多少倍,何况哥哥的那一刀所造成的后果,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更是亲眼目睹。想至此处不免神情黯淡,心中矛盾百端。
他这里进退维谷,不发一言,孔祥林也不迫他,只是轻轻的抿着茶,静观他的反应。
半晌,小傲向明威灿然一笑:“你我相处近三年,应该知道我的习惯,常惠的确是我亲手所杀,你既是他的弟弟,给他报仇也是份所当为,想要我的性命,早早拿去便是,何必如此?”
明威听他这样说更加不知所措,三年来他日夜出入小傲的房间,从未被禁止,小傲的房门从不上锁,四海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兄弟都被傲哥信任,傲哥的房间永不设防!而他做为小傲的近身,又是小傲唯一收的小弟,真要想杀小傲,岂不是有得是机会?
蓦然之间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真正想过要杀小傲!
最初跟小傲时他只十六岁,什么也不会,便没敢动过这样的念头,时间长了,慢慢了解了他的为人,自然而然的对小傲从内而外的折服了起来,竟没起过这样的念头,只在孔祥林给他一些任务时偶然被提醒,才会记起朝夕与共之人原是杀兄大仇!
这个发现远比知道自己的哥哥的死因更令他震撼不已,原来三年来在他心目中小傲才是他的哥哥啊!
秦朗轻抚着舒同血肉模糊的脊背,口中虽是不言,却将他每一分痛楚心疼地看在眼里。
冯杰坐在床尾,一边替舒同揉着几乎已无法再直起的膝盖,一边偷眼看着老大的脸色,口中小声的抱怨:“老大和傲哥这样不信任我和阿同,这样的大计划竟然连我们两个都瞒了,若早知道是苦肉计,我怎么也不会把阿同打成这样!”
舒同痛楚的脸上泛起一丝温馨的笑意:“打…轻了…他们…怎么会、会信啊… 老大… 没事就、就好……”
秦朗见他笑得真诚,心中温暖,口中却微嗔道:“打屈了你么?要不是小傲事前已有准备,此刻我还有命在吗!”
舒同惭愧的垂了头,冯杰忙转移话题:“傲哥真是本事,连门都不出就把一切算得这么准,还有这道具,也太真了,当时老大身上的弹孔鲜血直喷啊,差点没把我吓死!”
秦朗不禁微笑,这道具是小傲从他一个做电影特技导演的朋友那借来的,电影里那些被枪杀的镜头都是这么拍的,也亏小傲想的出来。
冯杰见秦朗高兴,马屁赶紧跟上:“老大真是英勇,假装在手术室抢救,其实是偷从后门溜走,一个人单枪匹马去解决了修罗,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害我刚刚还在为傲哥担心。”
秦朗淡淡的道:“有什么英勇?小傲在台上对着修罗的枪口却镇定自若,那才叫英勇,我要是去得稍晚一步,修罗已经开枪了。”
冯杰笑说:“是,不过老大不知道,明威弄了件防弹衣给傲哥穿呢!”
秦朗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傲穿那防弹衣是为了宽你们的心,对于修罗这样数百米之内可一枪爆头的高手来说,防弹衣与普通装饰没什么两样。小傲是在赌,赌修罗不见我到场能犹豫多久,假若修罗的耐心稍差一点,小傲可能就回不来了。”
冯杰一时默然,半晌忽然想起:“那么老大,要是暗杀你的那个杀手也瞄准头部……”说到后来觉得不对,声音不禁小了下来。
秦朗啼笑皆非,照他头上拍了一下,骂道:“你怕我不死吗?自然要尽量把头向后藏起,故意露出胸部啊!怎比得小傲在台上众目睽睽,没处躲、没处藏的。设计这条行车路线时,小傲就调来了详细的图纸,哪里可以埋伏,哪里比较危险,都是心中有数的,你以为小傲这几天几夜废寝忘食的在做什么?就连修罗的藏身之处,也是小傲事先调来了会场的建筑图纸,做出了重点分析,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得手?”
冯杰、舒同心中默想着小傲这一环套一环的精妙谋算,竟是步步为营,半点不差,不由得痴了。
正在此时,阿亮的一个小弟从门外奔了进来:“老大,同哥,杰哥,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罗定森亲自出马坐阵,兄弟们要挡不住了,亮哥要我来请示,怎么办?”
秦朗看了一下表,微微一笑:“告诉阿亮,叫兄弟们再撑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就出去。”
转过头微皱了眉,小傲怎么还不回来!
对阵
冯杰看了一眼被绑缚了跪在地上的小福:“老大,怎么处置?”
秦朗冷冷地道:“你觉得呢?要是在洪帮里,他做的这些够得上十刑中的第一刑了,剐刑!减一等也是活埋、溺水、杖毙,还想给他留命?”
小福一听吓得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冯杰打个哆嗦,谋害龙头啊,与弑君无异,可小福毕竟跟他这么久了,朝夕相处,难免有情,虽知他害傲哥、害自己、还想害老大,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秦朗也不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反问道:“你刚刚怎么会又回来?”
冯杰立刻得意了起来:“傲哥要我看着老大啊,我哪敢怠忽,跑出去时就在想,别要中了调虎离山计,因此刚转过弯我就又杀回来了,怎么样?老大,这回该给我记一功了吧?”
第8回
秦朗不禁笑了,小傲告诉自己留心小福,却怕阿杰他们沉不住气,让小福看出来,没告诉他们,想不到阿杰能这样沉稳谨慎了,阿杰、阿同都日渐成熟,可以担大任了:“记功?你的人犯了事,你这当大哥的没责任不成?这教导不严、失察下情之过还能逃得掉?等着回去领家法吧!”绷起脸来,举步径出。
“啊?还打!”冯杰吓了一跳,带着哭腔摸了摸犹自肿着的屁股,心里暗暗叫苦,老大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弄不好真得受家法,只能盼着老大念在前几日的伤还没好的份儿上打得轻些了,苦着脸故意一瘸一拐的跟了出来。
医院的大门外,人头涌动,数千人明火执仗、气势汹汹。
阿亮率人正拚命苦守住大门,眼看要坚持不住了。
秦朗缓步而来,微笑吩咐:“把门打开。”
四海的兄弟见老大安然无事,人心振奋,齐声哄叫,打开了大门。外面的都人被这哄叫声吓了一跳,弄不清状况,一时竟无人敢冲入。
秦朗气宇轩昂的在门前一站,声音不大、但却沉稳有力的说:“我是四海秦朗。”
早在十几年之前,秦朗便以悍狠著称,江湖中无人不知,如今他这么稳如泰山的在门前一站,定宇、祥瑞的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之间没人敢动,纷纷闪开,一起直愣愣看着罗定森汽车的方向。
罗定森下了车,离秦朗远远地站了,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向前几步在他身前散开。
罗定森眼见秦朗毫发无伤,暗叫上当,不用问也知道又中了小傲的计了,只是此时已是撕破了脸,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秦朗看着他这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心内暗暗好笑:“森哥这么晚还来探兄弟的伤,真让人感动啊!”
罗定森心说:去你妈的,你哪里有伤了?口里“哼”了一声:“看你老弟活蹦乱跳的,这么快伤就好了?这家医院的医术还真是高明啊!”
秦朗哈哈一笑:“是啊,要不森哥也来住住?”
罗定森的手下闻言不禁又向前靠上了一步,防他突然发难,。
罗定森冷笑一声:“不必了,还是留给你自己住吧。”
秦朗微笑道:“森哥和我还客气?”
罗定森哪有心情听他贫嘴,眼见自己这边人多势重,不如一鼓作气。手一挥,手下人便围了上来。
秦朗知他心意,淡淡一笑,用眼四下一扫,眉宇间充满了凌人的威势,不但不退,反向前略迈了一步,众人见了这股磅礴的气势,都是不自禁的有些畏缩,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先下手攻击。
秦朗剑眉微挑,笑看着罗定森:“森哥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灭了四海了?”
罗定森见己方士气受挫,未战便先怯了,心头火起,有意激励斗志,扯起嗓子,斩钉截铁的说:“正是!”他手下之人心头一震,都是不自觉的扬了扬手上的家伙。
冯杰与阿亮各自向前一步,警惕地看着周围,秦朗脸上笑容分毫未减:“森哥这样笃定,可是仗着人多吗?”
罗定森洋洋得意地笑道:“不可以吗?”
秦朗也笑着道:“是吗?森哥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正在此时,定宇和祥瑞的后方阵脚开始了骚乱,远处点点星火,隐约可见大队人马正从各个路口潮涌而来。
罗定森脸上色变,本以为趁着秦朗受伤,四海人心慌乱,打他个毫无防备,怎知道这小子竟是装的,并且早有防范,反把自己引入了陷阱。
秦朗冷笑一声:“森哥打的好如意的算盘,叫我的手下来杀我,也不想想,他吃我的饭,难道会向着你吗?”
不再理会罗定森心中惊疑,“哼”了一声,自带了冯杰转身回去了,这边阿亮带了兄弟,立刻阻在他们身后,罗定森的手下也急忙上前护住罗定森向后撤去,四海留守在医院的防卫一齐向前与新来的人手合并,将罗定森诸人围在了中间,刹那间,兵刃相交,双方动起手来。
秦朗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的吩咐冯杰:“把小福放了吧。”
分析
见明威面色青白,显见内心折磨,小傲心中不忍,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向孔祥林笑道:“夫子好手段啊。”
孔祥林微微一怔,随即笑问:“可是想通了?”
小傲淡淡摇头:“当年常惠也是夫子的义子吧?”
此言一出,不止孔祥林,明威也愣了一愣,目光滑过孔祥林略带惊愕的老脸,探寻地看着小傲。
小傲向他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住孔祥林:“夫子可真是老谋深算那,十几年前就在洪帮安插了人手,而且又都是这种不谙世事的孩子,利用他们的纯良和无知,使人对其产生信赖,然后再一点点的渗透,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花样。” 孔祥林微微变色,小傲察其情状,知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不只常惠吧,只怕还有不少,明威刚得知哥哥的死讯就‘巧遇’了夫子,还得夫子怜惜,收为义子,何其幸甚啊!”
明威心中惊疑不定,他虽敬重小傲,对孔祥林却始终也是心怀感激,毕竟自己当年流落无依,得他收留,又使计将他送到小傲身边,助他报仇,虽然后来也觉他目的不纯,为人不及小傲坦荡,但总想着他当年怜自己孤苦的好意,和收自己为义子的情份,是以才甘心受其利用,为他传递消息,依他所教离间小傲与秦朗兄弟的情义。但若事情果如小傲所言,孔祥林当初竟是刻意接近自己,甚至于哥哥当初也是受其利用才因此招至杀身之祸,其用心竟是如此之深险,对自己又哪有半分真情可言,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孔祥林静静看小傲,眼前这个人太聪明了,留着只怕是祸患,现在就是他要投诚,也不能放过他了。他初时见明威始终踌躇,便知他无法下手去杀小傲,而眼下他既对小傲已动杀机,便已无须再戴那副绅士的面具,反正明威也已没了利用价值,索性不如直接承认。
只是,小傲究竟是如何窥破自己的路数的呢?
小傲见他眼中泛起了杀意,不禁微笑,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软肋:“夫子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是吧?”拿起茶来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我便已得知明威是常惠的弟弟了。”
见明威大吃一惊,小傲轻轻摇头,投给他一个“安静”的眼神,继续对满面狐疑的孔祥林道:“夫子想听听小傲的分析吗?”不待孔祥林回答,自顾自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四海有内奸,这点我在两月之前就已有所察觉,只是我自己一直磕磕碰碰的受伤,跌跌撞撞的逃亡,无暇静下心来细想,好不容易前些天得了点空闲在医院养伤,便将这来龙去脉仔细的做了一下推想。
“首先,我从每一个人的说话行事等细节上入手,慢慢琢磨他们有否反常的地方,这样我就发觉到明威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
“自从上次我被老大责了家法,明威就经常在我面前表露他对老大的不满,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心疼我,所以没有留意。
“后来,他故意将秦朗禁止让我知道的四海与龙达对决的消息说与我听,以他对我为人的了解,似乎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当我回来以后,他见我伤病缠身,看我的眼神总有几分懊悔和内疚,这孩子心地良善,所以单独看来只道他是因为没有保护好我而自责,可是细细联想前事,便会觉得有几分可疑。
“既有可疑,当须彻查,夫子将明威的底子做的十分干净,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确定了明威是常惠的弟弟之后,才慢慢捋出了头绪……
“夫子放明威在我的身边,最初的目标并不是我吧?三年前,四海才刚刚起步不久,尚不足与各大社团抗衡,小傲彼时不过一无名小子,一个终日流连赌坊的江湖浪子凭什么能得夫子如此看重?
“既然目标不是我,也不是四海,那么很显然,必是四海身后的洪帮了。其实,这么多年来,祥瑞的目标始终都是洪帮,只不过夫子的耐心很好,一步步慢慢做来,不显山露水,一心求稳而并不急于求成。
“直到近年来,四海发展的快了,才引起了你的警惕,暗生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也打起了小傲的主意。
“火龙赏金千万要小傲的人头,从而引出秦朗,而另出重金买动‘十殿阎罗’,对小傲进行追杀,这样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不可能是火龙自己能想的出来的,谋算,从来都不是火龙的强项!
“你要明威故意将四海与龙达对决的消息透露给我,就是要逼我离开四海,如果能借‘十殿阎罗’除掉我更好,如果不能,至少也让秦朗无心他顾。”
终结
小傲看着孔祥林阴沉的脸,继续缓缓道来:
“你知道修罗要逼我出来,而秦朗严令不能让我知道,明威一定是被我的伤吓到了,不肯再象上次一样给我透露,所以你就给了杂志社那样一条消息,即可以让我知道情况,又可以借机打击四海,让四海混乱。
“是谁把杂志放进来的呢?不会是明威,明威见到那杂志时吓得不轻,这孩子比较单纯,没有那么好的演技,那么一定另外还有人。
“谁能将这件事做得这样容易而又不易被怀疑?所有能经手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冯杰、他的女友芬妮、小福、明威,冯杰自然绝不可能,芬妮虽没见过我,但却不会不知道四海,这么明显的标题她不会看不到,除非她是有意的,我查过她的底子,排除了她的可能,那么便只有小福了。
“冯杰不会自己动手搬东西的,当然是由小福代搬,所以小福下手就很容易,又能轻轻松松的不担干系。我查到小福嗜赌,欠了定宇不少钱,那么原来定宇也有参与,当初火龙不也是躲藏在定宇的地盘吗?让定宇出头与四海为敌,就算事发,也不容易牵扯到祥瑞,那么夫子既成了事,又可置身事外,坐收渔利。
“只是夫子没想到我会在报上登出那样的新闻,又要开记者招待会。眼看局势就要扭转,四海现在是洪帮的臂助,怎能再让四海有抬头的机会?夫子必是心有不甘,所以才安排人在路上刺杀秦朗,既能除了眼中钉,又可以让记者招待会开不成,行车的路线也是明威透露的吧,所以他后来给我备了件避弹衣。”
说到这,小傲转头向明威笑了一笑,明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原来小傲早就察觉了,可他还说要送自己去英国!难道他心里并没有怪自己?
“夫子原来对付洪帮的策略其实很好,这样缓缓蚕食洪帮的计划,不张扬、不急进,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只是慢了些,四海过快的发展情势令夫子感觉到了不安全,龙达的灭亡则坚定了夫子要先对付四海的决心,所以夫子这次才下大力气,想一举除了四海。”小傲淡淡笑了一笑,“不过这如意算盘却未必打得响了。”
孔祥林面现厉色,果然如此,一切竟然都已在小傲算中,那么老罗他们此刻必是已落入了套中了,他本来极重形象,一派鸿儒风度,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但此刻见自己的计划被小傲尽数破坏,祥瑞也许会因此原气大伤,若他再将此事告知洪帮,一生心血只怕要付诸东流,思忖到此,心中恶念横生,面色也随之狰狞了起来。
明威见了他这样,知他起了歹意,不及细想,自然地向前一步,抽出枪来,挡在了小傲的身前。
孔祥林怒极反笑:“你居然要保护杀你哥哥的仇人?!”向旁微一点首,几个手下立时上前,举枪对准了明威与小傲。
小傲拍拍明威的肩膀,轻轻将他推开,望着孔祥林淡淡笑道:“夫子既知我已悉数了解了内情,还以为小傲会束手待毙么?夫子难道忘了刚刚是从哪儿把我请来的了?”
孔祥林面色大变,与此同时,一直寂静的外面开始混乱,隐约听见嘈杂的人声,几秒钟后,洪帮的帮众如神兵突降,将房内众人围了起来,骆老爷子自外缓步而入。
小福喜出望外的看着冯杰,真没想到杰哥能在这样的时候饶了他性命,冯杰心里一滞,避开了他感激涕零的眼神。
外面刀光斧影,大群人正在火并,死里逃生的小福急冲冲的逃向大门,心知必须尽快离开四海的人众,现在大多数兄弟都已知道他是叛徒,指不定谁杀红了眼会冲上来一刀要了他的命。
他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互砍的人群,寻找空隙向罗定森车子的方向靠近,现在必须要马上找到罗定森,为了不被四海的人追杀,他需要得到定宇曾经允诺过的保护。
“森爷!”罗定森怒不可遏地看着鬼鬼祟祟向他这边窜来的小福,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秦朗刚刚说的话:“森哥打的好如意的算盘,叫我的手下来杀我,也不想想,他吃我的饭,难道会向着你吗?”
原来是这小子泄露了计划,向秦朗告了密,难怪四海会布下了圈套等着他,眼见自己这边伤亡惨重,许多手下已经开始寻找逃跑的方向,自己辛苦二十几年,创下的基业就这么悔了?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失去理智的从一个手下手中夺过枪,将狂暴的心情化为子弹尽数射在小福的身上!
尖锐的警笛声令他逐渐恢复了清醒,望着不远处端枪蹲伏的防暴警察,他长叹一声,手中的枪颓丧地落在了地上。
窗前的秦朗转头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冯杰,面无表情地走回到病床旁,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舒同。
请求
骆老爷子坐在椅中用审视的目光看住小傲:“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在,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傲笑应了声“是”,斟了杯茶双手捧了上来,然后退到下首坐了,“小傲多谢老爷子援手,如果老爷子迟来片刻,小傲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骆老爷子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孔祥林图谋洪帮,我岂能坐视?这件事亏了你查出来,替洪门除了这一心腹之患,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呢!”
“小傲不敢当谢,其实常惠的事,老爷子早已知道,小傲贸然插手,打乱了老爷子的计划,实属不该,老爷子不见罪小傲,是老爷子宽厚。”
骆老爷子心中暗暗点首,这小子真是聪慧太过,什么都能看出来,当年常惠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与祥瑞有关,不过常惠死了,查无实证,很多事牵扯到帮会利益,不能骤然与祥瑞翻脸,所以并没有声张,连秦朗等门中之人也都是不知,这些年来自己暗中自是做了不少部署,之所以未动祥瑞,只因时机还不够成熟,这也是当日警告秦朗不让小傲与孔祥林走得太近的原因之一。
小傲见老爷子不语,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今天上门去见老爷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老爷子只沉吟片刻便应允了此事,当时心中就颇觉奇怪,方才见洪帮如此迅速就攻入祥园,虽是祥瑞为了对付四海,后方空虚,却也不至如此不堪一击,这等攻略显然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做到,倒像是谋划了很久的样子,想来老爷子在祥瑞安插了不少人手,自己只不过将这个计划提前推动了。
老爷子轻轻呷了口茶,微笑看着小傲:“你要我遣开众人,不只是为了说谢吧,可是还有事?”
小傲回以一笑,道:“小傲有几件事,想求老爷子。”
老爷子“哦?”了一声,几件?眼睛略动了一动,“说来听听。”
“常惠是内奸的事,能不能求老爷子不要告诉阿朗?”
骆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的意思,小傲淡淡叹了口气,“那件事,阿朗一直很难过,他心里一直不能接受常惠会利用他。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必再来揭这个疤呢?求老爷子怜惜吧。”
骆老爷子默然半晌,也叹息了一声:“阿朗比较重情义,这件事是他的心结,不过他之所以如此梗梗于怀,也并不光是为了常惠,还有半数也是因为当时没听你的劝,反害你受了伤,他对你,一直以来也是心存愧疚的。”
小傲低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就是这样,我才更不想让他知道。”如果秦朗始终还当常惠是兄弟,最起码他会认为付出的值得,他不想让秦朗觉得自己愚蠢。
老爷子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应了你,不在门中公开此事就是了。还有呢?”
小傲笑笑:“还有,就是明威,我在英国给他找了一间学校,手续已办得差不多了,想请老爷子连夜派人将他送出去。”
老爷子抬了抬眉毛:“你……”
“这孩子的身世很可怜,这几年一直被人利用,做了一些违背本心之事,但他内心还是很善良的,我希望能给他寻一条出路,让他远离江湖,过平凡开心的日子。”
老爷子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明威做内奸,私自泄露行车路线,意图谋害龙头,这可是不赦之罪,虽说他是被人利用,但三年来处心积虑的图谋不轨却是事实,你如此作为只怕不妥吧?不如交与阿朗从轻发落也就是了。”
“若要从轻发落便需牵出常惠之事,何况,就算阿朗不见罪于他,他小小年纪顶着一个内奸之名,日后在社团也难以抬头做人,不如让他远离是非,也强于过这种刀刃上打滚的生活。”
“那么你该如何向社团交待?”
小傲深吸一口气:“我自会给阿朗一个交待,还求老爷子成全。”他需要交待的事太多了,抗令私逃的事还没了呢,对于明威这件事,他前有失察之过,后有瞒报之罪,更私自动用了洪帮力量,也不怕加上这一条私纵内奸了,反正逃不过这顿打去,左不过多几板子,少几板子的事。
老爷子默然良久,在江湖上混,你可以没有出身,没有相貌,没有才学,没有财富,却唯独不能没有狠心,而善良,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小傲的心思太过细腻了,什么事都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这样下去受伤的只能是他自己。
“还有吗?”老爷子长叹一声问道。
小傲垂首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向老爷子身前跪了下来:“小傲承老爷子不弃,始终待同门中之人,只是小傲生性放浪,不惯约束,实无意于江湖,只想再相帮阿朗几年,便退而过些清闲的日子,请老爷子原恕小傲轻狂,勿见责于阿朗。”竟是将入帮一事当面婉拒了。
老爷子无言地看了他半晌,缓缓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回家
停车在树叶飘零的路旁,微风带来秋的萧瑟,小傲眼望着那高墙后古雅的典式建筑,心中涌起一丝丝温馨的感伤,相别近月余,今日归来,恍如隔世……
尚未进得门来,便听到冯杰凄惨的叫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德哥正挥动着手中的竹杖,执行家法,小傲略蹙了下眉,心知是为了小福的事,家法不过夜,这是四海的规矩。
冯杰辗转在刑床上,本已伤痕累累的臀上杖痕叠加,刚愈合的伤口又已血肉模糊,这一昼夜本就极辛苦,令心神脆弱的他愈加难以承受苦刑的折磨。
见小傲进来,德哥暂停了行刑,守夜的兄弟报说秦朗正在书房等他,小傲点点头,让他回复说他稍后就来,便走向刑床上的冯杰。
冯杰颤抖着叫了声:“傲哥!”小傲叹了口气,走上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是正式的家法,冯杰也不敢撒娇讨饶,小傲见那伤势便知德哥落手不重,想是秦朗念着之前打狠了他,暗嘱了德哥宽刑。只是他原已伤势极重,是以承受不住。
按规矩是四十板,已打了十几下,冯杰得了小傲慰藉,心神稍定,也知老大没想打重他,余下来的二十几板,便咬着牙苦撑了下来,虽是疼得满身冷汗,却没再大呼出声。但饶是德哥未下重手,这整整四十板打下来,仍是痛得他爬不起身来了。
小傲轻拍冯杰的背,以示鼓励,叫来他手下兄弟,送了他回房好生照料,然后苦笑着告诉德哥刑具不必收了,抛下他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惊讶,自己径直来到舒同的房间。
“傲哥!”阿亮打开门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声音里有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刚刚赢了那么漂亮的一仗,如今整个四海对傲哥都是近乎疯狂的崇拜。
小傲点了点头,轻轻走到舒同的床前,经受了一昼夜的折磨,舒同明显憔悴了下来,原本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微微泛着青白,圆润的脸庞也显得有些尖削了。
看见小傲进来,舒同忙欲挣扎着起来,怎奈伤重,只稍一动,便疼得额头冷汗直冒,禁不住暗暗咬牙吸气,伏在那里哆嗦。
小傲摆摆手,示意他别动,自己轻轻地在床边坐下,忍着心颤的痛,用手抚了抚他微卷的短发。
肌肉一阵阵的轻颤着,小傲久久不能释然的看着那条条皮肉翻卷的鞭痕,虽然极力控制,仍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舒同将头向上抬了抬,让小傲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脸上,感觉着他掌心柔暖的温度,仿佛心中有一道暖流在轻缓的流淌,这一刻,他不是手下兄弟畏服的大哥,不是四海勇猛无匹的杀将,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又觉得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期待着安慰,也企盼着原谅。
小傲心中酸楚,这苦肉计事前并未知会舒同,以至于他在忍受毒打、罚跪等折磨的同时内心也同样自责、自恨,饱受着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煎熬,为了赢这一阵,这样委屈舒同,觉得自己是在算计于他,心中不免充满愧疚。
他不能多加停留,只握了他手轻声安慰了几句,嘱了阿亮好生服侍,自己下楼而来。
“嘭、嘭、嘭……”书房里传出数声枪响,耳际一道子弹的擦痕涔涔的流出血来,小傲抬起头,沉静的面对狂怒的秦朗。
“滚出去!”秦朗向闻声冲入的众人怒喝一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退了出去。不知道刚取得这样一场完胜的傲哥,因何又触怒了老大。
秦朗怒不可遏地看着小傲,从进入孤儿院到后来踏足江湖,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尖走过来的,什么人的气也都受过,什么样的苦也都吃过,冷酷的眼神,嘲笑的言语,帮会中同袍间的倾轧,黑道上仇敌间的残杀,任谁给的伤,伤身、伤骨、伤不到他的心。只有小傲,独独是小傲啊!不能伤他,不能欺骗他、蒙蔽他、算计他、背叛他,因为在他面前他是最最最不设防的啊!
而现在,他竟然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悲愤强烈地侵蚀着他。
他与他十几年的兄弟,他怎能为了明威而欺骗他?他怎能为了明威而算计他?不但对他隐瞒了明威是内奸,并且在确定明威谋害他的时候私纵了他,为了明威更不不惜放下他自己的骄傲,动用他平日绝不会动用的洪帮力量,不惜亲身涉险,不顾他的担心,任凭孔祥林绑架了他,而这一切他都蒙蔽着他,对他来说,明威竟比自己还重要吗?
现在,他却如此行若无事的来见他,仿佛他从未背叛过他,甚至在他向他开枪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眨,他就这样笃定他不会杀他?利用他对他的信任,倚仗他对他的在乎吗?
枪在他的手中颤抖,他胡乱的将书案上的茶杯等杂物发泄般地扫在了地上。
小傲只是平静地站着,不动亦不言,秦朗的脾气上来的时候,除了自己别人是劝不住的,而现在激怒他的人却正是自己,现在无论开口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而他也无意为自己分辨什么,便任他自行发泄。
许久之后,秦朗慢慢平静下来,向门外冷冷叫了一声:“德哥!”
德哥缓缓走了进来,秦朗面无表情的吩咐:“明威是内奸,小傲失察在先,瞒报在后,更私借他人之兵,纵其逃遁,加上之前抗令私逃,数罪并罚,带下去,按规矩,杖毙!”
双伤
杖毙!这两个字从秦朗口中冷冰冰的吐了出来,如同霹雳一般震撼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一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愣在当场。
小傲缓缓转身,虽然已做好接受重罚的准备,但秦朗的狂暴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也许自己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过分的超出了阿朗所能原容的范畴。
冯杰与舒同听到枪响时便已挣扎着起来,咬牙勉强匆忙的穿上衣服,由手下扶着跌跌撞撞冲下楼来,刚好赶上听到秦朗的命令,冯杰本就强忍剧痛被半拖半抱来的,一听杖毙两字当即跌扑在地,差点晕厥过去,舒同则是睁大眼睛愕然看向行若无事的小傲。
小傲向他淡淡笑了一笑,从地上扶起了冯杰,冯杰立刻抱住了他不放,许久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傲无奈地将他揽在怀内用力抱了一下,将他交给身旁的兄弟,转头对舒同淡淡的说了句:“回楼上去。”便举步出了书房。
秦朗一脸的冷凝,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各自屏息静气,战战兢兢地侍立在左右。
身体伏在刑床上,身下裸露的肌肤感受到空气中的丝丝清凉,压抑住心中那一点不可名状的羞耻和恐惧,小傲静默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德哥轻拖着竹杖,缓缓举起横放在小傲的臀上,深吸一口气,举杖打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小傲的身子颤了一颤,浅麦色的肌肤上印上了一道红痕,却并未感受到记忆中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心里叹了口气,知是德哥手下留情,只是这样的留情在此时只怕会更加激怒于秦朗,令他更为狂暴。
果然,数杖下来,秦朗便冷冷地道:“德哥的力气不够,想是累了。用不用换个人来?”
德哥的神情顿了一顿,料想秦朗只是在气头上,因小傲犯过实在太大,迫于规矩,要给大家一个交待,小傲又不肯服软认错,面子上下不来,胡乱打几下也就算了,绝不会真要杖毙了他。小傲身上的伤还未愈,又是在病中,若是落手重了,稍一不慎,只怕真的便将小傲打死了,因此心中踌躇,颇觉为难。
小傲知他犯愁,转头笑了一笑:“德哥掌管刑堂,当知规矩,小傲私纵谋害龙头之人,犯下的是不赦之罪,杖毙已是轻刑,德哥只管放手行刑,不必为难。”
他不说话还好,这句话一说,秦朗怒气更盛,气得浑身发抖,径直走下座来,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知道规矩!看来心中早就已经想好了?你既不在乎自己性命,愿意以一命换他一命,别人也不用代你在乎,就成全了你!” 怒火中烧的从德哥手中夺过刑杖,便狠狠向他身上挥去。
竹板浸水之后韧而且重,秦朗又是骤下狠手,小傲伤病之后身子孱弱,这一杖猝然而至,当即痛得他浑身一颤,“啊”的一声低呼,身体猛然向上一挺,几乎翻下床来,忙用手抓紧刑床边缘,额头却已是冷汗立见。
秦朗怒气冲天,还没等小傲从剧痛中缓过气儿来,手中板子又已狠狠打落了下来。
小傲闭起眼,咬牙忍痛默默地承受着击打,疼痛如猛兽般撕咬着身体,感觉到皮肤迅速绽裂,热血顺着双腿两侧涔涔滑落,他集中意识,努力撑着不让自己晕厥。
秦朗看着小傲隐忍着痛楚,于刑床之上辗转,心中怒火更炽,这些天来整个社团倾尽全力,只为保全小傲一命,而他自己却是毫不在乎,
第9回
本来私逃一事已不打算再行追究,谁知他居然在杂志之事发生之前便已发现明威是内奸,却并未采取任何防范,依旧与之共处一室,他当时既伤且病,毫无防卫之力,若是明威起念害他,又该如何,更可恨他竟敢瞒了自己,只带明威一人出门,用自身去引诱孔祥林,若是孔祥林在洪帮攻入之前杀了他,那又如何?自己辛苦多日,只为保全他的一片苦心,他就那么不在乎?反而为了明威不惜触怒自己连夜纵其逃遁,不惜枉顾家规甘受杖毙之刑,这样将性命只当作一钱不值,明知自己会为之心痛、心碎却毫无顾忌,越想就越是气恨,手上加劲,越打竟是越重。
小傲咬牙苦撑,感觉着落在身上沉沉的重力,五脏六腑仿佛都翻了个般,火热的灼痛感直窜到心里,羸弱的身躯不堪负荷,渐渐晕厥了过去。
一盆冷水无情地泼在头上,意识缓缓苏醒,浑身无处不疼的尖锐令他不由得暗抽了几口冷气,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之前曾肆虐在身上击打再次骤然来袭,强烈的痛楚再次令他想到,活着,有时比死去更加需要勇气,但痛感并不会因他无力承受而稍减分毫,反而因意志薄弱而更加难以抵挡,几番死去活来的挣扎之后,熟悉的腥甜再次从口中喷涌,忽然感觉到有谁扑到了他的身上,“啊”的一声惨叫之后,他听到“喀嚓”一声脆响,昏沉中他忽然有些想要发笑的感觉,知道那根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竹杖已然断裂成了碎片。
秦朗愣愣的看着再次昏死在刑床上的小傲,小傲的身上趴着同样昏厥的舒同,最后一杖正好砸在了不顾一切扑过来的舒同的背上,脚下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冯杰,厅内的所有兄弟都已跪成一片,一股再也无法忍受的心酸侵袭了他整个身体,秦朗无力的垂下手中的断杖。
这一场毒打,打伤了小傲的身,也打伤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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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小傲从昏沉中醒来,身后伤处传来阵阵蛰痛,有如刀割火灼一般,疼得他止不住的颤抖。
他迷矇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动了一下,立时,一阵难以形容地剧痛传遍全身,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再度闭上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一只温暖的大手立刻覆上了他的额头,接着清凉的湿毛巾擦去了他头上冷汗,手指体贴而谨慎的避开了子弹的擦痕,顺着耳际轻捋着他被汗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短发。
小傲闭紧了双眼,却无法抑止睫毛上凝出的泪珠,温热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在枕上,他慢慢的扭转头将面孔埋入了枕中,耳畔清楚的传来秦朗一声轻轻的低叹,沉稳的脚步声迟缓的移向了门边。
“阿朗……”身后一声颤抖的轻唤,寂静的房间内传来牙齿间轻轻的磕击,秦朗僵住了半晌,缓缓移步回来,无言地坐在小傲的床前,小傲将面庞无力的转向秦朗,看住他红红的眼睛露出温润的一笑。
秦朗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去叫叶诚。”
“大哥……”
秦朗心头一震,一时无措的转头。
小傲抵住牙关间的战栗,抬手吃力的轻拉秦朗:“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秦朗望着他孩童般天真的笑脸,思绪恍惚间回到了从前,小傲从不叫他大哥,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年,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重病刚好不久的他忽然不辞而别,秦朗遍寻不见,只道他回去了自己的家了,虽有些惆怅,却也有些欣慰。
踏着银色的月光,他失落地回到他们栖居的小窝,远远的却看见街的尽头,那一个单薄的身影迎风而立,漫天的雪花在他身侧飞舞,他冻得通红的脸上就是挂着这样温润的笑意。
他怪责的呵斥他的任性时,他便是如此刻这样,轻柔的说了一声“大哥,我错了。”
那以后,小傲再没叫过他大哥,但他慢慢了解了他的心意,他离去,是为了告别过去,从此以后,他从前是谁便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现在的小傲,那一声“大哥”,叫了便是一世,永不反悔,永不背弃。
小傲眼中闪动着顽皮的笑意:“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秦朗钢铁般冷凝的面庞转向了另一侧,那一瞬间小傲分明地看到一滴清泪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身后的痛楚仍是不断的阵阵袭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朗落泪,小傲颤抖着笑了。
骆老爷子看着手中的报纸,唇角微微扯起一抹笑意,孔祥林吞枪自尽,罗定森锒铛入狱,而四海股票暴涨,名利双收,小傲这一阵赢得干净利落,轻松漂亮。
秦朗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从进门起老爷子都没说过让他坐的话,虽然在四海他是人人敬畏的老大,但在老爷子面前可绝不敢有半点放肆。
“祥瑞和定宇的地盘,你打算怎么处理?”老爷子看似不经意的问。
秦朗一笑:“祥瑞的地盘是帮中的,四海不敢妄动一分一毫,至于定宇,我想可以分成三份,帮中占一份,四海一份,另一份留给苏维扬吧。”
老爷子呵呵一笑:“你倒会做人,是小傲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秦朗叹了口气,“我还没和小傲商量,不过近年四海发展的过快了,刚刚又收了龙达的地盘,我不想让小傲过于辛苦了,暂时不想再扩张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现在想起来心疼了,早干嘛去了?”
秦朗赔笑不答。
“听说投奔四海的人快把门都挤破了?”
秦朗微笑:“都是祥瑞和定宇的一些残兵,还有江湖上的一些闲散,多是冲着小傲来的。”
“小傲这一阵可是声名大振啊,恐怕江湖上有一阵子没人敢惹四海了。”
“还不是阿公照应,不然小傲哪有命活到现在?”
“还活着?没给你打死吗?”
秦朗垂了头不敢答腔。
老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傲这些年帮了你不少了,不过,他那种性子,不适合江湖,他是只鹰,得空放他飞了吧。”
秦朗心中一惊,看住老爷子半晌无语。
伤别
小傲斜斜的伏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被,一只手上挂着吊针,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张棋盘,棋盘对面,叶诚正手执黑子皱起眉头在苦苦思索。
“诚哥,认输了吧!”冯杰趴伏在小傲旁边,胸下压着一个软垫,兴灾乐祸的起哄。
舒同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上身半伏在沙发的扶手上,敦厚地笑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小傲仍旧不能起身,下体由臀至胫都是瘀紫青肿,绽裂的伤口初有愈合之意。
由于明威走了,舒同和冯杰也都伤的不轻,小傲身边没有体已的人服侍,这一段时间,小傲的伤便是由秦朗亲自照料。
房门开处,阿亮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大叠的文件,送到小傲跟前,叶诚一声轻叹,将棋子掷下,认输了事。
小傲仔细阅读着文件,一项一项的签着,记者招待会后,与某财团合作的项目便在媒体的关注下火热的上马了,这一段时间公司的业务多的不得了,小傲不得不每天伏在病榻上忍着伤痛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务。
叶诚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沙发查看舒同背上的伤。
由于身体一向结实,舒同恢复的较快,先时的狰狞的伤口已逐渐收敛,当日舒同见秦朗情状失控,众兄弟苦苦哀告他都视而不见,慌急之下,便合身扑在了小傲身上。他身上伤势本重,又经受了长时间的恶罚,体力透支过甚,当时眼见小傲就要被秦朗打死了,又悲又怕,急火攻心,被秦朗一杖砸在了背上,钻心剧痛之下,竟晕了过去。此后经过叶诚悉心调理,身体便逐渐恢复了过来。
小傲将批好的文件还给阿亮:“这几项不行,叫他们重新研究一下,重点部分我已经标注上了,其他的按计划做吧。”
阿亮应声去了,冯杰紧张的看着小傲额上浮起的虚汗:“傲哥,不要紧吧。” 小傲摇头笑笑,伏下身,略略喘息了一会儿。
少顷,阿亮去而复回:“门外有一个叫猛鬼的,带来几个人要见傲哥。”
舒同一皱眉:“不是交待了?傲哥谁都不见。”
阿亮惶然道:“是,外面的弟兄对他说了,可是他赖在门外不走,说见不到傲哥的话,见一下杰哥也行。”
冯杰看了小傲一眼,奇道:“他要见我做什么?”
小傲淡淡一笑:“定是来入会来了,他倒也是个直爽人,你去看看吧,如果是的话,就收了他做你的近身吧。”
“啊?他!”冯杰怔了一下,颇不情愿的。
小傲知他还记着当日的事,为了小傲上次自己扎了两刀,回来又给秦朗狠打了一顿,是以冯杰提到他便恨的牙根痒痒的。
“做人心胸要开阔,别老记着过去的事,猛鬼是个有才能的,出来混了半年身边就聚了几十个弟兄,这样的人必是有他的长处在,我查过他也没什么劣迹,只是做事有些莽撞,收在你身边正好管他一管,不过,他那个欺侮女人的毛病叫他趁早改了。”
冯杰听小傲如此说,虽不情愿,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得忍痛爬了起来,由阿亮扶了去了。
这里叶诚便过来拨了小傲的吊针,揭开了薄被给他上药,虽然已过了数日,伤口也正趋于愈合,但药物的蛰痛仍是令小傲辛苦的出了一身冷汗。
“若尘明天要走了。”叶诚看着打着微战的小傲,淡淡的说。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叶诚与若尘已经彼此成了朋友,不再拘谨的称她苏小姐了。
小傲微微一怔:“她… 伤都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会这么快就好了?是她自己不想再呆下去了。”
小傲默然良久,有关若尘的一切,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刻意地回避,不向叶诚探问,也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起。此刻突然听叶诚提及,却仿似心底的那一根弦,轻轻的被拨动了一下,余音袅袅,久久不能平息。
他叹了口气,终是放不下这一丝牵挂,挣扎着便要爬起身来。
舒同忙过来扶他,牵动伤处,也是疼得直吸气。
叶诚冷冷地看着,并不过来帮手,由着他自己颤抖地穿上衣服,向门前蹒跚而去。
小傲行至门外,忽而驻足停步,想了一想,喟然轻叹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来。
低声对叶诚道:“麻烦你转告她,说小傲祝她:一路顺风。”
叶诚冷淡地点点头,默不一言地出了房间。
礼物
小傲看着手上的文件:占地面积……若尘今天要走了……预算内资金……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建筑风格……她不会再回来了……需用材料……她的伤还没全好……计划募工人数……叶诚会去送她吧……需用设备……她一个人行吗……预计完工时间……她怎样对家里人解释她受的伤……预算外资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小傲合上文件,发现自己完全没能看懂,心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但那一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却更清晰的映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从来没有一刻他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他能干练达,精明果决,很多大事都是一言而定,输就输,赢就赢,就算这件事做了会受罚,会送命,他也不会挣扎犹疑,不会拖泥带水。
可是现在,他却如此的徬徨,如此的混乱。
他摇摇头,发觉自己在苦笑。
“傲哥,”舒同推门进来,“老大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开业典礼要你去参加,很重要的,要你穿正式一点。”
小傲愣了一愣,开业典礼?什么开业典礼重要到他一定要参加?秦朗知他不爱应酬,从不会强他出席任何场合,怎会明知他行动不便还要他去?
虽是这样想,还是勉强挣扎着起来,换好了衣服。
舒同和冯杰也都换好了西装,跟随了他一起出得门来。
汽车前,阿亮和猛鬼已经候了多时,猛鬼一见小傲便激动的冲了上来:“傲哥!真没想到你会收我,你这样大人大量,不计前嫌,真是……”
“阿鬼!”眼见他一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架式,冯杰不耐烦的喝断了他,真是没眼色,没见傲哥身上疼得站不稳吗?
白了他一眼道:“行了,别哆嗦了,傲哥要赶时间那!”声音中充满了大哥的威严。
小傲暗暗好笑,温和的向猛鬼点了点头,忍着疼坐入了车中。
汽车停在艺术区一幢古雅的小楼前,小傲举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尘香画廊”几个篆字赫然映入了眼帘,小傲心念一动,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看着那几个字,迟迟不肯举步上前。
一声轻咳响在耳畔,小傲连忙低下头,秦朗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来了?”
小傲定定神,回以一笑,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确定的看向秦朗,秦朗笑道:“稍等等吧,主角还没到。”
小傲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明了了七、八分,不免有些企盼,又有些犹豫,觉得有几分不妥,却又是十分的不舍。
正徬徨间汽车已经到了眼前,叶诚从车上走了下来,小傲一阵心悸,有些目眩的错觉,叶诚之后,那身着条纹长款开衫、棕色紧腿裤,肩披一头松软的长卷发,一只手臂吊在胸前,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清雅帅气女子却不是若尘是谁?
若尘默默地看着小傲,数日不见,他竟憔悴至斯,那一张俊逸的笑脸上有着深深地疲惫,苍白得不似生人。本来心中颇有几分怨艾,怪他不来看她,怪他连电话也不打给她,怪他明知她要走也不来送她,本打算抛撇了这一段过往,潇洒的离去,从此不闻不见,各自天涯,谁知此刻见了他,却怨念全消,只从心底里翻涌着一种莫名的痛,这是一个如此令人疼得心颤的男子啊!
秦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恐怕小傲站久了会撑不住,便不着痕迹的扶了他一把,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进去吧。”
小傲略有点尴尬的醒过神来,转头向他笑了一笑,由着他扶了向内走了进去。
这个画廊的面积并不是很大,穿过一个设计巧妙的回廊,便进入宽敞明亮的展厅内,室内的风格清新典雅却又古色古香,展览空间内的地面凸凹起伏、曲径通幽,充满了古旧与时尚元素的碰撞,内涵和韵味让人见了便生怀旧之感。
墙上已挂满了近代画家的绘画作品,一旁的展架上还有传统工艺品如陶瓷器、玻璃艺品及银器等颇为可观,若尘一边观赏,一边惊叹,这间画廊的布置和陈设,竟然完全是她所喜欢的荷兰风格与中国古典风格的巧妙结合,那种让人沉静下来的艺术气息无处不在,显见设计者极尽巧思。
秦朗微笑着转向若尘:“苏小姐为了救小傲误了看画展,又害你受了伤,在医院辛苦的住了这么多天,我们四海的兄弟都觉得很过意不去,这间画廊是我专程请荷兰设计师设计的,已经取名为‘尘香’,是四海众兄弟报答苏小姐的一点心意,不知道苏小姐能不能赏脸收下,留在这里经营呢?”
小傲只觉那种目眩的感觉再度出现,身子不禁有些微晃,若尘会留下来吗?他希望她留下来吗?
承命
秦朗将镊子上用过的脱脂棉扔掉,换上一小块新的,重新蘸了药膏在小傲的伤处上涂抹。手劲尽量轻柔,避免碰痛了他。
这几日伤势恢复的很快,绽裂的伤口已基本结痂,肿胀也消去了小半,只由臀至胫的大片瘀青怕要两、三个月才能消退,多亏了叶诚精心调治,这样一顿毒打之后,肌肉居然没有脱落。
小傲伏在枕上,半睁着眼睛,手指在枕畔轻轻的画着圈,唇角溢着一丝温馨的笑。
“啪,”秦朗的大手在他臀上轻拍了一下,“啊…”这一下偷袭令小傲疼得一哆嗦,意外的叫出声来。
“想什么呢?药都上完了还赖在那不动!”
小傲脸一红,忙拉过薄被来盖在身上,秦朗微笑起身将药物等拿下去收拾好。
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小,想不到小傲也有落入情网的一天,自从若尘答应留下来后,他的状态明显比前些时候要好,气色也有所恢复,经常便会象这样,做着无意识的动作,挂着莫明其妙的笑。
“今天承了老爷子的命,要我筹办下个月的千家宴。”
小傲怔了一下:“门中不是三爷当家吗?”
“是啊,”秦朗叹了口气,走回到床边坐下,伸手替小傲整理了一下被子,“老爷子说是心疼三爷上了年岁,不想让他辛苦。”
小傲微觉奇怪,三爷今年不过五十余岁,方当盛年,何言上了年岁?
撑着半个身子起来,转过头来看秦朗,秦朗扶了他缓缓挪动身体,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抬手轻轻擦去他额上浮出的细汗,又将被子整理了一下。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抬头向小傲一笑,两人对视良久,默默无言,都是一声暗叹,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与己相同。
“六爷的位子,空了好久了吧?”小傲幽幽的道。
“是,”秦朗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我其实并无意于此位,不过,只怕老爷子不会答应。”
“老爷子在美国读书的孙子不是会回来给他做寿?”
秦朗笑笑,骆天宇?那小子是个怪胎,黑帮龙头的孙子,读的却是法律和犯罪心理学,还拿到了硕士学位。
小傲知他在想什么,也微微笑了,老爷子膝下两子三女,小女儿早夭,大女儿现任外四排堂主,统带所有金姐(洪门中已婚女子或有位份的弟兄的妻子收在四排,称之为金姐,也称金凤,未婚女子收在七排,称之为银妹,也称银凤。这两排在清朝时出过叛徒,所以不纳男子,女子不入堂,但掌事之人仍称为堂主);二女儿无意江湖,闲居海外;长子骆世豪,为人莽撞,且庸碌无能,好受人挑拨,经常生事,生了几个儿子,也都是不成材的纨绔之辈;次子骆世杰,颇为英武,为人仗义,仪表不俗,行事也颇有章法,本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不料在十五年前的一次伪钞交易时,对方一个手下的AK突然走火,竟意外丧了性命,只留下骆天宇这一线血脉,年方二十三岁,据说这骆天宇自幼便聪明好学,才智不凡,更喜读兵法,善谈机谋,行事也颇有乃祖之风;门内人都猜测,将来大位应非骆天宇莫属。
只是此时老爷子忽露让秦朗上位之意却是为何?
四海并非洪帮分堂,以秦朗的年纪、资历,就是现在也没有开山立堂的资格,老爷子纵容秦朗的事,在洪帮早有非议,这几年树大招风,更不知被五爷弹劾了多少次,多亏老爷子回护,三爷又多方周全,帮内人又都知五爷是记恨着秦朗当年奉命清理门户,杀了他小舅子卜海生的事,也就不大理会,秦朗在帮内人缘不错,但五爷执掌刑堂,得罪了他,日子自然是不大好过。
现在老爷子若升了秦朗上来岂不更是遭人之嫉?难道老爷子已有意在千家宴之后便传位了骆天宇?所以要秦朗上位辅佐于他?可是以骆天宇的年龄和资历也不大可能啊。
小傲心中困惑,一下子转了无数念头,默默看着秦朗,不由得为他担心。
秦朗知他心意,携了他手笑道:“老爷子的心思,一般还真不好猜,不过天宇上位的事,恐怕一时还成不了,他现在没有资历,还需花些时日历练,至少也得等上几年,只是老爷子那,倒要想想怎样推脱才好。”
小傲微笑道:“最好的办法是把千家宴办砸了,就是想升也升不上去了。”
秦朗轻拍了他一下,看着他齿间抽气含笑忍痛的样子笑骂道:“你想害死我吗?还不赶紧替我想主意是正经!”
猜心
小傲坐在巨型黄杨木根雕制成的茶桌旁,温暖的茶香迎面扑来,桌上的茶壶在炉上腾起袅袅的白气,身旁低头沏茶的女子长发白衣,虽然只能用一只左手,动作仍优美娴熟得仿如古卷上的仕女,若有若无的古筝旋律在展厅的空间内轻缓的流淌着,小傲跟随着旋律心中默念:“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想象着诗中人的孤独清冷,心中默默感叹,自己当日逃亡之时境况何等凄怆,几曾想过能有今日这般旖旎光景。
若尘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纤白如玉的指尖轻轻一摆,将茶杯送到他的面前。
小傲轻轻端起茶来,放在唇边浅浅的啜着,入口浓醇,香如幽兰,是九江的庐山云雾。
若尘微笑道:“我将这展厅的一角设成茶座,前来观展的人累了可以歇一歇,然后再细细的挑选自己想要的作品,我不希望一幅好的画作落入一个并不很喜欢它的人手里。”
小傲笑笑,看了看手中的茶,若尘是一个浪漫的女子,或许是艺术家们的通病吧。
那么,她对他的感觉是否也出自于这种浪漫的情怀呢,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相遇,她是否也会爱上他,如果,当她发现,同他在一起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样浪漫,她是否还会爱他?他发现,在她面前,他是这样的不自信啊!
总有许多猜测,总有许多彷徨,令他与她之间始终笼罩在云遮雾绕的神秘之中,那些暗生的情愫悄悄渗透,却始终沉浸于一种朦昧的氛围,即便是心已微醺,却还是断不敢沉醉。
若尘看着眼前的温雅男子,最近他每天都来,稍坐片刻就会离去,她清楚他们之间的感觉,但他却从未说过那一个字,他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若尘心中叹息,这样的猜心真是好累,有时候,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拖得过久,直到最终变成遗憾,错过了一时,就错过了一生。
秦朗默默地在书房等候,秋夜初寒,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距离千家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最近为了不让小傲过于劳心,大多数事情他都是亲自着手去办的,只有些细节上的事,才来与小傲商量。
大厅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秦朗的剑眉微皱了皱,走出书房来,一言不发地扶着小傲上了楼。
“以后不要回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天越来越凉了吗?”
小傲低头听着,淡淡笑着并不回嘴。天一凉他的气管就不大舒服,这段时间接连受伤,令病况更加迁延难愈,早上不敢太早起床,否则就会咳个不停。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那,一点点咳嗽还能当成个大病?他可不想把自己弄得如林黛玉般娇弱。不过看着秦朗在乎他的样子还是蛮享受的。
秦朗将空调的温度调整好,打开空气加湿器,小傲的气管并不适宜长时间开空调,但是又离不开温暖的环境,每想到他这个病根的原由,他的心里便是一阵酸楚,这是他欠小傲的,这一辈子也别想还清。
小傲并不理他,自去洗澡换衣服,这些日子明威不在了,他的起居几乎都是由秦朗亲自来照料,堂堂四海的老大成了他的近身一样,不过,想想自己刚刚挨的那顿死去活来的板子,也便心安理得的欺负他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秦朗正握着半杯红酒坐在沙发上发呆,小傲向来滴酒不沾,这房内的酒却都是为秦朗准备的。
“我想如果在宴会上搞个堂会,唱几出昆曲,老爷子应该会喜欢。”小傲走过来也坐在沙发上,不小心碰到伤处,轻轻抽了口气。
秦朗皱眉道:“坐不得就不要坐,回到家还逞什么能?”
小傲笑笑,听话地在长沙发上半卧了,秦朗拿了软垫给他放在身下垫着。
“今天七爷去老爷子跟前好闹了一场,差点把老爷子气过去。”
小傲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七爷便是老爷子的长子骆世豪,人本来不坏,只是性情鲁莽,架不住别人几句话撺掇,怕是这一来阿朗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给他这一闹,只怕老爷子的心倒定了,这回你是推也推不掉了。”
秦朗摇摇头,看着杯中的酒,默默无言。两人心中都清楚,以骆世豪的性子,一定会再闹下去,五爷更从旁推波助澜,老爷子怕日久生变,定会当机立断,只怕明日便有了消息了。
小傲伸出手,握住秦朗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眼前的路,只能进,不能退了,洪门中人,要想拔香头离帮几乎是不可能的,先别说老爷子绝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那一整套规矩下来,扒你十层皮都是轻的。自己不在洪帮,秦朗孤掌难鸣,位子越是升的高,便越有高处不胜寒的悲凉。
品茶
第二日,小傲在公司开了整日的会,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歇了口气,想起秦朗昨天说的事来,心里放不下,便想打个电话给他,刚刚拿起话筒冯杰和舒同推门进了来,小傲便笑了一笑,先将话筒放了下来,谁知刚放下,电话便响了,却是秦朗打来的,说老爷子惦记着想看看他,要他过去一趟。
小傲微觉疑惑,带着冯杰和舒同来到骆老爷子府上,洪帮中人对他已是极为熟识,便直接将他引入花园中老爷子闲时休憩的小花厅内。
小傲进得门来,见除骆老爷子和秦朗外,三爷也在座,忙过来见了礼,三爷拉了他的手笑说:“好久不见,瘦了。”
小傲回以一笑,三爷一向待人亲和,说话的语气倒似是见了自家的子侄一般,听着让人温暖。
骆老爷子微笑命他坐了,指着他面前的茶盏道:“这是今年新制的‘六安瓜片’,安徽忠和堂的山主特地送来的,正好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你平日喝茶,便请你过来一块尝尝。”
小傲听得那个请字,忙向老爷子欠了欠身:“不敢当老爷子请,早该来看老爷子的,只是最近公司的事有点多,没脱开身,倒让老爷子惦记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将手向茶盏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傲又略欠下欠身,看了一眼秦朗,方才端起那茶来。
打开茶盏,只见雾气蒸腾,其色翠绿,满座清香四溢,连身后站的舒同与冯杰两个不喝茶之人也猜想必是好茶。
小傲淡淡一笑,这几日怎么人人都请他喝茶?孔祥林是故做风雅,若尘是心境悠闲,老爷子却是为了什么,巴巴的请了自己来,喝茶这么简单?
拿起茶来浅尝了一口,舌尖卷起一片甘醇,心中却转过了无数念头,老爷子在试探他吗?还是另有其意?
抬起头见对面的秦朗正微笑看他,便也微微向他一笑,转头对老爷子道:“果然好茶,汤色翠绿明亮,香清高,味甘鲜,应是齐云山蝙蝠洞所产的‘齐山云雾瓜片’吧?那是‘六安瓜片’中的极品了,听说瓜片的采摘时间一
第10回
般在谷雨至立夏之间,较其它茶迟半月左右,此茶炒片起锅后再烘片,每次仅烘片2-3两,先“拉小火”,再“拉老火”,直到叶片白霜显露,色泽翠绿均匀,然后趁热密封储存。有清心明目,提神乏,通窍散风之功效,因做工复杂,产量有限,寻常人难得一见,小傲平日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今天托老爷子的福了。”
老爷子微瞄了他一眼,转头向三爷笑道:“怎么样?我说此子不凡吧?只尝得一尝便能说得如此精准。”
三爷也笑道:“老爷子和小傲都是读书的雅人,哪像我和阿朗两个粗汉,懂什么茶了?哪有喝酒爽快。”说着哈哈一笑,又向小傲等道:“说道喝酒,你们今儿倒是真该和你们老大喝一杯,他现在已是我洪门的当家六爷了。”
舒同和冯杰对看一眼,心中大喜过望,在洪帮没有背景能升到这样的位份,那绝对是难得的殊荣了。可惜傲哥和老大一直不许他们进洪帮,不然的话也可以多帮老大一点。
老爷子暗中留意,见小傲虽面露笑容,神情却仍如往日般淡然,当下微微一笑,也并不多言。
小傲略坐了一会,说了些闲话,谢了老爷子留饭的好意,便辞了出来,老爷子知他身上有伤,也并不深留,便叫秦朗与他一道去了。
一回到家,冯杰便叫嚷着要庆祝,秦朗见他高兴,家中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如此热闹,吃饭时便由着他闹了几杯,这一生虽然难免风雨坎坷,有这样几个生死兄弟同舟共济、不离不弃,却也是值了。
小傲压下心中那点淡淡的不安,温馨地看着他们笑闹,老爷子今日绝不只品茶那样简单吧,是已在查他的底了吗?为什么在他明白拒绝了入帮之后,忽然力排众议的升了秦朗上位?他虽懂茶,平日却并未在人前卖弄,老爷子怎会知道?他今天故意将那“六安瓜片”说成是齐云山蝙蝠洞所产的极品,老爷子是否看出破绽?
他这半生阅尽无数对手,算尽无数机谋,只有这老爷子才真当得起深不可测四字,相比之下,孔祥林便象个小学生一样了。
看看眼前敦厚的舒同,单纯的冯杰,坦荡的秦朗,心里暗叹了一声,有谁会象他一样整日靠算计活着呢?
寿宴(一)
自从秦朗正式上位以来,便更加忙碌了起来,内六堂为执堂,主管总务,堂中的兄弟多时无人管带,秦朗又年轻,头一次经办这样大事,好在他一向处事果决,又得三爷极力帮扶,慢慢便顺了过来。
他初入帮时意气风发的本想闯出一个辉煌的前程,又有老爷子宠爱,在帮内也颇结交了几个兄弟,彼时小傲无心入帮,舒同、冯杰尚且年幼,便也没带他们入帮,经了常惠之事后受了老爷子重责,便被挂铁牌冷置了起来,心恢意冷之下,听了小傲之言自组社团,渐渐的便将心力都转移到了四海,帮中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谁想后来又因常惠之事被老爷子发现了四海,老爷子起了怜才之意,便又逐步将他提升了起来,只是他此时已无意于帮中明争暗斗的倾轧,凡事不争,在帮中也不收兄弟,免有培植私力之嫌,眼下忽当大任,左右无人,只得事事亲为,自在四海做了这么久的老大以来还真不曾这样辛苦。
小傲虽知他情状,但毕竟不在帮中,能相帮的也是有限,只得从细节上入手帮他设计些庆寿的节目和程序。
忙碌的时间总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深秋,小傲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与若尘之间那淡然如水般的关系也终于开始逐步明朗化,以至于四海的弟兄开始偷偷议论,老大办完老爷子的寿宴之后是否就要替傲哥操持婚事了。
就快到了老爷子的寿辰,千家宴,又名千里席,莫说是洪帮各山堂中,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到七十岁还无灾无难的摆得千家宴的舵把子能有几个啊!自然是各路宾客八方云集,前半个月,骆府宅内外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各省外洋的拜兄大哥、同袍弟兄汇聚一堂,贺客盈门,络绎不绝,一时之间义顺堂的势头盛极无俩。
小傲是四海的当家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平日不爱应酬,只这次却推脱不得。知老爷子平时无事好练些书法,写得一手好狂草,先时已多方寻觅,备下了一方唐时出产于广东肇庆的端砚做为贺礼。
到得正日,少不得早早前来,这次“千里席”盛况空前,城内各大酒店、宾馆、洗浴中心,以及影剧院、茶园、迪吧、KTV、赌场等均派专人照料,实行包席、包馆、包厢、包场,对祝寿的佳宾贵客轮番服务。
寿堂于骆府中设二架牌坊,厅、堂、戏台俱全。堂内张灯结彩,宫灯高悬,一切均按旧时习俗,颇有些古意,“祝寿帷幛”、“寿联”满宅重叠悬挂,厅室满挂名人字画。桌几上摆列古玩、器皿。正堂供悬“汉寿亭侯关公”大幅画像,正中古铜香炉,香烟袅袅,双龙抱柱的大红烛,烛光烨烨。
正式祝寿,按帮内仪式,由香长大爷进行“迎神”、“安位”、“开光”、“点像”后,骆老爷子及各关各帮舵把子依次向关公画像顶礼膜拜,斯时人声顶沸,鞭炮齐鸣。筵席开处,一片贺寿之声,老爷子高举金樽,连尽三杯,以谢众意。
小傲坐在席上,耳边但听得一片喧嚣,呼兄唤弟声此起彼伏,他只独坐一隅,手中捏着茶盅,淡漠的笑着。
小傲今天是代表四海出席,同席的都是目前道上极有实力的帮派的舵把子,义顺堂各当家的分席坐陪,秦朗知小傲不惯应酬,特地安排了他在自己坐陪的席面上。
既出了这样的场面,难免周旋,秦朗要操持宴会上的各个环节,不能常在席上,便无法随时兼顾于他,舒同、冯杰位份不够,不能同席,没人能代他周旋,偏是近期与祥瑞、定宇一役令本已名声在外的他更是惹人注目,许多人都慕其为人,欲相结纳,便时有敬酒之人。
小傲不饮酒,少不得多费言语推挡,初时众人尚未多饮,见他温润,只道他年轻拘谨,便不太强他,酒过三巡之后,渐渐有人见他仍是孤傲,难免觉他自恃清高,仗着小有名气不将人放在眼里,心中不服,便借着酒意有意想为难他了。
眼见得三五人互使了眼色,各自持了酒杯向他而来,小傲淡淡一笑,微微摇头,这就是人在江湖啊,你不想惹事,却挡不得事来惹你。
只这是老爷子寿宴,又是秦朗亲自操办,说什么也不能从自己这儿出什么乱子,当下正要起身避了开去,身旁却有一人已先他而起,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向他微微一笑。举杯向着那几人迎了过去,小傲略觉诧异,那人正是盛维的龙头——苏维扬。
寿宴(二)
苏维扬今年四十二岁,如果想找一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一个“平”字,其人平日甚少与人交往,他本人是个二世祖,父打江山儿坐殿,却是稳稳当当,不张不扬,因忝居三大家族之一,道上不少事都会请到他,他也从不拒绝,但却极少插手任何事非,大不了出来做个中证,连和头酒也不与人摆,之前四海与龙达、定宇、祥瑞闹得惊天动地的,连洪帮都不免出了手,只他没事人一个,反得了秦朗的好处,坐收了渔人之利。
是以小傲见他现下居然为自己去出头,才更觉诧异。
只见他几杯酒一喝,便谈笑风生的将那几个人打发了开去,走回来不声不响的坐回小傲身旁。小傲微笑向他示谢,他只笑笑,平平的说了句:“谁让我欠了四海一个人情呢。”便没了下文。并未借机攀谈下去,拉拢交情,反让小傲心生好感,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只觉舒服,这苏维扬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呢。
接下来几路人马都被苏维扬挡了开去,小傲虽见他善饮,但到底心里过意不去,加上席上不少人抽雪茄,乌烟瘴气的极不舒服,又不好失礼的呛咳,忍得辛苦,便辞了苏维扬出得厅来。
对着一树飘香的桂子,小傲正微微的出神,身后一个极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四海一傲呢?”
小傲心中一声微叹,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徐徐转身,面前站着一个约莫三十二、三岁的男子,身高约有1米78,短寸头,瓜子脸,好看的蝴蝶鬓,小而精致的五官,架着一副无边眼镜,一身米色休闲西装,整个人文质彬彬的,充满书卷气,而吸引小傲注意的,却是那一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精光内敛的眼睛,和那两片小而线条清晰的薄唇。
一个人怎能在生有这样的面孔和装扮出这样的气质后,却有着这样的眼神和笑容,那看似润泽如水的眸子中,分明藏有一丝冷酷,含着微笑的唇角边,勾勒出淡淡的残狠。难道他自己竟不知道吗?
“宇文若龙。”那人一手斜插在裤袋,一手向前伸着。
小傲伸出手,与他浅浅的一握,却没出声。对方显然是知道他的,所以他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只等这个宇文若龙再接下来介绍他自己吧。
“不谢东皇意,丹心独自眠,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宇文若龙微笑着吟道。
小傲微微一怔,这首竹叶诗是民国时期的海底,前些时候他被秦朗一顿狠打之后,趴在床上动不得,老爷子亲手写了此诗命人送来,自己明白回绝入帮之事,只有老爷子和他两人知道,这个宇文若龙从何得知?
正疑惑间,秦朗因席上不见了他,不甚放心,已找了出来,小傲便向那宇文若龙微一点头,随了秦朗进去了。
这头一席是正宴,之后的三天大家便可听戏的听戏,赌钱的赌钱,各人自便了,所以小傲只须将这桌宴捱下来,便可回家了,谅来老爷子也不会怪他。
小傲坐在席上,淡淡地一边喝茶,一边留意着那个宇文若龙究竟会在哪里出现,许久之后,才见他缓缓的踱了进来,身边却伴着一个青年,正是老爷子在美国读书的孙子骆天宇。
骆天宇二十三岁,乍看起来很潇洒阳光,典型的美国男孩做派,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英文,不过倒也斯文有礼,很得帮中一些长辈的喜爱。不过在小傲看来老爷子要退休最少还得等上十年,这个皇太孙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且流于浮躁,慧则慧矣,却未经过打磨,虽行事也颇有章法,但只怕仍难当大任,难道这个宇文若龙是老爷子为他请的臂助?
见小傲的目光看向他,宇文若龙微笑点了一下头,径直与骆天宇走到偏侧的席上坐了,宇文若龙在骆天宇耳边低声的说了句什么,骆天宇便抬起头看向小傲,然后同宇文若龙两人一起举杯,向小傲这边遥敬了一下,小傲淡淡回礼,举了举手中的茶盅。
忽觉周围的人声静了下来,然后便听得三爷高声说道寿星公要和大家说几句话。
在众人的一片哄叫声中,只见骆老爷子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先向四周团团的抱了下拳,然后沉稳而低缓的说道:“多谢诸位赏脸,不远千里来给骆某人贺寿,乘着今日的寿宴,洪帮义顺堂有件事情宣布:骆某人自14岁入帮,到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而无用,行将就木,”说到这里微笑着顿了一顿,待厅内哄笑之声略停,方才继续说道:“现在当着各省大洋的拜兄大哥、同袍弟兄以及道上的各路朋友们的面,骆某人正式宣告,将于来年的单刀会上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希望大家到时仍能赏光。”
侮辱
骆老爷子话尚未落,席上众人已是一片议论之声。
洪帮一年开两次大会,一是农历五月十三日单刀会,是为纪念关二爷,同时抽活兄弟、门内兄弟提升、补调等等都在这一日举行;另一次是年终团拜会,即团年,着重清算账目,计划来年会务,两次会议都有豪华酒宴,还会有舞狮等节目表演。
洪帮起源于明末清初,始祖洪英,崇祯四年进士,曾随名将史可法督师扬州,抵抗清军,首创汉留组织。其人死后,儿子洪旭、门人蔡德忠、马超兴等投奔郑成功,顺治十八年,郑成功于台湾开山立堂,是有方大洪、马超兴、蔡德忠、胡德帝、李式开五人为洪门五祖。
后雍正十二年,由陈近南主香,在红花亭同盟结义,先来者为兄,后来者为弟,称为洪门大会,自此汉留组织正式演化为洪门团体。
陈近南为图日后发展,分散部众,到各地开山立堂,是以洪帮龙头之位不同于其他帮会的父子传承。
所以骆老爷子选在单刀会金盆洗手并不出人意外,众人唯一关心的,是继大位者究是何人,这一点不但关乎洪帮今后的运势,对江湖各大帮会也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一个新的掌舵人接手后,很可能帮会就会有新的动向,从而影响到江湖中的其它帮派。
骆老爷子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思,只是微笑不语,待得人声稍静时方才缓缓宣布:“至于骆某人归隐之后,义顺堂这个龙头的位子嘛……”
小傲正微笑着看老爷子卖关子,忽觉老爷子拿眼睛向他一瞟,目光便如刀子般从他脸上划过,小傲心中突的一跳,前些时那种淡淡的不安便又浮了上来,难道……
果然,老爷子接下来说道:“便由我们义顺堂的当家六爷——秦朗接任!”
一瞬间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目瞪口呆的秦朗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的秦朗惶惑地看向小傲,小傲强压下心底那丝寒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拒绝,老爷子当着数千人的面说出来的话,难道让他收回去?
秦朗更加惶然,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三爷已来到他身边,将他向老爷子身侧推去,老爷子携了他的手,笑吟吟地举起了酒杯,示意秦朗与他一起接受众人的祝贺,秦朗手足无措,却又不敢拒绝,在众人的哄叫声中只得硬着头皮喝了几杯,想脱开身去找小傲,却哪里走得出来?
小傲看着秦朗,不敢细想脑中冒出的那几个可怕的念头,邻桌上的七爷忿然摔杯而去,五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许多洪门中人都聚在一旁悄声议论。小傲的目光搜索到神色如常的骆天宇,然后将视线锁定在他身侧的面无表情的宇文若龙身上,不管老爷子心中究竟是做何想,阿朗此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小傲叹了口气,周身只觉阵阵寒意来袭,冷得他从心底向外的打颤,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将大群人声抛在厅内,小傲缓缓吐出胸中那一口压抑的浊气。
“不舒服吗?”身后那好听的男声又阴魂不散的在耳边响起,吓了小傲一跳。
转过头来正想说话,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怎么我们未来龙头的男宠又有了新的心上人了吗?”
小傲心中一窒,瞬间如遭雷击,身子不禁晃了一晃,闭起眼来,牙齿缓缓咬紧下唇,终于来了,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依然会有人来揭这伤疤,依然要面对这一份羞辱。
稳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徐徐睁开眼来,没有转头去看,只向面前的错愕的似是不知所以然的宇文若龙淡淡一笑,举步向厅里走去。
那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晃眼间,七爷已拦在了他身前:“哪里去?洪帮的地方,可容不下你来做这污秽之事。”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显然是有意闹给人听,厅中一些离门较近的人已经看了过来,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小傲定住脚步,静静地看着骆世豪,面上淡如止水。
只见五爷悠然自得的踱了过来,假意诧道:“老七,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是又喝多了不是?小傲是六爷的兄弟,六爷就快是龙头了,小傲迟早也是门中人,你拦他做什么?”
说着便伸手来拉他,小傲淡淡的看着他做戏,知他有意将秦朗称做六爷,更将龙头二字搬了出来,骆世豪定会受不得这刺激。
果然骆世豪一声冷笑:“门中人?门中几时会收纳这种身家不清、己事不明之人了?我拦他?我拦他做什么?我做什么也不会和他做,他妈的不怕得艾滋病吗?什么下三滥的主儿,也想来冒充起洪门的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扑了上来,骆世豪迎面着了一拳,向后跌出数步,站定看时,打他之人正是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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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抽活兄弟——吸纳新人入会
身家不清——非婚生子,也就是私生子
己事不明——指被鸡奸过
这两种人洪帮概不收纳
惩罚
“阿杰?”小傲心中一惊,因为参加宴会的人数众多,正厅里只设有舵把子、大当家的席位,冯杰与舒同位份不够,与其他帮派堂口随来的弟兄一起在偏厅入席,刚刚必是听了秦朗接位龙头的消息,一高兴跑了出来,正好撞见骆世豪羞辱他,气不过便出了手。
只是这样的冲动…… 唉!
“傲哥!”舒同也已闻声出来,靠近小傲身边,“你没事吧?”
小傲面色苍白,淡淡叹了口气:“我没事。”
眼见得骆世豪破口大骂,便要指挥手下人动手,冯杰这边也是蓄势待发,小傲淡淡一声,先喝住了冯杰,“不许放肆。”冯杰听见小傲叫他,不敢倔强,收了势,站着鼓气。
五爷冷笑着对小傲说:“我说小傲啊,你们也太嚣张了点吧,虽说六爷是未来的龙头,可这儿还没上位呢,你们四海就在洪门的家门里打起七爷来了,这要是六爷上了位,我们这些门中的老人儿还有活路吗?”
小傲看了冯杰一眼,淡淡的道:“五爷请放心,不管我们老大是否会上位,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小傲没管教好手下的兄弟,洪帮有洪帮的刑堂,四海可也有四海的规矩,今天是老爷子寿诞,这寿宴自是不能搅扰了,等寿宴结束,小傲自会向老大请罚。”
舒同一愣,“傲哥!”
小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冯杰以下犯上,搅扰老爷子的寿宴,少顷回了老大之后自当重罚,把他带到后面去,别扫了老爷子和客人们的兴。”
舒同心知此次冯杰是闯下大祸了,只得拉了冯杰向后堂去了,这边骆世豪等也知道此时不宜吵闹,当着众多宾客,动静大了洪帮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反正已经羞辱了小傲,又拿了冯杰的把柄,也算下了秦朗的面子了,回头自然有好戏看。
当下五爷一使眼色,便有刑堂的人去至后堂将舒同两人看了起来,五爷推着尤自骂骂咧咧的骆世豪向厅内走去,余人各自散了。小傲在院中怔愣了一会儿,低叹了一声,自回席上去了。
筵罢,骆府后堂上,前来贺寿的宾客都已至园中赌博、听戏,骆老爷子坐在上首,秦朗侍立一旁,洪帮一众堂主们都分坐在两边,静静的看着这未来的龙头如何收拾眼前的局面。
“老爷子华诞,四海的兄弟却在门内闹事,冒犯七爷,惊扰了老爷子,是小傲失于管教,实在罪该万死,请老爷子责罚!”
骆老爷子手按着桌上的茶盏,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傲,半晌才道:“你先起来吧。”
小傲应了声“是”,却没起身,依旧跪在冯杰身边。
骆老爷子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盏的盖子,转头看着秦朗。
秦朗看了一眼小傲,知他是不想让自己难做,只不知为什么阿杰竟会打了七爷,闯下这样大祸来,无奈之下只得咬了咬牙,躬身向老爷子道:“秦朗请阿公允准,向五爷借刑堂家法一用。”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着小傲道:“你不是门中之人,所以只听你们老大的话,我的话便不听是么?”
小傲低头道:“小傲不敢,小傲既犯了过失,理应领责,不敢欺老爷子宽厚。”
“好,”老爷子点了点头,“你既知是你失于管教,那现在我就罚你,” 说者诡谲的一笑,“罚你好好管教管教他吧。”转头道:“老五,命人去刑堂取家法。”
小傲心里一紧,果然老爷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本想把责罚揽到自己身上,好让阿杰少受些罪的,却被老爷子给破解了,反让自己来管教阿杰。眼见家法已经取到,只得起身接了过来。
“阿公……”秦朗心中一痛,平日小傲对阿杰十分宠溺,要他亲自动手责打阿杰,那比什么惩罚都让他难受啊。
老爷子没理他,慢悠悠的端起了茶碗。
小傲无奈地看了秦朗一眼,手握刑杖将头转向冯杰,感觉心颤的疼,当日打舒同时是苦肉计,尚且不忍回头一看,如今阿杰是为他出头,反要亲手打他。他自来温和,待弟兄宽仁,除上次打了舒同一掌之外,从未亲自动手罚过他们,何况眼前要罚的人是冯杰。
冯杰抬起头来看着小傲,低声叫了一声“傲哥!”
小傲咬着唇,忍起心肠向他点了点头,冯杰懂事地垂下头来,哆嗦着解开腰带,红着一张俊脸褪下裤子,伏在了地上,心知自己闯下了大祸,让老大和傲哥为难了,只得忍着羞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刑罚。
小傲定定神,艰难的举起了刑杖,向着冯杰仍满是淡淡青痕的臀上重重击了下去。
正文 卷三
责打
洪帮的家法,分为竹杖、梨木杖、水香木杖三种:其中以竹杖为最轻也最常用,虽有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不太会伤到筋骨,四海的家法就是选的这一种;梨木杖则既硬且实,伤人较重,是透骨的疼,并且随着杖数的增加,痛感会以倍数递增,令人痛断心髓,严重者可伤肌断筋;水香木杖则是洪帮正式的法器,长三尺六寸,代表着三十六颗天罡星,沉实坚韧,手柄上密缠红绸,那是正式的红棍,一般只在正刑如杖毙等时使用。
而此时小傲手中拿的正是梨木杖,却是五爷早已命人备下的。
小傲握在手中便知这杖的份量,饶是他一向温润,心下也不禁有了怒意,堂堂洪帮堂主,却来如此算计这样一个孩子!可见阿朗这些年在帮中的艰难。
只是此时落手却轻不得,这一杖用足了力气打下来,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冯杰只觉得身上一凉一沉,并未如想象中的疼痛,刚要松了这口气,板子已离了身,忽觉臀上便如一锅沸油泼了上来,刹那间灼热的痛无限度蔓延开来,不知顺着哪根神经,一路疼到了心里,疼得他几乎跟着那板子弹了起来,一声大大的“啊”便要冲口而出,忙将拳头来堵上,那声音便“嗬”的一声被压了回去变成了重重的喘声,一张白皙的俊面憋得绯红,汗水迅速沁出额头。
小傲见那杖方一离身,冯杰白皙的臀上便清楚的印上了一道四指宽的褐色杖痕,如烂桃子色一般,跟着便见到冯杰辗转于地痛不可当的样子,只觉心便如给孙悟空跳进来狠狠的捏了的一把,痛得张口便能从口中跳出来似的,手便颤了起来,只觉那手中的梨木杖似有千斤之重,再难举起。
正自心神恍惚间,对面传来一声轻咳,抬眼看去,五爷正架起二郎腿,端着茶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傲心中一凛,知道不只是五爷,这洪帮里只怕等着看秦朗好戏的大有人在,自己这里稍有徇情之意,秦朗是必会落人口实,到时不但阿杰这顿打白挨了,整个四海也白受了这番羞辱。何况就算自己不打,若换了洪帮之人动手,这样重的板子,五爷再暗示人做些手脚,只怕阿杰的一条小命就送在这了。
当下稳住心神,狠起心来,反向五爷微微一笑,提起板子再度重重落了下来。
这次冯杰有了准备,反应不似先时激烈,知道老大和傲哥心中煎熬更难过自己百倍,虽是越来越痛得钻心透骨,却极力控制着身体不去转侧,咬紧牙关不哼一声。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木杖沉实有力的着肉声、和冯杰偶尔发出的粗重的喘息,令人压抑的响着。
秦朗心中痛楚难当,眼见得冯杰额上青筋暴起,汗滴如雨般在冰冷的地面汇成汪洋,唇上鲜血淋漓,右手小臂上一排排的都是齿痕。自己在洪帮十余年,这梨花木的板子受过何止一次,怎不知它的滋味?冯杰自幼真纯,不藏心机,自小傲来家之后,见他亲和,不似自己严厉,便对小傲极是依恋,且兼性情乖巧,嘴又极甜,每每犯错,自己都不舍得狠打,小傲更是爱之如娇子,一根手指都不曾弹过他。如今当着这么多的外人蒙羞被耻的在杖下苦撑,心中定是悲而且愤,却还要顾及四海的颜面和自己与小傲的感受,忍声不吭……
单只是冯杰倒也罢了,更为心痛的却是小傲,冯杰的伤害是他一手造成,这一点让他如何面对?他重伤未愈,这几日天气转凉,病体原不耐寒,自己每自夜间悄来察探,隔门便可听房内隐有漱声,安知他不是竟夜辗转,难以成眠。这样责打阿杰,必令他心力俱耗,只怕更加重了病况,有心向老爷子求恳,怎奈自己身在帮中,势成两难……
当下只得向老爷子躬身道:“阿公,小傲尚在病中,手上乏力,不如让我来吧。”
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已是气息奄奄的冯杰,斜眼向他道:“你来?你来做什么?打死他给我看吗?”秦朗低下头去,不敢回言。
老爷子这才抬起眼,懒懒的叫住小傲:“够了,住手吧。”
小傲收住杖,只觉浑身酸软,遍体虚汗,如欲脱力,撑住了刑杖以免摔倒,定睛细看冯杰身上已是焦黑一片,血痕斑斑。忍不住跪下身来,一手抚上了他汗湿淋漓的背脊。
冯杰哆嗦着转头,松开咬住长发的牙齿,勉力向小傲挤出一丝笑容,跟着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小傲胸中气血翻涌,强自忍住心上剧痛,转头谢了老爷子,轻拉上冯杰的裤子,费力的将他抱了起来,送出门外交与候在外面的舒同,转身回来,依旧在堂上跪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命秦朗扶了他起来到一旁坐了,转头向五爷道:“人家四海的家法已毕,咱们洪门的规矩是不是也该来论上一论了?”
五爷一怔:“老爷子……”
老爷子冷笑一声:“冯杰以下犯上,动手打人是他的不是,人家四海也并未护短,难道咱门中的七爷当众侮辱四海的当家之人便没罪了不成?”
观刑
老爷子一句话,惊倒满堂看客,秦朗愕然看向小傲,方才宴罢之后,骆世豪揪住他大兴问罪之师,老爷子动问下来,小傲即直承己过。老爷子并未深问,亦未见有人禀报间中过节,所以在座的除当事几人之外,均只知冯杰打了七爷,却并不明了其中原由,只道是他年少多喝了几杯,酒后无状而已。
小傲心念一转,“宇文若龙”四字立现脑中,席上曾见骆天宇走近老爷子身侧,原来老爷子早已知晓了。
这边骆世豪已慌了手脚,五爷心中暗叫糟糕,本来掐准了小傲顾忌着秦朗,定然不会将原由讲明,这个暗亏四海是吃定了的,只不知怎么却给老爷子知道了,好在当时在座诸人都不在场,当下使了个眼色暗示骆世豪抵赖。
骆世豪会意,马上说道:“老爷子这话听谁说的?我几时侮辱他了?”转头又向小傲道:“你倒说说,我怎么侮辱你了?
第11回
”
老爷子看了看小傲,向骆世豪微微一笑:“你道你是我的儿子,小傲不好指你的不是,我便拿你没辙了是不是?”转头叫了一声:“老三!”
三爷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少顷,带了一个人进来,果如小傲所料,正是宇文若龙。
老爷子冷冷道:“敢做就要敢当,人家四海打了人,当堂伏罪,认打认罚,可没一个是孬种。”
骆世豪眼见人证俱在,只得跪下认了,狠狠瞪了小傲和宇文若龙一眼,却再不敢言。
小傲身上脱力,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只惦记着外面的冯杰,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气血,起身道:“老爷子……”
老爷子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身上不好,坐下歇着吧,这是洪帮的家事,不必你劳心了。”
小傲心中一沉,这口气本就不大顺畅,只觉心中烦恶愈甚,喉间已微有甜意,只得坐了强自调息。
老爷子眼睛从在座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今天我宣布了阿朗接位的事,你们心中不服,便想借着羞辱小傲、打压四海,来下阿朗的面子,在这头一天就给未来的龙头来个下马威,哼哼,好有胆色啊!”
众人都是垂首无语,秦朗眼望着小傲,心中酸痛难当,原来小傲竟是为着他受了这样的委屈,却还要忍气吞声的亲手责罚阿杰以免他为难。只是这个龙头,别人都看着好,我秦朗却不稀罕,走过来站在小傲身侧,将手扶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抬头向老爷子朗声道:“阿公,接位一事,秦朗自问无才无能,断不敢当此重任,还请阿公收回成命吧。”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依旧对众人道:“我既指了阿朗接位,自会扶了他坐稳,既然有人不服,蓄意滋事,那就说不得,我今天便办了给大家看!老五,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骆世豪早吓得魂不附体,他自三十几岁为礼堂堂主,挂了这一份轻巧的闲职,养尊处优,虽然老爷子看不上他,但觉朽木不可雕矣,只图眼不见为净,也懒得再管他,这家法可是多年不受了,冯杰刚才的样子,他可是亲眼所见,做梦也没想到老爷子今天竟要打他来给秦朗立威。待要求饶,当着这么多的人,又说不出口。
五爷无奈,只得走下坐来拿起了刑杖,心中暗悔,早知道如此,便不该拿了这梨木杖,如今众目睽睽,可做不了假,谁知老爷子是什么心思,若给他抓了短处,只怕连自己也得挨打了,自有刑堂的手下过来将骆世豪掀在地上,将裤子扒了下来,五爷咬着牙,使足了力气,这一杖打下来,骆世豪便杀猪也似的嚎叫了起来。
小傲见骆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骆世豪在杖下辗转呼号,连手中的茶也没颤得一颤,心中暗暗叹息,果然姜是老的辣,这老爷子真是个枭雄,可谓是天下第一忍人啊。本不想把事情闹开,以免阿朗结下更多仇怨,这样一来只怕…… 刚刚一句话被老爷子结结实实堵了回来,现下也不好再插言,只得默坐一旁,静观其变。
眼见几十板打下来,骆世豪便昏死了过去,老爷子一声令下,一盆冷水泼醒了来,接着再打,满堂之人尽皆失色,再打得二十来下,骆世豪又已没了声息,众人只得求起情来,老爷子只当没听见,转回头吩咐秦朗道:“五爷累了,你去换换他。”
秦朗一呆,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再怎么说,那也是老爷子嫡亲的儿子啊!虽说老爷子一向偏宠秦朗,可也不至于这样没边儿吧?
小傲心中突突直跳,感觉到秦朗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正欲缓缓抬离,心念急转,右手抬起,反手抓住秦朗的手腕,口一张,那口憋了多时的鲜血便喷涌而出,呛得这一口气,半晌回不转来。
秦朗慌忙扶了他侧伏在自己身上,小傲缓缓吸气,稍稍平伏住呼吸,颤声向老爷子道:“求老爷子替小傲积福,饶了七爷吧,不过为酒后一句玩儿话,老爷子如此重责七爷,让小傲再无地自容了。”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冷哼一声,向下挥了挥手,五爷忙收了杖,自有骆世豪近身之人将他抬了下去,众堂主亦皆战栗告退。
秦朗忙扶了小傲向老爷子告辞,老爷子淡淡对小傲道:“巧者劳而智者忧,人体五行,喜伤心,怒伤肝、恐伤肾、思伤脾、忧伤肺,你肺上既是不好,平日还是别太操劳了。”
温暖
秦朗扶了小傲出来,外面舒同早等得心急如焚,冯杰已昏过去几次,并已渐渐发起烧来,小傲心痛之下,止不住又呕出了血来,急得秦朗和舒同忙忙的抱了他两个上车去了。
幸而舒同早让阿亮接了叶诚来家,秦朗知小傲放心不下冯杰,必是要亲自守着他,索性直接将冯杰抱入了他的房中。
小傲侧倚在床头,让冯杰半个上身伏在了他的膝上,轻抚着他苍白如纸的面颊。
只见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已咬得血痕斑斑,嘴角犹含着咬碎的断发,右手小臂上齿印叠着齿印,血肉模糊,下身焦黑一片,已看不见半分完整皮肉。
小傲心痛如绞,俯身抱着他,眼泪止不住的纷落了下来。
冯杰疼痛难禁,趴俯在小傲腿上,哆嗦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一阵阵的打着颤,汗水将小傲的裤子侵得透湿。
叶诚黑着一张脸,和谁也不说话,直接给冯杰输上了镇定剂和抗生素,秦朗想亲自给冯杰上药,被他一手挡了开去,只将手上东西交与舒同帮忙拿着,虽见小傲呕的胸前一片血渍,却也狠下心来不去管他。
舒同见了冯杰的惨状,早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见小傲伤心成这样,心下更是难过欲死,扑到小傲床边,抬手重重自抽了两记耳光:“傲哥,我该死,都是我不好,没能看住阿杰,闯了这样的祸……”
小傲急忙想拉他,又怕扯痛了冯杰,秦朗走过来拉了他起来,沉声道:“不关你的事,阿杰没做错。”舒同与小傲均是一怔,秦朗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冷意:“如果当时我在场,可能也会像他这么做。”
小傲先是一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渐渐充满了心酸的温暖,知道秦朗这话并不是孩子气,而是在心疼自己的委屈,在他心中,自己要比什么龙头、什么帮会利益、甚至他自身的安危都重要得多,即使现在挨打的是他自己,他也要为小傲出了这口气。
小傲叹了口气,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他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一切祸患的源头了?
老爷子忌他心机过重,仇家恨他谋算太深,江湖同道嫌他孤芳自赏,兄弟们为他受尽牵连……
看着怀中昏沉的冯杰,小傲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冯杰烧了整夜,疼得不停辗转,小傲紧紧的抱着他直到天明,秦朗、舒同和叶诚也是竟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冯杰才褪了烧,小傲终于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床头迷蒙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颈后喷来一股热呼呼的气浪,小傲惊觉的醒来,本能的向怀中一抱,却抱了个空,忙回转头来看时,却是冯杰已经醒了,正哆嗦着趴在身后对着他的脖颈哈着气。
冯杰身后的床边是微笑的秦朗,正一手握着冯杰的手,纵容的看着他和小傲调皮,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疲惫的叶诚和憨笑的舒同。
小傲坐起身,定了定神,才明白定是自己刚刚睡了过去,秦朗将冯杰抱了下来,又将自己安顿了在他身侧。
低头看冯杰时,虽面色仍白的可怕,却已恢复了些精神,心中安慰了不少,伸手捋了捋他汗津津的长发,爱怜地拍了拍他的面颊。
冯杰将头慢慢抬起,将他的手压在枕上,撒娇的不肯放开,又抓了他另一只手,和秦朗的手一起紧紧攥着,象个孩子似的得意的笑了。
秦朗见他一副孩子气,不由笑得温馨而又无奈,一边用湿毛巾替他擦着他渗着虚汗的额头,一边对小傲轻摇了摇头。
小傲心头温软,抬头默默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用拇指在冯杰手背轻轻揉搓着,静静地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
叶诚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心中怒意渐渐平息,眼中慢慢有了柔柔的暖意。
舒同心内渐觉舒畅,初升的朝阳在室内洒满了明亮的光。
君子
小傲将头靠在椅背上,眼睛漠然地盯着桌上的短笺:“十年尘梦,可借片刻之闲?半盏清茶,共对梅花明月。竹炉火初红,寒夜客来否?幸勿相拒为盼。”“宇文若龙”这个漂亮的花体签名刺目的署在短笺的下方,小傲淡淡的撇转头,极轻的叹了口气。
又是喝茶。
想不到那样悠闲的一件事会变得如此复杂。这个宇文若龙既知寒夜客来茶当酒,安不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如此阴魂不散?
叶诚走过来,放下手中的盛药的托盘,默默的将止血带绑扎在小傲左臂肘弯上方,由于最近这两个来月经常做静脉输液,小傲两手手背上的血管都已变得坚硬脆滑,以至于无法受针,只能改扎在臂弯处了。
小傲抬头看着他,已经三天了,叶诚仍不肯和他说一句话,好像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打了阿杰这件事了。
小傲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伏在床上笑看他的冯杰。
这几天冯杰一直睡在他这里,小傲恨不得整日整夜的守着他,而冯杰这一次竟是出奇的乖巧,不但不喊疼叫痛,几乎连呻吟也是极少发出,就连上药时那难捱的苦楚,也是咬牙死忍,尽量不哼一声,与平日只要秦朗一打就痛叫连声的他大相径庭,反而经常强忍着疼痛顽皮的嘻笑,小傲知他只是想让自己宽心而已,心中便越加疼惜。
秦朗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盛极一时的千家宴终于接近了尾声,四方宾客渐渐开始陆续离去,而他这个义顺堂未来的龙头少不得代老爷子相谢相送,百般周旋。
为什么这个宇文若龙放着秦朗这个大热门不去巴结,非要死死的缠上了他?
小傲的思绪纷乱,这几日来想了好多,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老爷子似乎铁定了要让秦朗接位了,只不知这念头是最近才有的,还是早就存在了心中?
他心中思忖过无数的可能,但却不敢在秦朗面前提起,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老爷子是在警告他吗?
与定宇、祥瑞这一役,他在迫不得已之下做了背水一战,用计太深,过分露了锋芒了,老爷子那样的位置,很多事便不得不往深里想,四海已发展的这么大,自己又不肯入帮,老爷子是怕终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对手吗?品茶是为了让他知道他已经了他的底了,罚他责打冯杰,也是为了教训他不要在他面前妄动心机,最后的那句话更是明白的告诫了他不要过于算计。
多亏当日秦朗将定宇三分之一的地盘给了盛维,如今少了龙达、定宇和祥瑞,洪帮、四海和盛维已成三足鼎立,若无盛维在中间做了这一道缓冲,只怕四海和洪帮难免会小有碰撞吧?
再想起苏维扬来,小傲暗暗的又是一叹,老爷子警告自己别把他当老糊涂,这苏维扬何尝又是傻子了?眼前的形势大家心中都有数,席上挡酒,却只说是要还这人情,如此深藏不露,人家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只是四海几时敢起与洪帮抗衡之念啊!先不说实力如何,单是秦朗对老爷子这一份亦父亦师的感情,就连小傲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老爷子半个不字。小傲心中凄楚,老爷子当初放纵四海,恐怕只是想让秦朗暂时玩玩票儿而已吧,只不过这票儿一个不留神被他给玩大了,老爷子卧榻之侧便容不得他放肆酣眠了。
入夜时分,小傲宽嘱了冯杰早睡,叫了猛鬼来他身边照看,自己只身驱车来赴宇文若龙的约。
宇文若龙正独坐在茶楼一角的雅室之内,孤灯之下,那一副无边眼镜后的如水双眸显得格外润泽。
见小傲进来,他并没抬头,只缓缓斟了杯茶,放在了对面的位子的桌上。
小傲静静的坐下,拿起闻香杯暖手,彼此仍如初见时不交一言。
宇文若龙抬头一笑,轻轻说道:“我真怕你不肯来呢。”
小傲也是一笑,并不回言。
宇文若龙举了举茶盅:“烈酒当喉可令人血脉喷张,快乐消魂,但盛宴散后,便觉寡然无味,令人生惆怅之感,所以我独爱茶,三两知己,促膝相谈,闲情逸致,淡品人生,身随浮名物欲外,人在天然淡泊间,这是一份超然世外的享乐。”
小傲淡淡一笑,饮茶饮得如此做作,未免无趣,这样的煮熬蒸腾,又怎能说是超然世外?反不如一杯白水真色真味,宁静无香。
浮沉
小傲淡笑着看着面前的宇文若龙,听他漫谈酒的浓烈,水的寡浅,讲识古人煎水之意,猜度着他今日的主题究竟会是什么。
这个宇文若龙倒是颇为健谈,气度也甚是温雅,如果与他不是这样的相识,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刻意接近,他们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吧。小傲默默的叹息,观杯中事、品沉浮、知进退,水做人心浅即深,沉浮岂止杯中茶?平生看尽世态炎凉,这颗真心,早已不会再轻付与人了。
宇文若龙似是谈兴甚足,并不因为他不肯接言而少有愠色,渐渐从茶又谈到了棋,兜兜转转的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开始提到了一个月前四海与定宇、祥瑞的那一场对阵,在对小傲十分斯文有礼的恭维了一番之后,才终于谈到了他自己。
原来这个宇文若龙竟是纽约致公堂的圣贤二爷!这个信息令一向淡泊的小傲也不禁一震,纽约致公堂不是早已改称民治党并自司徒美堂走后风流云散了么?圣贤二爷这个位子不是为尊崇关二爷的缘故,只给和尚道士坐吗?怎么……
难道眼前这个宇文若龙真的是学博德粹、堪当圣贤之称?再接下来的消息更是令小傲暗吃一惊,原来骆天宇在美国致公堂竟是早已挂了牌了,那么这次他和骆天宇一起过来,单是为给老爷子贺寿这样简单吗?
小傲淡淡的听,不动声色的点头,心中却觉那里有些不对,只是单从宇文若龙的只言片语中却得不出个究竟,眼见漏尽更深,宇文若龙也不再多言,与小傲道了相契之意后,两两分别,小傲自驱了车回了来。
骆老爷子坐在座上端着茶,冷冷的看着秦朗迅速解开裤带,褪下裤子伏在了地上,旁边老爷子的近身萧让见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便默默的举起竹板,向秦朗身上打去。
“一 ……二 ……三 ……四 ……”秦朗哆嗦着艰难的报出数来。
竹板着身那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从记忆深处被唤醒过来,冷汗顺着浓密的鬓边滚珠般落下,有多久不曾挨过板子了?秦朗咬牙苦笑,这东西从前跟他的关系可亲密得很呢,这两年四海发展的大了,老爷子在人前多给他留着脸,真是很久没正式动过家法了。
“二十……二十一…… 二十四……二十五……”
肌肤的承受能力可大不如前了,才二十几下便已绽出细小的裂纹,疼得心都跟着狠抽。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
老爷子素来对他要求极严,说打多少就得数多少,数错了、漏了就得从头打过,十年的经验在那摆着,秦朗虽是疼得喘不过气来也硬是不敢漏数一下。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随着最后一个数字从秦朗口中嘶喊出来,萧让收住杖,向后退了几步。
秦朗伏在地上颤抖着喘息了一分钟左右,两手撑着地,一点一点的爬起身来,身后已是皮开肉绽,动一动都是钻心的剧痛,但他不敢磨蹭,尽量快的忍痛提上裤子,哆哆嗦嗦的跪好听训。
老爷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知道错哪儿了?”
“是。”秦朗哆嗦着答道,哪敢不知道啊,不知道就还得再打,打到知道为止,“不该在堂上当众说不想接位的事。”
当着那么多的人竟说要拒接大位,老爷子的面子往哪儿放啊,没当着众人的面打他已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上次念着你是心疼小傲,寿宴上那么多人也还要应酬,没功夫理你,你还上了脸了!是不是板子太久没上身,忘了疼了?”
秦朗低头不语,适才老爷子堂上议事,谈到今后的安排,便令他着手筹备日后接位的事,他便当堂回了老爷子说自己绝无此心,请老爷子再做他选,气得老爷子不等会散便逐出众人去教训他。
老爷子见他不言,心中更气,转头叫萧让:“再打三十!”
萧让提了杖走近前来,秦朗只得哆嗦着再次脱了裤子伏下,一五一十的再报起数来,板子打在伤痕累累的臀上,痛得锥心彻骨,若非他素来有这个狠劲,几乎就要挺不住了,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忍着痛报出了最后一个数来,板子停了,却再也爬不起身来了。
老爷子下坐来走到他身前,俯身对他道:“我知你不稀罕这位子,我也不指望你稀罕,不过除非你拔了这个香头出去,否则这位子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说!”
劝慰
“撑得住吧?”萧让边走边问道。
秦朗忍住阵阵的晕眩,咬牙笑道:“还死不了……平日做别……的事……也没见你……这么出力……”
萧让嘴角略牵了一下,便算是笑了。
秦朗心中知道,萧让平日虽是一副冷脸,对他却是还有一分热度,老爷子其实也是舍不得的,不然交与五爷去打,这会儿还想说话?
“老大!”看着秦朗被萧让半背半扛的架了出来,舒同着实吓了一大跳,这几天小傲想着七爷的事,怕秦朗会有麻烦,便令他和阿亮多带了些人每天近身跟着,以秦朗现在在帮中这六当家的身份本也有资格带近身出入了,只是他未入洪帮,所以不能跟入门去,只能在外面车上候着。
萧让叫舒同先上了车,将秦朗扶上去放在他怀中,关了车门自去向老爷子复命去了。
舒同急命车子快开,开了车灯,细看秦朗身后裤上透出大片血渍,知是受了家法,心便哆嗦了起来,一边抱住秦朗,一边急令阿亮给小傲和叶诚打电话,秦朗急忙阻止了他,天这么晚了,小傲一定已经睡了,现下天气寒凉,折腾了他起来又咳的不轻,至于叶诚,能不让他知道就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了吧。
回到家中,却见小傲独自等在厅内,见秦朗如此回来也并未多言,使眼色命舒同背了秦朗上楼,温言让弟兄们下去歇了。
看着满身痛汗的秦朗,小傲强定住神,轻轻伸出微颤的手去拉下裤子来,裤子被血粘在身上,每下一拉动都是钻心的疼,秦朗咬紧牙关暗抽冷气,尽量控制住身体不去颤抖。
小傲眼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状,心中狠狠的疼了一阵,咬着唇闭了闭眼,转头淡淡的吩咐舒同拿过药来。
舒同早已手颤的不行,小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舒同会意,知道老大此状定是不欲人见的,退出去自去看冯杰去了。
秦朗默默埋首在枕中,小傲用镊子夹着纱布蘸了水轻轻替他清理伤处,肌肉簌簌的颤动着,大片紫黑的肿痕上满布着条条鲜红的裂口,纵横交错,边缘模糊,纱布一碰上去便是狠狠的一颤,看得小傲的心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忍住心头颤抖,小傲淡淡的说道:“老爷子要我劝劝你。”
秦朗一愣,原来是老爷子打了电话给小傲,“你觉得…老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的意思?小傲无声地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我刚和宇文若龙喝完茶。”
秦朗又是一呆,宇文若龙?
小傲笑笑,“听他说他是洪门纽约致公堂的圣贤二爷。”
“是…”秦朗抬起了头,“他是天宇的博…士生导师,也是天宇…在致公堂挂牌的…接引人,老爷子今天…在堂上说了,他来一是贺寿…二是要在…咱堂内挂个牌号……”
听他说了一个咱字,小傲笑了笑,有时说起话来,连秦朗都免不了忘了他并非帮中之人。
药粉撒在伤口上,阵阵的蛰疼令秦朗暂停了说话,小傲除了他身上的衣服,让他尽量舒服的趴着,取了湿毛巾擦拭他头上身上的冷汗。
“老爷子可是说了,要让这个宇文若龙辅佐你接位吗?”
秦朗默然半晌,叹了一声:“是。”
小傲起身至桌前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好,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老爷子有没有说让他来四海?”
秦朗心头微震,小傲在揣测什么吗?
“老爷子说过……想让他…做四海的…法律顾问,我……还没有答应,说和你…商量一下的。”
小傲背对着秦朗,闭住眼,咬着下唇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来,向秦朗笑了一笑:“老爷子的意思怎能违背,你就答应了吧。”
秦朗寒星般的墨眸定定的看着他:“他这个人……怎样?”
怎样?小傲心内苦苦一笑,“那是个有雅趣的人。“
“你真觉得…我能做这个……龙头?”
小傲的心一阵阵的发紧,强自压服着心底的丝丝寒意,浅笑着坐回他床边:“做了龙头就不用挨板子了。”
秦朗趴在枕上俯首不语。
小傲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拉住他的手,“阿朗,你希望我进去帮你吗?”
秦朗转过头来,向他的脸上看住一会儿,斩钉截铁的道:“不,我不要……做这个龙头,你也不要…进来趟…这混水。”
书法
骆老爷子一身月白色丝绸唐装,俯首在书案上潇洒的挥毫泼墨,小傲恭敬的一旁站着,静静的等候。
老爷子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指着日前他送的端砚道:“你这寿礼送的不错,且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怎样?”
小傲稍稍近前,看着老爷子写的那几个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心中便先转过了念头,笑了一笑:“小傲不大懂的,怎敢妄评老爷子的书法?”
老爷子一笑:“此处并无他人,讲讲何妨?敢是认为我这几个字入不了行家的法眼,或是人书俱老,当不得四海一傲一评么?”
小傲心中一滞,在这老爷子面前真是半点也掩饰不得啊,只得赔笑道:“小傲怎敢,书法上小傲真是个外行,只从前看见书上说书法是人格的体现,能够修身养性,要看笔墨、线条、基本学养等方面是否到位;字法、章法、气韵、境界等方面是否有味道。除了讲究字美外还要求写书法的人能够心静,更要求人字合一,老爷子这几个字苍劲有力,雄距傲岸,巍然有丈夫气慨,随意挥洒,不造作,以气势胜,坚硬直露,不遮掩粉饰,奔放之余,略展俏丽,笔笔到位,可见心于莽莽之中自有纤纤情在,当真是字如其人。”
老爷子听了他的恭维不禁微笑:“呵呵,你倒是会说,你评的是字还是人那?”
小傲也淡淡一笑:“老爷子自如纵横的功力,大气磅礴,驱龙蛇奔驰腕底,雄伟中含姿媚,厚重中寓劲秀,若好花据枝,蔚为异彩,用笔精熟丰厚,提按顿挫,和律中节,纵横畅酣,结字如峰峙塔矗,扶疏浓郁,点线相和,骨肉亭匀,点画精到,出规入矩,且又挥运自如,达到性道一体,心与理一之境。字既是人,人既是字。”
老爷子呵呵点首:“马屁拍得如此精道,我不领情也不行了,来来,坐吧。”
小傲暗吁了口气,微微躬身,谢了坐下。
“叫你来是为了昨儿阿朗的事,你可劝了他了?”
小傲黯然低了头,秦朗昨晚疼得一夜未眠,今天早上便挣扎着起来回了帮中,老爷子没说可以不来,那么只要还没打死便不敢不来。
“阿朗性子直,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无心顶撞老爷子的,不该惹了老爷子动气,他昨晚也后悔的很的。”
“你是想替他说项,要我不来强他接这个位吧?”
小傲淡淡笑笑:“小傲不在帮中,不敢私议帮务。”
老爷子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有所猜测,但不敢说出来而已。”
小傲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你是怕我明着说让阿朗做龙头,其实是想引出那些反对的人,让阿朗在明处做了靶子,扫清了障碍再让天宇接位,是不是?”
小傲忙站起了身来:“小傲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爷子让阿朗接位是看得起他,这么多年老爷子苦心栽培他,他也是该为老爷子分一些忧的,只是一来阿朗到底年轻,没有根基,也难以服众;二来他那个性子只怕也不大适合,他不想接位,也是怕大家说老爷子过于偏宠于他,在帮中难做,他不想老爷子为他操心太多。”
老爷子摆了摆手命他坐下:“你帮了阿朗这么多年,凡事自会从他的角度去考虑,我让阿朗接位,自有我的权衡。我既是拿定了主意,便不怕那些人反对,听说你这几日正病着,这些事还是别太挂心的好。”
小傲垂手应了声“是!”
老爷子微微一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小傲心头微震,老爷子想说什么?
老爷子转头看着他:“你平日太操劳了,我和阿朗说了,得找个人帮帮你,人选我告诉他了,回头你们自己商量吧,听说你也有了心仪的女子了,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终生大事吧。既是江湖不适合你,急流勇退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小傲心中一酸,果然老爷子是想要他离开阿朗吗?
老爷子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千百年来评价书法,无不讲求一个力字,只是这个力若要用好,也是殊为不易啊!有时候越是坚硬的东西越是容易破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傲忍住心中酸楚,叹了口气,答道:“是,舌柔犹在口,齿折只为刚,我会劝阿朗的。”
砸场
从老爷子那回来,小傲绕路去了一趟尘香,停车在画廊对面的路旁,只想远远的看一眼若尘怎样了?
自从杂志上的那些话再次被提及,他便觉得一切都完了,终此一生他都要背负这样的羞辱,怎能让他心爱的女子陪他承受这一切?
这几日来他拼命压抑着想要去见她的欲望,狠下心来不接她的电话,尽管内心煎熬挣扎,可他不能让她对他的爱成为他抚慰寂寞的手段,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身份,他是愿意倾其所有去珍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必须离开她,既然相识不能相守,不如淡然一笑从此相忘于江湖。
本想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便走的,谁知却
第12回
看见对面街角,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小傲平静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默默无语的叶诚,原来一直以来的感觉是真的,叶诚真的喜欢上了若尘,这对若尘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那为什么心底却突然觉得很空洞呢?小傲恨起自己的自私来。
“她… 很痛苦,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小傲淡淡笑了一笑:“不为什么,男女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为什么。”
叶诚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她很爱你!你别说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会信的!”
小傲转过了头,静静的看着车窗外,叶诚听见他发出一声刺耳的轻笑:“爱情?你是个医生啊,医生也会相信爱情吗?不是说母爱来自黄体胴,□来自荷尔蒙,所谓爱情只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
叶诚惊讶地看着他,小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刻薄,这样冷血了?这样的话怎会从他这样的人的口里说出来?
他抬起发颤的手,发觉自己有向他脸上打上一拳的冲动。
“嘭!”对面传来一声巨响,小傲与叶诚一起惊跳了起来,若尘……
二十几个人冲入画廊砸场子,为首的居然是骆世豪的三个儿子,小傲叹了口气,如此跋扈,可惜了老爷子的家教啊。
若尘面色苍白,面对如狼似虎的一群人,她眼中却只看见了小傲一个。
小傲淡定的站在人群中间,眼角瞥见叶诚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若尘身前,心里一阵酸楚的欣慰。
“带若尘先走。”小傲淡淡的说。他出门时并不曾带得兄弟,病后体弱,只手难撑,又顾忌着秦朗在帮中为难,不能对这些人下重手,只怕要保全他们也不是太容易。
叶诚回头看了一眼若尘,“你先走。”
若尘不答,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小傲,她是个浪漫的女子,从真正认识他的时候起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但她不在乎,哪怕他是这样的身份,哪怕他一无所有,对于她来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天涯海角也要随了他去,既然他现在不走,她便决不会弃他而去。
“还想走?往哪儿走?”骆天赐一脸坏笑的玩着手里的棒球棍,色色的看了一眼若尘,“这就是你那个小画家女朋友?长得不错啊,想不到你这个玻璃还挺会享受的……”
跟他来的人都是哄然大笑,小傲咬了咬唇,没出声。
骆天赐更是嚣张了起来,径直走到若尘跟前,叶诚向前一步挡住了他,骆天赐“嗬”了一声:“观音兵还不少,喂,我说你们俩个验了艾滋没有啊?”
众人哄笑声中,小傲缓缓转头:“你们是冲我来的,与旁人无关,放了他们走,你想怎样,随你。”
“怎样?老子对男人没兴趣,你还是给秦朗留着吧,倒是这个妞嘛……嘿嘿……”
小傲闭了闭眼,若是他们敢碰若尘一下,说不得,就算是老爷子的面子也只能不顾了。
“动手!”骆天赐大喝一声,二十几个人立刻挥舞着家伙冲了过来。
小傲反应奇快,后退一步,向旁一侧身先避开了骆天赐迎头的一棒,跟着一腿扫倒了一个冲向叶诚的打手,左手抓住身旁一个进攻的人的右臂一拉,就势转身右肘撞在他的胃部,夹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家伙,转身一棒砸在另一个人的膝盖骨上,他这几下一气呵成,知道自己体力有限不益久战,只除了骆家三兄弟外,对余人都是下了狠手,手中拿了家伙更是不再留情,转瞬间便将几个人撂在了地上,余人见他如此悍然,都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骆天赐心中画狐,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病鬼手上还有两真下子,转头看自己的手下已微有怯意,“哼”了一声:“怕什么,还不上!”自腰间拔出枪来,对准了小傲。
小傲叹了口气,老爷子的长孙,竟是这么个混人,在这种闹市动枪,老爷子知道还不气死。
转头看了一眼叶诚,叶诚会意,推了若尘向门前挪动,知道自己帮不上他,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刚刚一人冲到眼前,自己跟本没还手的余地便着了几棒,眼下对方又拿了枪,自己和若尘在这里,小傲便多所顾忌。
打手们见骆天赐拔枪在手,精神都为之一振,四海一傲再有本事,总不能刀枪不入吧,当下有人便抽出了刀来,欺身向小傲攻了过来,这边骆氏兄弟却围住了叶诚和若尘,用枪指了他们疯言疯语的调戏。
小傲心中忧急,下重手又击退了几人,怎奈对方人多,一时缠斗不下,看了叶诚和若尘的状况,难免分心,一个疏神,臂上已被划了一刀。
正危急间,门外一群人冲入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骆天宇和宇文若龙。
骆天宇向骆天赐叫了一声:“大哥,爷爷让我来叫你回去。”
宇文若龙向小傲点头示意,同骆天宇一起带着面如死灰的骆氏兄弟匆匆而去。
夹道
“哗……”的一阵乱响,秦朗将桌上的药全都扫在了地上,用力过度,牵动伤处,自己咬着牙扶在桌上疼出一身冷汗。
小傲急忙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了手去。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都不带就……出门?”秦朗哆嗦着低声怒喝。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别说新得罪了的骆世豪不会放过他,祥瑞和定宇的余患更可能随时会找上他,难道罗定森在狱里会呆得那样消停吗?怎能这样不顾惜自己?
小傲低了头不语,从前他身边除了明威外另有几个兄弟跟着的,舒同和冯杰也是常伴在身旁,明威走了,冯杰现下又重伤,舒同每天跟着秦朗,细察老爷子之心,竟是颇有疑己之意,这几日出入便刻意避讳了不去招摇,今天老爷子更已经明明白白警告过了,迟早不也是得他一个人?现下就该开始习惯了。
秦朗见他不答腔,心下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小傲便是这样,表面温润,骨子里却傲气十足,这几个月来也挨了不少打了,却依然我行我素,真是打也打不怕,说也说不听,都不知道该拿他怎样好了。待要再责他几句,身上疼得说话吃力,打他几下吧,又舍不得他刚受了伤,何况他那个性子,打也没用,到头来白白的自己心疼,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理他。
舒同刚吓了一身冷汗,见老大不言语了才算敢喘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将地上的东西拾了起来,交到小傲手上,自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小傲轻轻扶了秦朗,柔声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见秦朗赌气不出声,便引他说话:“老大?”。
秦朗“哼”了一声,半晌才转过了头来。
小傲扶了他慢慢伏在床上,小心地脱下衣服,替秦朗处理身上的伤,老爷子也真狠得下心,明知他这样重的伤,也不说句让他回来的话,硬是让他死撑着在帮中呆了一整天,身上好多地方都化了脓,也不知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阵心酸,泪珠差点滴在他伤口上,忙转过了头去,定了定神,佯装着满不在乎的笑道: “今天老大可是替我撑腰了?”
秦朗被他逗笑了:“老爷子把……天赐他们几个狠……打了一顿。”
小傲叹了口气,这个仇是越结越深了,老爷子是要这样来逼他么?怎么天宇不早不晚的出现在那儿?
见秦朗颇有点解气的样子,不由得暗暗摇头,差开了话题:“接位的事,怎样说了?”
“老爷子今天……没提。”
小傲笑了一笑:“老爷子要是再提,你就先应下来好了。”
秦朗一怔:“为什么?你……”
“先应了好了,离单刀会不是还有七八个月呢吗?兴许过了团年老爷子就改变主意了呢?”
秦朗看了看他,猜度着他话中的意思。
小傲向他笑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就算是你不做这个龙头,他们就放过了你了?”只怕任谁再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能容他在眼前了吧。
秦朗伏在枕上,默默不语。
小傲起身收了手上的东西,走回来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他的手:“阿朗,我知你不想做这个龙头,我也是不想你做的,本来四海虽及不上洪帮的名头,可是我们兄弟同心,总胜于在帮内勾心斗角,处处提防别人的算计,只是马走入了夹道内,回不了身了,谁让你身在帮中呢?你也不必为我去和他们生气,就算是没有你接位的事,那些话早晚还是会有人提出来的,你就算不做龙头,难道他们就不说了?”
秦朗不出声的叹了口气,只为老爷子一句让自己接位,却让小傲在人前受尽委屈,现在连女朋友都要被连累。
小傲知道他的心思,像他微微一笑:“谁人背后无人说,别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我不在乎的。老爷子这么多年这样对你,他年纪大了,后继无人才要你帮他的,你辜负了他不是让他寒心?你先应下来,回头见有贤能的人了,再让位好了,也许老爷子是想让天宇再历练几年呢,你看他那样总还是青涩了点吧?把位子交到他手上,老爷子能放心吗?”
秦朗心中一动:“你是说让我先接了位再传给天宇?”
小傲一笑,反问他:“如果老爷子直接传位给天宇会怎样?”
秦朗默然半晌:“老爷子是怕反对的人太多,天宇年轻,明刀暗箭的应付不来?”
小傲站起身来,走向窗前,叹了口气,月亮不如昨晚的亮啊!
转回来对着秦朗:“阿朗,让那个宇文若龙来四海吧。”
劲草
若尘一袭湖水蓝的半袖风衣,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侧倚着身后的红色悍马H3,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四海大厦。
宽大的办公桌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束官司草,是若尘刚刚叫人送上来的,小傲放下百叶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官司草,学名牛筋草,或称油葫芦草,蟋蟀草?不记得了,只记得这种草柔而坚韧,小孩子经常用来斗草玩儿的,汁水丰厚的,未见得就是常胜的,有些细小而柔韧的,却所向披靡。
若尘是在暗示,她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而是一根逆风而立的劲草吗?
小傲摇了摇头,下面街上,那个秋风中飒然的身影是那样柔弱而又坚定。
冯杰脚步蹒跚的推门进来,向他嘻嘻而笑:“傲哥,若尘姐在下面等你啊?”
小傲不做声,默默的扶了他向沙发走去,那一场毒打颇伤了些筋骨,以至于近二十天了,阿杰依旧不能行动自如。
冯杰知他又内疚了起来,笑着抓了他一块到窗前:“若尘姐这车好帅!人也帅帅的,老大真偏心,这车怎不送给我?傲哥,能不能和若尘姐说说借我开一圈儿?”
小傲笑了,他那款保时捷Cayenne Turbo也不过才买了半年,阿杰一向喜欢跑车的,几时又盯上越野了?“你开得了车了吗?”
冯杰嘟起了嘴,小傲爱怜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越是要失去,就越是不舍,自从这次打了阿杰,总是不知不觉的拿他当起了小孩子,明知他都二十五岁了,可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了,就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宠溺着他。
那次画廊的事后,他和老爷子做了一次深谈,正式邀宇文若龙进入四海,并明确表示团年之后自己会淡出,至于秦朗接位的事,他希望老爷子不要过分迫他,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慢慢去接受,并请老爷子答应不将四海并入洪帮,也不强舒同和冯杰入帮,允许秦朗将四海作为未来龙头的一支私兵来保留,老爷子同意了他的请求,自那儿以后宇文若龙成为四海的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小傲将手头的工作逐渐交到他手中。
小傲失神地想起这些事,看着冯杰黯然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拿起了外套,“还不去穿衣服?”让若尘就这样站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啊。
冯杰兴奋的吹起了口哨,小傲不禁微笑着再次摇了摇头。
看见小傲带了冯杰过来,若尘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画廊被砸之后,她大概猜到了小傲的心思,虽然也伤心于他有心事竟不向她说明,竟将她当作那等世俗的女子,以为她会一样误解于他,独自一人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一个人默默承受。但她并未像那些失去理智、乱了方寸的无知女子一般自怜自艾,而是勇敢的向前迈出了这一步,因为对她来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纵是最后心醉成心碎,也终是有了这一段的刻骨铭心。
小傲见她身上衣衫单薄,久站之后难禁暮秋之寒,不由得叹了口气,脱下外套默默的披在了她身上。
冯杰打过招呼后,便可怜兮兮的看着若尘,“若尘姐,我能上你的车子吗?”
若尘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们身后跟着的几辆车子,小傲向她报歉的笑笑,扶着冯杰坐上了车,自己坐在了若尘旁边的副驾位上,上次出事之后,秦朗便下了严令凡他出入必要有这十几个人跟从,谁要是把他跟丢了,严责不贷!连若尘出入也都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现在再加上跟冯杰手下的猛鬼他们,这一出行就是七八辆车,浩浩荡荡的比秦朗还威风。
等一半的车子开上路面之后,小傲示意若尘开动了车子,冯杰打电话叫前面的猛鬼带路将车开去郊外兜风。
一路上两人都是默默无言,冯杰只好也不出声,满地的落叶金黄,呈现着深秋的萧瑟,小傲静静的看着若尘像当日救他之时一样目光清澈而坚定的开着车。
车开到了河边的一座桥前,小傲要若尘将车停了下来,自己下车走上了桥,一手扶上冰冷的石栏,小傲心头黯淡,数月前他便是从这里坠落桥下的,正是桥下这湍急的流水带着他遇见了若尘。
小傲转头看看身后,若尘不疾不徐的伴在他身边,她见他十次,有九次他身上是带着伤的,难道她真的认为她能和他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小傲忍不住又暗叹了一声,抓起若尘的手:“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情义
宁静的咖啡室内,音乐低靡而轻缓,三姐拿起茶匙,慢慢的搅动着。
“离开他吧,”若尘听见她平淡地说,“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若尘静默的看着她。
三姐嘲弄的向她一笑:“你相信吗?我曾是道上有名的美女。”
若尘点了点头,即便是她现在憔悴若此,也还是能看到当年的依稀风采的。
昏黄的日光下,三姐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我十六岁时离家出走,跟了江湖上的一群散仔鬼混,那时多羡慕那些人啊,无拘无束的,不用上学,也不用被父母骂,整天蹦迪、飙车、嗨摇头丸,看谁不顺眼就拿了刀去砍,谁能打就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
见若尘略带震惊的看着她,三姐有些不屑地笑了:“我纹了身,还试过吸毒,你这样的乖乖女是无法想象的吧?”
带着一点少许的得意,三姐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十八岁时一个叫任九的男人很喜欢我,那时他是道上极有势力的人物了,他的社团不比现在的四海小多少,他要我跟他,我想想也不错,虽然他年纪有点大,起码跟了他会很威风吧,不过我还是故意矜持地说,要考虑一下。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秦朗,那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我还小两个月呢,他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说,要追我,我开玩笑说,打赢任九我就跟他,哪知道,当天晚上他就一个人拿了刀站在任九的场子外面去叫板,结果差点被乱刀砍死。
“他命好,洪帮的骆老爷子救了他,我当时想,一个为我一句话就可以去死的男人,我这辈子跟定他了。”三姐的眼中有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若尘不自禁地想,她现在还是爱着秦朗的吧。
三姐不再看她,目光飘离到了从前,从前,那些曾经甜蜜过的感伤。
若尘听着她呓语般的一一细数每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感受着她心中现有的那份凄凉。
“要么离开他,要么就让他和你一起走,除非你能锁住他的心,否则,你就得锁上自己的心。”三姐毫不留情的直视着她。
从咖啡厅出来,若尘略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小傲,小傲正站在停车场上,纵容地看着冯杰吃力的开着悍马H3绕来绕去,那目光中的宠溺是若尘从所未见的温柔。
她不由得想起三姐的话:“情与义,真正的男人始终会选择后者,这里是江湖,容不下女人的浪漫……”
秦朗静静的坐在书房,手中的酒杯早已空掉,舒同站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老大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只能暗暗着急。
小傲推门进来,径直坐在沙发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秦朗浅浅一笑:“这么晚了,等我有事?”
秦朗头也不回的说了句:“阿同出去。”
舒同担心的看了一眼小傲,见小傲微微点了下头,只得慢慢退了出去。
秦朗看着小傲,转了转手中的空杯,尽量语气轻松的问道:“最近手风不顺吗?”
小傲最近又频繁的出入各大赌场,而且经常彻夜不归,秦朗每天忙于帮中事务,经常一两天都见不到他。
小傲淡淡笑笑:“不太好,输了一点儿。”宇文若龙动作好快,等不及了吗?
秦朗叹了口气:“别玩的太晚,那种地方抽烟的人多,空气不好。”
小傲口中淡淡的应了一声:“哦。”心里一酸,自从他的肺叶受伤后,秦朗便将烟戒掉了,兄弟们见老大都是这样,便没人敢在他面前吸烟。
“西区那几家KTV的进项还不错,我今天划到你的名下了,以后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吧,不用交到社团来了。”
小傲抬眼看了看他,低了头不语。
秦朗站起身来坐到他侧面的沙发上:“傲,要是你觉得宇文在这儿令你不自在的话,我去和老爷子说……”
小傲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自在?宇文很能干啊,这段时间我轻松不少呢。”这段日子他几乎将手上所有的事都交了出去,只有少数的几个地方未曾放手,一是货仓,二是码头,三是财务,宇文若龙前天要求察看账目,他也签了字受权。
秦朗看着眼前似乎越来越变得陌生的小傲,他是要和他赌气吗?为了老爷子要宇文进来?心中叹了口气,“那笔账,我替你补上了,以后钱不够用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不要再动账上的钱了。”
小傲仰身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知道了,不就一百几十万嘛,我一个总经理连这么点钱都动不得吗?回头团年分账的时候从我的那份里扣好了。”
秦朗心头一震,是啊,不就是点钱吗?小傲拚死累活的这么多年,为这么点钱的事就深夜与他相谈,的确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当即笑了一笑:“也是,我也就是说说,也不用扣了,你缺钱就拿去用好了,只是,顾着点身子,别玩的时间太久。”
小傲侧过了头去,忍着鼻中涌上来的那一股酸意:“没事了吗,”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去睡了。”撇下秦朗一个人在那发怔,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闲家
“哗……”小傲将手中仅剩的一打筹码扔在了桌上的那个“和”字上。
牌翻出来,闲家7点,庄家8点,庄赢,小傲一笑,站起了身。
买了几个晚上的和了,没开出过一把,而且大半还是庄赢,现下的局面是老爷子坐庄啊,想和?小傲心中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宇文若龙不远不近的正站在身后,这个男子总是这样形如鬼魅的吗?
“为什么选和呢?”宇文若龙看着他笑,将手中的筹码塞了一半给他。
小傲看了一眼,大约有几万块,笑了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宇文若龙坐上了他旁边的位子,在闲字上押上筹码,“就算不坐庄,也可以做闲家打庄的,一心求和,成不了事的。”
小傲淡淡一笑,他从没想过坐庄,打庄也要看看坐庄的是谁。
“倘或局势不利,未必不该做其他选择啊?”
选择?他有得选吗?老爷子掐准了他投鼠忌器的。
小傲暗暗摇了摇头,拿出万元筹码又放在了和字上。
牌开出来,闲家8点,庄家9点,依旧是庄赢。
小傲转过头,看着宇文若龙温雅的浅笑。
宇文若龙也是一笑,再次将筹码押上了闲家。
这一次闲家8点,庄家竟开出了个6点,闲赢。
接着一连几次之后,都是庄赢,小傲和宇文若龙都将手中的筹码输了个干净。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起身。
背靠在汽车门上,小傲淡淡的看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的宇文若龙。
“呃……账目的事,我是无心的。”宇文若龙微带尴尬的说,“我那天拿着账本去找你,你不在,刚好秦总也去你办公室找你……”
小傲淡然一笑,转过身来,身旁的兄弟忙替他开了车门,小傲向宇文若龙轻轻点首,车子缓缓驶了开去。
冯杰怯怯的叫了声:“傲哥!”
小傲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他身后站的舒同:“老大怎么说?”
“老大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带回来交给傲哥处置。”舒同低声说。
交给他处置?小傲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个宇文若龙真会把握时机啊,这就做起闲家来打庄了吗?
这几日他晚晚都是从日暮赌到凌晨,白天便说自己不舒服不去公司,叫人将文件搬回来看,今天想起那晚用了宇文若龙几万筹码,便使了冯杰送张支票过去,不到一小时的功夫,舒同便押了冯杰回来。
小傲淡淡的看着冯杰,微微一笑:“那你知道规矩了?自己下去领家法吧。”
“傲哥……”舒同吓了一跳,阿杰上次的伤还没好啊。
冯杰瞬间白了脸,自那天宇文若龙将小傲私自动用公款的事告诉了秦朗,他心中便始终憋着这一口气,今天借着送支票,便随口警告了他几句,叫他以后别那么多事,离间他们兄弟的情分,没想到给秦朗撞个正着,便让舒同押了他回来交给小傲。
小傲语意虽轻,淡淡中却透出丝丝的阴冷:“老大要我处置,我总不能偏私吧?”心知秦朗是看在冯杰因着自己的事出头,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给他点警告,如果真要动家法,就不会让舒同带回来交给他了,只是今天自己还在,他做了什么还能担上一二分,若是自己离开了,谁来替他担承?
舒同叹了口气,阿杰这份冲动原也该教训一下的,但是…… 又不敢提他身上的伤,怕引得小傲伤心,“傲哥,我替阿杰吧。”
小傲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你来替?你替得了他一次,替得了他一生?不让他长长记性吗?”
冯杰方才听了小傲要他领家法便吓得懵了,此时听了小傲话中的意思,知道小傲还是疼他,忙扑到小傲身前认错:“傲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我真的没对他怎么样,只是警告了他几句,没动手打他,傲哥……”
小傲哭笑不得,还想动手?看来总把阿杰象个孩子似的宠着也不行啊,前些时候那样大的一个教训转眼就忘得干净了,本想唬他几句就算了,现在见他明显的恃宠而骄,一副撒痴撒赖的模样,不由得暗叹了口气,抬起头冷淡的对舒同道:“拿藤条来。”
教导
舒同双手捧着藤条,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小傲,跪下身来将藤条高举过头。
小傲缓缓伸出手,将藤条拿在手中,舒同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本以为傲哥会让他代打的,那么他随便打上几藤,阿杰撒个娇,讨个饶也就过去了,难道傲哥竟是要自己动手?傲哥一向娇宠阿杰,上次被迫打了他后伤心的不得了,这些日子以来对阿杰宠溺愈甚,这次再打了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呢,可别又伤着了身子才好。
脑中胡思乱想,一时忘了站起身来,小傲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不舍,舒同做事沉稳,心思细密,憨厚忠直,且勇而并非无智,他对舒同一向寄望甚厚,期他将来能担重任,是以平日对他刻意加以调教,虽心中是一样的疼惜,面上却不及对冯杰那般溺爱。现下自己要离开了,这一副重担今后便须由他一肩担起,借这个机会教导他一下也好,见他不肯起身,也就由他跪去,转过了头不去理他。
冯杰心中打鼓,傲哥还真的要打他啊?虽然没动板子,可是挨傲哥的藤条,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傲哥平日那样疼他的啊……
见小傲面无喜怒之色,只是拿了藤条静静的等着,待要撒娇却又不敢,只得委委屈屈的解开裤带,将裤子褪至膝弯处,身子趴伏在了沙发扶手上。
小傲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便已十分不舍,又见他身上伤势未愈,几处伤口上结的痂尚未脱落,臀腿上都是新生的粉嘟嘟的嫩肉,做为保护层的皮肤尚未长好,更有些打不下手去了,只是这样的教训阿杰实在是为了他好啊!抬起手来轻挥了挥,试了一下力道,心一狠,眼一闭,一藤抽了下来。
“啪!”伴随着藤条一向清脆的着肉声音,冯杰“啊……”的一声惨呼响彻室内,小傲心中一惊,这一藤只不过用了五成力,难道阿杰竟承不住?忙睁开眼来看,见臀上虽是肿起了一条通红的棱子,却并未起血檩,不至于那么疼吧?
细看冯杰也并非真是疼痛得难以忍受的样子,多半只是撒娇,意图逃责而已,心中暗暗叹息,自己就要走了,到时他同谁去撒去?
有心扳扳他这个毛病,便不再停手,忍着心痛,一藤一藤的打了下去,只是心中究是不舍,手下便也未加劲,不想真正打伤他,俾知痛楚而已。
冯杰一边大声叫疼,一边盘算着何时才是求饶的最佳时机,他向来不似舒同木讷,仗着一惯受宠,总能在关键时候讨得老大和傲哥的怜惜,本来小傲下手不重,只是委屈于一向疼他的傲哥竟会打他,便有意叫得凄惨让他心疼。
舒同跪在地上听着冯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心里也不由得一揪一揪的,虽明明看着傲哥打得不重,但阿杰毕竟前些时候刚遭过一场毒打的啊,只是他刚刚奉过藤条后忘了起身,见小傲也没理他,只怕傲哥是以为他要求情,所以晒了他在这儿,是以也不敢出声求恳,只盼傲哥念着对阿杰一向的宠溺,就此饶过了他。
“啊……哎哟……傲哥……啊……疼啊……饶命
第13回
啊……傲哥啊……”虽然小傲打得轻,但他旧伤未愈,新生的皮肉细嫩,这二三十藤打下来,还是疼出了汗来,叫声也就愈加凄惨了起来。
小傲听他叫得狠了,又见身子已隐隐有躲避之像,知是真的有些疼了,便渐觉手颤不得下,虽知他还是撒娇占了大半,但照眼前的情势看,自己恐是等不到团年的时候了,只怕过得几日后,便是想看阿杰这样撒娇都不可得了。
心头黯淡,藤条便举不起来了,叹了口气,平日阿朗打他时也没见他叫得这样大声,缓缓走回椅上坐了,向舒同无力的摆了摆手,舒同忙站起身去扶了冯杰起来。
冯杰提着裤子,眼中含着泪,身上倒也不觉得怎样疼了,只是心里却委屈的不行,舒同拉着他走到小傲身前,他赌了气不跪,小傲叹了口气,笑了一笑,伸手拉了他过来,替他系上裤带。
“你觉得你是替傲哥去出头的,傲哥却还要打你,是傲哥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了是不是?”
冯杰给他说得不好意思,低了头不吭声。
小傲看着他,阿杰出去做事,也是有板有眼的,虽有点依仗小聪明,不及舒同沉稳,但关键时候并不含糊,前几次独立对付火龙、黄胖子、小福等的时候也做得半点不差,只是一到了自己跟前便是这一副孩子气,看来还得放出去多加历练才行,否则单是靠舒同一个他怎能走得放心呢?
板起了脸道:“你道你是给我出气呢,却不知反是给我惹祸呢!”
冯杰见他面色和语气都严厉了起来,便不敢再使性子,委委屈屈的矮身跪了下来,听他教训。
小傲淡淡的道:“我私借公款本就是我的不是,老大念着兄弟情分才没追究,替我压了下来,你如今张扬了出来,不是害我是什么?倘或下面的兄弟、公司的职员都知道了,你让老大怎么处?宇文若龙身在其位,查出纰漏上报是他的本分,你因此去警告于他,是让他不要替公司做事吗?那么以后别人也都不用做事了?公司以后出了事还有人管了吗?”
冯杰低了头嘟囔着道:“不就是点钱嘛,老大都不在乎的,要他来多事!”
小傲啼笑皆非:“公是公、私是私,倘或我自己和老大要,或是老大给了我花的是另外一回事,账上的钱是公司的,本就不应私拿的,你是公司的副总,这么点规矩都不懂?”
舒同越听越是心惊,傲哥既说得如此明白,却为何还要这样去做?
小傲道:“你道你是帮我的,只是你却不想想,这事闹开来人尽皆知的话,老大迫于规矩和公议,是否应该处置于我?你不是想看我挨家法吧?”
冯杰想起前些日子老大对傲哥的几次狠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出声。
“还有上次在洪门,虽是七爷出言不逊,但他的位份在那,是非自有公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出手教训他,他在老爷子寿宴时公然吵闹,人只会笑他口下无德,不知自重,失了洪帮当家的身份,你这一动手,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你不顾着自己,却连老大也不顾着了?便是我们忍一时之气,受了点委屈,总好过老大在人前受此窘迫吧?那千家宴是老大一手操持,却几乎毁在你我手中,怎不让帮内人看老大笑话?你挨了打了,单是你一人委屈了吗?整个四海不都同你一起蒙羞受辱?你受了苦,老大一心疼你,才没再追究,你反不知悔改,一犯再犯,倘若今天是老大对你动家法,我看你哪儿去使性儿去。”
冯杰冷汗涔涔流了下来,小傲心中疼惜,他从未对冯杰说过如此重话,只盼他能就此沉稳起来,让自己能走得多一些安心,少几分不舍。
转头又对舒同道:“还有你,也别只是一味的护着他,我让你凡事多提点着他点,你怎不记得?非要等他出了大事才来后悔吗?”
舒同忙跪了下来,低头不敢回一言。
冯杰听了小傲教训,心下羞愧不已,又见累了舒同一起挨训,更是不安,心里一阵痛悔,泪便先落了下了:“傲哥,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以后改,一定改!再也不敢再犯了!傲哥
别骂阿同了,不关他的事……”说着便伏在了小傲的腿上抽泣起来。
小傲无奈的一声长叹,再也狠不下心去说他,伸手扶了他起来,又拉起了舒同。将冯杰扶到了床上,解下裤子来查看他的伤,只见虽未破皮流血,却也已红肿了大半,有些鞭痕相交的地方已有了渗血点。
当下命舒同拿过了药来,亲自给他敷了上去,柔声问道:“疼吗?”
冯杰知道傲哥终是不再生气了,有心哄他开心,便忙打蛇随棍上,又放胆撒起娇来,哭丧着脸道:“傲哥……轻点,疼啊……傲哥好狠的心啊,打得阿杰疼死了。”
一旁的舒同见他如此无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小傲也是莞尔,摇了摇头道:“别以为事情完了,明天的交易,你去做,做得好了,我才饶了你,做不好了回来一起罚。”
交易
“傲哥,明天的交易真的让阿杰一个人去?”
与项峰的珠宝交易一向是由他去做的,这个家伙极是难缠,最初的两次自己都搞不定他,还是傲哥亲自出马才摆平了他,之后虽然每次交易也都能顺利完成,但也都是给他搞得一肚子火的回来,明天这笔交易可是上亿的,项峰一贯会欺负新人,让阿杰去做,万一他沉不住气,搞砸了怎么办?
四海的收益多半来源于自己地盘上的进项,外埠的生意本就不多,义顺堂有明规不得贩毒,小傲更坚持不得走私古董去国外,伪钞与军火生意本地的大宗都由洪帮掌控,又不能争,四海的生意路子便窄得很,除了走私汽车、烟草这些风险高利润少的生意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一项珠宝交易了,四海的旗下有多间珠宝行和工厂,项峰手上的上等南非钻石是它们的生命之源。
小傲淡淡瞥了一眼舒同,“我还没问你,怎么扔下老大自己回来了?”
舒同听他语意中隐有怪罪之意,心中便先是一滞:“老大说……让阿亮他们在那儿就行了。”
小傲没再言语,舒同心下栗栗的,半晌才敢抬起头看小傲的脸色。
小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舒同性格内向,自幼便不善言辞,小时候,每吃过晚饭之后,兄弟几个便围在桌前,听小傲讲故事,那时生活困苦,他们也没有电视这类奢侈的东西,讲故事是他们唯一的一项娱乐,秦朗最喜欢听那些英雄侠义的故事,崇尚“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的义气,每听至动情处,便热血沸腾,拍案而起,效仿燕赵豪侠慷慨悲歌,小傲淡笑着击箸相和,冯杰则在一旁跳来跳去的做动作来配合,只有舒同带着一脸的憨笑,静静的看着、听着。
小傲淡淡的叹息,那些最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最急。
“阿同,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和阿杰必须有一个人寸步不离的跟在老大身边,好吗?”
项峰看着面前长眉凤目、白晳清俊、怎么看怎么像个花花公子似的冯杰:“舒同为什么没来?”
冯杰微微一笑:“你是和四海做生意,不是和舒同做生意。”
项峰看了他一眼,经过龙达那一役后,冯杰在道上已是颇有名气了,他也有所耳闻的,想了一想,便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货带来了?”
项锋的手下将一个银色的箱子放在了桌上,冯杰向后微一点首,猛鬼走上前来伸手欲拿。
项锋突然一手按在了箱子上,“急什么?价钱还没谈好呢。”
冯杰不禁笑了,傲哥可算得真准那,想起小傲昨晚说的话:“明天这单生意,只要成色和事前给我们送来的样本一样,数目也不差,我们就价格不变,照单收货。不过照项峰的性格,见你是生面孔,十有八九会提出涨价的要求。”
“总要先验货的吧?”
项峰盯着他看了一阵,将手从箱子上缓缓拿了下来,猛鬼将箱子拉过来放在冯杰身前,取出放大镜交给他。冯杰仔细查验了一番,成色不差,色泽、净度、切工都不错,大小也与日前的样本相伯仲。冯杰抬起头,合上了箱子。
“我这批货来得不容易,折了两个得力的手下,才千山万水的运了出来,你们四海发了这么多年的财了,要点安家费总不算过分吧?”
冯杰静静地看着他,傲哥说了:“你只记住一点: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他的货来路不正,在本地一时之间也难另找新的买家,除了我们,他没有其它路子能一下出手整批货,还要提防黑吃黑,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他心里其实比我们要急得多,你要让他明白,与四海的长久合作才是他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至于这单生意能不能做成,就要看你是否能沉得住气了。做生意不同于去砍人,与项锋这样的人对手,心里素质是极其重要的。”
“做生意本来就要有成本的,先前的价钱已经将这些成本合算在内了,你的货成色并没有比先时的好,我只能按照原定的价格收货。”
“我的人是拿命去拼,你们在这坐享其成,还说这样的风凉话,四海的生意,什么时候由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了,还是叫个能做主的来和我谈吧。”
“不必了,这单生意我说了算。”
项峰一拍桌子:“你别以为只有你们四海一家接货,要不是看在双方多年合作的份上我早把货给了别人了。”
冯杰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便的表情。
“好,那这次交易就算了。”项峰说着站起身来,
看着项峰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手下拎起箱子紧随其后,冯杰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来,来时小傲对他说了:“你能对付得了项峰,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知道悔改了,要是这差事办砸了,刑堂的家法可在楼下备着呢。” 要是真这样激走了他,这差事不是砸了是什么?挨家法倒也还是小事,只是自己头一次做这样大的交易,砸了差事,公司吃亏不说,傲哥只怕要大大的失望吧?
当下淡淡一笑:“给别人及得上给四海放心?现下世道不太平,货放出去不要紧,收得回钱来才是真的。”
项峰心里一堵,冯杰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做这行这么多年,自然不止四海一个买家,但的确都不及与四海合作来得放心。只是不能被这小子一句话就唬住了,回头冷笑一声道:“四海我是放心,只是你根本没有诚意,我凭什么把货给你?”
冯杰心内笑了,原来是色厉内荏啊,就给他个台阶下好了,“怎么没诚意了?小弟同峰哥是第一次见面,要是说话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小弟给峰哥陪个不是,对不起了,请峰哥别同小弟计较吧。”
若尘
“那个家伙,连收钱都那么多麻烦,一会儿又说要现金,一会儿又说信不过电子汇兑要我给他出汇票,我说一亿五千万的现金要我用车拉来吗?他居然说折算成美元不就好拿了?还挑剔说我们的钱给的不及时,说上次他瑞士银行的户头迟了一天才收到账。要不是不敢把这差使办砸了,怕回来挨傲哥的家法,我怎么肯对他那样低声下气,早拔枪把他按在桌子上了。”
小傲仰头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听冯杰故意装得委委屈屈的,一一细述着交易的过程,心中无限欣慰。阿杰能在项峰这样的人面前沉住了气,顺利的把货拿了回来,是否表示今后他可以不必担忧了?
冯杰见小傲唇角微含笑意,面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知他定又是一晚没睡,略说了一会儿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小傲一个人在空寂的房内静静的坐了一个上午,目光流连在每一件物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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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傲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至下唇被牙齿紧紧咬着的唇角。
“找我有事?”秦朗的语气中透着诧异,叶诚对所谓黑帮素来深恶痛绝,到洪帮门前来找他还是第一次。
叶诚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走向汽车,秦朗摇摇头,叶诚就是这样一副臭脾气,只好同他一起上了车,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汽车意外的停在了尘香的门前,秦朗疑惑地转头看着叶诚。
“这里面有一个痛苦的女人,而他的痛苦来源于你!”
秦朗满心的莫名其妙,猜测他是不是喝了酒。
“如果不是为了你,为了你那该死的黑帮义气,小傲不会拒绝她,她就不会痛苦,他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如果不是你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秦朗心中震惊,这段目子他忙得不可开交,老爷子如填鸭一般从头开始了对他的训练,令他无暇他顾。叶诚对若尘的关注超出了他的预想,更没想到小傲会放弃了若尘,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上次天赐他们……
站在门口,他仔细的想了一想,回头再看了一眼叶诚,然后举步走入了尘香。
展厅后面的小画室内,若尘系着一条染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的长围裙,长发被一根长簪松松的绾在了脑后,正用手中的画笔仔细的在画布上涂着。
见秦朗进来,若尘微微一怔,略带一丝羞涩的放下了画笔。
秦朗默默的打量着室内几幅小傲的画像,那些素描、油画上的温雅男子无一例外的看着他扬眉淡笑。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弥漫着,几分钟后,若尘大方的解下围裙,放下头发,将秦朗请到了外面的茶座上。
“还没谢谢你送我的车。”若尘微笑着将茶杯推给秦朗。
秦朗没有答话,画廊被砸后,他心中觉得亏欠小傲,送了那辆悍马给若尘押惊。
“小傲最近有点忙,所以让我代他来看看你。”
若尘清雅的淡淡一笑,她的性情洒脱,从和三姐见了面之后,便知小傲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疏远了,虽然心中痛苦,但她认为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那辆车,钥匙我交给你的手下了,这画廊还有些账目没有整理好,回头我会和你的人交接清楚的,还有别让人再跟着我了,也别让他们再叫我嫂子什么的。”
看着秦朗有些怔神,若尘浅笑了一下:“你不必为了小傲向我报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小傲并不亏欠我什么,既然他的江湖容不下女人的浪漫,我也不该打扰于他。”
看到秦朗的眼中有一抹担心,若尘洒脱的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失控的去吵闹他,也不会用自杀什么的来挽留他,我在离四海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美术工作室,闲时可以画些画作为消遣,无论小傲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总会知道,我始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秦朗愧疚的看着她,小傲,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叶诚看见秦朗冷着脸走出了画廊,听见他沉声吩咐紧跟在他身后的舒同:“叫人去所有的赌场,找到小傲后,马上带他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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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
舒同低声道:“你有没有说老大好像很生气?”
阿亮道:“我说了,可是傲哥说他现在手风正顺,叫我不要打扰他,还说他不知道老大是不是很生气,但是我要再不走的话他就会很生气。”
这话是傲哥说的?舒同吓得一身冷汗,这要是让老大听见……刚在这样想,就见阿亮惶恐的垂下了眼,心知不好,忙转过身来,只是秦朗一脸铁青的站在自己身后。
“老…老大,阿亮他…不是…那个…我…我这就去接傲哥回来!”说着忙着便向外走,被秦朗一把拉住,“不必了,我自己去!”
舒同一呆,见秦朗已大踏步走出了大门,一时急得束手无策,只得跟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埋怨阿亮了句:“怎么这么点事也办不好?”
阿亮一肚子委屈,他哪儿敢跟傲哥去回嘴啊,但知道同哥也是替傲哥心急,所以才会怨怪他。
冯杰正在给小傲打电话,无奈跟小傲身边的兄弟说傲哥就是不肯接,听到老大要亲自去找傲哥忙跟着跑了出来,刚到门口,秦朗拿眼冷冷一扫,低喝了一声:“回去!”冯杰噤不敢动,只能心急如焚看着秦朗的汽车开出了前面的私家路面。
小傲轻轻玩弄着桌上的筹码,心不在焉的大把下着注,随手拿出一根烟来,放在嘴边微微侧头,身后两个兄弟阿生和阿洪对视了一眼,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掏出火机来替他点上。
这局输了,小傲淡淡一笑,用夹着烟的手再次抓起了一打筹码准备扔出去,一双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生硬得让他感觉不到住日的柔暖。
“跟我回去!”秦朗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小傲牵了牵唇角,缓缓将手中的烟按熄,站起了身来,舒同低低的叫了一声:“傲哥。”小傲点了下头,看了秦朗一眼,一眼不发的向外走去,跟他的阿生和阿洪忙拿了筹码跟在后面。
秦朗站在汽车边上,阿亮忙拉开了车门,秦朗冷冰冰的看着小傲,小傲微耸了耸肩,离了自己的汽车向他走过来。
“傲哥要走了吗?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啊?”
秦朗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几个稍有些眼熟的面孔,疑惑的将头转向小傲,小傲淡淡一笑,转头向阿生点了下头,阿生将手中的筹码交给来人,低声道:“拿了快走。”
来人笑了笑,约略看了一下筹码,“才三十几万,连尾数都不够,就想打发我走人?堂堂四海一傲,借了钱不还,这样没信用啊!”
秦朗猛然想起,这人是从前定宇财务公司的,绰号叫扒皮狼的印子张,因小傲一向痛恨放高利贷的,四海接收后便将定宇名下所有的财务公司划给了盛维。
难道小傲居然借高利贷!这个消息甚至远比看到小傲吸烟更令他震怒。
“你欠他们多少钱?”秦朗压着气道,小傲咬了咬唇不答。秦朗将头转向阿生,阿生偷看了一眼小傲,嗫嚅着低声说:“前后一共两百七十万。”
印子张一旁冷笑道:“本钱是这么多,利息呢?傲哥可三个星期没还钱了,按照九出十三归……”
“你闭嘴!”舒同怒喝一声,老大的火就快要压不住了,还在这添油加醋。
秦朗冷冷地看了一眼舒同,转头看着印子张:“多少钱你自己算清楚,明天到四海公司财务部来拿,回去告诉苏老大,盛维旗下任何公司不准再借钱给他,否则别怪四海翻脸无情!”
“傲哥!”冯杰从大门跑出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一眼看见老大的脸色,心内便惴惴的不敢再出声。秦朗拾阶而上,小傲默然跟在他身后,秦朗上至最后一级台阶时,猛然转身,一掌反抽在小傲脸上。小傲一个错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舒同连忙上前去扶,只见小傲唇角流血,下唇也被牙齿磕出了一道血口,秦朗一声断喝:“不许扶他!”
舒同只得放开了手,小傲两手撑着地,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了好一阵,这几日不分昼夜的耽在赌场,刻意糟蹋,身子较前一阵子又虚了不少,着了这一掌竟半晌没起得身来。
冯杰吓得一旁张大了嘴巴,好半天都没发出声来,眼看着秦朗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小傲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渍,慢慢的爬起身来,推开舒同伸过来的手,自己走上了台阶,跟着秦朗进了书房。
舒同和冯杰跟了进来关上门,房内只剩下兄弟四人,小傲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舒同和冯杰对看了一眼,退在一旁不敢出声。
“阿同,叫阿生和阿洪两个自己进去刑堂领四十家法!”舒同垂手应了,刚要出门,“慢着,”小傲淡淡的道“不知道老大责他们什么?”
舒同忙央告道:“傲哥……”这种时候还如此和老大说话,那不是在老大的火上浇油吗?
小傲没理他:“老大让阿生他们保护我,他们做得很好,并没犯什么过错,老大为了什么要打他们?”
居然和他理论起来了?秦朗怒视着小傲,“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做下那么多事,他们匿而不报,难道不该处置!”
小傲淡淡一笑:“我做的事哪件违反了规矩吗?他们为什么要上报?老大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我,我不知道他们还要负责监视我的。”
“你……”秦朗一时竟被他问住,气得浑身颤抖,“这么说你嗜赌、抽烟、借高利贷都还是有理的了?”冯杰一旁听得傻了眼,老大说的人是傲哥吗?
“四海的规矩有说不准这几项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我不知道?”
秦朗气为之结,低头深深地看了他半晌,小傲究竟要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忍住气道:“好,别的先不说,为什么去借高利贷?”
小傲轻松地一笑:“当然是因为没钱啊,有钱我还会去借吗?”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当然是赌输了,还能干什么了?”舒同和冯杰心内怦怦乱跳,傲哥这是怎么了?秦朗在屋内踱了几步,“你们两个,出去!”
舒同与冯杰忐忑不安的退了下去,秦朗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语气放平和:“输了就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区区两百多万去借高利贷?公司没钱了吗?”
小傲冷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人的脸色伸手要钱,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公司的钱不是我的,我怎敢乱拿,上次被老大教训的不够吗?不过百多万的事就已经那样了,我还敢动?老大还为这事把阿杰送了回来让我处置,分明是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现下我打了阿杰了,不知道老大是否满意了?”
秦朗给他几句话堵得心里一阵阵的翻腾,仔细想了一下虽然小傲说话刺心,怕还是为上次自己因那一百多万问了他几句,他心中不快,这两日又打了冯杰,想是心疼了在和自己赌气,又见他容色憔悴,适才自己盛怒下的一掌,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心中便有些软了,放低了声音道:“那你是和我赌气了?”
小傲心头一酸,秦朗自从上次打重了他,心中总有后悔,又因为七爷和天赐那两次的事,对他多了一份歉疚,加上宇文若龙进入四海后怕他心中不快,便对他极是迁就,面对自己这样的成心触怒,他居然肯如此的忍气吞声,“我怎么敢和老大赌气,不怕家法么?”
秦朗看着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钱的事算了,你为什么和若尘分开?”
小傲暗自咬了咬牙,故意冷淡的道:“不为什么,不分开难道让她成为第二个三姐?我对绿帽子没兴趣!”
决绝
“啪!”刚刚止住血的唇角再次绽裂,指印叠加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小傲不闪不避,承下了这一掌。
“出去,给我滚出去!”听着秦朗手指着门从齿缝中狠狠的挤出了这几个字,小傲心如刀割,知道秦朗定是伤心绝望到了极点,这个伤疤他曾经刻意的保护着不让别人看见,到头来揭这个疤的人却反而也是他,有谁会比他更了解他?有谁会比他伤他更痛?但他不能给他时间思考,他的行为如此反常,阿朗若静下心来怎会看不出破绽?若不用最刺心的言语让他失了方寸,便不可能走出他要走的棋来。
舒同和冯杰正提心吊胆的候在门外,见门一开忙走过来,小傲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来在厅中跪了,耳听得秦朗在身后沉声吩咐:“德哥,安排家法!”
“老大……”舒同吓得掩住了口。
小傲头也不抬地淡声道:“德哥还不准备家法去?咱们老大要教规矩呢!”
“傲哥,快别说了……”冯杰扑过来带着哭腔拉住小傲哀求着。小傲忍着心疼不去看他,越发将话说的尖酸刻薄:“只怕老大早就想这么做了吧?我私借公款,老大不处置于我怎么下得了台?老大如今黄袍加身了,是洪帮未来的龙头,一言一行好多人都看着呢……”
秦朗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打,德哥……狠狠的……打!”
刑杖不再是上次的那根刑杖,疼痛却还是那样尖锐的疼痛,肌肤早已熟识这般滋味,还未待打上身,已经仿佛感觉到那彻心的痛楚在全身蔓延了,再次伏上刑床的小傲心中苦笑,这半年来不知是交了什么运,一个不留神,板子就上了身了。这顿打是他苦心筹划了好久才得来的,心里的痛便又深了几分,阿朗,若你知道我是在如此的算计于你,只怕宁愿将我毙命在这刑床之上吧。
德哥双手握紧刑杖,心中叹着口气,抡起竹杖一杖杖的打了下来,每一落杖,便是“啪”的一声爆响,小傲便会狠狠的打个哆嗦,下狠的咬一下流血的下唇。
“啪!啪!啪!啪!啪!啪!”随着刑杖每一次的起落,小傲耸动着脊背在刑床上略略辗转着,汗水雨点般滴落,疼痛深彻的渗入到骨髓深处,他只能咬紧牙关死忍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这一顿打是他自找的,他没有任何资格让别人来怜悯来疼惜,只能这样默默的隐忍和承受。疼吗?想想阿朗那绝望的眼神吧,痛吗?听听阿同和阿杰哭泣的哀告吧。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一个毫无义气的人,一个没有良知的人,一个该被天下人唾弃的人……
众兄弟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开声,在道上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和事,傲哥不是第一个因为沉迷赌博而性情大变的人,不少曾经性格温顺的人在输的倾家荡产后仍执迷不悟,甚至杀父弑母、逼迫自己的妻子女儿卖淫的笔笔皆是,嗜赌一直是傲哥的一个死穴,竟然让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此的陷落不能自控。
“老大……老大……求求你了,别打了……”冯杰颤抖着伏在秦朗脚边,“傲哥不是有意的,他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他前天还在教我,要我和阿同凡事以老大为重……傲
第14回
哥只是一时气话啊……别打了,老大……”
任冯杰如何摇撼,秦朗直如化石一般,僵硬的站在那看着杖下辗转的小傲眼珠都不动一下。
舒同心中酸苦,老大这一次是真正伤到了心了,傲哥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肌肤由瘀紫肿胀逐渐绽裂到鲜血淋漓,肉体上难捱的剧痛似乎将心中的揪疼稍稍减缓,让他竟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求,仿佛板子打得越重,他就会越觉轻松,随着杖数的增加,疼痛犹如无数只猛兽不停的在身上狠狠撕咬着,小傲俯首默默忍受,疼痛越加难以熬挺,便越是加深了心底深处的那一抹苍凉……
长期的身心煎熬,病体本已虚损良多,虽然极力挺着,数十杖后,终于渐渐的支持不住了。
“老大,”舒同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抱住了秦朗:“看见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就饶了傲哥这一次吧……”“是啊,是啊,”冯杰跪爬至刑床之前“傲哥,求求你和老大认个错吧!”德哥见秦朗没出声,便停了杖等小傲认错。
小傲打着战慢慢的缓了口气,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力气,“兄弟?”他听见自己讽刺的一声轻笑,抬起头来直视着秦朗,“老大有……当我是兄弟?”
秦朗咬着牙看着小傲,他怎样?他哪里做得不够?哪里做得不好吗?
小傲狠起了心肠,微微撑起半个身子:“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当众辱我?老大…当我是兄弟,会…因为那一点点钱和…我计较?老大当…我是兄弟,旁人…辱我时老大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来我在你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笑…的时候我决不能…哭,你说一的时…候我决不能说二,你骂的时候…我得听着,你打的时候我…得受着,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惹怒了你,我是你的…兄弟?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一条忠狗而已!你…高兴的时候赏一根骨头给我,不高兴就踢上两脚!怎么?还要我说主人…踢得好,要你这样踢我…我才舒服不成?”
“你……”秦朗心中无限惊怒地看着小傲,“傲哥,求你别说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冯杰哭出了声来。
舒同呆若木鸡的看着,觉得自己象要疯掉了一样,秦朗脑中一遍遍回响着小傲说的话,一时之间如冷水浇头、怀中抱冰,只觉得心窝中像被掏空了一般,张手要努力攥取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无力的瘫坐在了椅上,紧紧闭起了眼睛。这是小傲吗,不是,绝对不是,小傲决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一定是别人在冒充他,要不然就是他在做梦……
辞会
新一轮的杖击开始之后,小傲已经无力承受。
“往死里打!”听到秦朗用颤抖得令人心痛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吩咐,那抹悲凉从心底深处逐渐浸润至整个身体,令他心中酸楚无限。求仁得仁、求死得死,看着每步棋的按照预定的方向在行进,他不是该为此而高兴吗?可是,为什么想流泪的感觉却强烈到无法忍受?
疼……疼……疼……
锥心彻骨的疼痛不是来源于呼啸的刑杖,而是来自于上座传来的清脆的响声,那带着痛苦的呻吟呯然碎裂的可是阿朗的心吗?他抬起双眸努力的想向上再看上一眼,前方却只有一团模糊的白雾在逐渐变浓、变暗、变黑……
疼痛如重锤砸钉般深深敲打着脆弱的神经,小傲抽搐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头上身上全都水湿一片,汗水、泪水、血水和用来泼醒他的冷水融在了一起。勉强看时,却是舒同已抱住了板子,耳边传来冯杰哭声暗哑的嘶喊:“不要!老大……不要啊!不要再打了……你饶了傲哥……你饶了傲哥吧……你饶了傲哥吧……”
阿杰啊……小傲心痛如绞,恨不能即刻将他揽入怀中……
不能再拖了,这样的场面对阿朗、阿同、和阿杰来说都太过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是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撑起瑟瑟而抖的身子,艰难的从满是血污的刑床上滚落,舒同顾不得秦朗怪责,忙过来扶住他,小傲忍着剧痛,努力的抬起头淡淡的向着秦朗的方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深深的嘲弄:“打…够了?”
秦朗呆呆的看着他,小傲的讥讽的语气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小傲…多谢老…大教导,如果…能蒙老大你开…恩允准,这…顿板子,就当…是替小傲…拔了四…海…的香头…吧,求老大…放了小傲去吧,也省得以…后老是看…看着碍眼。”
“傲哥!”舒同大惊失色,傲哥和老大赌气,拌两句嘴也就罢了,毕竟关起门来是自家兄弟,怎的提出这样的事来?
冯杰扑过来大哭:“傲哥你在说什么?快别说气话了,傲哥不能离开四海啊!老大只是一时生气,他打了你心里其实都疼死了,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要是走了,老大和我们这些兄弟怎么办啊?”
小傲对他二人所言充耳不闻,只咬牙看着秦朗,在舒同的帮扶下,哆嗦着跪起身子,慢慢提上了裤子,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舒同哽咽着扶住他,抵住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小傲扯着唇角笑了一笑,“规矩…小傲知道,小傲自…幼无家,一人漂…泊,得蒙…老大…收留,彼此投…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今日…小傲弃盟…背信…”
“傲哥……”舒同扶着小傲忍不住哭出声来。
“其罪无…可原恕,小傲一身…孑然,无物…可纳赎,愿身…受五刑,自黜…出会…”听着小傲强忍伤痛,艰难的一句句念着辞会誓词,秦朗只觉这颗心像被什么东西来来回回的碾轧着,他们兄弟怎会弄成这样?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小傲低头喘息了一会,决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的一笑;“小傲…所有皆老大…所赐,唯…存此身,老大…看哪里好,就…留下吧。”说着咬唇瞑目,静待秦朗处置。
众人都战栗的看着秦朗,看老大是否真的会让傲哥拔了这个香头,四海辞会虽不及洪帮那样繁复,但按既定的规矩,既是诚心入会,便不得无故反悔,如违誓背愿,除身受五刑之外,尚须留物纳赎,或手或脚的,要看当时的情形和老大的裁定。
厅上静默异常,只除了冯杰无法自抑的抽泣之声,小傲摇摇晃晃的地跪在地上,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秦朗如冰般坚冷的声音才生硬的响了起来:“不必了,你…走吧。”话说出口,便觉这颗心像是突然给谁摘了去,忍不住大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冯杰号啕大哭:“老大……啊……傲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一个晚上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舒同一旁也是止不住的落泪,在场的兄弟都与小傲相处多年,对其无不感服敬佩,今日傲哥突然要离会而去,均是心中悲戚,一时之间,厅内泣声一片。
小傲咬着流血的唇,努力压抑着胸中凄楚,颤声道:“多谢老大…恩德,请问老…大,我可…可以走…了吗?”
秦朗心中空洞得只想用手去抓扯,恨不得撕开胸膛掏出心来看看还在不在,向内转过了身去,冷声说道:“傲爷现在不是四海的人了,四海怎敢强留大驾,阿同,开门送客!”
“老大!别让傲哥走啊……傲哥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吧,别赶傲哥走啊……”冯杰爬到秦朗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拚命摇撼,虽明明听着傲哥是自己要走的,却仍是求着秦朗别赶走小傲,傲哥怎么可能离开他们?老大不说让傲哥走的话,傲哥就绝不会离开。
小傲手撑着舒同的肩,强忍剧痛,跌了几跌才站起了身来,舒同抓着小傲的手,仰头哭求:“傲哥!别走,别走……”他一向拙于言辞,现下心中急痛更是说不出什么,小傲抬手想要去抚一抚他憨厚的圆脸,终是狠下了心来,转身向外就走,身上伤重,步履艰难,撑着一股狠劲儿,咬着牙跌跌撞撞的扑奔向门前。
冯杰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死命抱住了他不放,小傲咬了咬牙想要将他的手拉下,却是伤后无力,见了冯杰哭得死去活来的,心头痛不可当,胸中激荡,一口血急喷而出,身子瞬间摇摇欲坠,冯杰一惊之下手便一松,小傲暗吸了口气,狠命挣脱开他蹒跚着夺门而去……
硬伤
好冷……
时已近冬,入夜后气温已低至接近零下,周身湿淋淋的小傲又痛又冷的在路上踉跄的前行,冷风吹得他浑身打着哆嗦,牙齿不住的上下磕击着,湿漉漉的伤面被刀子般的冷风割着,拼命的抽着疼,只一公里的私家路,却走得艰难似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疼啊……
是心在痛吗?小傲苦笑,他还有心吗?他的心早已不在胸膛里了,它在他用他那恶毒的言语刺激阿朗的时候、在他狠下心从阿同身边走开的时候、在他残忍的不顾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杰夺门而去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魔鬼带走了,今生,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颗心了,也再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冷风吸入喉咙,刺激得他一阵阵的呛咳,鲜血顺着紧闭的齿缝向外涌着,淋漓的流淌出唇外,他毫无意识的吞咽,费力的喘着,眼前越来越黑,是夜越来越深了吗?他努力抗争着身体发出的阵阵痉挛,丝毫未察觉到鲜血已自鼻中涌出,正如泉般流淌着……
“咝……”小傲轻轻抽了口冷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素白,鼻中闻到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身上难捱的疼痛阵阵袭来,令他不住的打着颤,尽管身上盖着被子,却仍是觉得冷得可怕,小傲缓缓抬了下头,向四下看了看,窗外天光已经放亮,这不是叶诚的诊所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诚……想到叶诚怎可能不想到四海?小傲心中一阵抽紧,不行,他不能在这儿,他必须离开,挣扎着撑起身子,他试图用发着颤的手去拉扯手背上的吊针。
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是扯下它来,我就让人把你绑在床上。”
小傲停住手,吃力的向后转头,叶诚手拿着医用托盘,冷着脸缓缓走了进来。
“吃下去!”叶诚命令的说,小傲默默地低头吞下他手中的云南白药。
“我怎么…会在这儿?”小傲低声问道。
叶诚冷冷的看着他:“不然你想在哪儿?酒店的豪华套房?”
小傲叹了口气,叶诚有时是不可理喻的,仿佛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看他不上眼的态度,在叶诚眼中他是个自甘堕落的人,所以现在他自食其果就是自作自受。多年来已熟知他的脾气,便闭上了眼不再理他。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他记得昨天从四海出来后,一路跌跌爬爬的向外面走,走到一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是阿朗?小傲的心突突直跳,睁开眼睛看着叶诚。
叶诚冷冰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小傲再次叹息,他离开四海了,叶诚总该高兴的吧?他不是一向都觉得他不该混黑道的吗?
“你昨天支气管大出血,”叶诚好不容易开了口,“阿同送你过来的,刚看你没事了才离开。”
小傲吓了一跳,阿同?他竟然抗命出来找他吗?那他现在回去,阿朗在盛怒之下会不会重罚他?
“叶诚……”
听到小傲近乎哀求的语气,叶诚终于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打过电话去了,阿朗没罚他。”
小傲松了口气,还好阿同没事。随即却心中一痛,阿朗没罚阿同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因为他已经没了力气生气了吧?哀莫大于心死,阿朗的心已经被他伤到碎、伤到死,此刻便再也无力去计较什么了。小傲埋头于枕上,默默地咬紧下唇,谁说人生除死无大碍?比起生的艰难,死又是何其的容易啊!
叶诚默然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昨晚舒同哭着抱他来时,他已昏迷不醒,浑身冷得如冰一般,鲜血不断的从口鼻中涌出,身上除了棒伤之外,他自己的咬伤、抓伤和一路行来的撞伤、擦伤遍体如刻画,经过了一夜的抢救才算脱离了险况。想不到自己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去找了秦朗,结果竟会令秦朗几乎将他打死并导致了他与秦朗的决裂。现在,他离开了四海,不是正如他一直所期望的那样?可是眼见他如此痛苦他又怎能视之漠然?
“将!”三爷“啪!”的一声落子。
骆老爷子微微一笑将帅向左移了移:“人人都看帅好,有士陪,有炮打,有马骑,有车坐,有相辅佐,却不知帅亦难为啊,稍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小卒儿也能吃了他。”
三爷笑道:“都是老爷子统帅有方,才让义顺堂如此兴盛,若是换个人来哪能如老爷子一半?”
老爷子笑了:“说起恭维话来,老三你比起小傲的水平可差得远了,若是他在定是比你说得好听百倍,上次我让他评了个字儿,你是没听到他的那番话啊,语语奉承却又字字扣着题,任你再挑剔的人愣是找不出他一点毛病来,真能让你乐得从心里往外的开出花来。”
三爷叹了口气:“是啊,小傲那孩子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只是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竟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处理这件事,真是让我想象不到,其实他若是好好的和阿朗说,阿朗未必不会答应啊,何必自苦如是?”
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你当他是犯傻么?他其实聪明着呢!他是要给我知道,他绝无回头之想,自己把退路断了,折了阿朗的一条臂膀,洪帮就再也不用提防四海什么了,以此来保全四海,又全了我和阿朗师徒间的情谊,他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爷默然半晌,摇了摇头:“老爷子与小傲都是精于谋划之人,但小傲终究还是输在了太过年轻啊。”
老爷子又是一笑:“同是操棋人,不过是落子不同罢了,小傲输在爱心太重,不肯弃子,他若不是投鼠忌器,这步棋我们未必能占这个先手,不过你别以为他便就此作罢,他可是处处布着子呢,我若不动,他必不动,我若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盘活全局的。”
“哦?”三爷微微怔愣,“那么老爷子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爷子得意地摇摇头:“岂止不是时候,还差得远呢!他想和?没那么容易!只要阿朗还在帮中,小傲便只能按我的路数走棋,如果说小傲是阿朗的软肋,那他便是小傲的硬伤。”
三爷心里一阵发寒:“那老爷子打算……”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阿朗那小子不傻,他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才被小傲算了进去,过得个三两日便会觉得不对劲儿了,你叫萧让去把他找来,我得把这棋向前再推一步。”
嫌隙
秦朗目光呆滞的垂手站在老爷子面前,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失去了往日不怒自威的神采,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腮上一片青色的胡子碴儿,神情中再也找不见昔日的飞扬勇决、刚毅强悍。
自昨晚小傲去后,冯杰几乎哭昏在地,他只得让人将他拖上楼去关在房里。怎奈冯杰发了疯似的不肯,好几个人都按他不住,秦朗怕他哭坏了,只得一掌打晕了他。待等忙完冯杰,才发现舒同背着他跑了出去,心知定是找小傲去了,也无力去计较,就随他去了。
冯杰醒来后不再那般歇斯底里,只是蜷缩在床上不住的流泪,哭累了就睡过去,睁开眼睛就继续哭,谁跟他说话他仿佛都听不见。秦朗自己心酸难忍,也就无心再去管他。直到清早时舒同回来请罪,得知他将小傲送至了叶诚处,这一晚已觉心如死灰,也懒得罚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公司打来电话说盛维的财务公司拿来了账单,连本带息竟有一千多万,他问也没问就让宇文若龙代他签字付了,自己呆呆的坐着发愣。直到萧让亲来寻他,便跟了他来见老爷子。
老爷子见他只一晚便憔悴至斯,也不禁心中疼惜,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太残忍了,但是,人在江湖啊,总有许多事是你必须经历,必须承受的,好钢须用重锤,经得起锤炼才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啊。
“坐下吧。”
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带几分机械的坐了下来。
“怎么了?心给人摘去了?”
秦朗忽觉胸中大痛,老爷子一句话正说出他现在的心情,这一瞬间便觉得痛得喘不过气来。
“站起来!”老爷子暴喝一声,秦朗抖了抖唇,又站了起来,“出去洗个脸,对着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去!”
秦朗默然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半晌之后回来,直接跪在了老爷子身前,老爷子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起来,拉着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你与小傲这么多年的兄弟,如今说分就分了,也难怪你难过。”
秦朗心中涌起一股凄酸,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抱住老爷子大哭一场。老爷子在他手上拍了拍,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了?”
“我……”秦朗抬起了头来,他正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啊。
“小傲前后的变化这么大,你就丝毫没有觉察吗?”秦朗茫然的摇摇头,老爷子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傲那孩子心事较重,什么事都在心里闷着,压力也就比别人大些,他这么多年只收了明威一个兄弟,你就不觉得奇怪?”
秦朗微微一怔,小傲这些年来确实只有明威一个正式小弟,不过四海所有的兄弟谁不拿他当老大一样尊重啊?他一直没想过有什么不妥的,此刻一经老爷子提起方才猛然想起:想当初四海刚起步的时候,小傲便嘱咐他在帮中莫收小弟以免惹人猜忌,难道小傲……
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傲会收明威,一是因为看他可怜,二是因为他年幼构不成别人的威胁,不会引来猜忌。他当日月会迟到是因为孔祥林拦下了他的车,可是为什么他在会上却闭口不肯解释,宁愿以伤重之身再受了那五十藤条?”
秦朗悚然而惊,那件事他本也心存疑惑,只是他一直信任小傲,便未向深处去想,只道小傲是因头一日为白狼的事打了他,心生怨念,一时犯倔,才不肯解释的,所以他才狠下心又打了他那五十藤条以示惩戒。事过境迁,这件事早已不萦于心,却怎么会与今日之事有关?
老爷子摇了摇头:“你啊,与小傲这么多年的兄弟,竟完全不知他的心吗?他虽一心向你,可也是一心防着你的啊!”秦朗如遭雷击,一时目瞪口呆地的看着他。
老爷子缓缓地道:“小傲读书之多,纵我也是有所不及,他那人又极聪明,聪明人就难免多思多虑,他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想必幼时曾遭大变,坎坷良多,自遇了你后,他感你相救之德,相知之义,便将那一颗心都用在了你身上,但是古往今来,多少风云变幻,许多人都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那!常言道:飞鸟既尽、良弓应藏,狡兔已死、走狗当烹。夫差杀子胥、勾践诛文仲、汉高祖未央宫内擒韩信、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智如刘伯温、忠如徐达,大明朝一旦根基牢靠,不也是死在了朱元璋之手?历史是用血来筑就的,你让小傲怎不防你?”
秦朗心中一阵阵发寒,小傲……难道小傲竟会这样想他?
“小傲心思重,虽肯为你算尽机谋,却也怕因此而遭你之忌,所以你几番重责,他都俯首甘受,只怕人会说他骄狂自重、不把你放在眼里,说四海只有一傲、秦朗是谁?孔祥林欲离间你们兄弟之情,许多话必是说的极是不堪,他若将些话说与你听,难道不怕你当他借孔祥林之口来报怨?他本是性情散淡之人,入了这江湖却不得不百般谋算,连带对你也要处处机心,他这些年来活得也很辛苦啊!直到那些所谓艳闻出现,他才真正觉得不能承受了,以他那样的性格来说,江湖的确是不太适合他,所以我前段时间才和你说要你放了他啊。”
是吗?秦朗愣愣的听着,是这样的吗?所以小傲会突然变成这样的?
老爷子一笑:“如今四海局势已定,你又要接手洪帮了,他觉得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小傲想要离开,知道你必不舍,所以才会用此计啊!十几年来他几乎日日赌博,几时输过这么多?从前他赌钱相当有节制,本金就是五千,赢钱从不过万,而以他的头脑,只要不是随意下注,又能输得几次?赌博对他来说不过是灵活脑力的一种方式,也是他用来释放压力的一种手段,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让自己沉迷其中?他忽然一下子输那么多钱,还要借高利贷去赌,你就不觉得奇怪?”
秦朗心下冰凉:“阿公的意思是,小傲在骗…骗我?在……做戏给我…看?”
老爷子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呢?就那么巧,你一去,要账的便去了?小傲这么多年帮了你也不少了,在江湖上又结了不少仇家,留点钱傍身总不过分吧。”
秦朗的心一下子沉入的谷底,小傲在算计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做了那么多让人心痛的事,就为了要离开他?他这些年来赤诚相待,而小傲竟是处处提防于他吗?不行,他“呼”的一下站起身来,他要去找他,他要当面去问他!
败局
三爷自连着花厅的书房门后转了出来,叹息地看着窗外秦朗匆匆离去的背影:“老爷子,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
“有点什么?有点过于狠了是不?”
三爷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语。
老爷子笑了一笑:“阿朗不会为这千来万将小傲怎样的,他那个性子我知道,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由其是小傲,就更不行,小傲也熟知他的脾性,他这样做就是想让阿朗对他死心的,我只不过是将这棋向前推了一下而已。”
三爷困惑地问:“老爷子是说,这笔钱的事是小傲有意做给阿朗知道?”
老爷子背负了双手,语气阴冷的道:“这个自然,以小傲那一身的傲气,怎会在意这区区千万?我把话透给阿朗不是为要阿朗去在意那笔钱,而是我要让小傲知道,他想和苏维扬结成同盟,行这联吴抗曹之策已被我识破了。我要让他知道,一切都在我的算中,他除了弃子投降别无他选!”
“你要去哪儿?”叶诚怒形于色,他还能去哪儿?刚刚好一点就又要折腾,他就不能让自己缓一口气吗?
小傲淡淡一笑,虚弱的道:“那是我的事情,不劳…牵挂了,回头告诉阿同,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和四海的任何人或事有一点关系。”
拉开病房的门,秦朗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前。
小傲一怔,随即淡淡的侧过了头,怕秦朗会看到他眼中的酸楚,眼前阿朗这副样子,他只在三姐刚离开时见过一次,但那也仅是在家里,没有给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到处跑。
秦朗大步走了进来,小傲只得向后退了几步,伤后重心不稳,本就是强撑着的,这一退便几乎跌倒,“傲哥。”舒同跟进来伸手扶住了他。
秦朗心情复杂地看着小傲,心中有怒、有恨、有怜、更多的是痛……
“傲爷的目的达到了?”秦朗森然地看着他。
小傲淡淡的看着他不语,想是那钱的事阿朗知道了?本想着自己走后阿朗便会慢慢醒过神来,这时再让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坑了他那一千多万去的,到时他必心灰意冷,绝了再找自己的念头,却不想他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秦朗看了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冰冷,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颤抖暗哑而显得更富有磁性:“这么说是真的了?得到想得到的,摆脱想摆脱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然后飘然而退,你走得好潇洒,好干脆啊!”
小傲乍听此言,心如电击,怔怔地看着他,阿朗在说什么?
秦朗心痛欲裂,只觉声音空洞无力:“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什么功高盖主会惹来猜忌了?怪不得你在四海从不收小弟,怪不得宁愿受罚你也不肯解释迟到的事,怪不得你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来傲爷从未将秦朗当过是兄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还债而已,早知如此,傲爷何不早言,秦朗断不敢强留的啊!傲爷去的这样辛苦,倒是全了傲爷的义了,却不知欲将秦朗置于何地?是要江湖人说秦朗在行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么?”
小傲浑身发冷,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晕眩,一头栽向舒同怀中,舒同连忙扶住,连叫:“傲哥、傲哥……”他与叶诚不明根由,都不大明白秦朗说的是什么。
小傲闭紧了双眼,强自定了定神,心中一阵凄苦,老爷子,你好狠的心啊……心知必是老爷子替阿朗做了剖析,怪不得他这样快就找了上来。老爷子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的,这些年来,他心心念念只为秦朗,小心翼翼的维护这份感情,的确是唯恐自己一步行差踏错生了任何嫌隙,那句辛弃疾的“破阵子”也的确为他平日所爱,但也只是慕其为人,爱此词的气势而已,自己连姓氏都没有,要那虚名何用?想不到此时竟被拿来说事儿,只是老爷子啊,你心中对阿朗便没有半分怜惜么?这样的做法,无异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啊?他们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啊,老爷子竟是要阿朗一点情谊都不再念了吗?难道他谨慎行事、一心求全都是错的吗?
秦朗见他如此,对老爷子所言更信,心中便觉无限悲酸,原来自己一片真心,却只换来他处处防备,什么手足情、兄弟义都是虚伪的假象吗?不由得心底生寒,悲不自胜起来。只是他虽然如此待自己,这十几年自己却是对他倾尽此心啊,事情至此,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眼见他身带重伤,一脸悴容,他又无亲无靠,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此去江湖,遍地仇家,又不知几多凶险,想到海角天涯,今生只怕再无见期,心下终是软了,长叹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支票来:“傲爷要走,也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走,傲爷在四海这么多年,区区一千多万未免太少了点吧,这里是五千万,傲爷收好了吧,这些年来傲爷为四海费心了,就算是四海亏待了你了吧。”将支票放在了桌上,咬了咬牙,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再没向小傲的方向看上一眼。
舒同犹豫片刻,见小傲缓缓对他点了点头,只得将小傲交与叶诚,跟了秦朗出去。
小傲自始至终未发一声,眼见秦朗大踏步离去,再不回头,心中只觉万念俱灰,知道老爷子已窥破了他的路数,亲手打散了他所布的局,这一阵,他终是输了……
浪子
“相得易见,富贵有几人?本是人生多变幻,世事喜无常。”宇文若龙优雅的身姿自秦朗消失不久后的门外闪入,小傲淡漠地听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没有抬头。
第15回
叶诚侧过了头去,闭起了双眼,半晌回头,平静的对小傲说,作为一个医生,他必须为他做最后一次检查和治疗。小傲看着固执的叶诚,叹了口气,叶诚视若无睹的从宇文若龙身边走了出去。
宇文若龙看了看手撑着桌子,缓缓转过身来的小傲,拉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了下来,小傲淡然无语的对着他。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傲笑了一笑,他觉得他帮的不够多?这人从一开始就纠缠不休,并且毫不掩饰的对他下手,却还能这样惺惺作态的面对于他,他一向温润,纵使在心中也从未对那些对手和伤害过他的人加以恶语,但此刻斯文败类这个词却不自觉的来到了脑中,令他心中反感愈甚。
“你来晚了。”他淡淡的说。
宇文若龙微怔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小傲第一次直接对他讲话,“是,也许我该早点来的,但……”
小傲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不耐的打断了别人说话:“你来晚了,第一,我已决意退出江湖,就算我不退出江湖也决不会同你合作些什么;第二,我已将我手上的25%的四海股权、和我名下所有的产业分成两份转入了舒同和冯杰的名下。不管你是为天宇也好,为致公堂也好,为你自己也好,我都不会交出我的人,我手上也已经再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了。”
宇文若龙眼中闪过一丝惊怒,直视了他片刻,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小傲叹了口气,手扶着桌子缓缓挪动到床边,无力的伏在了床上,感觉空洞的胸膛里,什么东西正在被缓缓的抽离。
叶诚替他仔细地清理了一次伤处,敷上药,又做了一次胸肺部位的详查,小傲只得由着他折腾。
终于叶诚再也没有理由留他,小傲轻轻含着下唇,微笑着向他点首。
秦朗头也不回的去了,没有道别,没有珍重,没有无语的泪眼执手相看,此日相绝,便是终天之别,余生将成陌路,小傲苦苦一笑,他向谁去说“聚散匆匆莫牵挂,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本应是洒脱的转身,飘然远退,从此任西风漫卷黄沙,人远天涯近,却最是无奈他心碎、他怅惘、他难舍、他苦痛、他拿得起却放不下……
终还是有了这样的一天,再美好的过往也都终如那尘沙般从指尖滑落,留之不住,他会去哪里?他看着满眼心事的叶诚,淡淡的笑笑,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本就是天涯的飘萍,无根的孤叶,浪子四海皆是家,所以浪子注定没有家。
天已近黄昏,小傲蹒跚的走入瑟瑟的寒风中,那夕阳下渐行渐远的寂寥身影,隐忍得让人心碎。叶诚带着一丝苦涩而又欣慰笑意,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街口处,一辆红色的悍马H3闪身而出,拦在了小傲身前。
舒同放弃了扣门的念头,轻轻开了门进来,书房里漆黑一团,秦朗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是一尊蜡像。
舒同不敢开灯,来至桌前,轻轻的叫了一声“老大。”
秦朗缓缓抬起了手,按亮了桌上的台灯,将那灯低低的按了下去,自己闭了闭眼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喑声问道:“阿杰怎样?”
舒同摇了摇头,冯杰还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只是蜷伏在床上默默的流泪和昏睡,舒同用尽了办法也哄不了他。
秦朗胸中一酸,小傲,你真的就这样狠得下心么?就这样将十几年的情份轻描淡写的抛撇下了啊!
舒同再也撑不住,泣不成声的跪了下来:“老大,我们接傲哥回来吧,求求你了……”
秦朗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他,凄然道:“没用的,阿同,”将桌上的文件递到他手中,“小傲早就将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是决意要去的,你留他不住了。”
停车在华灯初上的街旁,若尘带着几分幽怨的看着身旁的小傲,他竟然一声不响地就要走了,如果不是叶诚打电话给她,如果不是叶诚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了他,那么他连她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吗?
小傲叹息着抬起了头:“若尘,你知道我……”
若尘微微一笑,将手掩上了他伤痕斑斑的唇,心疼地抚摸着,那纤柔的指尖仿似带着,强劲的电流,令小傲不由得心头震颤,若尘低下头,温软的樱唇羞涩的吻在了斑驳的伤痕上,小傲一阵心悸的窒息,若尘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逼你,不会要你承诺什么,也不会强迫你接受我,我只想象我们初见时一样,让我再照顾你一次,再陪伴你走一程,别忙着拒绝我,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醒
晨曦微露,天光未开,初冬的黎明姗姗来迟,海风扑面,裹挟着湿咸的朝气,透着十足的寒意。
秦朗轻轻的搀扶着骆老爷子缓缓走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正在悄悄卸货的船只。
老爷子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萧索的秦朗:“一大清早的,陪我这个老头子在这瞎逛,觉得很无聊吧?”
“怎么会?”秦朗强笑道:“阿公不嫌弃阿朗言语乏味、举止粗鄙也就是了,就怕扫了阿公的兴致。”
老爷子微微一笑,疼惜的拍了拍他的手,经过了小傲这件事的打击,三天来秦朗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老爷子叹了口气,成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听说你让人造了一艘游艇?”老爷子看着远处海面上朦胧的雾气,淡淡的问道。
秦朗鼻中一酸:“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造下去,宇文若龙曾经征询过他是否应当停工,他只是一直拖延着没有答复。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些事再做来有何意义?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却百般的不舍,仿佛那游艇一日未停工,小傲便未曾真的离开似的。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希冀吗?秦朗摇头苦笑:“我回头会让他们停下来的。”
老爷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何必停呢?有些事情,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未必不会有转机的,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这样的心。”
秦朗心中一阵凄酸,坚持下去小傲就会回头吗?坚持下去他们就能找回曾经的过往吗?坚持下去这一切便能再回到从前吗?可是他已经坚持不住了啊……
老爷子向着海走了几步,看着前方灰蒙蒙的海面:“做人永远要向前看,因为前方出现的永远都是你未知的事情,江河湖泊,虽水流千载而终是义无反顾的投奔于海,却几时看到海向回流了?纵是这浪潮时时回来顾看,却也只能是看看,不能够再走回头了。倒不如将目光放远一点,也许千百年后,沧海可以变桑田,那昔日的湖泊又会重现了呢?”
秦朗默默的低头,那再现的,还会是昔日的湖泊吗?天知道,如果是的话,他是愿意用一切、用生命去换取的啊!心内忽然有一种冲动的想法,也许有一日他死了,小傲或许会回头来看上一眼吧,不知道那时他是会嘲笑他的无能,还是后悔当日弃自己而去?
老爷子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朗:“阿朗,我知道这些天来,你心里很苦,你和小傲这一路走来我也是亲眼所见,但是人在江湖,许多事都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意志,命运注定你要做一个强者,你也只能去接受。”说着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并不想接这龙头之位,你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不屑于旁人说你是靠着哄住了我这老头子,才得了传位,我强了你接受,你心中想是颇有怨怼,但是我老了,世豪又是那个样子,天宇年少,难担重任,帮中还有何人?难道你要三爷那个年纪再去被坚执锐,为士卒先?你要知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要你坐这个位子并不是因为偏宠于你,而是要将一副我已无力再挑,别人又挑不起的重担交托给了你啊。”
秦朗心头一震,老爷子虽年事已高,但一向是虎老雄心在的,从不会这样颓唐,怎么……“阿公……”
老爷子负起手来一声长叹:“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一向严苛,打的许是比说的还多,你便是心中恨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勇气、魄力、义气、豪情、信义、胆识、担当、道义和责任,这些你身上从来都不缺,我也是希望你能成就一番业绩,难道现在我到了老而无用之时,要你帮我分担些义务你就真的那么不情愿吗?”
秦朗心下惭愧,老爷子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都敬老爷子如师如父,老爷子在他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老爷子也会有落寞、也会有无助,想不到今日却给他不经意的看到了老爷子心中那风马潇潇、英雄迟暮的感慨。不由得眼中含泪,转过身来,便在这码头之上,向着老爷子双膝跪倒:“阿公,阿朗不孝,负了阿公恩义,罪该万死,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双手扶起了他,秦朗低了头:“接位之事,此后但凭阿公所命,阿朗绝不敢违!”
“你到底要怎样?”舒同用力摇撼着神情呆滞的冯杰,痛苦的哀叫着。
小傲走后,秦朗每天从帮中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冯杰整日便是这样蜷伏在床上不言不动的睡觉、流泪,舒同严守对小傲的承诺,出门时寸步不离秦朗左右,回来又要想方设法来哄他,强他吃便吃几口,强他喝也喝一些,等到转身一离了人便又吐了出去,再回来还是这样不言不动的蜷着,这几日下来弄得舒同精疲力竭,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眼见阿杰这个样子,自己却无力安慰于他,舒同不由得怔怔的落下了泪来。
“同哥,”阿亮轻手轻脚的进来,“那个宇文副总经理在楼下等着要见你。”
舒同皱了皱眉:“他不是来见老大的?”
“是,但老大说不太舒服,所以他便要见一见你。”
舒同叹了口气,别说秦朗不舒服,现在整个四海的兄弟见了宇文若龙都不会舒服,也许这个人不出现,傲哥现在还在四海,老大也不用伤心,阿杰也不会变成这样。
见舒同从楼上下来,宇文若龙彬彬有礼的站起身来,舒同点了点头,摆手做了个请字,自己坐在了他的对面,宇文若龙絮絮的谈着公司的一些事情,舒同漫不经心的听着,小傲走了三日,家里乱成一团,公司便没人再去顾及。小傲临走将手上的股权、资产全都转了给他和冯杰,又签了字将货仓和码头交了他管,财务总监则委任了冯杰,宇文若龙没有处理公司业务的最高权限,此来便是为了一些搁置了过久的公务。
舒同冷淡地听完他的话,对他承诺明天会去公司处理事务,客气的让阿亮送了他出去。自去书房简单地向秦朗做了一下汇报,见秦朗也无心去听,只得退了出来,回到楼上看冯杰时却发现冯杰已经起身,正让猛鬼倒了水来一点一点慢慢的喝着。
牵挂
小傲伏在床上,轻轻合上手中的书,静默地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上飘扬的飞雪,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
前面,若尘正聚精会神的开着车,音箱中传来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古筝旋律,依旧是若尘最爱的古曲《春江花月夜》,雪渐渐开始大了,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将车子开出高速路。
当他发现他无法拒绝那一刻的若尘时,命运似乎对这个一向多舛天涯浪子,恩赐了一份它向来吝啬给予的眷顾,令他在经历了无数的辛酸苦痛之后,能稍做将息,来慢慢舔舐那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再愈合了的伤口。
当苦守了多日的爱情终于得到了一丝回应后,若尘,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开始展现出她果决干练的一面,她将那辆红色悍马留在了尘香,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购置了这一辆旅□车,以及一切所需的物品,然后潇洒的上路,毫不眷恋地奔赴了未知的旅程。
这让小傲可以不用辛苦的承受出行带来的伤痛,而又可以以尽量快的速度离开这个令他难以忘怀的伤心之地。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看来将会持续到入夜了,这样的雪总是会勾起许多不必要的感伤,让人心痛的回忆便在你毫无防范之时将心门敲响。小傲用力甩了甩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扶着车壁缓缓走到了前面。
从倒视镜中看到小傲走来,若尘微笑着回了回头,开房车周游世界是她自十岁时就开始的梦想,旅行的重点永远不是目的地,而是那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人的心情,现在,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走这一程,共享这一生难忘的一段时光,此生便是不枉。
小傲默默的看着若尘,努力调整着自己纷乱的思绪,从容而平和的目光里较往日又多了几许温柔。若尘说的对,她不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而是一株逆风而立的劲草,在他面前,她所表现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薄暮时分,汽车开出了高速公路,因为雪下得较大,在服务区做了简单的补给之后,他们没有像往日一样在较为偏僻的地方落脚,而是在一个宾馆内开了间套房。
浴室内蒸汽弥漫,小傲颤抖着忍住伤处的疼痛冲洗一路的风霜,尽管若尘早已知道他受的是刑伤,但小傲仍是极力避免让她面对那一派狰狞。
房间内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小傲警觉的抬头,若尘在隔壁的房间洗澡,不会这么快出来,这样的雪夜也并不是小偷作案的良机啊。
围起一条浴巾,借着流淌的水声的掩盖,轻缓地拉开浴室的门,小傲淡定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寸地方。空荡的房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小傲伸出手去正待拉开衣橱,眼睛却被电视柜上的一件黑色的物品定住。
小巧的七七式手枪静静的躺在电视旁,下面压着他留在叶诚那的五千万的支票,另有一百发子弹和一个弹夹整齐的码在边上,秦朗付出的从不会收回,连同他的心在内。
泪水瞬间滑落小傲的脸庞,阿朗那颗被他伤得支离破碎的心,终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一份牵挂啊……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秦朗每日从帮中回来便到公司坐上一坐,冯杰也开始每天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只除了脸上少了那阳光般的灿烂的笑,舒同每想到此心内便觉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
公司未再任命新的总经理,便由董事长秦朗虚领了这个职衔,许多小傲在任时的项目也都在稳妥的进行着,事务依旧正常运转,宇文若龙将小傲那项医疗项目搞得有声有色,充分展露出他在商业上的过人才能,出乎舒同意料的是冯杰对宇文若龙并未表现出多少反感来,一般的款项还是都能顺利的拨下来的。
对于秦朗,冯杰仍一如继往的尊重,但只有秦朗和舒同能感觉到,他那内心深处的一丝淡淡的疏离。他与舒同轮番陪伴秦朗出入,但即便是只有他和秦朗两人在场时,也再听不到他往日那略带着无赖的撒娇的语气。虽然一向都期望这个弱弟早日成熟,但如此的成熟方式却让秦朗无比的心痛。
老爷子的训练开始进一步的升级,秦朗现在不但要和洪帮各地山堂的山主熟识,还要接触国内外的一些政界人物,为了能在单刀会时顺利的传位,老爷子正在为他不遗余力的搭桥铺路。
每晚无事的时候,秦朗会手握半杯红酒,坐在书房之中翻阅之前小傲收集来的江湖资料,虽然对电脑和网络都很精熟,小傲有时仍喜欢在资料上手写一些补充和备注。小傲的字舒缓、柔韧、古拙、雄浑,如他的人一样奇妙的和谐而又矛盾。秦朗常常对着那些字愣愣的坐上整晚,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上面说的是些什么。
叶诚自小傲走后反倒对秦朗从所未有的宽容起来,有事没事的经常会来坐上一坐,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提小傲的名字,但却都无法忽视那些仿佛永远都无法从空气中抽离的记忆。
舒同便在这一种压抑的氛围下挑起了打理四海的重任,很多秦朗无心理会的会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他不能像小傲一样精密的谋算,从容的应对,但他牢记小傲的教导,行事谨慎、沉稳扎实,待手下兄弟宽和,赏必行,罚必信。以此而赢得了四海众兄弟的信任和尊重。
侦察
“杰哥!”猛鬼在门上轻敲了敲。
“进来。”冯杰用牙齿咬着烟,含糊的应了一声。
猛鬼推开门,室内弥漫的烟雾淡淡涌了过来,冯杰正叼着烟皱紧眉头,埋首于一堆资料之上。
猛鬼关好房门,站在桌前,静静的等着。少顷,冯杰抬起头来,用白皙修长的手指夹起烟深吸了一下,仰头吐出白色的轻雾。
“有什么发现吗?”冯杰抬手拂开额前稍显凌乱的长发,语气疲惫的问道。
猛鬼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资料递上来。
●6:00——出门跑步;
●7:00——馨味香粥用早餐;
●7:30——买报纸回家;
●8:00——开车出门;
●8:30——到公司;
●11:30——午休去韩膳居吃韩式料理、散步;
●13:30——回公司上班;
……
冯杰扔下资料,长长的叹了口气,近一个月了,每天都是这流水账似的记录,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阿鬼,辛苦你了,和你那些兄弟们说,改天我好好谢谢他们。”冯杰自抽屉内拿出两打钞票扔在桌上。
猛鬼没有动,略带几分腼腆笑了一笑:“不用的杰哥,我那些兄弟说了,杰哥肯信任他们让他们帮着做事是他们的荣幸,他们也帮不上别的,不过是跟个人而已,将来出去江湖一说,曾经为四海做过事情,就有大面子了。”
冯杰站起身,拿起钱走到他身前,将钞票塞入他手中,夹着烟蒂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你那些兄弟也要吃饭的,总还得有个车马费吧,这些日子你也往里搭了不少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猛鬼垂下了头,眼中觉得湿湿的,他初来时,冯杰不敢违小傲之命收下了他,但为着从前的过节心里总有点不待见他,他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得到,但冯杰其人有口无心,时间一久,朝夕相处,也就忘了旧怨,热情就自然流露了出来,他自己爱玩,也就不大约束手下兄弟,钱也给的痛快,为人又不藏心机,对人一旦好起来就实心实意的,做什么事情也都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一来二去的,猛鬼感受到他的真诚,心下不免便暗生感激。
冯杰没留意他的情绪波动,转身坐了回去,按熄了烟蒂,又翻起了手上的资料。
小傲走后,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一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想要逃避,潜意识里觉得傲哥若是知道他走后自己是那个样子,一定会回来心疼他。直到那天听到阿亮提起宇文若龙的名字,方猛然省起,傲哥一定是被这个家伙逼走的!一时冲动,便悄悄跟了舒同下楼,想要当面教训他,走了一半,忽然想起小傲前几日的教导,知道傲哥必不高兴他这样做,便停了下来,想要回去又心有不甘,于是就在楼梯上坐下,静静地听他和舒同讲话。
这一听才知道,傲哥已将手上的重权都移交给了他和舒同,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一时之间心伤欲死,坐在那便又流起泪来,耳中只听得宇文若龙絮絮叨叨谈着公司一项项待办的业务,俨然的仿佛他已经就是未来的总经理了一样,心中气愤,定是这人在陷害傲哥,不然老大不会将傲哥赶走!想起老大如此糊涂,竟然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傲哥,自己在那儿又气得哭了一会儿。
值舒同送了宇文若龙出去,进了书房找秦朗,他便慢慢转身上了楼,一路想着如何揭露宇文若龙的阴谋,还傲哥一个清白。他要帮傲哥赶走这个小人,让老大明白过来,赶快接傲哥回来。心中有了目标和动力,便渐渐沉稳了下来,因此舒同上楼后竟意外的发现他已恢复了“正常”。
近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查找宇文若龙的破绽,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用四海的兄弟,而是悄悄的让猛鬼联络了他从前的一些兄弟和朋友来帮忙,在公司里他每天看着宇文若龙“嚣张”,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居然不露一点声色,竟连舒同也没能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对秦朗,他也并不是心有怨恨,而是憋着那一口气,想终有一天真相大白时要让老大看看,他究竟有多糊涂!
好长时间后,冯杰才再度从资料上抬起头来,看着尤自站在面前的猛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你怎么还在这儿?累了一天了,快去歇了吧。”
小傲将汽车停在田野中的一个半坡后面,穿上外套下了车,到车外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又取出油桶,将油箱加满。轻轻活动了一会儿因长时间开车而稍嫌僵硬的身体,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晴朗的天空下,白云悠悠的舒展,田野上残留着的淡淡的葱郁令人心情舒畅了许多。
因为寒冷的气候对小傲的身体不益,若尘将车漫无目的的一路开向南,沿途有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歇两天,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小傲的伤病都已好了大半。
回到车上时,若尘已经开始在煮饭,扑鼻的香气溢满整个车箱。
小傲温柔地看着若尘欢快的忙碌着的身影,心中感慨万端,曾几何时啊,他竟也能享有这样长的一段宁静而温馨的时光,一切在那样不堪的一段伤痛之后,幸福得仿如梦境一样。
似是感觉到了身后小傲凝视的目光,若尘回转头来看着他羞涩的一笑,将手中的菜放入锅中,瞬间传来一阵悦耳的“噼啪”声响,听在小傲耳中仿如仙乐一样。
因着这“噼啪”的声音,小傲不自觉的又想起了秦朗,因为自幼孤苦无依,又要照顾他们几个弱弟,秦朗居然摸索着做得一手好菜,后来虽有了三姐,却是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又是个天生的急性儿,让她做得一顿饭恨不能把整个厨房都烧了,因此秦朗从不敢让她下厨,只在饭后兄弟几个讲故事的时候她负责洗碗,但也不能完全放心的,因为秦朗随时会拍案而起,这里正弹剑而歌,高唱:“风潇潇兮易水寒……”那里三姐便配合的“啪”的一声砸了一只碗,三姐砸碗很有技巧性的,半打碗落在地上,上面的下面的都没事,就只砸烂只间的那一只。
若尘回转身来,见小傲唇角微扬,笑得温馨,自己认识他这样久都不曾见他如此开心过,虽不知他究竟想起了什么,心中却也是一片温暖。
质询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若尘缓缓放下手中的地图册,怔怔的看着上面那几行错落舒展的文字,那是小傲在无聊的时候随手写上去的,也许他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这隐含着她的名字语句当日也曾从小傲的口中温柔的念过,只是今时看来,却别是一番滋味。若尘的唇边微泛起一丝苦涩,想来当日他心内真正所想的也是下面那几句吧?
一直以来,她是一个洒脱的女子,并不认为自己不能理解男儿间的所谓义气,然而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并非是偌大的江湖,竟容不下一个女人的浪漫,而是自己的这一份浪漫根本就不是他今生的主题……
她缓缓站起身来,默默的看着前方小傲开车的背影,心中一阵心酸的落寞,这一段日子,他们是否太过幸福了?幸福的那样不真实啊!难怪最近心中总有些慌慌的,她是在担心这幸福终成虚幻的泡影吧?她是担心自己随时会失去他吧?因为他现在离她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了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后视镜内,小傲润泽如水的双眸向她看了过来,若尘忙撇转头,装作不经意的转过身去,抬手悄悄擦去腮边的泪滴,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的好笑,她为什么这么贪心啊!她所要求的不也只是这一刻吗?她怎能敢奢望他会给她他的一生啊!
含着一丝甜蜜的感伤,若尘着手烹制手中的清茶,淡雅的茶香飘散在车箱内,若尘手托着茶盘来到前面的驾驶室,微笑着向着回眸过来的小傲:“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秦朗檀黑的墨眸漠然的看着对面的宇文若龙,公司里的好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过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总经理,很多女职员都很花痴于他,多数人会拿小傲来做比较,因为从外表上看来他们似乎是属于同一类型的男人,宇文若龙年轻,英俊,儒雅,斯文,干练,精明,有学识,有教养,有魅力,还有翩翩的风度,更有一样是小傲所没有的——YaleUniversity(康涅狄格州)耶鲁大学的高等学历。
秦朗每听到这样的比较都会觉得郁闷,不只是因为这会让他心痛的想起小傲,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从心理上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和小傲相提并论,小傲和宇文甚至和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小傲的俊来得柔和飘逸,小傲的雅来得闲散恬淡,小傲的温文是胸罗万有的高华气度,小傲的精干是洞悉一切而又不受其丝毫羁绊的旷世练达,而小傲那似是与生俱来的温润与高贵,以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淡傲气,更远非宇文若龙那一身经过人工雕琢般的刻意做作所能比拟的。
“这件事,我会查个明白的。”秦朗轻轻叹了口气,因着小傲的离开,每见宇文若龙都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想快点打发他离开眼前。
宇文若龙站起身,彬彬有礼的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秦朗微微摇头,再次发现小傲和眼前的宇文若龙是多么的不同,小傲决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煞有介事的向他来问询,小傲似是大地,从来都是别人向他索取,却不会听到他有任何抱怨,而宇文若龙故做旷达的姿态却是那样的着于形迹。
“舒同!”秦朗按下桌上的对讲器。
一分钟后,舒同从外面进来:“老大。”
秦朗看了他半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深沉冰冷,舒同心下微觉战栗,脑中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自从小傲走后,秦朗便无心于社团的会务,凡事让他自己拿主意,难道是哪件事情不合老大心意了?还是最近的几笔交易做得不够成功?又或者哪个堂口出了乱子?
秦朗见他心神不定,心中疑惑,冷冷地喝了一声:“跪下。”
舒同应声跪倒,惊惧的低了头,不知道老大何事动怒,这一段时间秦朗对他们极为宽容,几乎都没责备过一句,现在突然这样,必是自
第16回
己犯了什么大错了。
“你为什么命人跟踪宇文若龙?”
舒同一愣,他命人跟踪宇文若龙?这话从何说起啊?
“老大,我……”眼睛对上秦朗冷冷的眼神,不由得一哆嗦,“我真的没有啊,老大!”
秦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目光渐转柔和,走过来伸手拉了他起来,他了解舒同,知道他的性格,舒同不会对他说谎的,就算再大的事,他也绝不敢瞒天过海。
“宇文说他一个多月来始终被人跟踪,今天来问我,是不是怀疑他什么,社团现在是由你打理的,所以叫你来问问,既不是四海做的,那便没事了,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解结
“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藤条带着惊人的凛冽,一下下狠狠咬入细嫩的皮肉。
“呃……”冯杰抬了抬头,伏在书案上的身子轻轻扭动着,白晳的俊颜一阵阵抽搐,用力咬着唇忍着没叫出声来。
“老大,阿杰他……”舒同跪在地上战栗的看着秦朗,硬着头皮道:“他只不过是…是…”
“是什么?”秦朗冷冷地看着他,舒同低下头不敢再说,他向不善言,想为冯杰求个情,又不敢在秦朗面前提起小傲,一紧张说话便语无伦次了起来。
心中也不禁埋怨冯杰,这样的事也不和他商量一下,以宇文若龙现在义顺堂的客卿身份,阿杰这样的做法不是自己惹祸上身吗?眼见已打了二十来下,臀上肌肤尽肿,已有鲜血流下,秦朗毫无手软之意,只怕阿杰这次又有得罪受了。
秦朗在他脸上看了半晌,转头将目光转向冯杰,冯杰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紧抿着薄唇,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赌气。
“呜……啪!”“呜……啪!”“呜……啪!”“呜……啪!”“呜……啪!”……
“啊……”接连十几藤一口气的打了下来,难以言喻的尖锐痛楚下,颤抖的肌肤留下道道血痕,从腰下至臀腿交界处细密的排下,藤条细韧,轻易的让皮肉绽裂流血,钻心的疼痛令强作坚强的冯杰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委屈的泪水不自觉的滑落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秦朗停住手,压抑着心中的不耐。冯杰也有如此倔强的时候,偷偷让人去跟踪宇文若龙,给人家发现了,还不认错,也不肯说究竟为了什么。
冯杰埋头不言,原来宇文若龙早已察觉自己让人跟踪他,却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多月来存心耍弄他,直到他玩够了才去和老大说。想想自己很笨,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查到,给人当猴一样的耍,现在老大知道了这件事了,自己受罚不说,接回傲哥的希望也成了泡影……傲哥啊,阿杰没用,对不起你,白白的被你疼、被你宠了这么多年,想为你做点事都做不好,阿杰真是太没用了……越想越是伤心,抬起头,看着秦朗凄然一笑:“为什么…现在对老…大来说都不重…要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老大…按规矩罚…我好了!”
秦朗见他笑得凄凉,心中一痛,阿杰几时变得这样充满沧桑感了?那个整日一脸灿烂笑容的阳光男孩就再也回不去了吗?他便打算永远用着这样疏淡的语气和他讲话了?再也没有亲热,再也没有信赖了吗?
“老大,是我没看着阿杰,这么长时间我竟然都没发现他在做这样的事,是我太疏忽大意了,老大罚我吧,社团现在是我打理的,责任自然在我,你饶过阿杰去吧,他…他心里已经很苦了……”舒同仰头向秦朗哀求道。傲哥走前还提醒他多提点阿杰,如果他对阿杰够关心的话,怎会连他做了这么多的事都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他就一个人在那儿默默努力,默默承受,眼看着接回傲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又不知道夜里偷偷哭醒过几多次,现在希望幻灭,还要被责罚,傲哥要是知道一定要心痛死了吧?想到这儿也不禁流下泪来。
秦朗见此情景,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小傲一走,他心中万念俱灰,对所有事物都没了心思,既应了老爷子接位,少不得打点精神接受训练,回到公司或家中,只见处处都留有小傲的痕迹,心中便备觉惆怅,不想触景伤情,每日都是躲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到得家中也不想多说话,只在书房闷坐,也更没心思去留意他们两个。说来说去,如果他能多关心阿杰一些,也不至于这件事要从宇文若龙口中才知道。是他自己将事情推向了这一步,逼得阿同和阿杰不得不自己成熟起来,独自去承担一些事情,想到自己其实是一味的在逃避,倘或现下走的是自己,小傲便断不会如此。
念及此处,心中更对他们两兄弟充满了愧疚,扔下藤条,俯身来拉了舒同起来,转身去书案上抱下冯杰,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明显的有一丝抗拒,心下更是一阵酸痛。阿杰素来贪玩儿,怕他严肃,对他一向既敬且畏,好多话都不敢在他面前说,倘若自己也同小傲一样温和,这样的事只怕就不用打着问他了。
他面上一向冷硬,也说不出口温情的话,当下冷着脸打横抱起了他,大踏步走出了书房,在舒同、阿亮等一众兄弟惊异的目光中直奔楼上冯杰的卧房,舒同怔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匆匆忙忙的找了药跟了上来。
秦朗将冯杰轻轻放在床上,猛鬼机灵,忙打了温水过来,秦朗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江湖上的兄弟不少啊?”
猛鬼垂了头,低声回道:“都是从前一块玩儿的,也没多少。”
冯杰急忙撑起身来:“老大……”秦朗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慌急,“哼”了便不再言语,按了他伏下,自己亲自替他清洗伤口。舒同忙使眼色让猛鬼退了出去。
秦朗坐在床边,慢慢将冯杰伤处的血污清洗干净,从舒同手中接过药来替他敷了,看他额上疼得都是汗,一张本就过白的小脸更无半分血色,心中也不禁疼惜了起来,犹豫着伸出大手,缓缓拂开他粘在腮边的长发。一眼又看见他床头柜子上的烟缸内满满的都是烟蒂,轻叹了一声道:“少抽些烟吧,伤口会不愈合的。”
冯杰几曾得他如此温柔的抚弄过,心下一酸,终于固守不住那个心结,憋了多日的委屈便全都涌了上来,一时难以自控,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大,我把烟戒了,我再也不抽了,我们……我们接傲哥回来吧,好不好……啊……”
请假
澄江如练,仿佛一洗天地间的晦暗,小傲静坐在坝上,默默地欣赏着那山映斜阳天接水的如诗画面。
因为一路向南,虽是隆冬季节,寒冷已远不及北方那样难耐,若尘决定一路开去云南,由昆明转道去大理,好好欣赏一下那“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风花雪月四景,然后再回到昆明住上一个冬天,那里的气候四季如春,空气中污染也较少,应该适合小傲调养。为怕小傲的气管不能适应大理的低纬度高原气候,若尘正在做着一切相关的准备。
若尘这样的女子,你越是与她相处的久了,就越是难以割舍得下,明知道不该自私的贪恋她的温柔来为自己疗伤,却仍是不能自控的在她的温柔中陷落。也曾几次试图同她好好谈谈,但每一次面对她那种“我了解、我明白、我懂得、我知道”的语气和眼神,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回若尘身旁。若尘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大盆领套头针织衫,外面披了一条深紫色的方格纹披肩,下面一条略浅的紫色方格裙,头发蓬松的散在脑后,在发尾上方大约一掌的位置,系了一条花色面料与裙子相同的方巾。
察觉到他的靠近,若尘从画布上抬起头来向他侧目一笑:“是不是有些冷了?我就快好了,你先回车上去吧。”小傲摇了摇头,看了看若尘冻得发红的鼻尖,脱下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触及她柔弱的双肩,和那微微瑟缩的纤瘦的躯体,一时情动,一手轻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的背后伸过去,将下巴担在她肩上,从画架上拿起一根碳笔,在那幅水天一色的画面下方,用他那舒缓雄浑的字体斜斜签上了“若尘”两个字。
若尘心中微微一栗,给他揽住的娇躯轻轻的颤抖着,小傲从不曾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一瞬间令她软在他怀中不知所措。
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傲轻轻放开手,心中暗骂自己的无耻,怎能因为一时的情不自禁便给她一些虚无飘渺的幻想?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他这样的温存击中,从而陷得更深更苦?
老爷子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缓缓摆了摆手,秦朗微松了一口气,挨着沙发坐了下来。
老爷子徐徐的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我已和宇文说过了,不过阿杰也太孩子气了点,也该教训几下的。”
秦朗赔笑道:“是,我已打了他,他也知道错了,宇文那里,我回头跟他道个歉吧。”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那倒不必,宇文虽是这里的客卿,但毕竟不是本堂中人,他现在你公司任职,手握重权,就算真是你出于谨慎让人查他,也无可厚非,我亲自对他说了也就是了,你是本堂未来的龙头,不必和他低了这个身份。”
秦朗低头应了声:“是!”心中暗暗感激,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毕竟宇文若龙是从致公堂来投帖的,一个弄不好就足以让两堂之间失和,天宇现在致公堂那儿挂牌,若从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如何对得起老爷子?不想老爷子几句话便轻松的将这事压下了。
老爷子闭起眼睛靠在摇椅上晃了几晃,微微的睁开眼来,秦朗忙端了茶来递上,老爷子起身接过来喝了两口,将茶盏递还了他,问道:“还有事?”
秦朗垂手回道:“是,阿朗……想和阿公告几天假,出门几天。”
老爷子“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是打算去接了小傲回来?”
秦朗一怔:“阿公…怎么知道?”
老爷子笑了:“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会不知道?这些天你一路暗中派人保护他,很怕他会出了什么事,你心中就从没放下过他。如今阿杰这么一闹,你还挺得住?”
秦朗讪讪的不语,小傲一身重伤离开,他的确是放心不下,只是一来心伤他的言行,二来放不下这个面子,面上不肯表露,是以雪夜让人送枪,派人暗中相护之事却是连舒同也不知道。昨晚经了冯杰这一哭,伤痛之下,心中忽然豁亮了起来,他既能为小傲舍出命去,还舍不出面子去?小傲那样聪明的人,这些日子想必也想了不少了,便是他当初心中有些愤怨,有些顾虑,走的决绝,事后未必便不似自己这般后悔和难过,若是见了面与他诚挚的明言,自己对他绝无疑忌,凭着十几年的兄弟情份,如何不能挽回一二?
老爷子见他不语,微哂道:“我说你呀,就是这么个性子,心里明明惦记,又不肯说,明明是心疼吧,偏又不让他知道,面子又矮,脾气又急,嘴上又硬,打得时候恨的跟个什么似的,好像打死他都不解恨,一转身又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把心都掏了给他,也就是小傲吧,这么些年还能拿你当大哥,若是换个人来,难保不起心反你。”
秦朗惭笑着低了头,心中暗暗发誓,只要这次小傲肯回来,他一定一定再不打他了。
老爷子审视了他片刻,微笑了道:“既决定了要去,还不快回去准备?早些去好早些回来。”
秦朗心下欣喜,应了声“是!”又服侍老爷子喝了几口茶,这才辞了老爷子出门,行至门前,老爷子忽又叫住了他:“天宇今年圣诞假期会回来,我想这段时间让他跟在你身边历练一下,你觉得怎样?”
秦朗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阿公若不嫌阿朗愚笨,就让天宇跟着我好了,好在小傲还能教他点东西,只是怕比不得阿公亲自□的好。”
老爷子微微一笑,挥手让他去了。
秦朗兴奋得心怦怦直跳,还有几天圣诞节就要到了,往年为着要在老爷子跟前尽孝,元旦和团年的时候都是陪着老爷子过的,只这圣诞才是几兄弟自己过的节日,若这次能顺利的接了小傲回来,正好赶得上一起团圆,阿杰知道定然开心死了吧,还有什么比小傲回来更好的圣诞礼物呢?
老爷子看着秦朗兴冲冲的背影,摇了摇头,仰身躺倒在摇椅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拒绝
“老大,让我陪你同去吧。”舒同请求道,傲哥吩咐过的,他和阿杰必要有一个跟在老大身边的。
秦朗微微一笑:“帮中的事,外人怎能同去?再说,公司也要有人打理的,阿杰身上有伤,你多看着点吧,我不过几天就回来了。”
“老大……”舒同还待再言,秦朗摆了摆手,止了他:“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在家里好好准备一下,布置的喜气一点,等我带圣诞礼物回来。”
舒同一呆,怎么老大这么好心情过圣诞啊?想了一想,必是心疼昨天打了阿杰,想哄他开心一点吧,难得见老大不再象前些天那样抑郁了,心内也不禁高兴。
因说到布置,转念便又想起了小傲,因为这是一年之中几兄弟最隆重的节日了,所以每年平安夜小傲都会坚持几兄弟自己亲手来布置,老大在帮内有时回来的晚,帮不上忙,但几个拿手菜是必要等他回来亲做的;他自己的任务就是去找一棵最好的冷杉来做圣诞树,因为小傲不喜欢人工的塑胶树,凡事讲求天然,不喜造作;焰火和节目是冯杰的专利;室内和装饰便由小傲亲手来做,但圣诞树顶的星星必要是等老大回来亲手来放上去。
秦朗见他神情黯淡,知他必是想起了小傲,心中稍觉内疚,此番之所以不带他们两兄弟同去,一来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二来也是为着这一次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低声下气也要求了小傲回来,有他们两兄弟在场,只怕自己到时放不下这个脸儿来。好在不过三两天的事,到时只要能将小傲接回来就是最好的补偿了。
“我知道了。”小傲按下手机按键,终止了通话,默默的静坐在车箱内,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树木发了一会呆。
许久之后,小傲淡淡的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走到前面的驾驶室,“若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黑色的X5静静的停在道旁,秦朗一袭黑色长风衣在狂风吹起的尘沙中烈烈的摆动着。空旷的地方,风总是特别大些,由其是这样的天气。
“老大,这里很冷,您还是上车去等吧,傲哥最少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的。”阿生怯怯的说。
秦朗摇了摇头,没说话,由于小傲他们走走停停路线不定,又为了沿途游玩方便,自小傲的伤好得差不多后,他们便下了高速改走国道,而且为图车少人静,走得都是偏僻的地方。秦朗先是乘了飞机过来,下机后租了一辆车子赶来同阿生他们会合,然后连夜开车赶在了小傲的前面等候。
当银色奔驰房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秦朗的心开始狂跳了起来,原来不止所谓的近乡情怯,只怕是近人情更怯啊。小傲会一眼看到他吗?他看到他会停车下来,还是会无视的擦身而过?他还在记恨他吗?为他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为他多次打了他?为他在人前不曾好生看护他?他见了他会说些什么?他是会惊喜还是会仇视?他想向前走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举不起步来,只在那儿愣愣的看着房车停在路旁,小傲轻松的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一步步向他走近来。
“等我?”小傲如往日般淡淡的笑着,走到他面前。
秦朗一时讷讷的竟说不出话来。
小傲温润的一笑,将身体靠在了X5的车头上,静静的看着他。
“傲哥!”“傲哥!”阿生等人忙都过来和小傲打招呼,小傲笑着向他们一一点首,然后将目光转向秦朗,几个兄弟识趣的向外散开,退在了稍远的地方。
“最近还好吗?”秦朗看着气色似乎不错的小傲,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来。
“还不错。”小傲依旧淡笑着回答,秦朗一时便又无话了。
小傲心里暗叹了一声,不忍他如此尴尬,微笑道:“不如到我家里来看看吧。”
“你家里?”秦朗微微一怔,小傲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向房车走去,秦朗跟了在他身后。
车门开处,若尘笑面如花的迎了秦朗上来,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一幅幅的画像、照片映入眼中,一些零碎而精巧的布置处处透着家的温馨,秦朗默默的扫视着车箱中的一切,那照片上神情亲昵的两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
若尘请秦朗在车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替他斟上茶来,小傲淡笑着坐在他的对面,秦朗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傲看起来是那样自然,又是那样的疏离,仿佛是在自己的家中招待一个远道来访的旧识,亲切却又客气,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若尘看了眼小傲,转身走到车前方的驾驶室,关上了隔门。
小傲看着秦朗笑笑:“找我有事?”
秦朗费力地张了张唇:“傲……”这一个字叫出了口,忽地觉得满腹悲酸翻涌,千言万语都被这一个字噎在喉中,一瞬间几乎落下泪来,“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小傲低下头,双手在桌下紧紧攥拳,半晌抬起头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秦朗笑了,秦朗怔愣的看着小傲拿着茶杯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和若尘已经定婚了,我答应了她从此不再踏足江湖,”小傲微微地摇着头,“阿朗,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像是你跟三姐一样,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放手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秦朗心内无限凄怆,一路行来的时候,他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小傲或会横眉冷对,或会漠然视之,或会冷言讥讽,或会一言不发,而这些他都不在乎了,他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肯回来!但是小傲,他真的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啊!只这么一句话,他便永远永远的失去他了。
如果说之前,他在潜意识里还只是把那一场决绝当做兄弟间的吵闹、误解和赌气,并不认为小傲会是真的就此弃他而去,那么这一刻他知道,他是真的再也、再也不会回头了……
从今而后,他将再看不到他温润的浅笑,从容的目光,从今而后,他将再听不到他淡定的语气,柔和的声音,从今而后,他将再得不到他有教养的支持,无条件的信任,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一瞬间便逝去了,快得你连回头去看都来不及,而他即便是拚尽此生也再追不回来了。
他定定的看着洋溢着一脸幸福的小傲,忽地笑了,秦朗啊秦朗,你为什么只想到你自己?一直以来你只想到你对小傲的感情,想到他对你有多重要,可是,你为他又做过些什么?他受人伤害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看顾他?他被人侮辱的时候你有没有努力维护他?你只想到没有他你的生活会怎样,有没有想过没有你他的生活会怎样?如果不是你他何必终日去忙碌算计?如果不为你他何必每天看刀光剑影?老爷子说的对,小傲是只鹰啊,万里长空本应任其翱翔,而你却想用你那一己的私心来羁绊他束缚他,你的那颗心竟然是如此的卑鄙啊!
秦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心酸的欣慰:“你是对的,”他看着小傲,“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然后微笑着站起身,走向前方的驾驶室,轻轻敲了敲隔门,若尘清雅的笑靥出现在门后,“很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秦朗自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本来是要送给你做圣诞礼物的,想不到正赶上你们订了婚了,便先算是订婚礼物了,只是轻了点,等你们结婚时我再补送份大一点的吧。”
若尘向他身后看着小傲,小傲微微点了点头,若尘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时,里面是一条做功精致的钻石项链,若尘尴尬的抬头,想要开口拒绝,小傲在秦朗身后向她摇了摇头,秦朗微笑着转身:“不耽误你们了,我得回去了。”径直走向车门,看着替他打开车门的小傲,他会请他参加婚礼的吧,他不能确定的想。
小傲送了他下去,平静的脸上依旧温润的挂着浅笑,阿朗这一走便会彻底死心了吧,他千里迢迢的连夜赶来接他,低声下气的温言软语相求,本是要倾尽全力去弥合那一道裂痕,却不料反将它彻底撕开了,他连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了,是他无情?若是无情又何需如此绝情?真情有时便是无情之剑啊!
“等一等!”秦朗与小傲同时诧异的回头,若尘手拿了一个纸包递给秦朗:“我们没什么圣诞礼物好送,这几张照片是我们最近照的,我想也许阿杰他们看到会开心。”若尘真诚的说。小傲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谢谢!”秦朗笑了一笑,感激的看了若尘一眼,伸手接了过来,是啊,他还有阿同和阿杰啊,他不能再忽视他们的感受了。
黑色的X5在尘沙中远去,银色的奔驰房车很快消失不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倒视镜内小傲唇边仍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要再让人跟着我了,我们,我和若尘希望过些平静的生活。”这是小傲最后对他说的话。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那是多年前小傲对他谈起过的一首诗。而从此刻起他从他的生活中完全彻底的退了出来,不知道再见面时是否也会是鬓发各已苍?想到那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汽车转过那一个转角的瞬间,他将头埋入掌中,意外的发现自己泪湿眼眶。
若尘静静的看着小傲,秦朗的车早已驰去不见尘烟,而小傲的笑容依旧未敛,很久之后,他走了回来,默默的坐在车门处的踏板上,若尘走上前来,伸手来拉他的手,却发现他仍旧死死的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插入了掌中,鲜血顺着指间和手掌的边缘涔涔的流出,若尘用力去掰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手来,看着若尘歉疚的笑笑:“对不起,委屈你陪我演这场戏。”
若尘低了头不答,轻轻拉起他,回到了车中,找来药物替他清理伤口,她并不觉得委屈,因为她是心甘情愿的,是甘愿就不觉得苦,而似他这样不能哭只能笑、不能流泪只能流血的苦才是真的苦。
浓黑的鬓发衬托着棱角分明的方脸,微挑的剑眉下,寒星般的檀黑墨眸不怒自威,只是神情萧索,有种阅尽沧桑后的疲惫,三姐呆呆的看着三年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秦朗不知所措。
“我只是来看看。”秦朗沉沉的说,声音不复昔日的清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来见她,明明已经发过誓的,今生便是死了也再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回到城里的那一刻想见她的念头竟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他连家都没回就赶了过来。
许久之后,三姐释然的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他能这样平静的面对她,说明他已经放下了她,尽管心中仍有一丝苦涩,却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秦朗默然的站了半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对她说什么诸如: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虽然他清楚,终此一生他仍然会尽力去照顾她,但是,诚如小傲所言,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小傲做得对,的确不应该让若尘成为第二个三儿。
一公里长的私家路就在不远的前方,尽头的那一片温暖的灯火处是他的家,家中两个翘首相盼的兄弟还在等他共度圣诞,一丝酸涩的笑容浮上秦朗棱角分明的面庞,寒星般的墨眸中闪动着柔和的光。
垂暮
出乎秦朗意料的是,冯杰在得知小傲为要和若尘结婚而不会再回来时,竟是出奇的的平静,他很仔细的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上,小傲挂着幸福微笑的脸,抬起头淡淡的笑问秦朗:“傲哥没说会让我做伴郎吗?”
秦朗心内一愀,小傲甚至都没说过会请他们兄弟去观礼,也许他是真的不想再和这江湖扯上半点关系了吧?“日子还没定那,到时会来电话的吧。”秦朗尽力将声放柔和,这话却不知是在安慰冯杰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冯杰点点头,笑了一笑,拿起照片回楼上去了。
舒同怔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来,犹豫的按在了秦朗的手上,“老大!”秦朗笑笑,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
圣诞依旧在一片喧闹声中到来,叶诚照例应邀与他们共渡平安之夜,因着小傲的离开,叶诚的出席似乎变得格外重要,心细的舒同尽力安排好其中的每个环节,冯杰整个晚上放了无数的焰火,所有人都没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影响,一切似乎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小傲与若尘,也在圣诞之期如愿的赶到了大理,在平安之夜吹到了下关之风。
下关风,下关一年四季都有大风,尤其是在冬春季节,有时风力可达八级以上。行走在天生桥峡谷对着的街道上,大风吹的人站立不住。关于下关的风,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在苍山斜阳峰上住着一只白狐狸,她爱上了下关一位白族书生,于是化作人形和书生交往,他们相爱的事被洱海罗荃寺的法师罗荃发现了,他不容他们在一起,便施法将书生打入了洱海。狐女为救书生,去南海求救于观音,观音给了她六瓶风,让她用瓶中的风将洱海水吹干以救出书生。当狐女带着六瓶风回到下关天生桥时,遭到了罗荃法师的暗算,跌倒在地,打碎了五瓶风,于是大风全都聚集在了天生桥上,故下关风特别大。
大理风花雪月四景,每一景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但若尘独爱这一个,比之美名远扬的上关花,经夏不消的苍山雪,冰清玉洁的洱海月,这常年吹拂的下关风更令人着迷了起来。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若尘不禁在想,仅凭一瓶神风,焉能吹干浩瀚的洱海?那可怜的白狐啊,她是心伤至死还是跳入了洱海殉情?这终年不息的下关风是狐女留下的无限憾恨吧?带着这一种惆怅的心情,若尘陪伴着小傲度过了他十几年来第一个没有兄弟的圣诞节。
圣诞之后便是元旦,秦朗照例来陪老爷子过新年。
往年老爷子身边总会有满堂子孙,秦朗不过是来尽个心,象征性的陪着老爷子吃一点,家中自有小傲他们等着,无论多晚回来,他们都会等他回来再吃饭。
今年为着老爷子严责了骆世豪和天赐他们几兄弟,骆世豪从此称病不去帮中,连带着也不再来看
第17回
老爷子了,新年只打发人来送了点东西问候一声就算了,父子爷孙,竟连面也没朝一个。
想到老爷子一世英雄,到得垂暮之年,却还要受此孤凄,这一生的江湖风雨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秦朗不免心中喟然。想来小傲的选择还是不错的,能及早抽身退步,携了若尘自由自在的去了,两人又都是那样的有才有情、趣味相合,自能相濡以沫的过些神仙日子,也许此时正效仿范蠡泛舟五湖吟风弄月呢吧?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嘱了舒同冯杰不必等他,今晚要多陪老爷子一些时候。
到得骆府之上,因是新年家宴,见虽是并无人来,却仍是在正厅上摆席,秦朗心中又是一酸,想来老爷子内心里还是希望儿孙们能来膝下团圆的吧。
厅上挂着一幅新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墨迹未干,却是老爷子才写出来的。
秦朗读书本不多,于这诗词上更是有限,但素爱豪侠,平日听小傲谈得多了,对李白、杜甫、苏东坡、范仲淹、辛弃疾等人的一些豪放之句也记得少许,这首苏东坡的《定风波》是小傲平日极为赞许的,称此词有一种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是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而依旧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喜悦而又豪迈的超然情怀。写词之人必有旷达超逸的胸襟,清旷豪放之气概,末句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更是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像是在说风云变幻、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体现了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而现下秦朗读来却更体味了老爷子此刻心中苍凉与无奈。
“阿朗哥。”二十三岁的骆天宇一脸温驯的站在秦朗面前,秦朗微笑着点了点头,天宇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了,老爷子的二子骆世杰只有这一线血脉,这个孙子又是最得宠的,将天宇交了给他,那是对他极度的看重了。可惜小傲不在,要不以天宇的聪敏应该可以学到他不少东西吧。
席上连萧让在内只有他们四人,萧让向不言笑,秦朗只得尽力谈笑以宽老爷子之心。
饭罢,老爷子指着天宇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朗:“从今天起我便将天宇交给你了,天宇和宇文虽都是帮中的,但在你公司内任职就是你的人,尤其是天宇,多让他学着做些正行,有什么不对的就说出来,有了错处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必要给我教出个出息来,听到了吗?”
“是。”秦朗垂手应了一声。
“团年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半月后各堂的的汇总就能报上来,外面的关口也安排好了打点……”
“好了,好了,跟我这儿报账呢?这些事情你弄好了就是了,不必和我说了。”老爷子长出了口气,靠在了摇椅中。
秦朗又应了一声,见老爷子明显的颓唐了下来,心中不胜失落的感叹。
遇袭
新年之后,团年的脚步就紧锣密鼓的靠近了。
自从确定了小傲的走再也无可挽回之后,秦朗虽则伤心,但一颗心也终于定了下来,不再象从前那样凡事不理了,舒同见老大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神采,心下暗暗高兴。
而冯杰似乎也不再终日纠结于小傲的离去,转而将心思投入到手头的业务和他的新女朋友身上了,他向秦朗要了那辆悍马H3,还有“尘香”,自己雇了人来打理,虽然他并不懂艺术,但凭着多年来在小傲的身边耳濡目染熏陶出的品位,以及在珠宝首饰等到方面积累的美学经验,居然也将画廊做得有声有色。
秦朗虽未正式接位,但老爷子在元旦之后似乎颇为落寞,对帮务不大理会了起来,凡事只说让他拿主意好了,于是帮中人都在纷纷的议论起老爷子雄心老去渐颓唐,不知这未来的龙头能不能挑起义顺堂这个大梁来,一时之间有人暗暗担心,有人愤愤不平,更有人什么也不说等着看笑话。还好三爷极力帮扶,而宇文若龙的精干也开始有了用武之地,老爷子安排了他给秦朗做秘书,将一众琐碎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秦朗虽是对他不喜,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与小傲一样有着过人之才。
舒同这边也开始忙碌起四海自己的团年,为了不与洪帮的团年相冲突,小傲将四海的团年提前至腊月二十三小年的这一天,好让秦朗会后能充分的休息好再去应付帮中的团年。各堂口中的提升补调、弟兄们年下的分账花红、预计抽活兄弟的人数、死伤弟兄的安家费用、各关口的人员打点、下一年社团的目标和方向,一切的一切弄得舒同一个头两个大,越发体味到小傲昔日的辛苦和不易,还好小傲一早就刻意的对他进行调教,才能让事到临头的他不至失了章程。
转眼便到了腊月十五,这是这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十五了,小傲坐在小小的山丘上,静静的仰望天上的明月。据天文台报称:今晚是有史以来月亮离地球最近的一天,所以今晚的月亮特别亮,连月亮上的山脉都能看到,如果他不离开的话,现在应该是在那小楼中自己起居室外的平台上,用星特朗C8-NGT观看月亮、金星与地球之间奇异的三角之象吧,又或者那游艇已经造好,他正带着阿杰泛舟碧海,欣赏海上升明月的美妙景象。小傲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一句词在一晚竟是如此的对情对景,贴切形象。
圆滚滚的一颗月亮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明明天空还不是太暗,可是相机就是照不下来,唉……相片中的月亮是超暗的,若尘也不禁叹了口气,人们觉得距离地平线越近的月亮越大,因而觉得那个目标是可以到达的,但是那在天际的目标却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无论你自以为离它有多近。但愿人长久?怕也只能是心中的一个美好的幻想吧?若尘看了一眼孤坐在一旁的小傲,轻轻甩了甩头,转身向山丘下的房车走去。
见若尘黯淡的转身,小傲也站起了身来,随着她向山丘下走去。
自从当日利用若尘来使秦朗死心之后,他对于她更从心底里加深了那一份愧疚,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摘下他和她手上的戒指,小心的取下那一幅幅神情亲密的照片,善解人意的绝口不再提起此事,小傲心中更犹如一把烈火在炙烤,他凭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一切!就因为她对他的一片痴心?就因为她肯这样无条件的爱他?他就可以如此残忍的肆无忌惮的频频伤害她!让她那柔弱的双肩来背负他本应自己背负的痛苦,承受他本应自己承受的煎熬。无数次,他想要告诉她他必须离去了,但是心底的那一份亏欠让他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明知道拖得越久就会伤她越重,可是他似乎就是找不到让她放手的理由。
“喀……”近旁传来一声轻响,那是鞋子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小傲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向前抱住若尘将她扑倒在地上,耳边传来“嘭嘭”几声枪响,小傲忙抱着若尘迅速滚在一旁,月光下几条人影飞速向他们冲来,山丘上树木稀少,无可躲避,小傲掩着若尘从另一侧飞奔而下,快步向房车跑去。
几颗子弹从身后飞掠过去,看来对方的人数可不少,“上去,开了车走!”小傲打开车门将若尘扔了上去,“一起走!”若尘坚定的看着他,这里四野空旷,仍下他一个人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小傲看着她无奈的一笑,“趴下!”用力关上了车门,然后迅捷的矮下身来,“铮铮”两声,子弹在银色的车门上留下两个深坑,若尘忙伏在了方向盘上,“嘭!”一个人影在明亮的月光下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小傲手握着七七式,迅速绕到房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跳了上来。
若尘快速的发动了汽车,向着公路的方向开去。
身后枪声响成一片,头上传来一阵敲击声,有人爬到了车顶上,“你到后面去,找地方躲藏好,记得要抓稳了。”小傲一手打开身后的隔门,一手把住了方向盘。等若尘一进去便迅速换到了她的位子上,“嘭嘭嘭!”头顶上几颗子弹正试图射穿车顶,“抓稳了吗?”
“是……”若尘叫道,小傲应声来了急刹车,一个人从挡风玻璃上滚落了下去,小傲从车窗伸出手去,一枪结果了他。
“嘭嘭嘭嘭……”车子一阵猛烈的摆动后,不受控制的向右一转,然后向下一沉,一个轮胎已被击爆,“啊……”身后传来若尘惊恐的尖叫,小傲急忙转过身来,“嘭嘭嘭”几枪击毙了从天窗下来的攻击者。
便在此时,右臂一阵剧痛,一颗子弹从车窗外飞入,射中了他,七七式脱手而出,落入了车座底下,小傲迅速伏下身,几颗子弹从头顶飞了过去,接着车门已被人打开,小傲来不及拾起枪,一手按着座椅的后靠、一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腾身而起,双脚向来人面门踹落,自己就势跳出车门,不等那人起身,双腿连环踢出,一脚踢去他手中的枪,一脚踢在了他太阳穴上,那人栽倒在地。
身后“嘭嘭”两声枪响,小傲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若尘时,却见她倚在车门上,手中拿着一把手枪,正呆呆的看着一个倒在她枪口下的攻击者。
劫后
小傲迅速向四下扫了一眼,当确定身边再没其他的攻击者之后,连忙过来若尘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慢慢的拿下她手中的枪,缓缓拥她入怀。若尘浑身颤抖,半晌之后,方才抱住小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傲心痛得无以复加,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还要她怎样呢?就算是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杀了人后也不见得会比她坚强啊!他甚至于都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用她那一直只会拿画笔的手,颤抖的从那具尸体身旁拾起的那把充满着邪恶的枪!那平日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的澄澈的双眼,要如何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血淋淋的倒在她面前?是他害了她,他为什么就不早一点离开她?竟然让她这样纯净的女子手上沾染了血腥,他真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许久之后,若尘稍稍恢复了平静,直到这时才惊慌的看到他臂上的伤,忙想找东西替他绑扎,小傲压住心中的愧悔,不动声色的向她温柔的笑笑,将她扶入车中坐下,自己先去到后面车厢内将尸体拖了出来,然后在车后取了备胎,顺便又在那个正待悠悠醒转的攻击者头上补了一脚。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备胎,然后逃也似的飞快将车子开离现场,没有弄醒那个幸存的攻击都,也没有去探究要杀他的果是何人,他不想让若尘再面对这样的场面哪怕是多一分钟,车子开上公路后,若尘努力的平伏住心中的惊惧和慌乱,坚毅的将汽车接了过来,好让小傲终于有时间去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处。
半小时后,若尘选了一个背风的小山坳做为临时的落脚点,回到车厢内看小傲,小傲口中咬着一卷绷带,将一根丝带系在右臂上方,阻滞着鲜血下流,费力的用一把在火上烧过的小刀将子弹剜了出来。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若尘还是看得两腿打颤,还好来时因为他身上有伤,车上的药物等带得都比较全,若尘默默无言的用发颤的手替小傲消毒并包扎好伤口。助他脱下被鲜血浸透的上衣,再用温水替他擦拭那一身的冷汗和血渍,见了那遍体如刻画般的伤疤忍不住又掉下了泪来,这个让她爱到心碎的男人啊,他究竟受过多少苦?为什么上天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他?
不想让小傲看到她的伤心,若尘悄悄拭去腮上的泪滴,取来干净的衣服帮他穿上,自去清理车上打斗之后的残乱现场。
慢慢从剧痛中缓过气来,看着若尘机械的收拾凌乱的车厢,取水冲洗地板上已近干涸的血迹,小傲心痛难当,他还要让她承受多少?就为了要爱他,她就必须学会对其他女人来说不必要的坚强?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对她啊?至今为止,他甚至不曾对她说过一句温存的话,不曾正式表白过他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盘算着如何离开她,前几天还那样的利用她!
“若尘!”心中一阵难以控制的冲动,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她拖入怀中,紧紧的拥住,臂上的伤被揪扯得剧痛,他不在意,越是这样的痛越能让他明白他究竟爱她有多深、亏欠她有多重。
若尘先是惊愕,慢慢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有些犹豫的抬起手环在了他的腰上,这一次,她知道他不只是安慰她,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狂乱的心跳,和那胸中无声的汹涌着的难以释放的爱意。
她缓缓的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一路行来压抑在心中的担心和忧虑,深深爱恋却随时随地会失去所爱的委屈和无奈,突然遭遇袭击时感到的惊慌和恐惧,被迫杀人让双手沾染鲜血的慌乱和罪恶感,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化做滴滴痛泪尽情洒落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只有这一刻,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的属于她了,不管明天,不管下一刻会是怎样,他的一生毕竟是有了这样一瞬是心中只有她自己,没有江湖、没有兄弟、没有那时时刻刻准备面对各种各样挑战的算计……
“老大,我…我觉得这样不行。”舒同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秦朗。
秦朗微皱了一下眉头,舒同从来不会反驳他说的话,何况是当着外人的面。
“为什么不行呢?”宇文若龙斯文有礼的问道,舒同半带着敌意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秦朗没出声。
秦朗心中叹了口气,阿同自幼憨直,不善做伪,心里不喜,脸上多半便能表露出来,对宇文若龙的反感只怕还是因为小傲的原故,只是公是公、私是私,怎能将两者混为一谈?教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见他无缘无故的在人前倔强,心下也有些不快了起来。
宇文若龙似乎并未因舒同对他颇为敌视的态度而着恼,依旧温文的看着他:“把四海的码头和仓库租借给洪帮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啊,我们今年的业务并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另一边老爷子就要金盆洗手,六爷又是将当大任,所以洪帮今年的外务特别多,码头与货仓都忙不过来,租了给洪帮用,既能解决了洪帮的燃眉之急,又能让四海多得一份收益,何乐而不为啊?”
舒同闷声不语,他向来不善谋算,小傲走后,秦朗先是无心帮务,其后又开始全力以赴的应对洪帮诸事,他无小傲应变之才,也无秦朗拓展之志,仅凭一已之力死守着四海原有的业务,又因为小傲的离去,一些原来在谈的合作计划便搁置了下来,所以四海年下的业务不如往年忙碌,前一段时间又比较混乱,几项大宗的汽车和烟草交易都被耽搁了,码头和仓库便半数时间都闲置了下来。
见他无话可说,宇文若龙微微一笑,用他那音色特异的语调柔和的续道:“六爷这样做也是为着要替帮中分忧,在老爷子跟前尽孝而已,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舒同看着秦朗越发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善言辞,也说不出来有何不妥,宇文若龙说得句句在理,按理说他也没有理由不同意,只是傲哥走时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宇文若龙,只有这货仓、码头以及财务这三项不曾放手,最后还郑重的签字交托给了他和阿杰,想来傲哥是有一定的用意的,现在宇文若龙找借口将触手伸了过来,情况未必只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吧?只是一来他没有什么证据,二来傲哥也不会再回来了,便是他有什么用意现在也不得而知了,眼见老大的脸色已渐渐沉了下来,心中难免慌乱了起来。
放肆
“阿同,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帮里也不是常用,过了团年也就不用了。”秦朗耐着性子道,“我知道最近事情很多,你怕照看不过来,不过帮中自会派人守着的,你也不必太操心的,年下了,就算是你多辛苦了点吧。”
舒同低下头,老大肯这样和他说,其实已是在宇文若龙面前给他留足了面子了,本来他也应该就此下坡答应下来,圆了秦朗的面子,宇文若龙面上也好过,大家不伤和气,只是……
他自幼时跟了秦朗后,便认定了他是老大,凡事自是唯他马首是瞻,除了上次为小傲出走一事自恨得硬要惩罚自己之外,对秦朗向不违命。但小傲的睿智形象在他脑中是根深蒂固的,傲哥不认可的事情应该就是绝对不行的事,虽然不知道怎么个不行法儿,但不行就是不行!跟傲哥做事这么多年,傲哥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没有一个举动是无的放矢,傲哥交托给他的责任,便是拚了命也要担起来,绝不能让傲哥失望!
他抬起头看着秦朗,咬了咬牙,他不会圆滑的应对事物,也不会说好听的言语,只能直着脖子顶上去,拚着给老大责家法了,这件事也只能是不行:“老大,我并不是怕辛苦,也没什么好辛苦的,只是这件事,真的……不行!码头和货仓我……我还安排了其他的用处的,真的不行!”
秦朗仔细看了看他,心中略有了怒意,居然在人前犯倔,当面顶撞也还不说,怎么还学会说谎了?说谎也不看看跟谁说,他自来也不是说谎的料啊!
宇文若龙一旁“哧”的一声轻笑:“不知道是什么用途能一下把货仓和码头都占上?不如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看是不是能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呢?”
舒同心下恼怒,宇文若龙如此咄咄逼人,难怪连傲哥都被他挤走了,他本不会说什么理的,只是想起傲哥的事来心中有气,心里想的话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什么用途好像不能告诉宇文副总吧,宇文副总虽在公司任职,但也只是帮忙负责正行的生意,身份也还是帮中的身份,四海并不是洪帮的分堂,社团的会务不劳您过问了!”
宇文若龙给他几句话抢白的一滞,想不到这老实人说话也有这样锋锐的时候,微微一笑,看了眼秦朗不言语了。
秦朗皱起了眉头:“阿同!”心中怒意渐盛,舒同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宇文若龙微笑道:“算了六爷,原是我话说的不对,不合了规矩了。本来我也是着急,只想着帮里了,想着这件事已经在帮里提出来了,六爷也是当着帮中各人的面点了头应下来的,回来忽然又说不行了,怕六爷回去帮中不好说,心里一急,就把话说差了,确是不该探问会务的。”转头又对着舒同抱歉的笑了一笑,“是我错了,原只当为着六爷想就是好的,忘了避嫌了,对不起了。”
秦朗压着气看了宇文若龙一眼,“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回头再说。”宇文若龙彬彬有礼的笑了一笑,点了个头,出去了。
这里舒同微微战栗的看向秦朗,见老大面色不善,知道这一次定是把老大气着了,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老大!”
秦朗看着他点了点,冷淡的道:“行啊,长能耐了,有点当家人的气势了啊,什么时候学得这样牙尖嘴利了,怎么我竟不知道。”
舒同心下哆嗦,颤声道:“阿同无状,不该在人前放肆,愿受老大责罚!”
秦朗“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找德哥上去领五十藤条,打完了跪那儿想想还哪儿错了,想通了再下来见我,想不通就不要起来了!”
舒同应了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舒同又是一哆嗦,停住脚步,战栗着转过了身来。
秦朗看了他半晌,长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了椅背上,舒同向来敦厚,只是这老实人犯起倔来真是要了命,竟在人前丝毫不懂得留有余地,逼得自己不得不教训他。
“先说说你为什么反对出租货仓和码头。”
舒同低下头不答,傲哥都不回来了,他也不知他坚守的是什么?对老大说什么?说他该提防宇文若龙?理由呢?“我……我安排了其它用途的……”
秦朗见他仍是在说谎敷衍,不由得心情烦燥了起来,这股气便压不下去,不耐的向他挥了挥手。
舒同跪在士字型刑架底端的横木上,上身□,裤子褪在膝处,双手成一字被绑定,德哥从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六分六厘藤,在空中挥了两挥,然后“呜……”的一声抽了下来,“啪!”身体猛烈的一抖。
“呃……”舒同握紧了拳头,刑堂的藤条比之老大私下训诫的普通藤条要重得多,又是长期在水里浸着,抽在身上的滋味尖锐异常,一下便足以抽去一层油皮,肌肤象被割开了一样绽裂,那钻心的疼便无限度的蔓延开来,让人不胜其楚,痛不欲生。
舒同咬牙强忍,一下一下默默的承受着,老大虽是气得不轻,却仍给了他机会的,只是他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但别说只是挨这几十下藤条,就算给老大打死,只要能守住傲哥交托下来的责任也是值得。
将将打了三十下,臀上已是鞭痕纵横,鲜血淋漓,舒同疼得遍体的冷汗,正自咬牙苦捱,外面一个兄弟飞跑进来传话:“老大说停止行刑,让同哥回去见他。”
舒同被迅速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在阿亮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穿好衣裤,撑着他的肩膀蹒跚着回到董事长办公室来见秦朗。
| 疼惜
秦朗靠在座椅上,一支笔拿在手中,无意识的转来转去。
舒同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跪着,老大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身后的衣服触碰到伤处,难以忍受的剧烈抽痛一阵阵的传来。
健康的古铜色圆脸因痛楚而显得青白,滴滴冷汗顺着头发微卷的鬓边滚落。秦朗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气得只想给他点教训,可是等看到他战栗着出去领刑时心里却怎么想都不是滋味,阿同今日虽说过于放肆了,但恐怕也是为了小傲的缘故才会和宇文做对,想是他心中记掛着小傲,见了宇文若龙心中有气,为了这个打了他,他会不会觉得很委屈?刑堂的藤条毕竟不轻,小傲若知阿同为了他而挨打想必要心疼死了吧?一个人在屋内踱来踱去的越来越觉心绪不宁,终于忍不住命人将他唤了回来,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疼不已,只是不想立刻就饶了他,以免给他看出自己心软。
忍着心疼,由着他又跪了一会,方不动声色的问了句:“想明白还错哪儿了吗?”
舒同垂着头不语,老大当然是看得出来他说谎的,但他不能这样回,因为他没法说真话,虽然明知这样倔强可能会让自己受到更重的处罚,也只能闷声不响。
秦朗摇摇头,不由得心中又有了气。阿同就是有这个拗劲儿,从小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要是不想说的事,就算打死他别想听到一个字。为这份倔强在孤儿院时可没少吃苦头,自己当初咬牙带了他们逃出来,大半数原因便是因为他和阿杰在里面老是给人欺负。
舒同知道老大定是会气昏了,忍着疼道:“老大,我……还是上楼去领责吧……”说着挣扎着便要起身向外走,伤处疼痛,又兼跪得久了,趔趄了两下方爬了起来。
秦朗听了他说话更是气恼,待见他如此,不觉心中又疼惜了起来,刚涌上来的怒气便淡了下来,走过来伸手拉住了他,长叹了一声。
自在孤儿院带了他们出来,心里就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再受苦。当年自己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又会做什么了?要千方百计的在社会上挣扎求存,又要照顾他们不受他人伤害,这些年来无论在外面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回到家只要能瞒得过去的都不会让他们知道,只希望能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挡风遮雨。他读书不多,遇到他们有错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多半便是抓过来打上一顿,过后也不会去哄,多年的江湖生涯更锻炼得他面上冷硬,平时让他们做事,做对了,做好了,他心中便是十分高兴,面上也不过笑笑,并不多加夸赞,做错了,做砸了,便加以处罚,为的是让他们知道,一件事,既做了,做对做好是必须的,做错做砸是不应该的。就算是上一次用了苦肉计委屈了阿同,也只是心里心疼,嘴上绝不肯说出来的。他们兄弟一向不隔心,他也从不认为他们会记恨。
只是现在阿同心中定是委屈得紧吧?忍不住无力的问了一句:“阿同,你恨我吗?”
舒同吓了一跳,他自六岁上父母过世,被送到了孤儿院,初到陌生的环境,人地生疏,不免有些抗拒,他又倔强不会说话,院中的管理们对他便十分不喜,一些大孩子们也就更是欺侮他,秦朗来了之后,不惯见人恃强凌弱,便对他百般回护,后来更带他一起逃了出来。在他心中,秦朗从来便是天、是神一样,他从未认为他哪一件事是做的不对的,虽然秦朗向来对他们严厉,但他却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对他们好,又怎会恨他?
听老大这样问他,不由吓得重又跪倒,流下了泪来,拚命摇头道:“阿同不敢!是阿同不好,不该惹老大生气,老大……”他一向口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秦朗的手哭。
秦朗默然叹息,又从地上拉起了他来,扶了他到沙发上伏下,解开裤子察看伤势,只见条条鞭痕狰狞密布,绽裂着道道血口,交叠之处尽皆血肉模糊,心疼之下,也不禁后悔起来。吩咐阿亮出去买了药来,自替他敷了上去。
“既然你坚持不肯租货仓和码头,想必也有你的道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逼你,这件事,就算了吧。只是以后,改改你那个脾气,别老是这么拗着,自己吃亏。”
舒同将头埋在沙发上,再次流下了泪,老大虽罚了他,但终是不再生气了,也同意了留住货仓和码头,总算是没让他辜负了傲哥的托付。
小傲一边开着车,一边不住的留意着身边疲乏睡去的若尘,遭遇了这次袭击之后,若尘明显被吓到了,白天她看起来若无其事,夜里却时常会在恶梦中惊醒过来,发出骇人的尖叫,小傲知道,那是杀过人后的恐惧和罪恶感令她不能忘了,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倒在她眼前的一幕幕。
而对此他除了细心安慰和日夜守护之外其余的都是无能为力,这样的经历也许要很久之后才能淡化了吧,想到这里心下便更是对她充满愧疚和疼惜。
为了不让若尘有过多的回忆,也为了能摆脱追杀他们的人,他曾想扔掉了他们那辆房车,另买一辆越野,这样路上万一再遇到追兵,跑起来也会快些,但若尘坚决不舍得将他们已将之称为家了的房车扔掉,在她心中不愿丢掉哪怕是一小段关于他与她之间的温馨记忆。最后小傲只得依了她,找了一家偏僻的修理厂,出重金修整了满是弹痕的车身,并做了彻底的清洗,以免上路的时候太过引人怀疑。
车子经过一段低洼的
第18回
路段,若尘在轻微的颠簸中醒了过来,微笑着看着小傲:“我们现在去哪里?”
小傲温柔转过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甜蜜
“嗯?”秦朗一手牵着黑马的缰绳,一手轻抚着马身,转过头看着一脸腼腆踌躇的骆天宇,“你想问我什么?”
骆天宇轻轻晃着手中的缰绳,略带羞涩的一笑:“我想问问阿朗哥,有没有看过我的市场调研报告。”
“哦?”秦朗剑眉微挑,“什么调研报告?有交给我吗?”
“没,我前天交给了同哥的秘书,请同哥看完后转交给你。”
秦朗轻轻“嗯”了一声,日前为着阿同在人前太过放肆打了他,之后又心疼打重了,这两天便没让他来公司,只在家着重安排团年的诸般事宜,天宇的报告只怕还没送到阿同的手上,“为什么不交给宇文?这些事是该商务部负责的吧?”
“导师说,我是他的学生,由他来批复我的报告不大妥当,所以让我交给同哥,说同哥同意之后才能转交给你过目。”
秦朗微怔了一下,宇文若龙搞什么鬼?
心念一转间,已明其意,上次租用四海货仓和码头的事是宇文若龙在帮中提出来的,当时帮中之人都赞同,他觉得无可无不可的,也就没多想便同意了。谁知回来后舒同却坚决不同意,并不分场合的犯起了倔来,惹得他一怒之下打了他,之后又后悔打得重了,虽是不明他何故执拗,却仍是顺了他的意思,转而告诉宇文宇若龙说,不管怎样现在四海是舒同当家,应该尊重他的做法,帮中的困难让他另去设法。当时宇文若龙也没说什么,原来却在这等着他呢,想是因他说了四海是舒同当家,所以有意让天宇将报告交与阿同看。
想到此,不禁微微冷笑,越发感觉到宇文若龙与小傲之间的天差地别,心下便又是一叹,伸手抚了抚黑马的鬃毛,在马身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恋恋不舍的将那马又交与了养马人,那人便牵了马欲走,骆天宇诧异的问道:“阿朗哥不是要骑马的吗?”
秦朗笑了一笑,声音里透着一丝落寞:“我不骑这匹。”
“哦?”骆天宇仔细的看了一番那匹体形优美的Seglawi血统纯黑阿拉伯牡马,“这马好漂亮啊,阿朗哥不喜欢啊?要不借我骑骑好不?”
秦朗心中一窒,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匹算了吧,等会儿另一匹牵来你要是喜欢就给你骑好了。”
骆天宇看着他默默的转身走到另一边去拿马鞭,不禁一头雾水。一旁一个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那是傲哥的马,老大不会让别人骑的。”骆天宇愕然转过头来,冯杰已经转身跟到秦朗身边去了。
不一会儿,秦朗的马牵来了,却是一匹Kehilan血统的栗色马,虽然高大雄壮,也是罕见的名马,却是较为常见的颜色,尚不及冯杰所乘的白色英国纯血马看起来神骏。
“你的报告是关于什么的?”秦朗一边控制着马的速度,一边问傍在他身旁的骆天宇。
“是我最近针对医药市场的一些调查研究,我们四海现在正在做着医疗项目,医药不分家,为什么不兼做一些药品的研发呢?最近有几个药厂因为经营不善正濒临倒闭,我想我们可以收购过来做。”骆天宇有些兴奋的说。
秦朗笑了笑,倒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手就想大干一番啊!不过也好,有信心不一定会赢,但没有信心却一定会输,老爷子不是想让他做正行吗?放手让他去做好了,就当是拿点钱出来让他学经验了。当下也不多言,纵马向前跑去。
四海的团年顺利的渡过,在一片喧闹的氛围之中,春节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起来,转眼这一年就到了尽头。
秦朗第一年主持洪帮的团年事宜,虽然洪帮事物繁杂,略有点忙乱,但也还算让老爷子和帮内的诸堂口都无可挑剔。
他批复了骆天宇的调研报告,允准他全权负责替四海收购了三家濒临破产的药厂,并命他在春节后着手改建和整顿,研制新药以配合正在建设中的医疗项目。
而此时此刻,在那遥远的天涯,小傲与若尘也怀着一种略为忐忑的幸福心情,迎来新年的钟声。
十数日来,他们几乎游遍了云贵一带所有若尘感兴趣的地方,本来小傲还想陪她去西藏,但若尘坚持认为那种高原气候会对小傲的气管有所伤害,因此他们只好忍痛割爱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那一份亏欠,也为了让若尘能够尽可能的淡忘那些恐怖的回忆,小傲极力让自己全心全力的融入到他与她的感情世界。
他们有时一起尝试很多疯狂刺激的游戏,有时在月夜下相偎着听听音乐,讲讲故事,他们爬每一座高山,去看每一处风景,每到一个地方,便一路打听着吃遍当地所有的美食,看遍那里所有的古迹。他们在白云间流连,在山风中徜徉,在溪水边伫足,在丛林中游荡。一路来他们照了无数的照片,恨不得在每一个瞬间都能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
这段时间以来,小傲第一次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对若尘全心全意的呵护,虽然前路茫茫,后有追兵,但他完全不再去想,没有人能把握明天,他们所拥有的永远只能是眼前的这一刻。若尘觉得她这一生仿佛就只剩下了这短短的的十几日了,只有这十几日她才算是真正的活着,这些日子以来仿佛天地都变了颜色一般,为她与他的幸福而慷慨的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绚烂。
即使下一刻他就要转身离开,至少他曾经给过她这样的甜蜜的过往,也许以后她还可以写一份回忆录吧,然后抱着它在没有他的余生里细数这些宝贵的记忆。
酒会
“收购药厂的事,还顺利吧?”秦朗从侍应手举的托盘中拿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了站在他对面的骆天宇。
“是,还好。”骆天宇咧嘴笑了,一到这样的场合,他那种在秦朗面前稍嫌拘谨的感觉就轻松了下来,于是那个阳光潇洒的美国男孩又回来了,“春节过了大概就能签约了。”
秦朗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厅内,冯杰正潇洒的在舞池中间飞转着,身边又换了一个新的舞伴,秦朗微微一笑,吩咐骆天宇:“你也去玩吧,和大家好好熟悉一下,让他们先了解了解你。”
“是。”骆天宇将手中的杯子放入一旁一个侍应的托盘内,向秦朗笑了一笑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伴滑入了池中。
“你怎么不去玩儿?”秦朗看着整晚都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左右的舒同,舒同憨厚的笑了一笑,没说话。秦朗微一沉吟,想是他的伤还没大好吧?不由心中略觉愀然,不想给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掩饰着举起酒杯轻呷了一口。
每年初三的同乐会是小傲特地为集团内所有员工举办的,在这一天公司的大小礼堂全面开放,四海旗下的各种娱乐场所全部只对内敞开,不论员工级别,只要愿意都允许参与,按照事先各部门报上来的名单和选择的场所和方式由公司统一安排,有各部门单独玩儿的,也有几个部门合在一块玩儿的,各部门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自己策划娱乐节目,一切费用由公司支付。由于四海现在发展得较为庞大,旗下企业众多,这一日的开销着实数目惊人,今年杂事较多,四海的效益不如往年,那项医疗项目投资又较大,因此宇文若龙曾建议改革这一项活动,将允许参与的人员划定在公司高级职员的范围内,以减小开支,但秦朗没有同意。
一曲终了,冯杰从舞池内退出来稍事休息,走过来拿东西吃,两个女孩儿围了上来和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应着,见秦朗也在,便向他和舒同走了过来,两个女孩儿立即一边一个挽住了他。
“老大,这是雯雯,这是盈盈。”冯杰漫不经心的随便说了句。
秦朗微微一笑,蚊蚊和蝇蝇?什么乱其八糟的,阿杰几时对害虫感兴趣了?见这两个女孩儿显然不是公司的,随便点了个头便走到一边去了。
不一会儿冯杰过来说他想先走了,秦朗也没留他,往年的同乐会都是阿杰主动策划主持的,今年小傲不在,他提不起精神,便说没兴趣,都让宇文若龙自己去做了,想来他肯来也只是为着自己在这儿不得不应个景儿。
一想到小傲心中又是一痛,眼见冯杰懒懒的拥着两个女孩儿离开了,心下越觉憋闷,又因舒同身上还有伤,怕他撑久了辛苦,没等酒会结束便也带着舒同回去了,这一夜似乎也没见冯杰回来,因想着第二日约好了去给童院长拜年的,也就没去理会他。
童院长家住在近郊,秦朗吩咐车子停在门前,要舒同在车内等他,自己走了进去,舒同清楚,往年都是老大与傲哥同来的,虽然今年傲哥不在,老大却并不想让别人代替他的位置。
这是一个独门院落,红墙碧瓦的旧式结构颇有些古意,院落中自东至西搭起一架木棚,上面蜿延屈曲的爬了一架的紫藤,春季紫花烂漫,满院飘香,现在冬天未过,虽然欣赏不到满架藤花一院香的醉人美景,但偏巧今日清早下起了大雪来,藤架上厚厚的覆了一层,仿佛那藤枝是冰雕雪塑,映衬着满院的绒花飘飘,别有情趣。
入得院来,童院长正在院内刚练完了五禽戏,秦朗走上前来,便在这院中的雪地上磕下了头去。童院长连忙过来扶了他起来,自从那一次救了小傲,每年过年时秦朗必来与他磕这个头,不论他如何推却都不行,同来的小傲倒是一个谢字也没说过,只每次都看着秦朗温润的笑。
今年小傲没有同来,童院长也不知究竟,秦朗没多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儿,让人拿进礼品,就告辞了出来。
行至半路,一眼看见前面路边停着若尘旧日开的那辆红色的悍马,冯杰正站在车边同昨晚那两个女孩纠缠,昨晚心思有些恍惚,对那两个女孩儿没多留意,现在看她们在外面还是这样的衣着打扮显然不像是什么正路儿,难道阿杰竟将外面不三不四的女孩儿带来公司的酒会?心下不禁有些不快。
阿杰最近很少来公司了,白天半数时间是在尘香,晚上也开始如小傲一样经常在赌场中流连,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太想小傲了才偶尔去的,但最近几乎晚晚都去了,有时也是整夜不归,就连前些天打了阿同的事他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很多时候有项目急须用款都要去尘香找他批复,就算是来了公司也是时不时的就不见人了。
这些日子一直较忙,又因小傲不在不忍责备他,便对他过于宽纵了,看来有必要和他谈一谈,不能让他这样放浪了。叫人停了车子,自己下车走了过来,耳听得一个女孩儿娇声央着他道:“杰哥,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这辆车嘛!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画廊啊?人家还想你送幅画给人家呢!”旁边另一个女孩儿腻声笑着:“杰哥还说带我去呢,到现在也不兑现给人家,说话都不算数的。”
秦朗听得心头火起,阿杰竟要带这样的女孩儿去尘香!还有没有点谱了?小傲走后他便没再去过尘香,那辆悍马也一直停在那儿,直到冯杰和他要了去,本想让阿杰有个寄托也好,免得他没完没了的为小傲的事纠结,谁知他竟然越来越不着调了。
眼下人多,又是在大街上不便理他,沉着脸走了过来,前面传来那两个女孩儿刺耳的浪笑,不禁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
教训
“杰哥,是老大,老大来了!”秦朗听见猛鬼小声提醒道。
冯杰转过身来,看见秦朗面色沉暗的走来,心里微微有些发悚:“老大!”
秦朗压着气,点了点头:“我有事找你,让你的朋友先走吧。”
“是。”冯杰牵着嘴角笑了笑,“阿鬼,安排一个兄弟送她们回去。”
两个女孩儿抱着冯杰的臂膀还想纠缠,被冯杰用手拂开了,又看见秦朗威严的样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秦朗没做声,拉开悍马后厢的车门,直接坐了上去,冯杰微顿了一下,坐上来发动了汽车,猛鬼等识趣的赶紧开车跟在了后面。
舒同一路提心吊胆,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前面车上的动静,还好秦朗没在路上发作,兄弟几个顺利的回到了家,舒同忙使眼色让没事的人都下去了,自己跟着秦朗和冯杰进来书房。
冯杰垂着头站在书案前不远的地方,有些漫不经心转动着手指,秦朗皱着眉头看着他,半晌冯杰才抬起头了,咧开嘴略为牵强的笑了笑:“老大。”
秦朗“哼”了一声:“你经常带这样的女孩儿去尘香?”
冯杰愣了一愣:“我?……没有啊。”
“没有?要是我没撞见你就要带她们去了是不是?你带她们去酒会做什么?这样的女孩儿带来公司出入,你让职员们看到怎么想你这个副总?”秦朗气往上冲,阿杰自来贪玩儿,又没什么长性,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但也只限是玩玩儿,还不出大格儿,这样乱七八糟的女孩儿他应该看不上眼的,想必是心里憋闷,找个乐子,图个新鲜,只是在外面胡闹也就算了,不该将这样的女孩儿带来公司的酒会,更何况尘香是什么地方?让这样的女孩儿踏足进去简直是对小傲和若尘的亵渎。
冯杰低着头,他没打算要带那两个女孩儿去尘香,昨晚只不过是随口应的,但带她们去酒会确实是有意的,只想让宇文若龙看看自己对他很轻视,他主持的酒会只配这样的欢场女子来参加,但昨晚的酒会办得很成功,好多人都在下面悄悄议论宇文若龙的过人才干,似乎并没有人因为今年傲哥的离去而觉得有什么缺憾,连老大也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的可笑了,不禁心中怅然若失了起来,所以昨晚早早的便离开了。想必老大见了那两个女孩儿是极不高兴的吧?比之宇文若龙,自己在他眼中必是堕落之极了?心中一酸:“我本来也不配做这个副总的,那个宇文若龙不是很能干吗?不如我辞了职让他都接手了吧。”
“阿杰!”舒同忙喝他道,“别乱说话!”
这边秦朗本来强压着这股气的,见他居然顶起嘴来不说,竟然拿辞职说起事来了,登时火便窜了上来,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叶紫檀的雕花笔筒便掷了过来,冯杰站得近,想躲又没敢躲,只微缩了一下脖子,被那笔筒不偏不斜的正砸在头上,木雕的花棱在额角划出一道血痕,白晳的皮肤上,血渗出了来,舒同吓了一跳,忙过来拉了他跪下,“老大,阿杰不是有意的……阿杰,还不和老大认错!”
冯杰向上抬头看着秦朗,本不想让老大失望的,可是他有什么本事呢?傲哥走了,公司还不是照样运转?像他这样的,只怕更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吧。心中越觉凄然,站起身来,自去取了藤条来,转回来跪下双手恭敬的高举过头:“就算是阿杰说错了,请老大教训吧。”
就算!秦朗大怒,难道还是他错了?本不想打他的,现在却压不住这股火去,只觉身体簌簌的气得直抖,伸手一把抓过藤条,反手便抽在他尚未垂下的手上。
“啊…”冯杰不禁痛呼出声,他本来极怕疼的,平时老大要打躲还唯恐不及,哪会自己拿藤条讨打的?给秦朗这一下抽中,手背上立即起了一道通红的血檩子,十指连心,又是疼又是委屈,这边秦朗的藤条已经没头没脑的抽了下来,不及细想,忙将手臂举了护住了头脸,手上、肩上,臂上,背上,腰上瞬间都挨了几下。
舒同吓得傻了眼,老大打人从来没这么没有章法的乱打,眼见那藤条落得极狠,别要把阿杰打坏了,忙扑过来在他身前挡了两下,回身抱住了秦朗:“老大,阿杰有错你教训他几下,只别打坏了头脸让他怎样出去见人啊!”
秦朗恨得牙痒,将舒同甩过一边,藤条跟着在他身上抽了两下:“他还怕见不得人么?要你来护他!”转过头又对着冯杰,“你行啊,学人家每天逛赌场,还将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去尘香,我将画廊给了你是让你去弄脏那块地方的?辞职做什么,直接拔了香头不是更干脆?”说着便又狠抽了几下。
冯杰心中本就委屈,待听得这拔香头的话来更是触到了痛处,也无心再去分辨其它,又见连舒同也跟着他挨了打,更想起几日前为了那宇文若龙无端起畔,害阿同受了刑堂的藤条,不禁也赌气道:“费力气拔什么香头!老大要是看着我和阿同碍眼,索性一并打死了不就完了?反正也有了更好的了!”
秦朗给他一句话噎了回来,心中怒火更盛,怎么倒成了他看着他们碍眼了,阿杰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还说不得打不得了!竟拿着辞职和死来吓唬他,看来这些日子纵容他倒纵出脾气来了。一把拎了他起来便掼在了沙发上,几下便扯了裤子下来,虽见那腰际已有几条微紫的鞭痕,仍视而不见的举起藤条狠狠抽在了臀上,怒极之下,下手狠辣,几十鞭一口气的打了下来,冯杰早痛出了汗来,加上心里委屈,傲哥被逼走了,现在老大连他也要打死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秦朗心火怒炽,并不理他受得受不住,只一鞭接一鞭的狠打,快得一阵风一样,细韧的藤条在白晳的肌肤上烙上道道血痕,不一会便皮破血流,疼的冯杰不住辗转,冷汗直流。
舒同见状吓得连呼吸几乎都停了,想是老大给阿杰气得疯掉了,虽只是藤条,但这样打法只怕要把阿杰疼死了,几次过来想拦,都被秦朗连踢带打的赶了开去,虽是冬天衣服较厚,但藤条抽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疼,足见秦朗手狠,阿杰怎受得住啊?眼见冯杰已渐渐疼得昏了过去,再顾不得其他,扑上来抱住了秦朗:“老大别打了,你要把阿杰打死了!”
暗示
秦朗停了手,眼见冯杰身子大半伏在沙发边上,身下一片血肉模糊,也不禁心惊了起来,再看那藤条上沾染的满是鲜血,尖端尤自有血珠向下滴落,又见舒同哀哀的跪在脚下泣告,颈上,手上几道紫胀的鞭痕印着,肩背上的衣服裂了几道口子,这一次打得的确是过于狠了,心下便着实后悔了。只面上下不来,也不说话,“哼”了一声将藤条丢了开去。
舒同急忙过来抱了冯杰,冯杰却已不省人事了,忙掐人中唤他醒,手忙脚乱的欲抱了他上楼去,猛鬼早在外面听见,只不敢进来书房,见书房门开了忙跟了上来。秦朗余怒未息,见了猛鬼忽想起前些日子跟踪宇文若龙的事,不禁又恼怒了起来,阿杰原本乖巧的,现在突然变了这样,只怕都是给这小子带坏了。
自来做家长的都有些护短,自家的孩子再不好,也不是他本质不好,多半是别人带坏了他,秦朗本来对冯杰十分的气,打过了一心疼,便只剩下了五分,现见了猛鬼便将这五分转到了他身上,转而对冯杰又十分的心疼了起来。
当即喝命猛鬼进来,舒同也无暇他顾,自抱了冯杰上去,急急的打电话叫了叶诚赶来。
猛鬼靠门边不远的地方瑟缩的站了,秦朗一双寒星般的檀眸凌厉的盯在他的脸上,声音冰一样的冷:“你大哥最近都做了什么想来你是一清二楚了?这里面少不了也有你的份吧!”
猛鬼微带战栗垂手回道:“阿鬼不知道老大指的什么,既是跟了杰哥做事,自然事事要听从大哥的吩咐,可是什么事做得不对吗?”
秦朗冷笑道:“你倒推得干净!事事都听他的吩咐?他每天去赌场夜夜不归是不是你教他的?这样不三不四的女孩儿也是你替他找来的吧?居然还带去尘香胡闹,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猛鬼诧异地道:“如果老大是为这个责打的杰哥,那老大便是冤了杰哥了!”
秦朗冷冷看着他“嗯?”了一声,猛鬼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着秦朗:“杰哥是常去赌场,但并不赌的,只是四处转转,我猜他是期望能看到傲哥回来吧,夜里不回来也不是恋着赌的,而是杰哥这些日子半数时候都睡在了尘香。”
秦朗心中一痛,是这样的吗?难道冤打了阿杰了?
只听猛鬼续道:“那两个女孩儿的确是我帮杰哥找来的,当时杰哥说宇文若龙办的酒会,不配他带好女孩儿去参加,我原也劝过他的,只是劝不听,我想杰哥也不会在酒会上闹什么事,毕竟是公司的酒会,杰哥怎会不识大体?所以就帮他找了来的,不过杰哥昨天在酒会上呆一会儿就走了,并没出什么乱子,出来也只是和她们一块去了KTV,绝没带去过尘香,杰哥不会带她们去的,他连那辆悍马都只是自己开,不让人碰也不让人坐的,怎会带那样的女孩儿去尘香呢?”
秦朗将信将疑的看着猛鬼,他之所以会狠打冯杰,起因便是为着他竟带了那样的女孩去糟蹋小傲和若尘从前的地方,现在见猛鬼不似在说谎,难道真是冤屈了阿杰了?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将他打得那个样子,心下不禁大悔,也无心再问下去,扔下猛鬼在那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上楼来。
叶诚已经到了,一见秦朗不由怒形于色:“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大过年的把他打成这样!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
秦朗无语,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冯杰床前。
只见冯杰面如金纸,头上身上疼得全是冷汗,下身已不大看得出交错的鞭痕,只血肉模糊的一片,肌肉颤颤的抖着,唇上咬得齿痕斑斑,额上给他扔的那个笔筒砸得青了好大一块,划出的血印已经凝固了。
秦朗心中痛悔,走来坐在了床边上,刚想开口,冯杰咬牙将头转了过去不看他。秦朗鼻中不由得一酸,阿杰自来对他惧怕,对小傲倒是十分的亲近,如今小傲不在了,自己竟不会哄他,一时心酸不能自抑,怎么小傲一走就什么都不对了啊?
见叶诚忙来忙去的,只是嫌他坐在这碍事,便怏怏的站起了身来,一瞥眼间,见冯杰枕下压着一角纸张,似是有些眼熟,便伸手轻轻的抽了出来看,只见是一本地图册上撕下的一页,微一沉吟,方想起来这是在那日与小傲分别时若尘送他的照片外面包着的。心念一动,仔细看时,书页的一角上,两行舒缓雄浑的字迹映入眼帘: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却不是小傲的字又是谁了?
心中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抖着手翻过另一面来,果然那一面也写得有字,却便是那首陶渊明的《饮酒》。
秦朗双腿一软,跌坐了在床上,双手捂住了脸,小傲从不曾放弃过他们兄弟的情份,若尘已经及时的给了他提示,是他不肯打开那个纸包来看,竟然就这样放掉了小傲,他真是愚蠢透顶了。
转过头看着冯杰,不由得悲从中来,怪不得阿杰要了尘香去打理,怪不得他常去赌场流连,原来他一直在等,他知道小傲会回来,他一直都知道的。
撒娇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
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
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丸澜。
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
秦朗一夜未眠,翻遍小傲起居室架上的书籍,终于找到这首温庭筠的《达摩支曲》,捣麝成尘、拗莲作寸,纵是遭受凌迟碎磨,仍然香不灭、丝难绝,寸心天鉴,之死靡它。那千里之外的小傲啊,是否也已如那思乡的苏武一样白头似雪,如文姬一般悲泪成血?麝碎香存、藕断丝连、兄弟之情,至死不已,这在世上已近于绝灭的执著与真诚,便是小傲对他的心了,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这是若尘要他知道的小傲的心声啊!
秦朗坐在小傲平日常坐的椅上,埋头于掌中,如果小傲对他的心始终没变,那么是什么让他以那种决绝的方式选择了离开?为什么自己去接他的时候他要那样来让自己死心?小傲啊,知我如你,却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伤我的心吗?还是你宁愿我伤心而不想让我受到其它更大的伤害?信你如我,却始终不能明白你的心,而一再让它伤了又伤,痛了又痛啊。你自谓可以旧臣雄心醉中老,便是要我做这只顾自己临危苟安,不谙你心中之苦的昏君吗!
门声轻响,舒同微怯的走了进来:“老大!”
秦朗抬起了头,舒同面有倦色,站在那不安地看着他,秦朗知道他定是在冯杰床前守了一夜的,想着阿同身上本就是有伤的,昨日自己怒打阿杰,因他几番来拦阻,也没少打他,心下便不免愧疚。缓缓站了起身:“阿杰怎样了?”
“昨晚有些发烧,现在稍好一些了,老大,你…没事吧?”舒同怯怯的问。
秦朗摇了摇头,走了过来,看了看舒同颈上的紫胀的鞭痕,轻轻拖起他的手来,只见手指手背上也同样印着几道,用拇指轻抚了一下,便见他痛得微一瑟缩,心中狠狠一疼,不由得一阵冲动,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下,感觉到他左肩向下微微一沉,身体一阵微抖,显是碰到了痛处,心中一酸,轻轻的将他放开,转身向外走去。
舒同一个人痴痴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是老大?他不是在做梦吧?小时候老大是抱过他的,那是在孤儿院时别人打他,老大打不过人家,便将那时身体小小的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去挡,无论是拳打脚踢,还是藤条棍棒,他都是一双肩膀为他们去扛,自从离开孤儿院就没记得再被老大抱过,这滋味竟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不觉间流下了泪来,怕给他回来撞见,忙忙的擦了,出门而来。
冯杰紧闭着双眼伏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秦朗知道他并未睡着,心中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学着小傲的样子伸手轻捋了捋他的长发。冯杰没有睁开眼睛,一颗泪珠凝在了长长的睫毛下,缓缓、缓缓的滑落在枕上,秦朗只觉一颗心在胸膛内簌簌的颤了几下,又疼又愧,悔恨不已,他自来未对阿杰下过如此重手,只这次和杂志的事,两次狠打他都是与小傲有关却又都是屈打了他,若是小傲知道不知会怎样心疼啊!
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一会儿我派人去找小傲。”
只这轻轻的一句,便如一贴灵药,冯杰立刻睁开眼来,吃力的抬起了头,狭长的凤目下泪痕犹在,琥珀色的眸子却已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老大……”声音颤颤的让人听着无比心疼。
秦朗微微一笑:“不装睡了?”
冯杰黯然将头落下,委屈的不语了,秦朗又叹了口气:“还赌气?”用手轻抚着他肩背部的鞭痕,冯杰疼得一颤,薄唇
第19回
向下微弯,流着泪虚虚弱弱的哽咽道:“我……我没赌钱,也没带女人去过尘香……”
“说辞职总是不该的吧?也没全打屈了你吧,你傲哥教了你这么些年,就教得你如此的不负责任?”
冯杰想起小傲走前几天的教导,不禁无言,过了一会儿方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大不是也说让我拔了香头的?”
秦朗心中嘿了一声,打成这样了还敢回嘴,这脾气真是惯出来容易改回来难了,口中故意吓他道:“那么说我也该给你打一顿才是了?你不是还说我看你和阿同碍眼的么?想来阿同私底下定是没少抱怨吧,等下要好好问问他去。”
冯杰一急,抬起半个身子来:“老大……不是的啊,我胡说的,我错了,你别打阿同了啊……”
秦朗心中暗笑,怕他牵动伤处,过来按住了他,口中却道:“是吗?不是你们都嫌着我碍眼那吧?”
冯杰流泪道:“我们哪有资格嫌老大啊,老大连傲哥都不要了,说不定哪一天也不要我和阿同了呢!”
秦朗心内酸楚,是吗?阿杰是这样想的啊!他是怕失去小傲之后再失去了自己吗?
心中更软了下来,抬手替他擦了泪,口中嗔道:“说什么傻话,还想挨打啊?我看你啊,就是不记打的。”
冯杰见他口虽嗔怪,眼中却满是笑意,知道老大已不生气了,心中也不再觉得似先时委屈:“那老大下次能打轻一点吗?很疼的啊!”
秦朗心头一暖,阿杰又会撒娇了啊!想到小傲心中还有这些兄弟在,那便迟早能有聚首的一日,只要小傲回来,一切便又能回到从前了。
“老大……”冯杰迟疑的叫了一声,秦朗回过神来,“嗯?”
“要是……傲哥还不肯回来呢?”冯杰小小声的道。
秦朗笑了笑,还得先能找到他再说啊,上次分开后,应小傲的要求把跟他的人都撤了回来,现在天南地北的,要找到他们恐怕也得费些功夫的,“你要是伤好得快,我便带你一起去接他好不?”
“真的?”冯杰几乎跳起来,忘了伤处,这一下急扯,疼得“啊……”的大叫了一声,但仍是掩不住满脸的兴奋看着秦朗,舒同听到叫声,以为秦朗又打了他,急忙自外冲入,见他疼得一头汗,神情却是兴高采烈,不禁莫明其妙。
嘱托
若尘略带着忧心的看着小傲,这几日总觉得他心中有事,虽然他的笑一如往日一般的温润,他对她也仍如平时一样细心体贴,但是在他偶尔没有面对她的时候,眼中却常流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痛,她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原因,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她偷来的,也许,就快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了。
察觉到她的注目,小傲由前方的公路上收回目光,转回头向她浅浅一笑,不想给他看出自己的忧心,若尘也以微笑回应,小傲轻轻吐了口气,伸出右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若尘心头温暖,刹那间如坐春风。小傲心中一酸,这个小小的人儿啊,是那样的容易满足,她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付出,而只要稍稍得到一点回报就幸福得一塌糊涂。
倒视镜内,一辆银色路虎快速向前冲来,小傲警觉的回头,这条路不是高速路,路段限速70,这辆车难道有什么目地?有意试探一下,开了转向灯,打开远光灯晃了两下,轻蹋油门,加了些速度,从前面一辆大货车身旁超了过去,后视镜内那辆路虎也急急的加速,飞快的追了过来。
小傲心下微惊,放开了若尘的手,“抓稳,系上安全带。”若只是他一个人便怎样都好,只是现在带了若尘,若是她再受到伤害怎么办?
若尘还没弄清楚状况,给他吓了一跳,小傲待她抓稳后,猛然加速,一路风驰电掣的向前冲去,若尘心中害怕,紧张的不停回头去看后面紧紧追来的汽车,抓着把手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来。
小傲一路以尽量快的速度向前开,好在一路上还有不少车做为障碍,不然那辆路虎很可能已经追上了他们。行近收费站的时候,小傲完全没有减速,而是在路的尽头猛然掉转了车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在与银色路虎交错的瞬间,看到车中有人向他们举起了枪,小傲迅速从事先早已敞开的车窗内伸出那把七七式,“嘭嘭!”两枪准确的击中路虎的左后胎,那辆急驶的汽车瞬间翻掉,小傲脚下踏稳油门,冲向了前方。
“阿公要我去美国?”秦朗看着老爷子诧异地问。
老爷子在摇椅上斜斜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对?你不去,难道让我这老不死的去?”
秦朗愣了一愣,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十天了,仍是没有小傲的消息,本来嘛,人海茫茫,他们又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和方向,要找到他们还真不是个易事。这样的结果阿杰一定很失望的吧?秦朗心中叹息,他每日是那样焦急的盼着身上的伤快点好起来好去接小傲的啊。可是现在小傲还没找到,那个纽约致公堂居然要招开什么肯亲大会,真是的,还真以为也叫个致公堂他就也是司徒美堂了?
老爷子看着他嘿然一笑:“不想去?是为了小傲的事吧?”
秦朗强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阿公,能不能……”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老爷子淡淡的道:“可是想让我联络洪帮各公口替你去找?”秦朗低了头,叹了口气。
老爷子“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你安心去美国好了。”
舒同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进来:“老大。”
秦朗点了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坐椅:“天宇怎样?药厂的事还顺利吗?”
舒同坐了下来:“还好,天宇很能干,也有头脑,有些点子挺新的。”
秦朗微微一笑:“点子新当然好,只是要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才行。”
舒同一怔:“老大的意思是……”
秦朗缓缓转动坐椅,平静的看着舒同:“天宇很聪明,也很用心,但他对宇文若龙有些过于崇拜了,事事都想问问他的意见,我想宇文要天宇把所有计划交给你批复,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避嫌,你在商业上的经验还不是很足,对待每一项策划一定要谨慎一些,后天我想带阿杰一块儿去美国,小傲回来前四海可就靠你一个人撑着了。”
舒同喜形于色:“找到傲哥了?”
秦朗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已求准了老爷子,动用南方各省的洪帮力量帮忙找,应该会快一点,否则单是四海派去的那几十个人,海底捞针一般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得到呢。”
舒同点点头,老大这个主意不错,毕竟洪帮势力大,找起来会容易一些。
秦朗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看了看窗外,转过身又对着舒同:“我知道你和阿杰都不喜欢宇文,我也不喜欢他,但这个人很有才干,小傲现在不在,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帮内,你又要管理社团,阿杰外务还可以,商业上他也不在行,用宇文若龙是老爷子的推荐,我不能驳他老人家的面子,他的底子也是老爷子调了给我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公事上也没出过什么纰漏,一应事务也都办得不错,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不能一边让人家替我们搛钱,一边又处处猜忌,何况老爷子说了,他在这里只挂职一年,这段时间大凡能过去的事,就不要太和他计较,好不好?”
舒同低下了头,老大是怕他出去这几天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和宇文若龙对着干,而不顾公司的利益吗?想来老大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呢吧?老大一定是认为他不识大体,在耍小孩儿脾气,听着老大现在和他说话竟在用商量的语气了,一定是怕他像上次一样又犯倔吧?唉!傲哥要是在就好了,都怪自己没本事,要是他能像傲哥一样,老大就不用这样操心了。
秦朗见舒同垂着头,牙齿咬着下唇,目中隐约有些湿润,想是他为了上次挨打的事心中委屈吧?自来他与小傲对这个弟弟都不及对阿杰宠溺,他性格又内向有什么事也不爱说出来,这次自己念着打阿杰打得狠了,有心哄他才要带阿杰出去,可是阿同的的伤也还没大好的啊。
“阿同,我知道带阿杰出去玩,留下你一个人独挑大梁,其实对你也是很不公平的,只是这副担子,真要交给别人我也是不能放心的啊。阿杰有些任性,这么多天没找到小傲,他又伤的不轻,带他在身边我还能放心点……”
舒同抬起头敦厚的一笑:“老大,别说了,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你放心好了。”
参堂
“先生,哪里不舒服吗?”空中小姐殷勤的问冯杰。冯杰摇摇头,伸手接过纸巾,给了她一个足能迷死人的微笑。
秦朗不禁也微微一笑,将头转向了窗外,又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要陷落在阿杰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中了,怪不得这小子一定要坐在过道这一侧,不过阿杰找那女孩儿要纸巾却也不完全是借口说话的,虽说头等舱的坐椅够舒服,但毕竟以他身上的伤来说,要坐十三、四个小时的飞机确实太过辛苦了。
想到这次的确不该这样狠打他,不由得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回转头提醒他道:“不要喝那么多咖啡!好好睡一会儿就到了。”
冯杰嘟了嘟嘴没说话,本来嘛,身上有伤还让人家坐着睡,哪能睡得着的?不过他可不敢和秦朗去回嘴,拿纸巾擦了擦额上浮出的虚汗,听话地闭起了眼睛。
秦朗看着忽然心疼,笑了一笑,将座位中间的扶手折了起了,伸手揽过他来,侧伏在了自己的腿上,以尽量减少对伤处的触碰。冯杰一动不敢动的伏在他身上,两大颗泪滴从长长的睫毛下滚落了下来,空中小姐诧异的看了看这两个姿势暧昧的成年男子,还是走了过来帮他们将座椅调整到了舒适的角度,冯杰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欣喜、一片温暖和大半数的受宠若惊的心情,忐忑了许久,终于逐渐朦胧的睡了过去。
下了飞机,早有致公堂的人在机场接应,先到酒店休息以适应一下时差,秦朗这一次出行只在帮内自己堂下带了几个人来,冯杰不是帮中人,本不该同来的,但这次不是本堂中的事,只是同门中的联谊,因此求得了老爷子的允准,带了他和猛鬼同来。
自从上一次对猛鬼一番喝问之后,意外的发现他头脑冷静,思路清晰,与他回起话来虽惧不乱,之后几天便暗中留意,见他竟颇有些才干,身手也还不错,这一次带他出来便有提携之意。
第二日,早早便有人来接,秦朗一行人换好衣服,随来人一起到堂部去拜码头。
最早的洪门致公堂是旧时北美华侨下层的一个最大的民间结社组织。它以“忠心义气、团结互助”为信条,以“反清复明”为旗号,本来不是一个大堂口,后因堂中出了司徒美堂这一传奇人物而名扬海内外。
司徒美堂,广东人,12岁到美国,在唐人街一家餐馆做杂工。17岁拜堂盟誓,加入了洪门致公堂,司徒美堂从小学过武术,有一身好武艺,手持一刀一棍,十数人不能近其身。20岁那年,一个白人流氓到司徒美堂打工的餐馆吃“霸王餐”,司徒美堂气愤不过,三拳两拳把那个流氓打死,被判了死刑。华侨及洪门人士立即凑钱营救,最后改判了十个月。而他也因此而在华人社会出了名。司徒美堂后来到波士顿,成立了安良堂,打出了“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的旗号。安良堂很快就成为洪门致公堂旗下的强势团体,最后发展到全美国31个城市都有安良堂,规模浩大。司徒美堂在纽约成立了“安良总堂”,自任总理,被称为“大佬”,尊称为“叔父”。该堂也像现在的社团那样,有自己的法律顾问,当时的法律顾问竟然是后来的两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和罗斯福。
当年孙中山先生以“洪门大哥”的身份赴美,司徒美堂被孙中山的革命理想所打动,亲任保卫员之职,从人力、财力等方面支持孙中山的反清。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请司徒美堂回国当监印官。但司徒美堂功成身退,以“不会做官”为理由,婉言拒绝。抗战爆发后,司徒美堂又与一些旅美人士共同发起成立纽约华侨抗日救国筹饷总会,发动华侨支援抗战。1941年,75岁的司徒美堂在香港陷于日本特高科头子矢崎之手,虽见利而未乱其心,临危而殊无惧色,矢崎竟没敢动他分毫,后在洪门弟兄的帮助下,化装冒险潜离香港,偷渡到了大陆。他足跛不良于行,乃手持木杖,步行150公里至东江游击区,旋经曲江、桂林,安抵重庆。
秦朗入洪帮之后,小傲便将自己所知的有关于司徒美堂这位洪门前辈的一些江湖传说讲给他,听得秦朗热血沸腾,连说丈夫处世便当如此。
因着对司徒美堂的崇拜,对现在重组致公堂、并要效仿司徒美堂开办“洪门肯亲大会”的这位龙头便多了几分好奇,纽约是美国第一大城市,社会经济高度发达,人口来自世界各地,龙蛇混杂,本地的黑帮多不胜数,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重组致公堂的人想必是极有能力和魄力之人,秦朗一路行来,心中暗自揣测会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堂部依旧是设在唐人街,楼牌上高悬着“五祖祠”的匾额,堂内照旧例供着反清复明的“始祖”洪英,“洪门五祖”方大洪、马超兴、蔡德忠、胡德帝、李式开,“武宗”郑成功,“文宗”史可法,“军师”陈近南等人的神位,堂内之人清一色的唐装,两厢罗列,秦朗微笑,这阵式在国内可是见不到的。
当下便由执事的帮众接了进来,递上了香,秦朗接了,按礼数在堂前上香跪拜。
冯杰看着热闹,方好奇的左顾右盼,秦朗已拜罢起身,猛听得旁边一声亮喝,吓了冯杰一跳:“怪道昨夜灯花爆,却系来了大英豪。小弟迎驾来迟了,还望仁兄要谅高。恭迎义顺堂龙头大爷秦大哥光临敝码头!”
冯杰一个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忙用手捂住嘴,秦朗剑眉微蹙,这等言语原是旧时帮内会客拿结,占条子时说的欢迎辞,早已多年没人用了,现在这肯亲会虽是效古,却也未免太不伦不类了吧?看来这致公堂是有意做作,只不知是单是自己来了这样呢,还是人人来了都这样,当下也不去接这切口,只略点了下头。
那执事见了这样情形,下面的对口便不再接下去,派人飞报进了内堂,少顷里面传话打了个请字,秦朗带了冯杰等人举步进入内堂。
考教
拉开车门,一阵凉风侵袭而来,时已近春,江南的清晨仍有着湿漉漉的寒意,小傲轻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林边小转了片刻,走回来刚想回入车中。
身后风声瑟瑟,悦耳的鸟啼忽然中断,数只不知名的鸟儿振翅飞起,小傲迅速将背部靠在了车身上,伸手抽出了枪。刚想拍打车门提醒若尘,一只野猫从林中窜了出来,瞪眼看着他。
小傲微松了口气,却发现握枪的手掌心内已微有汗意,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害怕”两个字,摇了摇头,小傲闭起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几天来,虽未再遇到追杀他们的人,但他却真切的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靠近,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若尘要怎么办,他想了好多次都没能想到万全之策,现在再和她分手已不能保证她就会安全了,也许只有带她出国才能避开吧?
“出了什么事吗?”若尘拉开车窗小心翼翼的柔声问道。
小傲连忙放下手中的枪:“没事。”想了一想终是不大放心,“你锁好车门,别出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记得要伏低,不要靠近车壁,找东西遮掩。”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持枪走入了林中。
周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小傲从这一小片林中穿过转向那小山坳的另一侧,心中放心不下若尘一个人,便想着再向前走几步,看看没事便回去了,灌木丛中,一角黑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看时,赫然竟是一具尸体!
秦朗带冯杰等入得后堂,只见这里的帮众之穿着较前厅又自不同,引他们进来的执事兄弟到了门首便退了下去,自有位份较高的执事出来相迎,引至一个青衣白面,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身前,那男子目光凌厉,气势逼人,先用眼上下打量了秦朗一番,然后按旧习拱手为礼,却并未开言。
秦朗是见过世面的,见他形容威仪,必是堂内当家之人,他来接客,照理应是他开言先报位份,他不开口,想是欺着自己年轻,有意考教来着,看自己熟不熟旧礼,配不配接位做这个龙头,心中便略略有气,这些帮中旧礼早已多年不用,这致公堂先是有意将他称为龙头,现在又存心想看他笑话,难道是想压义顺堂的势头?按洪帮的旧规矩:“大爷管家,二爷管钱,三爷动笔,四爷跑腿,五爷为红旗管事。”迎客的事一般都是由红旗五爷出堂,这致公堂既是事事守旧,这规矩当然也不会例外,当下也不动声色的抱了抱拳:“可是五当家的?秦朗有礼了。”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不敢,致公堂管五刘啸天,恭迎秦大当家。”他本是有意为难,想着秦朗年轻,不识旧礼,刚刚在外堂的切口也没对上来,自己不报位份,他若拿自己当了龙头拜见就闹下个大笑话了,想不到秦朗一语便道破了他的身份。
秦朗微微一笑:“不敢当大当家之称,义顺堂新一秦朗初到贵码头,长腿不到,短腿不齐,未带草字草片,向各位当家请安问候,一切不周,恕过,海涵!”他见了对方这个阵式,知道是有意拿捏,若按旧礼,帮中人到外公口赴会,应以龙头大爷、当家钱粮(三爷)、红旗五爷、执事幺大为一条龙的同行代表,,龙头大爷、当家钱粮不能出席,可以委托本公口的新一、闲一等为代表,红旗五爷、执事幺大不能请人替代,否则就是瞧不起对方。只是这旧规已多年没人讲究了,所以这一次只是自己少带了几个人就来了,现在致公堂这一讲究起来倒显得本堂失礼,秦朗本是想按现在的位份自称副六,现在为了礼数上不至太缺,只好按未来龙头的身份自称新一了。
那刘五爷便笑了:“秦当家哪里话,大当家的驾到,敝码头未曾远迎,理当三十里路铺毡,二十里路挂彩,十里路摆茶担,五里路排香案,迎接大当家的,才是我兄弟的道理,招待不恭,还望恕罪。”秦朗连称不敢,刘五爷又客套了几句,然后向上摆手道声:“上有三十六把金交椅,下有七十二把软八抬,请秦大当家登位。”
秦朗笑道:“客不能欺主,五当家的先请。”又是一翻客套,方才算坐稳了下来,冯杰在一旁看得几乎傻眼,原来老大在帮中都是这样说话的吗?怎么都和演戏的戏文一样啊,现在的社团哪能有这许多虚礼了,都是一言不和抽刀就砍,哪还有闲功夫说那么多?
这边坐下,便有司务的执事弟兄奉上了茶来,照例高喝了一声:“清水一杯凉悠悠,光天之下接拜兄,接兄不为别一件,同心同德解烦忧。”这一次冯杰听得多了,倒不觉得新鲜了,虽是仍觉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未再在人前失礼。
那刘五爷便与秦朗相问起堂上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帮中兄弟以何为生等等,说了半天,既不谈肯亲的会事,也不请龙头出来相见,秦朗忍着满心的不耐,只有周旋,说了几句托福、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刘啸天东拉西扯,说起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各公口各自为政,帮会礼仪都成陈迹,无人再念着旧日的同门情份等,秦朗不动声色的听着,小心酬答,心中暗自庆幸,常言道:十年学好一举子,十年难操一汉留,还好老爷子向来教训甚严,虽是这些看似早已无用的切口规矩,他到是记得一点不差,事到临头才不至于出乖露丑,若是今日自己稍有差错可就给义顺堂丢了大人了。
好不容易那刘五爷客套够了,或者说是考教够了,这才命执事人员进去传话,少时向秦朗拱了拱手:“秦大当家远来,本堂龙头事务繁忙,未克亲自相迎,深感有愧,现已赶来与大当家的相会。”秦朗忙站起了身来,只听刘五爷朗声道:“有请本堂龙头大哥升黄罗宝帐,有请本堂圣贤二哥居青龙宝帐,有请本堂老三哥居白虎宝帐,各位哥弟,幺满十排,有位得位,无位排班。”
秦朗站直了身子,放目至门首处,倒要看看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龙头大爷果是何人。
赦免
人尚未至,声已先闻:“骆老当家教的好徒弟啊!”声音激越浑厚,铿锵有力。随后一个大约六十一、二岁,身形健硕,相貌清癯的人被几十个人前后簇拥而至。
“这是敝堂首座石大当家——志兴公。”刘啸天微笑着引见,秦朗待刘啸天介绍之后含笑拱手:“义顺堂副六秦朗,谨代敝堂老爷子与诸位兄弟拜上大当家和各位当家。”他见对方年长,语气便也谦恭,不再自称新一,改称副六,长揖到地,按晚辈的规矩见了礼。
石志兴笑吟吟的虚扶了他一把,自来厅中主位上坐了,四个身着短打的人齐齐的站在了座后,秦朗见副位空着,座后也站了四个人,看得出那便是宇文若龙之位,第三座上坐了一个方面大耳,一脸虬髯的中年汉子,想来便是致公堂的当家钱粮了,其他五个人包括那刘五爷在内都在左首一字排开坐了,想来便是内八堂的几位当家,几十个人齐齐的在两厢站立,对方这副排场可不小,又见右首这边客位只有自己一人,难道其它公口的人都不曾到?
正狐疑间,那石志兴已先开了口:“方才没被我们老五吓到吧?”
秦朗见他说话不似刘啸天做作,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正常说话了,微微一笑:“秦朗跟五爷学了不少东西的。”
石志兴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是我特地要求的,让你早到了一日,其他公口的兄弟明、后两天之内才会陆续到齐,义顺堂目前在国内现存的公口中资格最老,你们老爷子又是年岁最高,对旧规矩较为明了,这等大事还得请贵码头多多帮衬照应才是啊。”
秦朗欠了欠身,逊了句不敢,心中暗自后怕,果然是特地考教他来着,千里席后义顺堂在国内名声大噪,不少帮会都愿附羽翼,在洪帮同门中也隐为翘楚,这致公堂是要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实至名归么?还好自己没出个一差二错的,否则这丢人丢到美国来了,回去就算不给老爷子打死,自己也没脸见人了。
当下更加小心谨慎的应对,那石大当家言语颇为豪爽,诙谐幽默,只是语意中隐隐约约透着狂气,似有不将天下人放在眼内之意,对国内同门大多废置了陈规旧礼一事颇为不满,这次招开肯亲会的目的更隐约有欲一统洪门的架势在内,秦朗略窥其意,已知其志不小,便只不动声色,少说多听。
慢慢的谈起了老爷子,石志兴对骆老爷子倒是颇为推崇的,说起过三十几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如今人事俱变,各有沧桑,又颇感慨了一番,秦朗唯唯诺诺的应着。又坐了些时候,方起身告辞,回了酒店。
当晚致公堂安排了晚宴接风,秦朗不好推拒,少不得尽醉而归。
周围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三具尸体分别被抛在相隔不远的灌木丛中,伤口都是在脖子上,都是一招致命。一个是被强行扭断了脖子,一个被一把极快的刀割开了喉管,另一个显然是被一柄三棱形的飞刀什么的插入了咽喉,凶器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血漓漓的一个洞,极为恐怖。
小傲解开一个死者身上的衣服,仔细察验了一番,没有任何线索,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一个专业的杀手,是不会随身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自己和事主身份的物品的,这几个人便是前几天在路上开车追他们的人,显然是昨夜趁黑摸上来的,只不知被谁偷偷料理在这了。
看伤口和血液的新鲜程度,这几个人应该死了两小时不到,这里与他停车之处相距并不是很远,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可见下手之人速度之快。要这样干净利落的同时放倒三个人,小傲自问自己做不到,他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萧让!这样异常残狠的手法只有萧让,这样迅捷利落的手段只有萧让。
这代表什么吗?是老爷子在暗示他,他已经被“开恩赦免”了,可以结束“流放”了吗?不然为什么千里迢迢的派了萧让来呢?
小傲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转身,一路琢磨着向房车的方向走了回去。
宇文若龙悠闲的背靠在房车壁上,远远看来,意态十分优雅,若尘在车内紧张的举着那把她上次开过的枪,隔着车窗的玻璃对着他。
小傲缓步走近,若尘长长出了口气,将手中的枪放低了一些,但仍是未肯松手。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笑了一笑,用手扶了扶那副无边眼镜。
小傲淡淡的看了看他,扫了一眼不远的地方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在宇文若龙身前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我来是想问问,我们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宇文若龙斯文的微笑着。
“你认为可能?”小傲淡淡的笑了,本来他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些追杀他的人是他派来的,可是现在已无须再有任何怀疑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同一类的人,都有坎坷的过去,不欲人知的身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没有人愿意对着另一个自己,命运从不曾给过你我公平选择的机会,这是你我的悲哀,但我不会认输,我知道你也不会。”
小傲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吗?这是另一个他吗?也许吧,他与他一样有着敏锐的思维,深沉的心机,诡诈的计谋,果决的手断,也可能与他一样有着不平常的过往和不尽如人意的人生,可是他们绝不会成为同路人,就像是人在看一面镜子,镜中的那个人和你做的是同样的动作,方向却是相反的。
他轻轻抬起头,淡淡笑看着宇文若龙,宇文若龙凝视着那双饱经磨难、却依然清润如故和眸子,也轻轻的叹了一声,喃喃的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能死心,想再试一试,你不会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放不下这种感觉,虽然明知你势将会与我为敌,可是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你不会明白,我在这世上有多孤独,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和我如此相象的人,我一直都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的。”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半晌之后,宇文若龙似是带着满心的落寞一言不发的走了。
透话
宇
第20回
文若龙走后,小傲满腹心事的回入车中,想着近旁不远处还躺着几具尸体,没吃早餐便开车上了路,若尘也不敢问他。
一路漫无目的的乱开,不一会行至附近的城市,时间已是近午,蓦地想起若尘不声不响的竟陪着他饿了一个上午,不由得十分歉疚,便带着她在一家看似不错的餐馆用了午饭。
这顿饭因心绪极度混乱而味同嚼蜡,若尘看着他对自己强颜欢笑的样子不禁心如刀割。
从餐馆出来,一眼看见对面的一座婚纱影楼,小傲定定的看了很久,慢慢的回转身,看着若尘平静而坚定的说:“若尘,我们结婚吧!”
致公堂举办的洪门肯亲大会还算是差强人意,但规模明显小于老爷子做寿时的千里席,海外的一些公口响应的比较多,内陆的来的较少,有些来了的也是因为见义顺堂带头参与了才跟着来的,但总的来说捧场的人也还不少。
哄哄闹闹的过了两日,大会终于开幕,致公堂似是处处有意捧着义顺堂,连会上“迎神”“安位”“开光”“点像”时也要拉上秦朗,借口便是他比其他公口的人熟悉旧礼。秦朗着实被他们给累得不轻,只是为着同袍之义,不好太过推拒。(“同袍”是洪门中对一众哥弟的总称,取意于《诗经-秦风-无衣》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众形式结束,便摆开了盛宴,各公口的代表们难得漂洋过海的相聚,参与这一洪门盛事,都推杯换盏的豪饮了起来,秦朗暗中留意,从这致公堂对海外一些公口的态度上看,似是颇有以总堂自居之意,对国内的公口也存有招揽之心,只是国内的公口大多都还不买他们的账,是以推出他这个义顺堂的新一来对致公堂当然是有好处的。
酒过三巡,五爷刘啸天便借着酒意向秦朗敬酒:“此次肯亲大会,得秦大当家远来相助,敝堂上下同感大德。”秦朗谦逊了几句,举杯干了,手下人替他们把酒满上,刘啸天微笑着拉了秦朗到酒席旁的茶座上坐了,冯杰和猛鬼跟过来站在不远的地方,刘啸天低声对秦朗道:“敝堂石山主有件事不好当面说,要我与秦大当家透个话:洪门自清亡之后,各山堂分散零落,多已衰亡,所存者也半数式微,就说你们锦华山吧,原本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如今便只独存了义顺堂这一支,这样下去只怕不用百年,洪门二字便不复有人知了。”说着长叹了一声,拿眼看着秦朗,秦朗约略猜度,不动声色的等他下文。
刘啸天见秦朗不接口,干笑了两声续道:“我们石山主有志中兴洪帮,但觉一人之力终是有限,秦大当家年轻有为,石山主有意与贵堂两堂联合,重建洪帮总堂,大家齐心合力,对洪门同袍们内外帮扶,做一番大事业,不知秦大当家意下如何?”
秦朗心下骇然,虽早知这世上多有狂妄之人,但这石大当家毕竟已是年过六旬之人,还能有如此志向不能不令人叹服。眼见那刘五爷眯着一双醉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当下含笑推脱道:“堂上老爷子健在,敝堂的事,还由不得秦朗做主,此事且待秦朗回去禀明了老爷子再做答复吧。”
刘啸天哈哈一笑:“大当家何必过谦,骆老爷子昔年确是一位英豪,但如今年事已高,老而昏愦,雄心不再,早已不理帮务多时,谁不知道现在的义顺堂是秦大龙头当家呢?何况骆老当家再有四个月就金盆洗手了,到时他还能管得什么?”
秦朗听得他竟用“老而昏愦”四字来评价老爷子,心中立时大怒:“老爷子是我义顺堂上下最尊重的人!莫说现在老爷子还在位,就算现在老爷子退了位,这样的事秦朗也绝不敢自主,石大当家既有此心,还是亲向老爷子征询为是!”
刘啸天微笑看他,举杯慢悠悠的呷了一口:“早听说秦大当家畏骆老爷子如畏猫之鼠,便算是现在已当家主了事,还是随时会被老爷子拖翻了打板子的,最初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啊!难怪秦大当家不敢擅专了,只不过大当家的真的甘心就这样一直受人挟制不成?”
秦朗先听他说起自己常受老爷子家法一事,脸上先是一红,继而听他竟公然挑拨起自己与老爷子之间的关系了,不禁气往上冲,不知他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难道这致公堂竟然在打什么龌龊主意?一旁的站着的冯杰更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这是老大帮中的事,他不敢插口,只听秦朗冷然道:“秦朗自幼失怙,上无父母教诲,下无兄长提携,老爷子对秦朗如严父教子、良师课徒,秦朗方得有今日,此恩此义,秦朗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秦朗敬老爷子如师如父,老爷子若是有命,秦朗自不敢违,否则莫说是此等大事,便是一草一纸之事,没老爷子的话儿秦朗也绝不敢自作主张,何况此事以贵堂的实力已足能办到,义顺堂不必来插一手了吧?秦朗也向无大志,如无老爷子的吩咐此事恕难从命。”
刘啸天先是有些尴尬,继而冷笑道:“这一番说辞慷慨激昂,只是这样做作不知是给谁看呢?秦大当家对骆老当家这一片心倒是忠诚的很,但骆老爷子对你再好,他也是有子孙的人,难道秦大当家自问还亲得过他的儿孙不成?怕不要是为人作嫁,白给人当了挡箭牌了吧。”
秦朗见他越说越不成话了,不禁变了脸色,猛然起身,四下抱了抱拳,冷冷的道:“秦朗多谢石大当家和诸位当家盛情款待,能参加这样的洪门盛事,义顺堂不胜荣幸,但今日秦朗已不胜酒力,先走一步了!”
刘啸天见他真恼了,便嘿嘿笑着圆场道:“是刘某人失言了,给大当家的赔个不是吧。为刘某人一句醉话,秦大当家的中途离席,这不是打刘某人的脸吗?大当家的就算不顾着刘某人,难道便不顾着同门的情份?今日之事,人都道是贵我两堂联手合办的,大当家的这一去,敝堂如何下台啊?”
秦朗压着气,想这毕竟是公中的事,虽见那刘啸天皮笑肉不笑的惹人讨厌,但人家毕竟道了歉,自己也不能太以为甚,失了风度,只得客套了两句,耐着性子回到了席上,待得散席之后,回到酒店,立命猛鬼订飞机票,决意第二日起身后便离开。
变起
当晚睡至半夜,电话铃声猛然响起,阿亮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老大,不好了,同哥……同哥被警察抓去了……”
秦朗翻身而起,惊出一身冷汗,听电话那头的阿亮语无伦次的好半天总算讲明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就在刚才(按冬天的时差,差了13个小时,他这边是晚上,那边却是白天),警方接到线报,说四海在新收购的药厂内生产冰毒,于是立刻进行了搜查,结果不但搜出大量的盐酸麻黄素,还搜出了近一吨左右已经制成的甲基苯丙胺(冰毒),药厂的直接负责人骆天宇闻信赶来当场被抓,因为药厂所有项目批件上都有舒同的签字,所以警方将他们同时入案,现在正在传唤秦朗,同时此事已惊动洪帮,义顺堂正紧急开会商讨此事。
秦朗拿着电话愣了,一时脑中一片空白,阿亮在电话里不停的叫了他很久,才回过了神来,定下心来先安抚了他,嘱咐他尽力想办法照顾舒同和天宇,自己会尽快赶回去。挂上电话后,心里不禁一片茫然,他才走了四、五天而已,小傲离开也不过是三个月还不到啊,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事了呢?
想了一想穿上衣服,打电话叫了冯杰和猛鬼过来,将事情简单说了,冯杰一听舒同进了警局,又惊又怒,恨不得立时便飞了回去,猛鬼倒是颇为冷静,立刻打电话到酒店的接待处落实了机票是否已送来,先确定了最早的班次是在早上六点,离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然后想了一想对秦朗说:“老大,你看是否应该先给老爷子打个电话?”
秦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刚才他已给老爷子打过了电话,老爷子没说什么,只说让他快些回来,天宇出事,老爷子心里一定乱的很吧?老爷子将自己最爱的孙子交了给他,才不过一个多月就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如何对老爷子交待?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还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呢,也只有先回去了再说。让猛鬼去叫了帮中的兄弟们起来,大家收拾了立刻赶去机场。
一行人才出了酒店,就被致公堂的人上来团团围住,刘啸天带着几个人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笑看着秦朗:“会事还没算全结束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要走了吗?秦大当家的也太性急了。我们石山主想亲自和秦大当家谈谈,赏个脸吧?”
秦朗冷冷地看着他,见他身后的众人手上都拿着枪,昨晚致公堂寻求合作不成,看来是要来硬的了,因为来回都是坐飞机要过安检的,大家都是手无寸铁,眼下是在对方地头上,可不能让这些兄弟无辜送了命,当下一言不发地上了致公堂的汽车。
黑白色的乌镇,流淌着素净的色调,如烟云水墨的画卷,慵懒的不染一点凡世气息,若尘倚在木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这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这宁静的景致让她稍觉安心,父母寄给她的户口薄已经到了,明天,他们就能一起去附近的办事处登记注册,他将真正属于她,他会真正离开江湖,与她一起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几日来若尘都是浑浑噩噩的,感觉一切都是在梦中,那么的不真实,但她不想醒来,她不知道小傲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要逃避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是真的。当小傲开口向她求婚的一刹那,她静静看了他许久,她想他可能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吧?但他没有,他直接拉着她进了那家影楼,预约了拍照的时间,然后郑重其事的带了她去买戒指。
小傲决定在古雅浪漫淳朴秀美的水乡乌镇与她结婚,他们先是拍好了结婚照,然后在乌镇租下了这一幢依着河的古旧木屋,在决定与若尘结婚的那一刻他觉得心中一片空明,老爷子或许是已经“赦免”了他,但他已不打算再回去了,他已经负了秦朗,不能再负了若尘,几个月来心中放不下的纠结,她为他付出的太多了。
若尘已征得父母的同意,结婚后再回去看他们,之后他们去维也纳看她那个在进修音乐的哥哥,然后再去法国和荷兰等这几个若尘向往已久的地方转一转。
一声轻微的蜂鸣打断了她信马由缰的随想,若尘心中一阵紧抽,没来由的慌乱了起来,见小傲停下正在摆弄大红喜字的手,犹豫地看了看放在床上的电话,几天来小傲坚持他自己一个人动手布置他们的新房,从房间的打扫到家具灯饰的安装摆设,都是由他一个人来做,而不让若尘动上一动。
看着小傲终于犹豫着拿起了电话,若尘心中那种慌乱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起来,小傲的电话很少会响,但每次他接过电话之后她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挣扎和伤痛。
电话的那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傲一惯是只听不说的,但是这一次她清楚的看到小傲安静从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然后静静的收了线,呆愣愣的对着电话看了很久,最后一声不响地拿起电话走出了房间。
小傲倚在木屋的外墙上,身体一点点的向下滑落,他刚刚拔通了阿亮的手机,证实了一切:舒同被抓了,四海因涉嫌制毒贩毒被暂时查封,秦朗、冯杰、猛鬼三人在美国失踪,警方通缉,洪帮传堂,四海群龙无首。
终于还是差了这一步,小傲走回房间歉疚的看着强作镇定的若尘,眼前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是他那不被上天见怜的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而他却不得不在幸福前方的不远处停步驻足,即便是此刻,他已经握紧了幸福的手,却仍是不得不义无反顾的放手转身说再见。
他不能带她回去,因为他知道回去后他将面对什么,这一次,他一足重踏入江湖,将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就算他能侥幸熬得过每一关,但却绝不可能逃脱掉那将羁绊他终生的枷锁。网已经收紧了,他是那网内的鱼,挣脱不得。
归来
小傲离开的时候是清晨,那是他能定到的最早的一班飞机,他没有叫醒若尘,虽然他知道若尘也并没有睡着,临出门的时候他在门前悄无声息的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回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他润泽的双眸,一瞬间,泪水纷然滑出眼眶。身后的木门静静的合上,在那悬挂着两人巨幅婚照的下方的床榻上,若尘极缓、极缓的将身体绻缩成婴儿在□中般的形状……
一出关,早已等候着的阿亮便飞跑着扑了过了,泪流满面的叫了声:“傲哥!”小傲向他从容的笑笑,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苏维扬缓步而来,向小傲微一点头,小傲伸出手,与他紧紧一握,“维哥。”
苏维扬简单的说了一句:“都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去看他们。”
小傲静静看着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道谢,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想现在就去。”苏维扬便转过身,小傲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向外走去,阿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的跟在小傲的身后。
“不可能保释,制毒啊,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罪!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等八大罪是不可以保释的。”卢局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苏维扬放在桌上的档案袋扔了回去。
苏维扬轻轻“哼”了一声:“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找你想办法啊。”
卢局长皱着眉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傲:“老苏,你一向是不管别人闲事的,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啊,你们盛维的案底还少吗?何必惹火烧身呢?你说他们是被冤枉的,谁信啊,一吨的冰,冰后啊!值多少钱你知道吗?谁会拿这么大笔钱来栽赃别人?我没办法好想,你也别给我找麻烦!”说着向小傲一笑:“四海秦朗不是很有骨气的吗?我记得从前你们四海可是从不求局里什么的,秦朗不是有一句话,那个……怎么说来着?对,‘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不是?怎么事到临头,他自己跑了还不算,还让你来讨人情啊?”
苏维扬皱起了眉头,尚待再言,小傲淡淡一笑,已接过了话来:“秦总不是怕事之人,他没能回来是因为有别的事绊住了,秦总为人爽直,从前说话或有得罪之处,还请卢局不要计较,我知道这件事卢局很为难的,这么大的事,上头一定很关注,传媒也在盯着,要想保他们出去,自然不太可能,只是舒同倒也罢了,那个骆天宇还是个学生,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他身体又不太好,要是在里面出了点什么事……这样好不好,我们另外带一个人来,悄悄的将他换出去,提审的时候我保证让他来,决不会给卢局惹半点麻烦,卢局看呢?”
苏维扬默然看了小傲一眼:“就这样吧,老卢,我不想再多说了,下午我来接人。”将那个档案袋扔回了桌上,起身同小傲走了出去。
“傲哥!”舒同惊喜交集,他在做梦吗?傲哥!他真的回来了啊,是啊,四海出了这样的事,傲哥怎么可能不回来?舒同惭愧的低下头,让傲哥这样回来,是他的无能,他怎么还有脸见傲哥啊?
小傲伸出手,轻轻抚着他憔悴得有些尖削了的圆脸,古铜色的皮肤因数日的牢狱生活而略显苍白,小傲心疼地将他抱入怀中:“阿同,难为你了。”舒同咬着唇,颤抖了好久,终于没能忍住,紧紧抱住小傲,犹如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了起来。小傲忍住心酸,轻拍了拍他的背,待他哭声稍止,才轻轻推开了他,笑对他道:“阿同,委屈你再呆几天,就几天,什么也别想,当是来渡假的吧,傲哥一定会接你出去,嗯?”
门声轻响,秦朗在窗前缓缓转身,刘啸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贵码头有急函送到,秦大当家要不要看看?”说着微一扬头,他的一个手下便走过来将一张纸递了给秦朗。
秦朗狐疑的接了过来,仔细看时不由得浑身冰冷,那是打印出来的义顺堂发给洪帮各山堂的电邮,上面大意是说他无视帮规,利用四海旗下的药厂制毒贩毒,被帮中查实后传堂而不到,私逃在外,现刑堂已决定清出其袍服,并派了杀将黑传(暗杀),嘱托各公口相帮追拿,不得窝藏等等,电邮的左上角上有一面小小的红旗,上有锦华山的标志,和义顺堂的字纹。
秦朗苦笑了一声,刑堂已以定了他的罪了吗?好快啊!毒品的事一出,帮内自然要传堂的,传堂三日内不到,视为逃逸,五爷的红旗令一出,天下洪门皆会以他为敌,从此江湖再无他容身之地了。只是老爷子怎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竟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么?他被软禁在致公堂,堂里就一点也猜不到吗?
“刘五爷是来代本堂清理门户的吗?”
刘啸天见他并不惊慌,心下暗暗佩服,微微笑道:“不敢,这电邮只是一个提前的通知,电子文件做不得数的,贵堂的红旗令最快也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才能到,委屈秦大当家多留一天吧,待敝堂核实一下,也许是个误会呢。”
秦朗笑了:“这么说我现在还不能算是被光棍了?对贵堂来说,还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价值了?所以贵堂还可以多给秦朗留一天的命呢!”
刘啸天佯叹了一声:“义顺堂是清水袍哥,所以规矩多些,若是在别的公口,这点事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现在道上哪有几个不沾毒的呢,秦大当家是骆老当家的得意爱徒,老爷子怎么连这点事都不能体谅呢,还派了杀将黑传这么严重。唉!”
秦朗立时心下雪亮,“哼“了一声,没答理他,原来如此,洪帮的公口有清水、浑水之分,浑水偷抢、黄毒,诸事不禁,这两日来致公堂磨破了嘴皮子的对他狂轰烂炸,只想让他答应同盟之事,他正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他们怎么就会看上了自己了,却原来他们是看上了义顺堂的地头那庞大的空白毒品市场,现在有了这封电邮,更明显的是以死相挟了。看来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只不知阿同怎么样了,想到自己几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热话,来之前才刚刚打过了他,临走时也没安慰他一下。小傲更是不知在何处天涯,难道兄弟们今生就再无见期了?
入帮
“秦大当家真的不做考虑?”刘啸天看起来极为真诚的说:“大当家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敝堂石山主一直佩服秦爷这副硬气,雅不愿与秦爷为敌,但照如今这形式来看,就算敝堂不留难秦爷,秦爷只怕也回不去帮中了吧?”
秦朗微微一笑:“回不去便不回去,秦朗本就是孤儿出身,也许命中注定了要做孤魂野鬼的吧,何处黄土不埋人呢,秦朗可不是受人威胁之人。”
“刘某人也敬重秦大当家的是条汉子,但就算秦爷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你那些兄弟想想吗?要他们陪你无辜受累,于心何忍呢?”
秦朗心头一紧,阿杰……他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啊,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阿同出了事,又连自己的面也见不着,阿杰心中该是何等的煎熬啊!
眼见那刘啸天目不转睛的盯在自己脸上,秦朗反而笑了,此时若有一丝不舍之意,只怕便要害了阿杰他们了,忍住心中酸痛,朗声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的兄弟从跟我出来混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秦朗若是个没骨气的软蛋,也就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大哥。”
刘啸天“嘿嘿”干笑了两声:“秦大当家的当真忍得下心来啊,为了骨气二字连兄弟的命也不在乎了?那么骆老爷子呢,不是如师如父吗?你这一死可对得起他?”
这一句秦朗闻之默然,对他来说,洪帮也是家啊,老爷子苦心栽培了他这么久,到如今只落得一句黑传收场,反而将亲孙子也搭了进去,此刻不知是如何凄凉境况。
“秦爷若肯与致公堂合作,我们双方联手,请骆老爷子逊位与你,不但洪门从此可以发展壮大,骆老当家也能得享天年,否则玉石俱焚,只怕秦大当家更加对不起老爷子吧?”
秦朗一凛,心中惊疑不定,难道他们竟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你?傲…傲哥!”骆天宇惊异的看着小傲,小傲点了点头,心里微松了口气,他与天宇从未说过话,这一声傲哥是看在秦朗的面子上叫的吧?那么说他并不是有意要害阿朗的了,可怜的孩子,被自己最崇拜的人给算计了,可知他此刻心中的滋味啊。
“天宇,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骆天宇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子,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双润泽如水的双眸让人看起来是觉得那样的踏实,那样的值得信任。
老爷子低头略带嘲弄的看着自午至晚足跪了五个多小时的小傲:“入帮的事不难,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洪帮的规矩不比别的帮会,所谓生是洪门人,死为洪门鬼,入了洪门再想出来可不象是在四海拔香头那么容易了。”
三爷坐在一旁暗暗的叹了口气,这老爷子用尽心机才逼得小傲走投无路的来入帮,现在自然是要拿起一把的,只是都跪了这么久了,便也算是报了“仇”了吧,怎么这老头儿现在的脾气直如个小孩子一样呢。
“小傲知道的,若得入了门,便决不敢背叛,老爷子如能恩准小傲入帮,便是小傲的造化,还望老爷子成全。”小傲淡淡笑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心知老爷子只是对自己当日面拒入帮一事略做薄惩,让自己在这儿跪着,不过是为了煞一煞自己的傲气,好找回当日的面子。今日他并未直接来见,而是先求着三爷引了来,便是为了老爷子拿架子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才好看,入得府来,听佣人对三爷说老爷子正在午睡,不等三爷说话,便自己在厅内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三爷便叹了口气,坐在一边等着。这一跪,便是一个下午,自下了飞机后便一路奔忙,到现在水米未沾,早跪得头晕眼花,三爷看着不忍,几次让他起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得见老爷子的面。
老爷子淡淡“哼“了一声:“你把天宇接出来,还要谢谢你呢,你和那苏维扬交情不浅那,他接位近十五年,肯这样替人出头还是第一次呢。”
小傲仰头含笑回道:“都是托老爷子的福,在寿宴上才认识的深了些,想来人家也是给洪门的面子罢了。老爷子要想让天宇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老爷子不让他出来不过是小示惩戒而已,照理小傲原不该多事的,只是此事天宇实在是受了四海的牵连,小傲知道阿朗一定不忍让老爷子心痛的,是以小傲才自作了主张,老爷子如果生气,小傲甘领责罚。”
老爷子“嘿”了一声:“你救了我孙子出来,我要罚你的话,别人就会说我这老糊涂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虽多事,我却不得不承你这个情。我知你要入帮,只不过是为了要替阿朗矮举,才临时来抱我这个佛脚,但你可知你是新入帮中,位份可要差得远了,越级代举,未言先有罪,你自问能过得了刑堂那一关吗?”
小傲微微苦笑:“过得去是小傲命好,过不去便是阿朗命中该有此厄,不管过得去过不去,小傲决不怨天尤人。”
老爷子一手转着桌上的茶盏,一手的手指在大腿上轻弹,沉吟着不知在琢磨什么,就是不说究竟收还是不收,也不说让小傲起来,三爷看着都心急,小傲却仍是气定神闲的跪着,三爷只有转过了头不看,由着他们两人斗去。
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开了口:“老三,只有咱们两人不够啊,另外两人你看谁合适呢?”
三爷一怔,随即会意,洪帮入门,须有“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这四大拜兄要保得入帮之人“身家清白、己事明了”否则一旦查勘有误便唯这四大拜兄是问。老爷子收小傲入门是做了他的“恩兄”,自己可做他的“承兄”,看来老爷子是想让小傲上山插柳,一入门便做“新服”,矮举时位份不会差得太多,便可少受些罪。只是要想让小傲上山插柳,这四大拜兄必须都是内八堂开过光的,堂内二爷的位是空的,老四久病,早已不来帮中,老五和老七是决计不肯的了,秦朗本来合适,现在又是这样,萧让又被老爷子派出公干未归,怪道老爷子为难,这人选还真是不好定呢。
老爷子看了一眼小傲,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拜堂
开香堂是洪门新丁入门仪式,一定要上过香、盟了誓,才算正式入堂。香堂分二种,一是大香堂,二是小香堂,入门人多的时候开大香堂,其礼节繁杂,费时很久,小香堂简单些,人数少时就开小香堂。香堂上的用物,有香炉、烛台、七星剑、算盘、斛与秤、镜、剪刀、桃枝、珠串与木鱼(所有物品均有反清复明之意,现在只是保留程序,多已无实际意义,文章篇幅有限,恕不多言),所用仪式:一、接五祖,二、开堂令,三、安位令,四、斩凤凰令,五、宣誓,六、斩香令,七、喝血酒,八、扫堂令,九、送五祖。
洪门的每一个团体,各有其山名、堂名、水名、香名、内外口号,义顺堂所在的山堂:山名“锦华山”,堂名“义顺堂”,水名“四海水”,香名“万福香”,内口号是“义重桃园”,外口号是“英雄克立”,诗句是“锦华山上一把香,五祖名儿到处扬,天下英雄齐结义,三山五岳定家邦”,拜堂时要烧三柱半香:头柱香,左伯桃、羊角哀生死知交情不渝,二柱香,桃圆结义刘关张,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三柱香,英雄一百单八将,梁山泊上保宋江,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兄弟结拜上瓦岗,义气终尽各一方,众位兄弟投唐去,雄信舍死不降唐,叔宝泣血哭留半柱香。洪门宝训是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帮规有三十六誓、二十一则、十八律书、十禁、十刑、十条、十款等等。拜会之时须百问百答,记诵无误,才能得盟证批准入堂。
小傲心焦于秦朗在外,生死不明,多耽得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因此不肯等,入门的日子便定在得了老爷子允准之后的第二日早上,自己通宵达旦,仗着一贯的博闻强记将所有仪式的程序和各路问答背得烂熟于胸。
“天开黄道日,金兰义气香,英雄同聚会,奉命开山堂。”随着香长的一声高唱,香堂之门大开,今天是老爷子收山之前最后一次开香堂,而且是将四海的前当家人,大名鼎鼎的“四海一傲”收归了座下,因此义顺堂今日的热闹非比寻常。
淡雅从容的小傲缓缓步入,内外一众人等立时停止了窃窃私语,小傲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淡定的
第21回
跪于香堂之上,香长将写有新丁及“恩、承、保、引”四大拜兄名单的红帖交于红旗五爷宣读。四大拜兄要按这宣读的次序一一入座,由于洪帮的关系是横着排的,入门后都是哥弟,所以私下里虽然秦朗与小傲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但按帮中的位份,老爷子仍是拜兄。
所谓四大拜兄,第一位是批准收纳入会的恩准拜兄,就是入门要拜的大哥,老爷子这许多年除了自己几个嫡亲子女外,只收过秦朗一人,就连萧让也只是拜在了二子骆世杰的门下,如今收了小傲便是关门弟子了。
第二位是复查、了解身家、己事的承认拜兄,这一位的便由三爷担承了下来。
第三位是保举拜兄,五爷看了那名字后一怔,脱口叫出:“这个不行!”老爷子堂上微微一笑:“怎么不行?”五爷愣了一愣,老爷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秦朗已被清出袍服,怎能做保?”此言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老爷子左手轻抬向下虚按了一下,众人立时禁声,老爷子慢悠悠的道:“按帮中的规矩,被控有罪而传堂不到者由刑堂按逃逸追拿,红旗令出一日夜后方能生效,一是为着公函到达各公口需要时间,二是要给受传者一个最后到堂的机会,五爷签发红旗令的时间是昨日上午,那么按时间推算,秦朗现在仍是帮中之人,是帮中之人此事便行得。”五爷一时语塞,怪不得老爷子连夜安排开香堂,原来在算计这个,那帖上盖有秦朗日常所用的印鉴和签名,秦朗并不曾回来,这印鉴是何人所盖?签名又是何人所签,但又不能说老爷子做假,因为老爷子可以说是秦朗早就签好了的,若是再争下去,难道和老爷子理论?
第四位介绍入会的引荐拜兄却是萧让,帖上附有萧让亲笔签名的传真荐书。四大拜兄两人缺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弄得什么玄虚。
老爷子淡声吩咐:“若是拜兄一项大家再无异议,就进行下一项吧。”五爷恨恨的看了一眼小傲,只得退了下去,三爷看了看笑眼中微有得色的老爷子,又转头看了看淡然如水的小傲,也不禁微微笑了,昨日他与老爷子多方研究,这保引二人苦无合适人选,老爷子后来无奈之下竟提出来请病重的四爷做保兄,让宇文若龙来做这个荐兄,但小傲坚不肯,宁愿插柳上山,老爷子也急得无策,后来小傲背帮规矩背至夜半,看到了关于红旗令的这一条,只说得几个字,老爷子便会了意,连夜将事情按排妥当,既然秦朗不能到场,索性那荐兄也换了萧让,果然今日一句话便说得五爷哑口无言,无怪老爷子得意,小傲尚未入门便赢了漂亮的一仗。
四大拜兄升了位,内外堂口的主事方进得堂中依次落座,今天能来的人都来了,连客卿身份的宇文若龙和久已不来帮中的骆世豪都来看热闹了。接下来一项是问出身,香长一声高喝:“身家不清莫乱走,己事不明休出头,冒充光棍世上有,清出袍服要人头。新丁贵人,报上身家!”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傲身上,要看这个一直以来身世隐秘的四海一傲究竟果是何人。
小傲微微低头,牙齿咬住了下唇,这是艰难的一刻,但他无法退却,昨夜三爷提出要认他为义子,按洪帮的规矩,这叫转世投胎,只要改名换姓,便可抹去从前。但他没有答应,该是他要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逃避不得。
见他迟疑不言,一旁的骆世豪沉不住气,“嘿”了一声道:“那么难说啊,该不会是夹灰卷口,天穿地漏的吧?”
老爷子脸上登时有不愉之色,夹灰卷口,天穿地漏,是极具污辱性的言辞,暗指人三代以内有红黑疤口或是母亲偷人及娈童出身,身为洪帮内八堂的堂主出口竟此等粗鄙。
小傲用力咬了咬唇,抬起了头来,淡淡笑了一笑,平静的回道:“小傲本名独孤错,父亲独孤桓,母亲姓原,名静姝。”
身世
小傲平静的报上身家,却是语惊四座,堂内堂外,年轻的一辈还比较懵懂,年长都却无不动容,姓独孤的人本就不多,有名的就更少,偏这个独孤桓就是个极有名的。
独孤桓,台湾茶王,知名的政客,青帮修字辈门人。
洪帮与青帮的堂斗为时已久,但青帮门人不是独孤桓出名的原由,他的知名是因为一个“茶”字。
那么小傲所说的这个独孤桓是否就是这个名闻天下的台湾茶王呢?众目所视,小傲平静的看向座上,见三爷面有不忍之色,老爷子眼神中却隐有鼓励之意,小傲轻吐了口气,缓缓自陈身世。
独孤错,五岁前名原错,出生在新家坡。
生父独孤桓据传原本是安徽齐云山的一位茶农之子,自幼便聪颖过人,且天赋异禀,无论什么茶,只须闻过、尝过便能说出采摘的年份,炒制时的火候、工序,二十岁上因种茶、炒茶的技艺高超,又能说得头头是道,对各种茶如数家珍,而被台湾前来采购的一位姓原的茶商看中,带他走出了大山,到自己台湾的茶荘工作。
这独孤桓初见花花世界,却并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慌乱,而是察颜观色,细心钻研,一有空便看书,他头脑清楚,思路较常人颇有不同,说话、待人接物往往极有见地,几年后便得到了那茶商的倚重,成为茶荘中不可缺少的头面人物,那茶商在当地颇有地位,他的独生爱女原静姝相貌出众,且兼才艺非凡,谈得一手好钢琴,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却偏偏爱上了这个独孤桓,茶商先时不同意,后来爱女心切,又见他为人谦虚谨慎,也就妥协了。
茶商以自己的社会地位带引独孤桓进入了上流社会,独孤桓凭着自己过人的天赋和头脑,很快便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并逐渐接触到了政界,政治是最为复杂而又残酷无情的,初入政界的独孤桓在几经惨败之后逐渐摸索出了路数,为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而经人介绍入了青帮。
独孤桓入了青帮之后,借青帮之势,地位扶摇直上,终日奔波于名利场,但那位原小姐却是对政治极为厌恶,更看不惯丈夫倚仗帮会势力打击竞争对手,慢慢的对其产生了厌恶,后来更有一次竟意外得知独孤桓命人将一位在演讲中语意尖刻的政敌暗杀,原静姝又恨又怕极度失望之下终于决意离开他。
独孤桓此时身边珠围翠绕,早已不在乎妻子,只是为着不想影响自己在选举时的声誉,所以不同意离婚,两人于是分居,本来这件事也该就此为止,两人各分东西,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
但谁料分居一月之后,结婚近六年未有子女的原静姝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几经挣扎煎熬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心堕胎,遂远走新家坡,悄悄的生下了孩子,自已独自扶养。
她本来极有才名,对钢琴绘画等都颇有造诣,此时在对爱情心恢意冷之下,便将满腔爱意都倾注在了孩子的身上,将孩子取名为原错,以示一切原本就是个错,自孩子牙牙学语起便教他念诗背文,慢慢的教他道理,以期他将来不至于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好在孩子十分懂事聪慧,令她在伤心之余获得了极大的慰藉。
但好景不长,孩子长到五岁之时,茶商病重而死,原静姝赶回来奔丧,当时已颇有地位的独孤桓无意之中听人说起看见她竟带着一个孩子,派人一查之下方知自己原来已有了个儿子,这对已年近四十而无子的他自然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但他现在身边已另有所欢,竟并未想过要挽回那段破裂的婚姻,而是只想抢回儿子,在几番软硬兼施的逼迫而未达到目的之后,竟起了杀心,命人将原静姝残忍的吊死,而将儿子抢了回来,然后以长期精神抑郁最终自杀的说法举办了葬礼,最终摆脱了这个结发妻子。
他只道这一切做得十分隐秘,却不知当时被关在屋内的孩子却亲眼见到了整个过程,孩子接回来后并不吵闹,他见孩子聪慧秀美,懂事乖巧,心中也自喜爱,又见他被调教得很好,虽只有五岁但已极懂茶艺,又颇读书识字,他自己出身不好,内心深以为耻,请了名师教孩子功课及各种礼仪学识,自己又亲教他识茶品茶,誓要让其成为一个真正的上层人物。
原错被接回来后便正式被改名为独孤错,上名校读书,学习各种技艺,他继承了父亲的头脑心机和母亲的温雅性情,母亲死时他只有五岁,当时看到的东西他并不全懂,但他小小的心中却知道那是一件极为残酷危险的事,他将此事悄悄埋在心里,不说也不问,独孤桓对他要求严苛的近乎残酷,从小便逼着他读各种书籍,学习政治,了解黑帮事迹,让他熟练掌握对各种关系的运用,专门让人给他讲解兵法战事,让他反复演练,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一个千古传名的政客。
慢慢的年纪渐长之后,他不断的回想起母亲的事,再通过自己的分析以及对父亲的了解,便逐渐明白了真相,但明白之后却更加矛盾纠结,无所适从,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发誓要杀死父亲为母亲报仇,甚至于做了各种筹划,却因此而背负着对父亲的负罪感,使他在面对父亲的时候不得不用极大的毅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矛盾的情绪。
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为自己做好了一个计划,要将父亲引到儿时他与母亲居住过的外公的家,将他杀死在母亲被吊死的那棵树下,为母亲复仇的欲望如魔鬼般啃噬着他的的心,但却让他更加无法面对父亲那虽无多少关爱但却满怀期待的眼神,不知上天是要帮助他还是要嘲弄他,他的计划尚没来得及实施,父亲却被政敌派来的刺客刺杀了。
那天晚上,他听到父亲凄厉的尖叫,冲下楼来时,见到保镖们抬出重伤的父亲,父亲向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中有期盼,有不舍,有留恋,也有…爱吧,但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没有走过去,他眼神中的淡漠一定让父亲很绝望吧?他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发疯一般的逃出了那个八年来一直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矮举
小傲述过自己的身世,香堂内外一片静寂,小傲自嘲的先笑了一笑,然后平静的抬起头,准备迎接众人的指责和嘲讽。
洪帮中不孝父母是大罪,洪帮宝训第一训就是孝字,虽说当时他还年幼,弑父一事也是未遂,但似他这样累死亲母,又意图弑父之人便算是不被指斥,也会让所有人鄙夷吧?从此而后,他将再次成为江湖中人指点谈论的对象,一段不堪的过往,一个卑劣的灵魂,却欺世盗名的以四海一傲的名义在江湖上享了数年的盛誉!更何况如今还登堂入室的来入洪帮。
堂内堂外鸦雀无声,又过得片刻五爷干咳了一声:“老爷子,你看这个……”老爷子斜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下一项吧。”
立时之间,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傲感觉一道目光箭一般的射在他的脸上,顺着目光看去,宇文若龙正用一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看向他。
过了这一关,下面的项目便进行得十分顺利,小傲调整心情,努力让刚刚被往事牵动的情绪平复,各项帮规问答无误,宣过誓词,喝了血酒之后,送过五祖,这一路折腾下来,自晨至午,又是四、五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
仪式过后,便算是正式入了门,按礼向四大拜兄一一叩谢,老爷子赐下“一步登天”的红牌,赏了一个“尾”字,那便是入门后的位份,外八堂的新服大爷,内八堂的老幺,取义为龙头凤尾,堂内称为幺大,也称幺尾,不执事的出门会客时自称闲尾。
退出香堂,回到正厅,小傲便直来在三爷身前跪下,递上矮举的呈文,洪门中的向例:内事不决拜座堂,外事不决找当家。矮举是门中的内事,要先向座堂呈请。三爷见他一口气都不让自己喘,心下禁不住疼惜,但也知他心中忧急秦朗之事,是以才如此分秒必争,叹了口气,接了呈文,自去与五爷商议了,将矮举的时间定在了午后。
事情一公布,义顺堂上下奔走相告,群相哗然,到了午后,刑堂门户大开,门内门外人头涌动,挤成一团。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如因本人不能到场,或有人为之不平代举的,代举之人以藐视帮规之罪要先受刑罚,以防止个别无理取闹之人跟着瞎起哄,尤其是位份与本人不同,越级代举的,未言先有罪,要按所越的位份惩戒,警示众人。
洪帮帮规苛细,刑法残酷,一般人轻易不敢逾矩,代举之事极少发生,红旗五爷对上辅佐拜兄,对下管束拜弟,手操生杀大权,如遇违反帮规之事,执法如山,便是龙头也干预不得,是以现在大家都要来见识一下这入门第一天,便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新服是如何代拜兄申诉的。
临入刑堂之前,三爷将小傲叫至一旁,拿出一颗药丸交了给他:“老爷子给你的,吃下去。”小傲笑了一笑,想是护心保脉的药物,待要拒绝,三爷急道:“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阿朗的吧!”昨日跪了一个下午,接着又整夜未眠,今天又在香堂上折腾了大半天,难道他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小傲心中温暖,在得知他那样不堪的一段过往之后,竟未被三爷轻视,仍能得他如此相待,小傲咬了咬唇,默默将药丸放入口中,三爷看着他叹了口气,又将几片红参放入他手中:“受刑的时候一定要叫出来,不然热毒瘀在心里散不出来,会要命的,这是正式的红棍,可比不得平常的板子。刑后先含了参片再回话,可以提气的。”小傲点了点头,温润的向三爷一笑,迈步走向刑堂。
刑堂上,内外堂口的主事能到的都已到齐,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各路帮众,老爷子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首。五爷看了看小傲,又看了眼门外的众人,微微一笑:“今儿人到得真全啊,只怕是坐草坝子,人也比这多不多少吧?”
内外人等大半脸上变色,洪帮上下最怕的就是坐草坝坝,到了那种地方最轻的刑罚也得是吹灯(挖眼),砍丫枝(斩手脚),至于放灯河(沉水),扫黄土(活埋)更是每每有之,所以哪怕平日有人开玩笑时说上一句“去寄骨寺讲理”,也够人毛骨悚然的,五爷这话,分明就是在吓唬小傲。
小傲面上波澜不起,五爷微觉失望,转念方想起他是刚进门的,还不知道草坝场的厉害,不觉失笑,走至上座近前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始了吧?”老爷子微点了下头,低头向小傲道:“规矩你都背熟了,五爷不用说了吧?”
小傲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小傲初入门中便行狂妄之事,冒犯刑堂,藐视帮规,越级代举,违法乱教,应先受越礼之罪,敬领刑堂责罚。”
老爷子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五爷,五爷整了整衣襟,转过身来向座上扯歉子单膝跪倒,双手高举,喝了一声:“请天平红棍!”刑堂的一个执事双手擎着一根船桨状的物事恭敬的交在五爷手上。
红棍,是洪帮正式的法器,四指宽,三尺六寸长,用水香木制成,三尺六表示三十六颗天罡星,红棍的前半截,如象洗衣棒棰,成扁圆形,厚约半寸许,后半截成圆形,约锄把粗,用红绫紧紧缠绕,平日轻易不用,只有在重罪或正刑如杖毙等,才会极隆重的请出来。
五爷接了红棍,向座上躬身后,手捧红棍站起身,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天平生来一根柴,生在青山长在岩,打尽天下不义子,违法乱教不应该。”然后坚起红棍低头向小傲:“义顺堂新服小傲!你冒犯刑堂,藐视帮规,应受红棍八十,违法乱教,越两级而代举,责红棍四十,初入门中而行狂妄之事加罚红棍四十,共计应责红棍一百六十杖,你可心服?”
杖数一报出来,堂外不少人都惊叫出了声来,这红棍比不得普通家法,帮中规定,除杖毙之外,被打者一次所受杖数最高上限是一百,概因这水香木杖极为沉实坚韧,一般人受他不住,若这一百六十杖一并打下来,只怕不打死了才怪,小傲平静的抬起头,淡淡一笑:“小傲心服。”
五爷待人声稍静又宣布道:“今日是为矮举,恐受刑过重影响申诉,奉老爷子令,杖刑分为两次执行,申诉前先领刑八十,其余杖数在申诉后再领,你可有异议?”
小傲向上看了一眼,仍是平静的道:“小傲多谢老爷子垂怜,谢刑堂法外施恩。”
黑漆木凳抬上刑堂,小傲在满堂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伏下身来,刑堂的执事将他上衣向上掀起,拉下裤子和内裤来,小傲忍住羞耻之心,将面孔深埋,两手扣紧了刑凳的前端,牙齿咬紧了下唇。
“噗!”杖下无情,浅麦色的肌肤上褐色的杖痕隆然而起,随即变成了紫色,小傲虽是完全做好了准备,仍是痛得浑身猛烈的一颤,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越加用力咬着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五爷两手握紧刑杖,用足了力气,一杖紧似一杖的打了下来,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仅十余杖下来,小傲便已通身是汗,臀腿间青紫肿胀连成了一片,气息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堂上堂下几乎都看得窒息,人人心惊胆战。
老爷子在座上轻轻侧头,看着小傲强忍剧痛耸着肩在杖下辗转,心内微微叹息,萧让此时该开始行动了吧,阿朗这几日也不好过啊,这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经过了这一次涅磐,应该可以浴火重生,携手并肩共同渡过来日大难……
苦刑
随杖数的叠加,痛楚逐渐变得无法忍受,这红棍打人又沉又实,偏又不爱破皮,痛都渗透到骨头里,小傲此时方知三爷说能打死他真的不是吓唬他的,比起这红棍的威力来,四海的家法简直就像是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了。
虽说从前在四海,阿朗的几番重责都令到他疼到死去活来,但他心中却知道不管阿朗有多气多恨,他心中总会有一个底线,绝不会真舍得伤了他性命,更何况挨打的虽然是他,但阿朗的心更痛过他百倍,有时他甚至于好笑的觉得,这样的惩罚其实等于阿朗在惩罚他自己,折磨他自己。想到阿朗总是会傻傻的被他算计,心里便涌起一片洋洋的暖意,心中藏着阿朗待自己的这一份情谊,便是再难的关也要撑过去。
每受一杖便如被烧红了的斧子猛剁了一下,强烈的灼痛冲击着心脏,小傲死咬住了小臂,苦苦的熬撑着,极力避免着身体的转侧。三十几杖打过,痛楚以倍数递增,“呃……”臀腿交界处的嫩肉承不住连续的重击,终于先行绽裂,五爷毫不留情的将下一杖打在伤口上,眼前一阵昏黑,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还不到四十下啊,真的不知捱过八十杖后会是什么样了。
已经听不见一旁的执事一杖一杖的报数的声音了,痛,就想想更痛的事吧,阿朗和阿杰,他们可还平安?他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们,若是他们现在出了事,他将悔之无及。阿同,他这几日在里面将是怎样的煎熬?他一定难过自责的要死了吧,他甚至于连多说几句话安慰他的时间都不曾有啊。
若尘……她现在怎样了啊,当他向她求婚的时候,他是真的想着要和她一生一世的白头相守,就这一次吧,他在心中祈求上天,就让他大胆奢望这一次,就这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他保证以后绝不敢再有任何奢求了啊……他坚持自己一个人亲手布置他们的新房,希望能用诚意来感动上苍,以期求得一丝怜悯,但是上天用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向他证明,他不配!他不配……他怎么配拥有那样完美的女人?她在他艰难的说出要离开她的时候,是那样的平静而镇定,尽管,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但是她却毫不慌乱的替他收拾起了行李,她没有含泪强笑着送他上路,而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嘱托和叮咛,黑白色的乌镇,烟水迷离,从此他的生命将永不再有色彩……
“嗯哼……”冷水浇在头上滋味是那样的凄凉,沉沉的木杖继续着它残酷的肆虐,昏沉中他隐约听到有人报出来“五十五”这个数字,好不容易啊,捱过一大半了,还好是先只打一半的杖数,不然他可能真的无法撑着申诉了,只要熬过这八十杖去,阿朗的事就能有了转机,只要阿朗能没事,拿他的那不值一钱的生命换又算什么?
在座的大半数人都扭转过头去,红棍击打在□上沉闷的声音令每个人的心都震颤,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刑?纵使最初听了他自述身世后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的人,现在也不禁为他这份义气而悚然动容。
三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老爷子,不是不心疼的吧?将这一对兄弟逼到如此地步,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做事情总是难免有所牺牲,那一句“帅亦难为”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啊。
又一次昏迷在杖下的小傲在冷水的浇激下缓缓苏醒过来,三爷忍不住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实在撑不住就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别过不去硬要过。”小傲牵了牵咬得流血的唇,淡淡的浮出一丝笑意:“过的去…是幸,过不去…是命,小傲…多谢…三爷了。”三爷叹了口气,走回了座去。
锥心啊,那痛楚,真的要撑不住了啊,快有七十杖了吧,生命为何如此艰难?艰难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希望,上天在谴责他的贪婪,惩罚他不该有非份之想,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更多,难道他还敢有什么幻想?眼前层层黑云,如果他最终撑不过去,阿朗……
不,他要撑过去,他必须撑过去,他不该怨怪上天,上天总算还给过他一线希望啊,它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的,难道他不该感恩?
是的,感恩,他感激遇到秦朗的那一个冬日的午后,让他在他那仿佛迷雾中永不见天日般的生命中第一次看到一缕阳光;他感激有阿同和阿杰陪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们让他觉得他的生命依旧有存在的意义;他感激那一个若尘看日出的早上,是那个早上让他拥有过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唯一的一次渴求……
众人屏息静气的看着刚刚被从刑凳上抬下来的小傲,五爷气喘吁吁的单膝跪拜后交还了红棍,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呢,只有内八堂的位份的人才能配他亲自动手,老爷子费那么大的劲定要让小傲成为新服是怕他会让手下人做手脚的吧?五爷疑惧的看了一眼老爷子,起身转过来看着正费力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想要爬起身来的小傲。
“老五,让人架他起来吧。”三爷嗔着道,还没见人被打了八十红棍还能自己起来的呢!这孩子也真是执拗,打成这样也不肯吭一声。
五爷走回位上坐了,挥了挥手,小傲被刑堂执事架了起来,勉强摇摇晃晃的跪着,口唇上都是鲜血,额上鬓边冷汗不住的滚落,见了他这副模样,在场的人大半叹息,五爷冷冰冰看了他一会,方才问道:“你的呈文,在坐的各堂主事都传看了,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傲努力集中意识,提着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道:“回……五爷…话,四海…制贩毒品一事……实为他人陷害,秦朗…六爷…并不知情,求刑堂明…察。”
申诉
五爷笑了:“陷害?一吨的冰?怎么没人拿来陷我啊?现在成品冰毒最低也要五百元钱一克,一般都是六百到七百元钱一克,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一吨的冰是什么概念!谁会拿五六亿元来陷害人?证据呢?连麻黄素都搜到了还想狡赖?”
小傲淡淡笑了一笑,尽管流血的唇角和苍白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有几分可怖,但那笑容却是如此的自信与从容,令人突觉眼前一亮:“五爷说得…对……小傲也…不知道……什么人…会用这么大…手笔,一定要…置六爷于死…地,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嗬……就…是为了要…让六爷辩…无可辩,但也正因为…他的手…笔这么大,才…留下了一…一个大破绽在这里……”
因为伤势过重,这短短的几句话他说得极为吃力,间中不得不稍停以略做喘息,但众人还是都大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都开始狐疑那个破绽究竟是在哪里?
小傲颤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调整着呼吸,极力想让话语连贯,声音从容:“甲基苯丙胺…又称去氧…麻黄素,它的主…要原料是麻黄…素,但是这样大…量的麻黄素需要多…少麻黄草?中国国内…麻黄草很…不容易弄到,四海从…成功收购…药厂到现在不…足二十天,既要瞒…天过海的运进大…量的麻黄草,又要在…提炼麻黄素的同…时制造出…嗬……这么大…大…数目的冰,力量……未免过于…强…强大了吧?而且…药厂…也并未搜出…有…麻黄草啊?”
“哦?”五爷沉吟着扫了一眼在坐的众人,见不少人都颇有了悟之意,不禁犹疑的看了眼老爷子,老爷子微微一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盖子拨了拨盏中的茶叶,转头看着一侧旁听的宇文若龙:“二爷是四海的法律顾问,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啊?”宇文若龙从紧盯在小傲的脸上收回有些失神的目光,定了定神才道:“这个么,或许出庭时可以做为疑点提出来,但不一定站得住脚,因为现在麻黄素也不一定需在麻黄草中提取,在几种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
五爷恍然大悟,低头向着地上的小傲:“你听到宇文二爷的话了?”
小傲眼前昏黑,身子向旁一歪,两手斜撑在了地上,身上的剧痛令他一阵一阵的抽搐,但面上却笑得更加从容得云淡风清了:“宇文二爷…说得对,的确…从某些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药物中都可以提取出……脱氧麻黄,每一百元就…可以制作成品冰毒四…到五克左右,虽然比…在麻黄草中提取麻黄素…的方法贵很多,但却…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药物…中所含的麻黄数…量毕竟有限,需要多少…药物才能提炼取…出这样大数量…的麻黄素?这样又会…产生多少废品?四海收购的…那间药厂并没生…产过这样的药,嗬……国内大部分含…有麻黄素的药物…都是受管制的,做为一个药厂…向其它厂商购进…那么多成品药,不是更会惹人…怀疑吗?更何况…只有麻黄素也不能就…制造得出冰毒,为什么做为催…化剂和氧化其…液态的红磷、碘或者…氢氧化纳、盐酸、蒸馏水等却…没有被大批量…的发现?制造冰毒…需要先制做出雏形液体…之后再使其结晶成…冰状,那么短的时间…制造那么多…冰,需要多少…工人日夜赶工,需要用多少…防毒面具、耐酸手套?需要多少…个液化池?垃圾
第22回
要如…何处理?污水的排放…渠道又在哪…哪里?”
小傲忍着剧痛一路尽量不加停顿的说下来,只怕自己撑不住这一口气转不过来,便前功尽弃,勉强咬牙一一说出所有的疑点后,终于支撑不住,两手一软,栽倒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只是哆嗦着不住的喘息,再也无力起身。
堂内堂外所有人一直都鸦雀无声听他辩诉,直到他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终于不支而倒后,议论之声才沸然而起,堂上诸人神情各异,老爷子不动声色的低头饮茶,三爷神情关切的注视着小傲,五爷目瞪口呆的琢磨着小傲的辩词,宇文若龙本就复杂的神情中似又掺杂了少许钦佩,骆世豪愣眉愣眼的看着小傲伏在地上忍痛喘息,其他人有钦佩的、有怜悯的神色各异。
许久之后,五爷方始回过了神来,有些尴尬的向着老爷子笑了笑:“小傲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老爷子看呢?”
老爷子淡笑道:“这是刑堂审案呢,怎么问起我这闲人来了?”
五爷越发尴尬,前几天一听四海出了事,心中自然高兴,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还想更多,当即便将秦朗传堂,想着老爷子已多日不问帮务,这一次自己最疼爱的亲孙子又给牵了进去还能再护着秦朗?三日内秦朗竟然没有到堂,自然是看出了事自己溜了,便即刻发出了红旗令派了人黑传,料来老爷子也该看透了他这个徒弟,刑堂除了秦朗也算是给老爷子出了口气,骆天宇有了这次过失,便算得救出来,日后也再没资格承继大位,那么未来龙头的位子便要换个人坐了,没想到眼前奇峰突起,早已离开四海的小傲突然杀了回来,不但以极快的速度顺利的入了帮,还冒死代秦朗矮举,这件案子本是证据确凿,却能经他提出这么多疑点,眼下见老爷子这个意思,分明是怪刑堂擅专了,眼见得空欢喜了一场,还要看这老头儿拿架子,心中只觉十分恼火,面上却只有赔笑道:“听小傲这么一说,此事也确有可疑,如何定断自然还要请老爷子的示下。”
老爷子没出声,缓缓将目光看向宇文若龙,宇文若龙有些牵强的笑了笑:“要是这么说这场官司也许还真有点希望的。”
老爷子笑眼一眯,“哼”了一声:“这么说秦朗是给人冤枉的了?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义顺堂未来的龙头都敢谋害!只是这使计的人也还是太笨了或是太心急了点吧?竟给人留有这许多的破绽。”
说着目光冷冷的在众人面上转了一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又对五爷道:“既是这样,刑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五爷忙道:“是,刑堂这就通告各公口,收回红旗令,传回派去黑传的杀将。再补传秦朗到堂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五爷转头向小傲道:“小傲,你的申诉,刑堂准了,这件案子的疑点刑堂自会想办法查明的。你可听见了?”
小傲在地上匍匐挣扎了几下,终还是没起得身来,只勉强抬起了头,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参片,扯起一丝淡笑回到:“多谢…刑堂明…辩事非,小傲申…诉已毕,敬领…未完的责…罚。”言罢含笑垂头,晕厥过去。
得赦
申诉已毕,小傲似是了无牵挂的放松下来,晕厥了过去。然而这一句“敬领未完的责罚”,却令刚刚稍静的人声又嘈杂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叹息,有人质疑,有人议论,一时闹哄哄的乱成一片,大家一双眼便都盯在了五爷身上。
眼见小傲再度晕厥,五爷走近前,心中也颇踌躇,本来是教训他狂妄,让人看看公然挑战刑堂权威的下场,现在秦朗之事有了变化,眼见得人心又偏向了他,便不免暗悔刚刚落手狠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禁打,现下看剩下的这八十棍再怎样他也过不去了,可若是无故宽贷,刑堂又怎样下台?右手一挥,便有人提了水桶上来,将刑凳再次摆放好,取来适才寄放的红棍。
三爷不忍,转头去看老爷子,老爷子却只低了头饮茶,仿佛眼前之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三爷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但思及刑堂执法,龙头也无权干预,只得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地上悠悠醒转的小傲。
小傲从迷蒙中醒来,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地面,身后锥心的痛楚在全身蔓延,他颤抖着抽着气,好半天才吃力的睁开眼睛,他还活着?是啊,这里还是刑堂,还有八十红棍等着他挨呢,小傲心里叹了口气,他竟然敢奢望眼睛一闭一切就都过去了?
五
爷手执红棍,走向被抬上刑凳的小傲,心中方在踌躇该当如何落手,身后一个莽撞的声音已叫了出来:“还打啊?五哥,你真想把他打死啊?”
这一声出人意料,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人竟是七爷骆世豪,不禁满堂诧异,帮内人人都知他与小傲上次的过节,为着那一次的事,老爷子两度怒责儿孙,之后骆世豪连羞带气的几个月都没来帮中,想不到他现在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骆世豪见众人都在看他,微觉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口中嘟囔着道:“都看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禁得起再打了吗?难道打死了他好看吗?”
他性情鲁莽傲慢,偏又志大才疏,但心地其实并不坏。秦朗在义顺堂本来人缘不错,但自老爷子升了他上位之后,不少人心怀妒嫉,认为他年纪轻轻的,对帮内又无特大的功绩,不过是倚仗老爷子的偏宠才得了势,一些人心内不服,自己不敢出头,便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从中挑唆。骆世豪便也不忿老爷子偏宠秦朗,对他这亲生的儿子反而百般的看不上。后来寿宴之上,老爷子竟当众将大位传了秦朗,心中更是不满,多喝了几口酒,让人在耳边吹了几句风,便将一肚子的气撒在了小傲身上,却因此被老爷子打得个半死,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替他去出头,又集体被老爷子责罚了,心中对他兄弟二人更是恨得入骨,后来见秦朗出了事,连带着天宇也给抓了起来,虽不至落井下石,见风点火,但亦自有兴灾乐祸之意,心想这回老爷子该当明白了,若非他平日太过纵容秦朗,便不会有此事发生。
但今日在香堂上听了小傲自述过身世之后,竟颇为震撼,他是个直性之人,心中没有那么多礼教观念,小傲幼年时意图弑父的行径他人或为不齿,但在他听来却认为为母亲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竟莫明其妙的产生了同情。及至见小傲冒死矮举,不惜暴诸苦刑而代兄申诉,终于辩明冤情,不免动容,感其义气之余,不禁也想起了平日秦朗待人之仁侠仗义,于是嫉妒之心渐减,怜悯之意顿生,现在眼见他伤重之躯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要继续承受苦刑,难免心生恻隐,又见帮规所系,没人敢开言求情,他说话做事自来不经大脑,竟仗着与五爷一向交厚,当众为小傲求起情来了。
众人听骆世豪此言都觉有趣,大家一起瞧着五爷,看他怎样答复。
五爷被他一句话问得颇为尴尬,暗骂这个无脑莽夫不分场合的胡说八道,这样的话当着老爷子和众人的面说出来,让他现在真打也不妥,不打又没话说。
便在此时,老爷子的长女,金姐骆世英起身开了口:“大哥这话说得倒不错,五爷,按理说刑堂执法,各堂口无权插言,五爷禀公行事,也是帮规所系,并非为一己私怨,只是看眼前的情形,新服大爷只怕真的是受不得了,就看在他代六爷辩明了冤情有功,保全了咱义顺堂的声誉的份上,请五爷网开一面,先记下这杖数,等他好些了再打吧,再说老爷子刚收了门人,这第一日上便给刑堂打死了总说不过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有理,骆世英为外四排堂主,统带门中所有金凤,为人性情豪迈洒脱,处事磊落有丈夫气,颇得老爷子欢心,只可惜女子入不得堂,平日不能参与重要帮务,但在门中却是极有人缘,受人尊重,连她那个莽撞的大哥有时都服她。如今她一开口,不少人便跟着随声附和,骆世豪第一个便得意了起来。
五爷本来尴尬的,得她恭维了这几句,脸上也有了面子,又见提起了老爷子,便不免转头向上看去:“老爷子看这事……”
老爷子微笑看他:“这是刑堂的事,五爷觉得怎样合适便怎样办吧。”
五爷见他不吐口,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明明心里舍不得,却偏偏不向自己讨情,定要自己将这人情送上来。有心拿他一把,便故做为难道:“这个么……本来就算是国法家规也逃不过天理人情,只是这罚要罚得有理,这放么也得放得有据,虽说小傲替六爷申诉得准,但冰毒一事毕竟尚未查明,这是不是有功也还难说,这件事可有些难办了……”说着偷眼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一笑,看着他道:“这么说五爷是真想饶他?”
五爷道:“是啊,只是这规矩……”
老爷子呵呵一笑,藐着他道:“本来他初入门中便行径狂妄,我也是很生气,想借刑堂的规矩教训他一下来着,现在既是五爷都为他讲请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五爷说得对,既便是要放,也要放得有理有据。”转过头看着几乎又要昏迷过去的小傲,冷声问道:“小傲,我来问你,你父独孤桓是青帮中人,那么你可有入过青帮?”
小傲早已疼得撑不住,湿淋淋的身上被自堂外吹来的冷风吹得不住的颤抖,听了老爷子问话,在刑凳上费力的抬头,死抵着牙关间的战栗,颤声答道:“有……”
只这一个字,众人不禁又是一片哗然。
青帮来源于洪帮,相传有洪门中人翁某,钱某、潘某被清王朝收买叛变,把洪门反清复明之宗旨,改为安清保清,另立门户,成立安清帮。不再以“忠义"为本,而以混杂的僧道俗“十三祖”为供奉的偶像。他们把过去的兄弟相称,改为师徒相传。组织形式,以帮命名。例如北方常见的“嘉白帮”、“江淮四帮”、“嘉海卫帮”等。安清帮香堂分大小两种,大香堂供“十三祖”,有达摩、慧能、陆祖、罗祖……,以及创帮人翁、钱、潘等;小香堂只供翁、钱、潘三祖。安清帮的辈分,原定二十字,即“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到了清末,这二十个字用完,又添了“大通悟学”四字,即二十一辈至二十四辈。民国以后,帮中人又续添二十四个字,即:“万象依皈,戒律传实,化渡心回,普门开放,广照乾坤,带法修行。”在帮中称之为“前二十四代”、“后二十四代”。
安清帮投靠清王朝以后,清廷责成安清帮护运军粮,从杭州运到通州,沿运河设码头官,分段护卫。洪门视青帮为叛徒,长江航运原在洪门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洪门见安清帮护送的粮船就打,并曾杀了不少安清帮的码头官。后经妥协,粮船碰到洪门阻拦,立将船尾放下,表示卸尾而过,洪门方才放过了他。后来海运发达,粮食改由海道北运,运河失去作用,安清帮的经济基础发生变化,转而投向其他行业,如开设赌局、妓院、烟馆、戏院、戏班、澡堂、茶楼、饭庄、旅店等等,以至走私贩毒,贩卖人口,或为军阀、政客、资本家充当保镖,打手、刺客等。后来更有不少政客为了巩固地位和扩充势力,也加入了进来。
洪门家法森严,入了洪门便绝对不得再入青帮,但青帮之人如改投洪门便会受到隆重的欢迎,洪门有一谚语:“由青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剥皮抽筋。”概因青帮之人再投洪帮,洪门中是以叛徒归来对待,入门时对其一些过失会实行适当的宽免,以示准其戴罪立功的宽仁。
小傲自九岁起便由他父亲带入了青帮,后来出逃后隐姓埋名,自是未曾退帮了,如今既入了洪门,便可算得是由青转洪,按照规矩,这剩下的八十红棍当可免除了。
突围
就在小傲拜堂盟誓,正式进入洪帮的同时,在相隔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秦朗也已走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
入夜时分,刘啸天拿着刚刚特地命人加急送来,尚未拆封的航空邮件,径直走向秦朗的房间,身后几个手下都是杀气腾腾,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这是致公堂最后给秦朗的机会了,邮件尚未开启,只要秦朗答应合作,这封公函就说当没收到好了,如果他仍然不识抬举,说不得,便只能做了他,虽然有点可惜,但是那个叫小傲的人已经回来了,并且马上就要拜入义顺堂,据二爷宇文若龙说此人非同小可,连义顺堂的骆老头都忌他三分,若得收伏了秦朗便能将此人收入帐下,如若不然便绝不能将秦朗纵虎归山,让他们有机会翻牌。宇文若龙的心机智谋在致公堂是人人敬服的,致公堂能在数年之内便发展得如此庞大,大半数是他的功劳,一个连他都说了要忌惮的人只怕真的是非比寻常,所以这最后一次与秦朗的谈判便显得极为重要。
房门启处,室内空无一人,秦朗不知所踪,刘啸天大惊,这房间与其它房间都不相通,门外、窗外几十个兄弟守着,秦朗就算是插翅也飞不出去啊,正惊疑间,身后的兄弟叫了一声:“五爷!”向浴室内一指,刘啸天看了眼满是肥皂泡泡的浴缸,不禁笑了。
因为意图合作,致公堂虽是拘禁了秦朗,但在物质方面却并未亏待他,这房间虽说不大,洗浴等生活必备的设施都还是有的,饮食方面也是事事尽礼,并未屈了他义顺堂未来龙头的身份,眼下的情形,想是秦朗藏在了浴缸中,意图让他们认为他跑掉了,然后乘他们搜查别的地方的时候再逃走。
“秦爷出来吧,这等小孩子玩的花样还骗不得人的,秦爷难道还真能舍下兄弟自己逃了吗?”早知秦朗悍狠,但待手下兄弟却是极有义气的,所以这些天倒并不担心他会扔下冯杰他们一个人逃走。
浴缸里并未有半点动静,刘啸天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浴室的门口,将头微微一摆,一个手下举着枪,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拔枪在手,对准了浴缸。
那人一手持枪,一手抓起一条浴巾向浴缸挥了过去,众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肥皂泡被浴巾向一边拂开,露出下面波动着的水面,没人……
刘啸天心里一紧,刚想走上前去细看,身后一声轻响,还未来得及回头,身旁的一个手下已被人一脚踹入了浴室,另一人手中的枪被踢飞,跟着自己被一双大手抓住,挡在了枪口前,一个尖利的东西抵在了右眼上,秦朗一手卡在刘啸天脖子下面,一手拿着一支钢笔样的东西,极副磁性的清朗声音在他耳畔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觉得你们最好放下枪。”
刘啸天的手下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要听他的话,秦朗手下微一用力,刘啸天轻“啊”了一声,眼皮上流出少许鲜血,秦朗微微一笑:“我这支笔是特制的,很锋利的,从前还喂过毒呢,很久没用了,也不知道毒性还有没有了。”他说的并不是假话,这笔本是萧让的东西,原来是用在一副小弩上做箭用的,后来他看着好玩,萧让便稍加改动后送了给他,这笔的前端约半寸长,尖利如刀,内胆为精钢制成,必要时将内胆取出安装在前端可加长其刃身。
刘啸天吓得浑身一凉,忙命手下放下枪,秦朗命他们将枪扔在了地上,用脚踢了过来,然后让他们背转身去,知道刘啸天的身手也不简单,他刚刚是利用那浴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将中央空调的罩子打开攀了上去,乘他们不备时跳下来出其不意才得了手,现下可不敢俯身去捡枪,挟着刘啸天一步步缓缓向后退至门边,然后迅速闪身而出,转过身来身体靠在门外的墙上,外面走廊上的帮众这才发现情况,围上来看时,见刘啸天落在了他手中也都是不敢乱动。
秦朗让刘啸天命他们扔下枪,自己背部紧靠着墙,将刘啸天挡在身前,一边向外挪去,一边问刘啸天:“我的兄弟们在哪儿?”刘啸天道:“你就是找到他们也出不去这个门的。”秦朗“哼”了一声,手上微微加劲,笔尖在刘啸天的眼皮上又割出了一道口子,刘啸天只得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指了指。
便再此时,前面传来“呯呯”几声枪响,秦朗吓了一跳,忙快速向前挪动,前面的门已经开了,走廊里的人见刘啸天在秦朗手上,也没人敢向那房门靠近,“呯呯”又是几声,那房内几颗子弹向外射了来,同时一个人着地滚出,却是猛鬼,原来冯杰和猛鬼方才也已成功的诱到看守他们的人进来,夺了枪冲了出来。
“老大!”冯杰见了秦朗平安无事的出来,还挟持了刘啸天不禁喜出望外,秦朗见他没事,心下也是又惊又喜,两下汇合一处,乘着致公堂投鼠忌器,又将义顺堂带来的弟兄救了出来,缴得了武器,大家聚在了一起。
此时外面致公堂众人尚未完全到消息,秦朗知对方人数众多,若强向外冲,必无幸理,好在有刘啸天在手,挟了他命人开过车来,自己用枪顶住刘啸天,让弟兄们一个个的先上了车。眼见最后一个兄弟也上去了,刚想挟刘啸天退入车中,突然一声枪响,刘啸天被人一枪狙中,致公堂众人一愣,秦朗急向后退,迅速跳上了车。
猛鬼忙发动汽车,一行人向外闯去,这时致公堂的人手已越集越多,便有人开了车追来,一路枪声不断,混乱之中杀了对方不少人,义顺堂有两个兄弟受伤,猛鬼肩上也中了一枪,车子终于开出了唐人街……
暗夜
冲出唐人街后,致公堂的追杀不再是明目张胆,多少有了些顾忌。
在纽约,几乎所有的街道都狭窄到局促,但穿过那些脏乱拥挤的街道,来到百老汇大街之后,纽约仿佛换了容装,露出娇艳妩媚的一面,巨幅广告霓虹灯不断变换着各式图案,灯火辉煌,明晃晃的夺人二目。秦朗等人对路径不熟悉,更无心去看夜景,只是开着车到处乱闯,希望在宽敞的一些的街道上能跑开速度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的甩开去。
经过华盛顿广场的西侧,前面一辆汽车迎面撞了过来,熟悉道路方向的致公堂会众已绕道来包抄了,猛鬼打转方向盘,骑着路边的人行道开了上去,一阵风狂的扫射,众人忙伏下了身,猛鬼狂踏油门,汽车飞一般的冲出华盛顿广场,穿过衣冠楚楚的繁华百老汇,来到背后□骚乱的四十二街后转入了一条黑暗的巷弄。
一声尖锐的鸣叫后,汽车无力的停了下来,冯杰忙从方向盘上扶起受伤的猛鬼,秦朗命几个兄弟下了车,分别守在巷弄的两头,自己走过来察看猛鬼的伤势。
猛鬼颈部、肩部都中了枪,倒还不重,但胸腹部的几处枪伤却是致命的,冯杰含泪将他拖下车,抱着他坐在了地上,猛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朗,口中不断的流出鲜血,显然是伤到了内脏。眼见他命在垂危,秦朗不禁心中酸楚,脱下身上的外套,走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老……大,”猛鬼费力的叫着秦朗,秦朗俯下身来,听他在自己耳边说出了一连串的数字,秦朗疑惑的抬起身子看着他,猛鬼微微笑着:“傲哥……的电话……”
冯杰惊愕的“啊”了一声,抬头看向秦朗,秦朗心中一震,顾不得追兵还在不远处随时可能来袭,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猛鬼尽量镇定的道:“不要急,慢慢说。”猛鬼咧了咧嘴,扶着冯杰的一只手向上抬起身子,冯杰忙将他扶了起来,猛鬼靠在冯杰身上坐直,略喘了几口气,随着生命缓缓的流逝,眼中开始现出异样的光芒,说话却稍稍连贯了些,秦朗知道,那是临终时的回光返照。
“傲哥一直和我……有联系,他临走时留了这…个电话号码给我,要我将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上次老大去接傲哥,是我提前给傲哥打…了电话,他那样做是故意的,想让你死了心,我知道…傲哥有苦衷的,他不说,我…也不敢问,但我知道,傲哥…不会害老大……”
见秦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猛鬼稍稍缓了口气:“我…从前得罪了傲哥,本来…没想到他会收我,但那时我和我…的一票兄弟得罪了人,对方势力大,我们斗不过人家,给逼得走投无路,进四海,只是想借四海的名声…罩着来避祸,我想…以傲哥在江湖上的名声来看,他也许不会记…恨我。我不知道傲哥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他不动声色的替…我摆平了,也…没和我说,后来我无意中才知…道的。我得罪了傲哥,傲哥却全不计较,明知道我…不是真心来投靠,却还肯在暗中帮…我,我心里惭愧极了,我问傲哥,要我做些什么来报…答,他说不用,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他没想过要我…报答,杰哥成功的和项锋交易…后,傲哥找到我,问我肯不肯帮他…一个忙,我说,别说只是帮忙,要我死都行,傲哥对我说,他要离开了,让我发誓不…告诉你们,说等他走后会再和…我联系,要我看着杰哥,不能让他出事……”
“傲哥……”冯杰哭出了声来,秦朗定定的看着猛鬼,心里又惊又痛,小傲……
猛鬼吃力的笑看着他:“傲哥从没放弃过…四海,没放弃老大和杰…哥,这次在美国,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时间通知…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回来的……老大……”
秦朗忍着心酸点点头,用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歇一歇吧。”
猛鬼摇摇头,抬头看着冯杰,冯杰哭叫了声:“阿鬼……”猛鬼勉强向他笑了一笑:“对…对不起,杰哥……你上次让我查…宇文若龙…我…是查到了一点…眉目的,但…傲哥不让…我告诉你,老…老大……”猛鬼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茫然的搜寻秦朗。
“我在这儿。”秦朗用力握着他,知道他此时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宇文…若龙和…四…爷有来…往,我…有一次看…见他们……”声音见低,终于再不可闻。
冯杰无助的看着猛鬼在他怀中闭上了眼,不禁失声痛哭,从最初的排斥,到最后的全心信赖,这近五个半月的时间里,猛鬼曾陪伴着他渡过了150多个日日夜夜。而在纽约,这个天堂和地狱夹缝中的城市,秦朗陷入了他此生有始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夜……
微风轻拂着月白色的薄纱窗幔,温暖的阳光隔着窗幔透入落地长窗后的客厅,轻盈的微尘在阳光中欢快的跳跃着,似乎在为那纤细的指尖下流淌着的动听琴音在伴舞,“妈妈……”朦胧的喜悦中,他向前急步奔了过去,钢琴前,那梳着优雅发髻的高贵女子含笑回头:“错儿……”轻柔的语音在耳边呢喃,母亲鬓边的碎发擦得他头颈痒痒的,他轻轻的抬起头,眼前却是一双清澈明亮而又柔和坚定的如水双眸,“若尘?”他呐呐的叫了一声,犹豫着伸出了手,那明眸却融入了一团迷雾,无限凄凉的包裹在他的身周,迷雾中秦朗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逐渐逐渐清晰浮现了出来,一如十几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
“嗯……”小傲低低呻吟了一声,身体自腰身以下似乎已不存在了,只留给了他那刀割火炙一般的剧烈疼痛。
“上帝保佑,他醒了!”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奔向了远处。
上帝保佑?天知道,他与上帝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亲密,上帝是不会保佑他这个受诅咒的灵魂的,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去救赎。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记了可以按铃的……”那清脆的声音在向某人解释。
“怎么这么大意!要是他碰到伤处怎么办?”一个声音嗔怪的的说。
声音渐近,小傲费力的轻轻转动着头颈,迷蒙的睁开了眼睛……
阴谋
猛鬼死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在这让人无比憎恶异国的土地上,他们甚至不能将尸体带走,而只能将他抛在街上。要冯杰放手猛鬼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前去无路,后有追兵,如果他们不能逃脱的话,猛鬼的牺牲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六爷!他们上来了!”一个兄弟急切的喊着,向秦朗跑了过来。
“你们先上车!”秦朗一边说,一边拿起枪向着巷口走了过去。
“六爷!你不能过去!”
“老大!”冯杰带着哭腔喊着秦朗,秦朗转回身:“阿杰,放开阿鬼,开着车子走!”
“老大!”冯杰轻轻放下猛鬼的尸体,镇定的站了起来,拿起了枪,毅然决然地走到秦朗身边,秦朗伸出手,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知道此时已无需多言。
“秦大当家,能说句话吗?”巷口传来一个声音。
秦朗摆摆手,制止了一个要开枪的兄弟,朗声着:“要秦朗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对方没有开枪,显然也是有所顾忌的,因为巷子里较黑,对方一时不敢冲进来,而如果持续枪战的话,警察会很快被引来,由于犯罪率极高,纽约的警察也相对的比较有效率。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我很佩服秦爷这份硬气,不过秦爷觉得还能离得开纽约吗?别说你们没有护照,就算有护照还能逃脱警方的通缉?难道秦爷还以为这里会有人敢偷渡你?秦大当家杀了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致公堂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秦朗没说话,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致公堂收走了他们的手机、护照、掌上电脑等,对方说得不错,以致公堂在本地的势力来看,的确就算现在他们能够杀出去了,也仍是很难成功离开这个罪恶的城市。
那人听秦朗不出声,笑了一笑,续道:“秦爷不在乎命,也不在乎兄弟的命,可怜你那个兄弟还关押在监,苦苦的盼着你回去救他呢!”
秦朗心中一绞,阿同……
那人嘿嘿了两声又道:“我知道秦爷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是骆老爷子偌大年岁的人了,你居然也忍心让他不得善终吗?”
秦朗拿枪的手微抖了一下,果然,他们是要对老爷子下手!
耳边听得对方说道:“秦爷与我们合作,既能保全师徒之情,兄弟之义,也能保得义顺堂百年基
业不毁在你的手里,否则玉石俱焚,于秦爷来说可是为全自己的节名,却失了忠义孝道了。”
秦朗默然片刻,突然道:“你们是四爷的人吗?”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嘿嘿笑了起来:“听闻四海秦朗是个直性汉子,原来也挺聪明的嘛!怪不得四爷看重你呢,既然秦爷已经知道了,那么秦爷也该明白,与四爷合作才是秦爷最好的选择。”
秦朗心中豁然明白了过来,从刚刚
第23回
猛鬼的话中他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正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中,以刘啸天红旗五爷的身份,致公堂居然有人毫无顾忌的将他杀了,而现在说话的这个人一直自称“我们”,对致公堂也不以本堂相称,他便心里一直在琢磨,想起猛鬼的话来,便出言试探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那么,杀刘啸天的便是他们了,为的便是要让自己无路可退,乖乖的与他们合作,没想到那个一向缠绵病榻四爷的竟然心机这样深。
老爷子不知此时是否已陷入了危险中?一想到此,秦朗心急如焚,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了回去。
对方没有再说话,显然是在给他时间考虑,秦朗悄悄一摆手,弟兄们会意,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向汽车走去,秦朗自己拿了枪在车门边上守着,让大家先行上车,最后,义顺堂的兄弟都上去了,只有一个叫何虎的和冯杰秦朗一道站在车下,何虎向秦朗道:“六爷,你们先上,我在下面看着。”
秦朗“嗯”了一声,“阿杰,你先上去。”将冯杰先推上了车,然后自己低头便往车上上来,便在此时,只觉背后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何虎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六爷,对不住了!”
“千万别动!”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医生打扮的人向他探过头来,小傲张了张伤痕斑驳的唇,微扯了一下嘴角。
“水!”那个医生向后吩咐了一声,一个皮肤白晳面容秀雅的年轻护士忙拿过一个水杯,用小勺盛了水轻轻喂入他口中,小傲费力的咽了两口,喉咙里似是烧着一团火,疼得连水都咽不下去,便微摇了下头,表示不喝了。那护士细心的用勺子沾了水,在他唇上洇了洇,干燥的唇得了水的滋润,稍稍的舒服了一些,小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我叫媛媛,是你的私人护士,这位是负责替你治疗的路医生。”清脆的声音甜甜的介绍道,白晳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
门边脚步声轻响,一个人缓步来到床前,“可好些了?”老爷子微笑着问道
小傲吃力的抬了抬头,努力想露出一丝微笑。
“别动!”老爷子轻轻用手按在他肩头,在媛媛端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路医生:“不要紧了吧?”
路医生毕恭毕敬的答道:“醒过来了,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了,不过……”眼神迟疑的看了一眼小傲。
小傲心中明白,若不是老爷子那粒药丸,只怕自己在刑堂上就撑不过去了,现在醒了就是捡回了条命,至于这八十红棍的后果:伤筋动骨,肌肉脱落是轻的,弄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点残疾,所以这位路大夫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老爷子想也猜到了路医生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路医生便带着那个叫媛媛的护士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他们两师徒。
老爷子看了看那张憔悴得一无血色却仍难掩俊逸的脸孔,轻叹了一声:“觉得很委屈吧?”
小傲忍着疼,忙向上撑了撑身子,吃力的回道:“小傲……不……”说着下意识的咬住了唇,一来是被自己突然变得异常嘶哑难听的声音吓到了,二来也觉得这句话无论怎样说来都是不对,若说不委屈,显然不是真话,老爷子费尽心机算计了他,自己怎样倒也罢了,却忍心让阿朗陷入危险之地,以至于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若说不敢委屈,岂不又成了敢怒不敢言了,反正怎样说都是不对,还是索性不说的好。
暗枪
何虎用枪顶在秦朗背后,一手伸到前面来夺下秦朗手中的枪,冯杰惊怒的叫了一声,其他义顺堂的兄弟都是目瞪口呆。
“把枪都扔下!下车!”何虎将秦朗向后拉退了几步,用枪指着他们恶狠狠的喊道,众人见他用枪挟了秦朗,只得扔下枪,下了车。
何虎用一把枪指着众人,顶在秦朗背后的手枪向前用力一推,“站过去!”
秦朗走到冯杰身边,冷冷的回头,是啊,四爷既然这么大的手笔,那么堂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人了,看来老爷子的处境真的是很危险啊!当日听了刘啸天的话语中隐隐有欲加害老爷子之意,心中焦急,之后便决定冒险从致公堂的软禁中逃走,想着逃出来哪怕是能给老爷子打个电话也好。
他掌管执堂不久,手下兄弟都不是太了解,这何虎平日很能干,这次主动要求跟他出来他便允了,却原来他是四爷早就安插在堂内的奸细。
“何虎!你敢叛帮!”一个兄弟大叫了一声。
何虎看着他“哼”了一声:“闭嘴!我没叛帮!四爷也是帮中的人。”说着一边用两把枪同时指着他们,一边向巷口处兴奋的大叫。“我得手了!抓住秦朗了!”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几十条黑影自黑暗中向他们跑过来,“何虎,了不起!这次告诉四爷记你个大功!”
“认识一下吧,秦爷?”黑影走到秦朗身前不远处,双手抱了抱拳,“小姓龙,龙乘云。”
秦朗冷然的点了点头,四爷龙入海有两个儿子,长子龙乘风,次子龙乘云,都未入洪帮,据说四爷七、八年来一直病得很重,秦朗入帮十一年,从前位份低,所以在四爷得病之前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至于他的两个儿子,他只见过龙乘风,这个龙乘云,并没见过。
“你们要的是秦朗,放了我的兄弟,秦朗跟你们回去就是。”
龙乘云笑着看了看他们的车:“秦爷这话是骗小孩子呢?江湖上谁不知道秦爷是不要命的人?放了你的兄弟秦爷还肯就范?难道我会放人出去给骆老爷子报信?”说着摇了摇头,笑道:“其实秦爷难道不觉得和四爷合作才是救骆老爷子唯一的办法?秦爷若是肯和我们合作,我保证没人会动老爷子一根汗毛,秦爷还可以提前接位,正式当你的龙头大爷,骆老爷子也可以退休颐养天年,有什么不好?”
秦朗心中冰冷,听对方的意思,似乎老爷子已在他们掌中,心内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是要秦朗先来做这个傀儡,到时再请四爷出来垂帘听政么?四爷的算盘打得可真响啊!”看龙乘云微笑默认,秦朗的笑容更深,“要是秦朗不识抬举呢?便要秦朗血溅当场,落得个因违犯帮规制毒贩毒,被同门奉红旗令追拿后负隅顽抗,杀死致公堂的红旗五爷,而终被清理门户,致公堂反成了受害人,而秦朗身死名裂,四爷却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龙乘云哈哈大笑:“秦爷这几步路数想得挺明白的嘛!”
秦朗笑道:“这么明摆着的事还想不明白,那秦朗便真是个白痴了,不过为要秦朗就范却将刘五爷一条命搭上,这手法未免太狠了吧?”
龙乘云嘿嘿笑道:“这样做也实在是逼不得已,怎么样?秦爷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秦朗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需要了,这样的条件……”转头看了眼冯杰,伸手拍在了他肩上,实在舍不得这个弟弟陪他一起将命送在这里。
见龙乘云脸现喜色,秦朗心中暗自伤痛,面上却笑意更浓:“秦朗绝不会答应的!”
龙乘云面色微变,冷笑着道:“秦爷便真的不顾忌骆老爷子?”
秦朗凛然道:“当然顾忌!只是若是秦朗答应了你的条件,就算能保得老爷子一时平安无事,事后老爷子也是绝计不肯活在这世上了,到时老爷子便算不给气死,也会为自己竟然教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羞死,秦朗不能自己行这无耻之事,而反害了老爷子一世的英名!”
龙乘云收了笑容,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这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多说无益,”向后退了几步,将头一摆,“天快亮了,乘黑送秦爷上路吧!”
秦朗已知今日无幸,微微一笑,向前一步欲挡在冯杰身前,突然一阵急速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自巷口狂冲了进来,车灯晃得人人眼前一片亮白,“叭叭”几声枪响,龙乘云的几个手下应声而倒,众人都是一愣,冯杰反应快,本来就一直在盯着何虎手中的枪,早已蓄势待发,乘他疏神立时飞起一脚将他左手的枪踢落,跟着合身上前,将他右手的枪弯转送入怀中“嘭嘭”几枪结果了他,将枪抢在手中,举枪又射倒一人。
秦朗则迅速放倒了身畔的敌人,夺过枪叫手下弟兄:“上车!”义顺堂的兄弟也动起了手来,龙乘云的手下一齐开枪,一时之间子弹齐飞,两个兄弟倒在了地上,冯杰躲避不及,臂上中了一枪,秦朗冲到他身前拉住他闪入车后。
早有人开枪射向摩托车,车子从人群中冲过,车上人开枪又放倒了几人,巷弄狭窄,摩托车从汽车旁穿了过去,这时人们才大至看清车上是两个人,龙乘云忙将身体躲入暗处,秦朗借着车灯一闪,已看出摩托车后面坐着的人是萧让,心中一喜,一边躲闪子弹,一边拉住冯杰扔上车,举枪射倒两人,又将两个兄弟送上车,自己俯身扶起地上受伤的兄弟。
便在此时,暗处一声冷枪,秦朗但觉胸前一阵剧痛,迅速涌出一股温热,抬眼见躲在暗处的龙乘云正带着一脸得意的笑看着他。
“老大!”冯杰大惊,跳下车来扶住秦朗,轰鸣声又近,摩托车已冲了回来,一道寒光闪过,龙乘云咽喉被萧让的飞刀透颈穿过,秦朗笑了一笑,身子一晃,一头向前栽去,冯杰忙抱住他,萧让自摩托车上跳下来,接过秦朗迅速跳到了汽车上,冯杰将受伤的兄弟送上车,跟着跳了上来,摩托车在前面开路,汽车向着巷口冲了出去。
脱险
秦朗伤的不轻,子弹透胸而入,鲜血不停的涌出来,冯杰手忙脚乱的用手去堵,却哪里堵得住,急得伏在他身上大哭。萧让拉开冯杰,将秦朗的衣服撕开察看,伤处就在心脏附近,大概是伤到了大动脉了,所以血流的很急,十分危险,苦于现在是在车上,没法治疗,萧让冷着一张脸,用手指摸索伤口靠近心端的动脉压迫点,用力将动脉血管压在了骨骼上,指压止血是较迅速有效的一种临时止血方法,血流的速度登时缓了下来,冯杰立刻一脸崇拜的看着萧让。
汽车在摩托车的引领下,乘着夜色从一排排林立的楼宇间七转八转的绕着,渐渐的冲出街区,停在了哈莱姆河边上的一个隐蔽之处。
萧让命冯杰接替他按住秦朗的伤处止血,自己走下车,向摩托车上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骑着车走了,萧让打发几个没大伤的兄弟四下守着,自己转身回到车上,秦朗脑中昏昏沉沉,就快失血性休克,撑住一口气,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冯杰哭得的泪人似的脸,眼睛急切的看着萧让:“阿公……”
萧让点了点头:“老爷子没事。”
秦朗笑着吁了口气。
不一会,摩托车驶了回来,车上带着一个拿箱子的黑人,莱姆区是黑人居住区,这里有很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也包括一些黑市医生。
骑摩托车的人带着黑人来到车上,冯杰转过脸来,见那骑手左边脸上鲜血淋漓,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尤自在向外渗着血,不禁吓了一跳:“明威!怎么是你!”已是半昏迷状态的秦朗听得这一句也是心头一震,张开了眼睛。
明威咧嘴笑了一笑,脸上的伤口使这一笑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萧让可没心思让他们叙旧,一把拉过那个黑人医生,向躺在车座椅上的秦朗一指,医生点了点头,俯身察看秦朗的伤势,好半天才抬起头叽哩咕噜的说出一串英文,萧让转过头看着明威。明威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替他翻译道:“他说必须马上做手术,但不能在这里,得到他的诊所去。”
萧让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明威看了他一眼,用英文和那黑人医生交谈了几句,那医生好像很生气,指天画地的说了半天,一再摇头显然是不肯,萧让听着听着不耐烦了起来,拔出枪来一下顶在了那医生头上,依然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在这里!”
医生吓了一跳,转头向着明威大叫,明威为难的看着萧让:“他说这里没有设备,光线也不行,老大伤的这样重,他不能保证他平安无事,没法做手术。”
秦朗一直看着,知道萧让之所以不同意去诊所是怕敌人会找过去,对方知道他受了伤,一定会搜索附近所有的黑市诊所,此时听了明威的话便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叫他…尽力而为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任何人…不准伤害…他。”他伤势不轻,精神已见痿顿,但这一笑却仍是豪气干云,这几句话语气虽轻,但从他那天生强势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带着不容任何人的违拗的成分。
萧让看了秦朗一眼不语,只将枪又向前顶了一顶,冯杰低头想了一会,让一个弟兄替他按着秦朗,将明威拉到了一边,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明威脸现喜色,走回来对那医生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外面的摩托车,那医生仍是踌躇,冯杰心急如焚,脱下腕上的金表,塞到那医生手里,医生先是有些诧异,最后终于很勉强的点了点头,众人都是心头一宽。
萧让缓缓放下枪,医生便打开工具消毒,明威下了车,对外面的几个兄弟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立刻打开摩托车的后备箱,拿出工具拆卸起摩托车来。
摩托车的车灯和电瓶被拆下,车灯接入了汽车中,光线的问题解决了,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冯杰,拿了枪坐到秦朗身边看着。
由于没有设备也没有足够的麻醉针,手术的过程十分的危险和痛苦,秦朗凭着一惯的硬气,咬牙强挺,多亏了纽约那惊人的犯罪率,那黑人医生的手法竟然十分高明,天光放亮的时候手术终于完成了。
明威又让那医生替受伤的冯杰等人治疗后才放了他离开,众人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开车上路,秦朗虽取出了弹头,但由于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加上手术时消耗体力过多,手术之后便开始昏迷,萧让不敢明目张胆的带他们回酒店,便在美国最为贫困的黑人居住区——贝德福区中心的诺斯特兰大道上,找到了一个专门为偷渡客提供住宿的廉价公寓,暂时算是脱离了险境。
“阿朗有消息了,”老爷子微笑着告诉小傲。
小傲颤抖着抬头,身上虽是疼得钻心痛髓,笑容却已如往日般温润。
老爷子轻叹了一声:“他受了点伤,不过没事了,萧让已经找到了他,待他好一些了,他们就回来。”
小傲眼神微黯,俯首不言。老爷子说是受了点伤,但他深知秦朗的性格,他是不会让一点小伤阻住了他回乡的脚步的,现在居然要等“好一点”才能回来,必是伤得极重,老爷子这一场生存实验,未免过于残忍了。
老爷子猜到了他的心思,知他对这样的手段必是颇不以为然,心中微微感叹,这一次的他之所以放任事态的发展,一来是要锻炼秦朗,二来为逼小傲入帮,三来是要引得这帮中近二十年来始终埋藏着的这个隐患浮出水面来一次性的做个了断。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这两兄弟,尤其是小傲,这次也是存心想要挫一挫他的这份傲气。但看着他埋首枕上,死忍着刑伤带来的剧烈痛楚,咬着唇不肯少做呻吟,心下也不禁多添了一份疼惜。
纸鸢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朗渐渐苏醒,睁开眼睛便看见冯杰眼睛红红的伏身坐在床边,一张距离他的脸不足一尺的白皙的俊颜因疲累、受伤和惊吓而更无半分血色。秦朗抬起手来,用手指背面在他脸上轻轻抚了抚,然后揽住他的脖颈,笑了,这次自己受伤,把阿杰的大半个魂儿都吓没了吧?
冯杰流着泪,就着他这一揽,将头伏在了他身上,小心的不碰到他的伤处,口中抽咽着:“老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老大终于醒了,天塌不下来了。
秦朗微笑,这几天真够阿杰受的了,先是软禁,接着是紧张的出逃,然后猛鬼又死了,现在在加上自己受伤,他身上的刑伤还在,后来又受了枪伤,还能支撑到现在真的是很不错了。用手缓缓捋着他的长发,转 可怜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宇文若龙失态的咆吼道。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一句龙爷让宇文若龙乱了神志,他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这样大声咆吼却并未引来值班的医护人员。想来这宇文若龙也是有其可怜之处的啊,放眼这江湖之上,又有几个没故事的人呢?
想到日前自己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揭开那鲜血淋漓的伤疤之时的切肤之痛,不由得心中略觉歉然:“抱歉得很,是小傲莽撞了。宇文二爷不肯姓龙,却要帮助龙家做事,想来对于二爷来说,心中也必是极挣扎彷徨的吧,二爷不愿意提,小傲能够理解,既是二爷无意让小傲明白,那么二爷就动手吧。”
骆天宇吓了一跳,怕宇文若龙真的会立时开枪,犹豫了一下,便欲起身挡在小傲身前,被小傲轻轻拉住,向他含笑摇了摇头。
宇文若龙诧异的看着小傲,声音略有些嘶哑:“你不想知道?你就要死了,难道不想死个明白?”
小傲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短短的八个字让宇文若龙和骆天宇均是浑身一震,一起定定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一脸憔悴病容,声音虚弱无力,时不时的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男子神色平和,言辞肯切,笑容一如往日般温润,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没人不懂,但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并且做得如他这般真实自然?
宇文若龙矛盾的看着小傲,也许心事在胸中压抑得过久,急欲向人倾诉,也许是小傲宁静柔和的眼神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一丝柔软,也许是因为觉得小傲就要死了,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半晌,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点了点头伸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好,我说给你听!”
小傲目光柔和的静静听着宇文若龙用他那极好听的男声,低低的诉说起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的母亲宇文芷是一个护士,她是一个腼腆漂亮、温柔敦厚的女子,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龙入海,龙入海那时三十岁,留学生出身,成熟、英俊、幽默、风趣,有着一流的学识跟素养,我母亲是个乡下女孩,当时不知他的帮派背景,被他的魅力吸引到不可自拔,明知他有了妻室还是跟了他。
“洪帮里十大禁条中有明规不得停妻纳妾,所以我母亲从未奢望过能得到什么名份,龙入海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之后的几年里,我那身体虚弱的母亲为他数度堕胎,但却依然爱他到无怨无悔,然而龙入海可不止她一个情人,他天性风流,从未真正爱过任何女子,又总以为自己聪明过人,便一直肆无忌惮的玩着这些小把戏,谁知后来有一次,他意外招惹了一个烈性女子,那女人后来怀了孕,便想迫他离婚,如果他不同意,她便要将此事登报。
“而此时,义顺堂的前任龙头即将金盆洗手,而精明强干,风度翩翩的龙入海被公认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他怎能让一个无知女子坏了他的大事,几经纠缠而无法摆脱之后便起了杀心,指使心腹想办法将那女人弄到外面撞死,再造成车祸的假象。他在安排这件事的时候,被我母亲不慎在门外听到,我母亲心中十分害怕,但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是那样危险,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偷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地址,寻到门上去警告她。谁知那个愚蠢的女人竟将我母亲当做了龙入海的元配,认为是他们夫妻做戏想骗她,当即便不管不顾的将事情声张了开来,事情败露,帮内传堂,训诫过后,要龙入海按规矩磕转转头,向堂内各当家一一磕头表示悔过,此事本风流小过,算不得大错,降了一级之后也就罢了,但龙入海终以“不德”之名而错失了龙头之位。
“事情发生后,我母亲自知危险,便乘乱逃回了乡下,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几个月后,龙入海找到了她,他对我母亲说,他其实只爱我母亲一人,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的结果,他也并没有真想杀她,只不过是想让人吓唬她一下,他说虽然我母亲害得他声名扫地,并且连龙头的位子也丢了,但他从没怪过我的母亲,在他心中,她比什么都重要。
“我母亲本就极迷恋于他,招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又见他远路来寻,极尽其诚,便十分感动的跟了他回去,从那以后,龙入海对我母亲越加温柔,几乎每天都伴在她身边,没多久她便又怀了孕,龙入海对她说,他希望她能为他生下他们俩爱情的结晶,我母亲自是喜出望外,她身体本来虚弱,怀孕后反应严重,十分辛苦,但为了让龙入海高兴,还是坚强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是个男婴,龙入海当时已有两个儿子,但龙入海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并且更加爱惜于她了,孩子长到一岁左右,呀呀而语,蹒跚学步,最是惹人疼爱之时,此时我母亲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是便在此时,龙入海突然一声不响的将孩子带走了,命人将我母亲痛打了一顿之后赶出了这个城市,永远不许她回来,他对她说,既然她令他将已到手的东西失去,他也要让她尝到得到再失去的滋味,他不杀她,他要她永远都生活在痛苦里。”
宇文若龙只讲到这里便停住了,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一时沉默无语,原本只是好奇他上次说的“我们都有坎坷的过去,不欲人知的身世,不同寻常的经历,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原来宇文若龙的身世果真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无需去追问他是如何成长的,也无需了解他是如何得知了这一切,龙入海既然有如此的用心,宇文若龙从前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他自幼在此种环境下成长,养成的心机手段也自与常人不同,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对父亲的那种心情想必也与自己当日之心一般无二吧?而与自己相比,他的痛苦是他选择了帮助父亲,而又因为这样的原故觉得愧对母亲。他与自己同样的矛盾,同样的纠结,同样的无法摆脱过去。
头寻找萧让,萧让如雕像般整个人坐在窗台上,见秦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便轻轻跳了下来,慢慢走到床前。
“干嘛不等我死了你再来?”秦朗笑看着他轻轻的说,萧让嘴角微牵了牵,听他说话声音虽还虚弱,但语气连贯,心里这才踏实了下来,想是没大碍了。
秦朗目光转到角落里的明威脸上,明威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秦朗探寻的看着他,半年不见,明威比先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从前那孩子般的稚气已脱,眉宇间开始有了青年人的英气,左脸上用纱布贴着,上面渗着血渍,更显得有几分沧桑了起来。
秦朗看着他便想起了当初小傲在杖下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心酸的痛,“你怎么会在这?”
明威低下头,半晌说道:“我是常惠的弟弟。”
“怎么老是这样?”护士媛媛嗔怪的看着小傲,用棉棒沾了药轻涂着他的唇,“又流血了,你干嘛总是跟它过不去?”
小傲哆嗦着不语,刚刚上完药,下身象是被用烧红了的烙铁整个烙了一遍,疼得他通身是汗几乎再度昏厥,嘴唇咬烂了,两节小臂上也都是一排的齿痕,依旧难抵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真是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熬得过去了。
媛媛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十二分的同情了起来,由于棒伤过重,不少肌肉都已脱落,还有一些未曾脱落的但却已糜烂,只能都割了去,这样就更加重了伤状,而疮面过大,也是上药时痛楚会更加难以忍受的原因。
“你这样不行的,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着这个吧。”媛媛拿出一方手帕,放在他枕边,“是干净的。”看着小傲微带诧异的样子,赶紧红着脸补了一句。
小傲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我是常惠的弟弟。”
秦朗的脑中一片轰鸣,一切都明白了,他一直无法了解为什么当初小傲不惜承受重责送走明威,若只是想保全明威根本就无需这样做的啊?原来不是,原来小傲一直想保全的是他,是他秦朗啊。
“傲哥当初送走我,告诉我不许我再回来,可是我忍不住,我无法不想傲哥。从春节后我就偷偷回来了,但我怕傲哥生气,一直都在外面躲着不敢回四海,后来我才打听到傲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他也不会让我去找他,后来老大来美国,我就悄悄跟着来了,你们被致公堂的人带走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躲着,可是我没办法救你们出来,后来让哥来了,我看见他在周围查勘地形,知道他是来救你们的,我在英国上过学,能说一些英文了,所以我找到让哥,问他能不能让我也参加。我是傲哥放在江湖上的债,这笔债,我只有还在你身上傲哥才会开心,老大!求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傲哥身边,我不敢求你饶恕,无论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愿意接受,只要能准许我回去……”
秦朗满腹悲酸,怔怔的看着那张迫切而又坚毅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傲啊……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小傲静静的看着老爷子刚写下的这幅字,默默不语,竹不倨傲自矜,虚心有节,梅不媚俗向上,一身傲骨。老爷子是在教训他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傲气与傲骨之间的尺度的确是极难把握,老爷子是诫他骄气太盛,过于狂傲的吗?
小傲俯首枕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在刑堂上的时候,老爷子其实早已有成竹在胸的,并没有打算让他再挨那剩下的八十红棍,但他就是不说话,硬是逼着五爷自己说出来想饶他却没有依据的话,然后才提出自己入过青帮的问题来,轻易的就将这招化解了。现在想来,那金姐骆世英的一番话显然是早已安排好的,正好那个直性的七爷骆世豪先出声将话题引了出来,便把五爷给绕了进去了,老爷子是忌人在他面前动心机的,这顿红棍也算是对他当日品茶时故意将那茶说错而意图隐瞒身世的一点教训吧?借这个机会既惩戒了他,也教训了五爷,可谓是一举两得呢。
只是老爷子虽是算计了他,但说到底他是明知这是圈套却心甘情愿的跳进来的,他是那空中的纸鸢,而秦朗就是老爷子手中的线轴,老爷子要放的时候他不得不飞,要收的时候他了也只能低回而下,但这一切,他无怨。见老爷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轻轻咬了下唇,回以一笑。
照将
“我们现在就回去,马上!”秦朗声音虽低,但语意却斩钉截铁,精神稍为恢复了一些后,他便再也躺不住了,龙乘云死
第24回
了,自己被萧让救了出来,四爷自然知道他的阴谋已经败露了,一定会立即向老爷子下手,虽然萧让说老爷子已有所准备,但毕竟老爷子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万一有所闪失……
再说阿同还在里面,怎能忍心就这样让他日夜身心煎熬?
萧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心中同样惦记着老爷子,只是因为怕自己的伤在长时间的高空气压下撑不住才不同意马上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萧让走了回来:“今晚十二点前如果我们能顺利到达海军航空站,就会有架私人直升机送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以在那边的子夜之前回到家。”
秦朗放松费力抬起的头,轻轻的落回枕上,老爷子的政治关系在此刻显现出他的作用,在美国,国家的政党就相当于帮派,民主党和共和党就是帮派之争。而美国犹太帮则是这些党派的智囊,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犹太智囊,小布什的智囊——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与老爷子一向有交往,弄个直升飞机送他们出去还不是什么难事。
“老爷子还让我告诉你,小傲回来了。”萧让简单的说。
“啊!”冯杰与明威同时叫了一声,秦朗怔愣住,心中一瞬间又是酸涩又是痛,虽然猛鬼临死时告诉了他小傲的电话,但以他现在情形看来只怕回去后处境也不容乐观,所以他忍下心没有联系小傲,却不想小傲还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萧让这简单的一句话令他再也无法平静下心情,对老爷子的担心、对小傲的思念、以及对舒同的牵挂让他无法忍受再耽搁哪怕多一分钟。
入夜十分,天暗星稀,众人草草吃了饭,乘着夜色的遮掩匆匆离开了贝德福区。致公堂的搜索还在继续,龙乘云带来的手下也在四处找寻他们,一众兄弟大半身上都有伤,而秦朗的伤更是全凭着一股狠劲勉强支撑,很难再应对路上发生的状况,海军航空站位于罗克韦湾,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一路上大家都在全神戒备。
也许是上天注定秦朗不该客死异乡,一路竟然平安无事,并没有遇到预料中的围追和堵截,在经由弗拉特布什大街那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海军航空站外,已经接到指令的飞行员正在飞机边上等着他们。
异国的星空下,直升飞机带着刺耳的轰鸣凌云而上,秦朗等人终于飞离了这个让人无限绝望和仇恨的魔鬼之邦,来到了浩瀚的大西洋上。而在归心似箭的他们即将返回的那个日思夜想的故土之邦,这一切一切都会了断在他们回来的这一个晚上……
“将!”三爷一边笑着,一边又推了一步杀着,这已经是他本局第四次连着叫将了。
老爷子微笑着一边悠闲自在的饮着茶,一边将“车”推了过来,拌住了对方的“马”腿,化解了己方的被照,同时又还照住对方,这一招“解照反照”十分高明,三爷的“将”终于无处可躲。三爷哈哈一笑,着手将各个棋子归还原位,又重新开始了一局。
夜,深沉而宁静,佣人们都已被早早遣开,房间内只有那个清康熙年间的古董座钟在不停的“嘀哒、嘀哒、嘀哒……”的响着。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声响,接着一阵纷乱过后,人声开始渐近,“来了!”三爷心中一紧,轻轻抬起头,叹了一声,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病房的门无声的开启,轻缓的脚步声移近床边,伏在枕上的小傲轻轻转头,宇文若龙温文尔雅的站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回来?”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小傲静静的看着他不语,因伤痛而渗着微汗的苍白憔悴的面上淡淡的挂着一丝迷离的浅笑,清润的眸子中目光淡定而平和。
宇文若龙盯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缓缓举起了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斯文的说:“我知道我们无法成为朋友,但是,我是真的不希望你站在和我敌对的一面,你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事原本与你无关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
小傲平静的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唇角微扬。
“导师,你好。”静寂中一个带着一丝轻颤的声音如幽灵般在身后响起。宇文若龙浑身一颤,霍地转过身去,骆天宇一手拿着枪,眼神幽怨的自落地窗帘后面走了出来,“傲哥说你一定会亲自来杀他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导师给我一个解释。”
“天宇……”宇文若龙费力的舐了舐下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你怎么出来的?”
“导师是不希望我出来的吧?是不是也派了人进去杀我了?对于导师来说,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呢!”骆天宇微带着颤抖的声音里充满着伤心和失望,小傲心内不由得一声叹息。
宇文若龙眼神略黯了一下,随即一笑,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骆天宇拿枪的手颤抖了起来,虽然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亲耳听宇文若龙说出来仍觉是那样的难以接受。
宇文若龙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枪稳稳的对住了他:“不错,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从一开始就是刻意在接近你,”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愤,宇文若龙微微一笑,“现在你都知道了,开枪吧!”
叛乱
四爷龙入海西装革履的走入花厅,向着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叛乱帮众围在花厅正中,尤自守着在一副未完的残局边上的老爷子和三爷微微一笑,他个子不太高,六十七八的人了,看起来却还像是六十左右岁的年纪,那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和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皮肤以及那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旧留学生洋派头的翩翩风度中都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潇洒英俊倜傥风流。
“在下棋?”四爷轻轻摘去手上的皮手套,走了过来,俯身在棋盘上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嘿!”了一声,直起了身,笑脸转向了老爷子,“这盘棋要赢可不易啊!”
老爷子微微一笑:“这盘赢不了就下盘再想办法赢好了,既然是棋逢对手,那有局就未为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四爷“呵呵”而笑,仰起头,拿着手套的手背负在身后,在厅内来回踮着脚走了两步,然后站在那轻轻摇了两摇:“说的是啊,这么多年来,师兄可是欣然的时候太多了,可想过也会有亦喜之时?便是有局,若是败局已定,空守残局又有何用处。”
老爷子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微笑道:“残局未必便是定了胜败,有时乍一看几步棋就可以取胜,其实也许不然,保不准它是个变化莫测,处处都是陷阱的江湖局呢,这样的残局还是轻易不要接手的好,当心一步不慎反让自身落入败局。”
“哦?”四爷探寻的看着老爷子,低头又看了一遍棋局,摇了摇头:“这红棋让对方进马过河,先已失察,又平炮弃车,让人直杀了底线逼宫,我看大局危矣呢。”
老爷子微微而笑:“那也未必!”慢悠悠的伸手推动了棋子,“红棋可以先退车蹩马解将,再利用中炮威力组成攻势,弃车吃士是隐伏手,炮镇当头,马入卧槽,车占要塞,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黑棋虽是苦心经营,但只怕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自己反入了瓮中。”
四爷凝神细看,这几步棋下来,局势果已不同,心下微惊,抬眼看着老爷子一双鹰目深不见底,不由得身后略退了一步,心里琢磨着那马入卧槽,有兵渡河自可斩将擒王之意,回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见各人神色如常,略略放心,想是这老狐狸在使疑兵之计,嘿嘿笑了一声:“师兄的棋艺果然出神入化,这些年来想是多用了不少心机,不过我听人说师兄常在抱怨什么帅亦难为,想来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不太珍惜的。”
老爷子看着他叹了口气,极认真的点了点头:“轻易两字或许是对了,当初要不是你出了事,这位子的确是落不到我的头上,只是得的虽然轻易,坐着却并不轻松呢,身在高处,有时也是寒不自胜呢。”
四爷冷笑一声,心中便是恨他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轻狂,话已挑明,也就不想再拖延,阴森森的道了一声:“既是高处不胜寒,师兄也是该歇歇了,便下来暖一暖身子,好生颐养天年吧!”向后又退了一步,手向前一挥,他手下之人便向前面聚来。
老爷子笑了一笑:“何必这样急呢,是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吧?你刚刚回头去看,可是在找那卧槽之马?世事如棋局局新,这江湖本就是一盘变数频生的好棋呢!”
随着宇文若龙的一句“开枪吧!”“噗!”的一声轻响,骆天宇右臂一痛,“啊”的一声,手枪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宇文若龙微微而笑,“竟然敢在我面前玩枪了,忘了我还教过你枪法的呢,我和你相处三年多的时间,你若能果断的向我开枪的话,当日的大位就不会落在秦朗的头上了。”
骆天宇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年来他无限钦慕和崇拜的导师,心中悲伤竟是多于愤恨,他自幼父母早亡,只一个大伯人虽不坏却是有点浑,祖父对他虽是关爱,但一来家教严谨,二来帮务繁杂,对他总是教育得多,宠溺的少,总让他心存敬畏,不敢太过亲近,一直以来他努力读书,不想让祖父失望,并刻意习学兵法,以期获得祖父的青眼,但在祖父眼里,他那些小孩子口中谈出的机谋自是过于稚嫩。
在美国读书三年之后,某一日新来的法律系教授看见了他,因为同是华人,便叫了他去谈话,这位宇文教授年轻、英俊、儒雅、斯文,教养学识都是一流,更兼谈吐不俗,风度翩翩,令他立生仰慕之心,而宇文教授对他极为温和,毫无架子,从那起两人便时常聚首,一段时间过后,几乎已是无话不谈,但骆天宇严守帮规,并未透露自己是洪帮中人。宇文若龙循循善诱,骆天宇在读硕士学位时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法律做为专业,此时宇文若龙便将自己是致公堂的法律顾问一事告诉了他,并告诉他从前的两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和罗斯福都曾经做过这个职位。骆天宇在惊喜之下便按照帮内同门相认时的切口试探了一下,果然是同门中人,宇文若龙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欣喜,当日便带了他去致公堂参堂,后来又做了他挂牌记名的荐兄。
他自幼失了双亲,在美国又是无依无靠,难得宇文若龙如此的文韬武略,又对他如父兄般关爱,时常在生活上照顾,在身手上加以指点,他年少的心便将那一腔热情都化做了对他的感佩和崇敬。只是越是这样的全意的付出到最后,却是伤得越重,那种被欺骗、被利用、被玩弄的悲伤和心碎便越是痛得人无法形容。
“天宇,”见骆天宇一脸的悲怨,臂上的伤鲜血侵染却仿佛都不觉痛,小傲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向他伸出了手,骆天宇犹豫了一下,走近床前,小傲抓着他没受伤的左手,忍着痛吃力的缓缓挪动着身体,稍稍侧转过来,宇文若龙冷冷地看着,持着枪并未急着动手。
小傲稍做喘息,拉着骆天宇坐到床边,淡淡的笑着看向宇文若龙:“承蒙龙爷看得起,一直想与小傲做朋友,龙爷今晚要杀了我,可是我还不知道龙爷的真实名字呢,不知龙爷可肯见告?”
骆天宇不解的看着小傲,宇文若龙握枪的手微微轻颤,眼睛盯在他脸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猜到多久了?”
小傲淡淡一笑:“不久,在刑堂回来,两日来趴着没事,身上疼得睡不着,便琢磨着打发时间的。那么说我猜得不错了,龙爷真的是四爷的儿子?”
“不要叫我龙爷!我不姓龙,我只有宇文若龙这一个名字!”
输家
直升机乘着夜色在近郊降落,由于中途遇到了强气流,飞机比预计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秦朗归心似箭,一下飞机就强撑着一路的疲惫伤累坐上前来接应的汽车,以尽量快的速度奔向骆府。
骆府内外安静得不同寻常,隔着紧闭的豪华自动化遥控铁艺大门,却看不见往日四处巡察的值班弟兄,秦朗与萧让对视一眼,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进得院门,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穿过客厅,地上触目惊心的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萧让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秦朗也顾不得牵动伤处的剧痛,在冯杰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奔向花厅。
一切都已过去,地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和触目惊心的片片血迹,一小群被迫弃械的叛乱帮众被围在了墙角处,洪帮各堂堂主云集在老爷子身旁,四爷龙入海被他自己的近身欧阳用枪指住,秦朗和萧让冲入的那一刻,尘埃已落定。
“阿公……”秦朗虚弱的声音中充满着惊喜,老爷子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目光在他鲜血缓慢却不断渗出的胸前不经意的扫过。
龙入海一脸惨然的坐在椅中,眼中满是恨怨的看着骆老爷子,他苦心筹划了多年,想不到对方却是早有准备,就在他正为自己的胜利在望而欢喜欲狂之时,却发现原来他身边最信任的手下却是对方的卧槽之马,不但如此,大半随他叛乱的帮众原也都只是在装样而已,在老爷子一声轻笑之后纷纷阵前倒戈:“骆一清,你狠!”
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我狠?有你狠?你以为我真的相信十五年前世杰的死是个意外?”
龙入海一震,看了他好半晌,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老狐狸!”
老爷子看着他淡淡微笑:“彼此彼此。”转过头冷冷扫了眼一脸讶异的秦朗“哼”了一声:“你怪我逼你接位,看见了吧?你不稀罕这个龙头,有得是人稀罕呢!你是愿意看着我落到这样的下场吗?”
秦朗心中惭愧:“阿公……”
老爷子看了一眼龙入海,长叹了一声,对五爷道:“先请四爷去歇了吧,”转头又对众人轻轻摆了摆手,“今晚我累了,都下去吧。”
五爷应了声:“是!”领着手下人将龙入海与一众叛乱的帮众带了出去,各堂主带着手下人打扫战场,抬出尸体,然后也纷纷告退,秦朗见龙入海出门时回过头来一脸的怨毒的看了眼老爷子,心内徒然觉得一阵发寒,目光不由得转向老爷子看去,见老爷子眼神也是极为复杂,心中十分困惑不解。冯杰乖巧,知老大刚刚回来,老爷子也许有话要说,这是洪帮的内事,外人不便与闻,忙回了秦朗拉着明威退到了外面。
室内除了三爷,便只秦朗和萧让留了下来。
秦朗不敢正眼去看老爷子,向前走了两步,矮身在厅上跪了下来,低声叫了一声:“阿公。”他当家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大事,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轻饶了他这场责罚的。
老爷子低头看了他良久,不动声色的道:“小傲那边也该差不多了,你先去医院看看他吧,顺便把伤口再包一下。”
秦朗愕然抬头,小傲在医院?那他……
“老三,你陪他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
“是。”三爷点了点头,老爷子疲惫的起身回入后堂去了。
警察冲入的时候宇文若龙似是毫不意外,他十分斯文地扔下了枪,脸上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临出门时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迎面走来的苏维扬,回过头给了小傲一个优雅的、只有小傲能够明白的略带着得意的微笑,然后他带着那种从所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和他那优雅的笑容潇洒的任警察将他押走了。
“傲哥……”骆天宇迟疑的看着小傲,见小傲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心下稍安,站起了身,苏维扬在小傲床前稍坐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小傲淡淡而笑,并不多言,苏维扬也笑了笑,起身带了骆天宇出门去了,今晚得将他送回里面去,等着明天宇文若龙的口供录完后,和舒同一起再放出来。
小傲看着一众人在他眼前关上了门,房间内徒然陷入一片死寂,小傲将头埋入枕中,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对于宇文若龙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较好的解脱方式吧,虽然他不肯姓龙,但小傲毫不怀疑这所有的事他都会一肩担承下来,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还清了父亲养育他的债务,然后在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尽情的去恨他。而他之所以可以在小傲面前拥有如此得意的笑容,是因为他知道,小傲永远无法象他一样获得解脱,他此生永远不再有机会脱去背负在身上的沉沉的罪恶感。这一阵,是小傲胜了,但是,真正的输家却不是他宇文若龙。
枕畔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打破午夜的沉寂,该是老爷子那边的事了了吧,小傲拿起电话轻轻按下按键,三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边的事完了,我和阿朗现在去看你。”
宽厚的大手颤抖着推动虚掩的门,秦朗的心疯狂的跳到窒息,冰冷的理石地面上是早已摇摇晃晃的跪得一头冷汗的小傲,“老大……”血痕斑驳的唇间轻颤着吐出这两个字,因剧痛而略略抽搐的唇角淡淡的溢出一丝温润的浅笑。
这一声叫得秦朗的心如被绞碎了一般,愣愣的站在门边一步也挪不动了。
“对不起,老大……”小傲费力的开启颤抖的唇,轻轻的仰起头笑看着秦朗:“老大说过,不要小傲入帮…来趟这浑水的,对不起,小傲没听你的话;……老大不许小傲向…警方人员行贿的,对不起,小傲也没听你的话;……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离开…的时候离开了,对不起,是小傲不该算计老大;……小傲在老大不希望小傲回…来的时候跑了回来,对不起,是小傲不该欺瞒老大……”
秦朗傻傻的听着小傲说的每一句对不起,拖着沉重得如被胶粘住了一般的脚步迟缓的走到他身前,看着他面上一如继往的温润的笑,“……小傲千错万错,打死无怨;……老大千恨万恨,小傲只求老大一句话,……让小傲……回家吧!”
一瞬间秦朗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的痛直逼了上来,再也不能忍耐,扬起手来重重的一掌掴在他脸上,小傲本就不停摇晃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爬不起身来,秦朗在他身前跪了下来,不顾小傲重伤在身动弹不得,伸手一把从地上拽起他直拉入自己的怀中,一言不发的紧紧抱住。
胸前本就有些挣开了的伤口在大力拉扯下崩裂开来,温热的鲜血立即大量涌出,然而他不去理会,只是将怀中疼的阵阵轻颤的小傲紧紧的抱着,任凭那伤处用疯狂的剧痛来抗议所遭受的致命的挤压,他只是将小傲越拥越紧,天知道,就是要这样的痛来提醒,才能让他明白他对小傲的亏欠究竟有多深。
团聚
秦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天已微明,自己睡在病房内的床上,小傲不知是昏是睡的在另一张床上伏着。
小傲?!秦朗一跃而起,刚包扎好的伤处牵起一阵剧痛,令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啊…”的一声骤然跌回了床上。
“不要动!”刚进门的路医生急忙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担心的三爷。
“三爷……小傲……”秦朗忍着胸口的剧痛喘息着慢慢坐了起来,口中焦急的问。
“他没事,是路医生怕他再牵动伤处,给他输了镇定剂,”三爷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真是!不顾着自己的伤不说,小傲伤成这样禁得住你折腾的?”
秦朗赫然松了口气,那种强烈到莫可名状的心痛又清晰的涌了上来,方想起昨夜自己只顾拼命的抱住小傲,把伤口挣裂了,可能是连日的疲惫伤累,大量失血加上见了小傲后急痛攻心竟然晕了过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样一种渴望,当你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想将他抱得紧,再紧,更紧,拼命的想将他挤压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融到一起,他所有的伤、所有的痛,让自己来一同承受,那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让秦朗相信:人的心是真的可以将你疼到死掉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心疼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带来的剧烈痛楚,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想那样拥着小傲一直、一直、永远也不要再放手,永远也不要再分开……
小傲啊……他心酸的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孔,“路医生,他的伤要不要紧?”他久跟在老爷子身边,认得路医生是老爷子的私人医生。
路医生看了眼三爷,没出声,三爷叹了口气:“阿朗,路医生会尽力的,你先别担心了。”秦朗心下一惊,难道小傲……“告诉我,我要知道!”路医生见三爷无奈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仍在昏睡中的小傲,便向秦朗微点了下头,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医生办公室内,路医生手指着灯箱上的几张X光片无可奈何的对着秦朗:“大部分肌肉都已坏死脱落,还有一些虽未脱落但却已糜烂,为怕感染严重造成败血症,也只能都割除了,另外骨皮质、纤维性结缔组织、关节处的软骨都严重受损,你是知道红棍的威力的,他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
路医生越说声音越低,秦朗跌坐在沙发上,将面孔埋在掌中,三爷难过的看着他,半晌,秦朗方抬起头来,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是说他会有残疾?”
“老爷子已经在欧洲联系最好的骨科医师,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秦朗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口,又轻轻的转回身来:“他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会不会复发?”
“伤势控制的极时,还没有出现高烧,但是如果持续像现在这样低烧的话……你知道的肺病是最怕出现长时间低烧的,这几日又累到了,所以情况还不好说……”秦朗不等他说完就匆匆出门而去。
明威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小傲的一只手,一手用毛巾轻轻为他擦着额上不住渗出的细汗,小傲伏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上神态安详,伤痕斑斑的唇角微有一丝笑意,冯杰坐在床的另一侧的椅子上,将小傲的另一只手臂紧紧的抱着,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数月来他苦盼小傲回来,日夜煎熬,在美国最后这段时间更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猛鬼的死,他自己的伤,秦朗的命悬一线,终于见到小傲后的悲喜交集,这一切令他心力交瘁,一场痛哭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明威见秦朗走过来,轻轻放开小傲站了起来,秦朗走过来从他手下接过毛巾,坐下来握住小傲的手:“你留下来吧,小傲醒了我会和他说的。”
“老大!”明威喜极而泣,昨夜秦朗突然晕厥,小傲伤痛加上慌乱之后又乍见他脸上带着伤回来,可着实吓了一跳,路医生赶来后怕小傲情绪波动过大再加重伤势,便强行给他输了镇定剂,所以明威一直在担心小傲醒来后会赶他走。
护士媛媛手拿盛药的托盘从外面进来,语气生硬对秦朗道:“请回到你自己的病床上去。”
秦朗只得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小傲的手,明威忙过来扶住他起身回到他自己的病床上,媛媛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将冯杰叫醒,将他和明威一道赶了出去,然后拉上病床周围的围幔,开始替小傲换药,小傲的伤经过夜里的一番折腾明显恶化了不少,媛媛不禁回过头隔着围幔向秦朗的方向又瞪了一眼,这个野蛮人!
“嗯……”镇定剂的效力虽未完全消失,但药物的强烈蜇疼仍是将小傲刺激得醒了过来,秦朗忙起身欲走近前来,又被媛媛拉开围幔的一角用严厉的目光的警告着停在了不远处。
终于结束了,小傲从那死去活来的酷刑中又一次熬挺了过来,围幔开处,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秦朗,秦朗缓缓走过来,坐在床边,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孔相对无言。媛媛替小傲擦去头颈上的冷汗,轻轻扯下刚才上药时塞在他口中的手帕,拿出一方新帕放在他枕边,转头又瞪了秦朗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老大……”那忍着痛淡笑着的秀雅男子,虚虚的叫了一声,秦朗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小傲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大哥……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依旧是那样笑中带泪的顽皮目光,就连语句和语气也与半年前毫无二致,这几句话数月来曾日夜不停的萦绕在他的脑中,今日听来却仿佛间已是前生的事,想到这短短的数月,小傲受了多少的委屈折磨,将来还不知要承受多少的艰辛痛苦,秦朗不由得悲从中来,握紧他的手,两颗与面孔久违的泪水终于毫不掩饰的在他面前滴落。
阿朗……素来都是铁骨铮铮的阿朗啊……竟然再次为他落泪了么?小傲略有些无措的流着泪笑了,所有的隐忍着的委曲都无需再言,只这两滴清泪他便死而无怨。
“老大!”冯杰冲入进来低声叫秦朗,“阿同回来了!”
秦朗与小傲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阿朗……”小傲抬手拉住他,秦朗向他点点头,在他手上轻拍了拍,笑了一笑,起身走到门外。
舒同低着头站在外面,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秦朗心内一声低叹,小傲这个爱咬唇的毛病可是被他学了个十足十,走到他身前轻咳了一声,舒同立时一阵轻微的战栗,头垂的更低了。
“阿朗哥……”骆天宇一脸愧色的站在舒同身后,秦朗微一点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叫他和明威在外面等着,自己带了舒同和冯杰进来房内,这一刻,无论哭也好,笑也好,吵也好,骂也好,这期盼了多日的团聚应该是只属于他们兄弟四人的。
“傲哥……”随着一声颤抖的轻唤从唇间吐出,舒同再也无法自持的扑到小傲的床边,所有的思念、难过、委曲、惭愧随着瞬间滑落的泪水全都释放在这一刻,小傲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略有些尖削了的圆脸,轻轻替他拭泪,自己的泪珠却也止不住的滴落。
一旁的冯杰早哭得不行,转头去看秦朗时,却意外的见到老大的眼中竟似也隐隐有泪光闪动着……
求恳“啊……”杖下的骆天宇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伏在地上的身子辗转得更为猛烈了,本来充满着阳光般的俊秀的小脸抽搐成一团,冷汗早已滴落如雨,已经打了几十板了,最初红肿的肌肤都已绽开,鲜血顺着双腿两侧流了下来,他自来还没被这样狠打过,熬到此时便熬不过去了,虽明知爷爷听了必会不快,怎奈实在那钻心的剧痛疼得他忍受不住了。
“阿公!”秦朗垂手低眉站在一旁,见骆天宇实在已难以支撑,忍不住又开言求起了情,“这件事不能怪天宇的,他年轻,人家故意设计他呢……”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了他
第25回
:“年轻?当年常惠的事发生的时候,你比他不年轻?既做错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我让他跟你,不是让你教他怎么逃避责任的!”
秦朗心头发紧,忙答了声:“阿公教训的是!”低了头不敢再回言。
三爷一旁笑了:“阿朗没当几天家,倒学会护短了呢,也难为他这样疼天宇,我看天宇也知道错了的,这也打得差不多了吧,老爷子念着他们身上都有伤,这几日在外面受的也够了,就轻打轻罚饶过他们了吧。”
老爷子见三爷开了口,方“哼”了一声,又看着萧让打了十来杖,方令他住了手,骆天宇含着泪哆哆嗦嗦的扬起脸:“爷…爷爷……”
老爷子淡淡的看着他道:“这次先给你个教训,自己到后面跪着去想明白,别白挨了这顿打。”
“是……”骆天宇拼命忍着泪不敢落下来,颤声应了,被萧让扶出去交给了外面的佣人。
这边秦朗便上前了几步恭谨的站了,知道处置完了天宇,就该轮到他了。
老爷子将目光从骆天宇身上收回,转头看着他:“听说你昨儿夜里不但差点把小傲折腾死不说,还把自个儿也折腾个半死呢,你这是想自杀是怎么着?”
秦朗愧笑着看了眼三爷:“三爷不疼阿朗了呢,何苦说给阿公,等下又得多挨上几板子了。”
三爷呵呵一笑:“要为这个打啊,嘿!我可绝不拦着。”
老爷子眼中微露笑意,口中却“哼”了一声,“还没等板子上身,先就觉着屈了呢!”
秦朗心下黯然,低了头道:“阿朗不敢,出了这样大事,都是阿朗太过无能,让阿公受惊受累,还要跟着操心,阿朗实在是万死也不为过,惶愧还不及,哪里还敢委屈?”
老爷子一双鹰目在他脸上盯了片刻,“嘿”了一声,伸手拿起了茶,秦朗暗吁了口气,老爷子不出声了,那就表示会像天宇这样私下教训,可以不必发落到刑堂了,虽然责罚上未必能轻多少,至少还给他存了少许颜面,想来老爷子是看在他伤重的份上从轻发落了,适才两度出言为天宇求情已是惹得老爷子略为不快,此刻自不敢稍做迟疑,忙跪了下来:“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端着茶向萧让点了下头,萧让默默提着杖走了过来,待秦朗褪下裤子伏下身来,板子便结结实实落了下来,秦朗咬紧了牙,不动也不哼,一下一下默默的挨着,老爷子没说打多少,省却了报数的尴尬,只是胸口的枪伤却跟着疼的厉害了起来,伤后身子虚弱,疼痛越加难捱,十数下过后便已汗流浃背,将将的打了四十来下,三爷看他熬得辛苦,开言向老爷子求情,老爷子也怕他伤重难支,便叹了一声,叫住了萧让。
秦朗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谢阿公…怜恤……”
老爷子淡淡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这次能留着条命回来是你的运气,以后要是再敢如此大意,你就是不死在外面,回来我也打死了你!”
秦朗低头应“是”,老爷子又教训了几句,便命他道:“下去吧。”
秦朗略迟疑了一下:“阿公……”老爷子淡淡“嗯?”了一声,审视的看着他。
秦朗暗自里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向前膝行两步,颤声道:“阿公,这件事情…已经了了,阿朗…斗胆求求阿公,让小傲…拔了香头,放他出…帮吧!”
老爷子瞬间的略一失神,正待放下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定定的低头看着他:“是小傲让你来说的?”
三爷暗叫声“糟糕”,本来自己今儿陪了他们来是想为他打个圆场,先已将夜里的事说与了老爷子,老爷子果然念着他伤重不曾狠责于他,偏他竟提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戳老爷子的心窝子吗?
听出老爷子语气中略有一丝不悦,秦朗心下不由得一滞:“不是,是我觉得这件事…太过委屈他了。”
老爷子拿着茶盏,沉吟了半响不动声色的淡淡问道:“小傲入帮的事,他怎么和你说的?”
秦朗一愣:“小傲没说什么,只说不…该私瞒了我。”
老爷子淡淡的道:“他没和你说当初为何离开四海?”
秦朗摇了摇头,忍住伤处阵阵的抽痛,仰头哀恳道:“阿公不是说…小傲是只鹰吗?他不适合江湖的啊,一切规矩,阿朗…甘愿代受,求阿公开恩吧!”
老爷子面色微变:“规矩?你现在还知道什么是规矩?我看你是都忘了规矩是什么样了!你当洪帮是什么地方?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以为他还走得出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喝了萧让过来,“给我狠狠的打他一百板子,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规矩!”
“阿公……”秦朗心中一颤,本来还想再求的,见老爷子变了脸,不敢再言,只得再褪了裤子伏下受杖。
三爷见老爷子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秦朗俯首受杖,哆哆嗦嗦的一五一十报着数,心里暗暗叹息,老爷子算计小傲入帮之事,其中内情秦朗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此时死在杖下的心都有了。
强撑着又挨了三十几杖,秦朗渐渐觉得眼前黑了上来,胸前的枪伤也随着喘息的急促越发的狠疼着,报数也跟不上来了,只觉那肌肤上不断被撕扯着的火热灼痛从臀上渐渐下移,逐渐覆盖了整个大腿,胸前与身后,温热的血液随着竹板的起落,涔涔的流着,清凉的板风掠过时,心便跟着恐惧的颤抖,百杖尚未过半,口中已再也发不出声息来了,在这样难熬的剧痛与惶然的惧怯中,渐渐晕厥了过去。
绝望
“阿朗,阿朗……”三爷的声音渐渐清晰,火热的灼痛从身前身后阵阵袭来,秦朗缓缓睁开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体止不住的簌簌的抖着,“老爷子,阿朗一时糊涂,老爷子念在他身上有伤,就饶了他吧,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啊!”
“打死了正好,省得跟他生这份闲气!”
“阿公……”秦朗虚弱的叫了一声,三爷摇了摇头,轻轻扶了他跪起,老爷子见那胸前的伤口又在不住的渗着血,也知他实在是不能再受了,“哼”了一声便没言语。
“老爷子……”三爷欲言又止,秦朗伤口挣裂,棒伤也颇为不轻,应该送他回去医院,只是老爷子没发话饶他,他也不敢做这个主,“阿朗,还不快和老爷子认错!”
秦朗微微抬头,勉强撑着身子,见老爷子仍是青着一张脸,显是气得不轻,心中不禁愀然,老爷子若大年纪了啊!低了头道:“阿公,是阿朗…不该惹阿公……生气,阿朗该死,以后再…不敢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是吗?为了小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秦朗哆嗦着默然无语,他亏欠小傲太多,只是想为小傲做一点点事情,虽知此事几乎是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实是盼老爷子能一时心软念着小傲伤重稍加怜恤。
老爷子低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冷然道:“老三,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和他说。”
三爷微微僵了一下:“老爷子……”知道老爷子是要摊牌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未免过于残忍,但见老爷子神色绝然,知道劝也无用,不禁怜悯的看了一眼秦朗,带了萧让退了出去。
秦朗强忍伤痛,哆哆嗦嗦的在地上跪着,老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平静的道:“小傲的伤势,你是知道了?路医生说:他有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秦朗低垂了头,一阵难耐的心酸又涌了上来,小傲啊……他便算倾尽此生,又如何能弥补他万一啊!“是……我害了他……”
老爷子淡淡的说了句:“不是你,”缓缓走下座来蹲在他身前,对住了他诧异的眼睛,“是我!”秦朗略微一呆:“阿公……”老爷子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含糊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傲没有对你解释当初为什么离开四海,那是因为他无法对你解释,因为,是我逼他离开的。”
秦朗心头一震,脑中一阵晕眩,强笑着颤声道:“阿…阿公…说什…么?我…我没…听清……”他听错了,定是流血过多了,定是身上太疼了才出现了幻听幻视。
老爷子站起了身来,如炬的目光看着他不语,秦朗心神慌乱,抬眼见老爷子神情郑重,忽然莫名的有种害怕的感觉,心内不由得“咚咚”的打起了鼓来,哆嗦着移开目光四下去看,慌乱的躲闪着那冷酷的眼神,不肯抬头:“阿公……我…阿朗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不敢了……”老爷子定是被他气昏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说?秦朗哆嗦着爬过去,抓起萧让刚放在一边的刑杖,“阿朗…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阿公打……死我吧……”
老爷子低头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又换上了先时的那种冷漠:“我不打你,小傲对你来说重于性命,你对小傲也是如此,所以我利用了你算计了小傲,四爷和宇文的图谋我早就已知道,我有意让宇文进入四海,利用了这个局,也算计了你,一直以来,操棋的人是我,宇文也好,天宇也好,你和小傲也好,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而已……”
“嗯哼……”秦朗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色已经全黑,胸前的伤口已再次被包扎完好,一个护士正在替他身后的伤处清创敷药。窗前一个黑影向床边缓缓踱了过来,老爷子的面孔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那如炬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悚然向后躲了一下,“啊…”伤处牵扯着连心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梦中:“阿公……”日光灯刺目的光芒晃得他有想流泪的错觉,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呢。
从入帮以来已不知挨过老爷子多少打了,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在狠打了他之后老爷子守在他身旁,而上一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傲肺叶受伤,几乎送命,而他因为私组社团,并泄露了常惠的事给小傲,按规矩在刑堂上三刀六洞七孔流血之后又被责了四十红棍,流血过多的他在棍下两度痛极昏迷,最后一次醒来后也是在医院里,一直守在床前的老爷子痛骂了他一顿,但从那以后却不再像前两年间那样不瞅不睬的冷落他了。
护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老爷子师徒二人,秦朗默默的回味着六年前心酸的温馨,老爷子静静想着这数月来发生在眼前的每一件事情。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悄然无语。
许久之后,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是个事实。”
秦朗怔怔的看着老爷子,昏迷前老爷子冷漠的眼神,残忍的语气,都化做一阵阵寒意蚀入了骨中,不要!不要……他心中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惊惧,下意识的,他将瑟瑟发抖的身体缩向床的另一边,口中喃喃的哀求着:“阿公……阿朗…不敢了,阿朗…知错了……阿公……饶了…阿朗吧……真的…不敢了……”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眼花,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浓密的黑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的响着:“该是你担当的你逃不掉也躲不掉,你跟了我十二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去逃避?”
秦朗颤抖着转过头,老爷子恶狠狠的一双鹰目近在咫尺,秦朗绝望的闭起了眼睛,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了下来,他最爱的兄弟为他身受重刑并可能会终生残疾,而他此生最敬重的如师如父的老爷子却自承他是这事件事的罪魁祸首!多么讽刺!为什么他日间没有死在杖下?为什么他不永远瞒着他……
江湖
老爷子盯住秦朗看了半晌,才放开了他的头发,将他用力推在枕上,秦朗将双臂插入枕下,被老爷子那一掌煽得火辣辣的面孔深深的埋入枕中,如一头伤重垂毙的野兽般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你尽管恨我好了,”老爷子冷冷的看着他,“从决定让你接位,到最后安排这一切,我从未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因为你没的选择!这一次的战局对你来说只是一场生存实验,今后你要遇到的还会更多,江湖永远是弱肉强食,你可以说我残忍,但你要是做不到象我一样的忍和狠,不会利用和掌控你身边的人和事,我保证你可以死的连渣都不剩!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以!首先你要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不要觉得委屈,比你更委屈的多的是!我不想文过饰非,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对小傲做的一切的确不足够光明正大,但我的每一步落子之前都给了他提示,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步步踏入这个局,时至今日他不能怨也不该怨!你也一样,要怪只怪你不该入了这个江湖!”
秦朗颤抖着冰冷的身子,呆愣愣的听着,老爷子一句句狠话如刀子般狠狠的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然而老爷子并不肯就此放过了他:“我现在对你狠,总比以后比别人对你狠强,这些年发生在你身边多少事,你有没有用心去想过?这个位子,你虽不曾争过,可是人家早就向你下手了呢!常惠的事,你以为是平白发生的?那不过是被人利用想除了你的一个手段而已,若不是后来阴差阳错给小傲破了孔祥林,你以为龙入海能这么容易就入了我的套?你不想耍阴谋,阴谋又几时离开过你?你以为你做了驼鸟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见秦朗神情呆滞,面色因失血与疼痛而苍白如纸,老爷子心中不禁略略软了下来,从来还没见他这样过,从前多少次严厉教训,他也从无过怨怼之心,只怕是从没想过自己有算计了他的一日吧,想起方才他六神无主的那份无助,仿佛一时之间,突然天塌地陷,无处存身一般,这一次可将他吓得不轻呢!不忍心再骂他,坐在床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着上他浓密的黑发,低叹了一声:“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是这中间来龙去脉你必要弄个明白,记得我和你说过小傲这些年来是一心为你可也是一心防你的话吗?我那时所言是为了让你与他生之间生出嫌隙不假,但这话却是实话!因为小傲比你明白,既入了江湖,一切便由不得你,很多事情也许最初你并不想做,可是最后却是非做不可,很多东西你并不想舍弃,到了最后也不得不舍弃,我这些年,执掌洪帮,外表风光无限,实则心中常自栗栗,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你那天见了四爷态度,一定很奇怪吧,一个年近七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见秦朗暂停了呜咽,呆滞的目光看了过来,老爷子似是自嘲的淡淡一笑“嘿!怨毒于斯人甚矣哉!”
“三十几年前,这位子本是龙入海的,后来他小有过犯,错失了龙头之位,但他并未反省自身,却一直以为是我诚心布局害他,从未甘心于居我之下,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也只能事事谨慎步步为营,十五年前世杰死于非命,我心知是龙入海所为,但辗转查勘,却无实据,于是我开始着手布子,暗中监视着龙入海的一举一动。
“三年后,无意中收了你,当时,也只是看好了你的悍勇,后来见你做事果断刚毅,颇有冲劲,行事大刀阔斧,有王者之风,心中更是风光霁月,纤尘不染,我老年丧子,内心空洞,不知不觉的感染了你的一份热情。
“常惠的事发生后,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后来便查到了孔祥林的头上,龙入海惊觉之后,称病以向我示弱,表面上断了与祥瑞的往来,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我也就顺势放了下来,假做不再追究。但我对你非常失望,待人以诚固然是你的优点,又何尝不是你的弱点?像你这样毫无机心在江湖上自是难以存身,冷落了你对你来说不失为一种保护,至少龙入海知你继位无望,不会再来伤害于你。
"想不到后来你居然自组社团,这才让我发现了你身边竟然有小傲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补你之不足,而又丝毫不会损伤于你。数年来我放纵四海任其发展,一是要看一看你们兄弟究竟能把它做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龙入海,让他以为我放你自立门户便不会再将这个位子传你,这几年,我对你们的每一个动向做了详细的分析,小傲与你两人配合几乎是完美得毫无破绽,我多次放出口风要收他入帮,但始终不能如愿,直到最近的几次你对他动了家法,才给我抓住了他的弱点。
"而这几年,龙入海将目标转向了逐渐长成的天宇,以为我会将位子传他,开始安排宇文若龙在美国入了致公堂,让他和天宇接近,并暗中拉拢致公堂,想内外合谋,孔祥林死后,他的计划被小傲给打乱,他心中焦急,加上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想再等下去了,便乘着千家宴将宇文若龙安插了进来,我早知道宇文若龙是龙入海的儿子,便有意在他面前夸赞小傲之才,让他心生忌惮,更在千家宴上当众宣布了让你接位,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我让宇文若龙入四海任职,并暗示小傲我对他的身世嫌恶,希望他离开你,果然他为了你委曲求全,不惜自污辞会而去。
“宇文若龙才华不下于小傲,果然没让我失望,小傲去后,他便一步步的开始了他的计划,但小傲走时将事情安排的极为严谨,内有舒同,外有苏维扬,宇文几次下手都没能成功,于是我将天宇又放入了局中,利用天宇对宇文的信任,和你对我和天宇的信任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我顺着他们的意思将你支去美国,另一方面我又派了萧让去暗示小傲回来,小傲看出我的用心,便想用结婚来做最后挣扎,但他晚了一步,我知他与苏维扬一直有联系,所以你一出事,我第一时间就让苏维扬知道了。
“小傲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入帮矮举得直,宇文和龙入海自然慌了手脚,向你下手失败后,便破釜沉舟的乘我身边防卫空虚前来逼宫,于是便入了我的瓮中。”
秦朗越听越是心惊,从枕上慢慢的转过头来,想不到看这一件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中间竟是环环相扣,老爷子杀子之仇可以隐忍十五年,而四爷的夺位之恨竟是长达三十余年之久,老爷子那两、三年间对他的冷落竟是为了保护于他,而为了赢这一局又千方百计利的用他算计了小傲,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是合情合理,一时之间竟让他难分错对。
老爷子站起身,缓缓踱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张狂的暮色,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回了身,语气渐转柔和:“当初小傲走时我便对你说过,要你接这个位子,也是势不得已,你素慕豪侠,心怀坦荡,一直只想仗剑江湖,做一个侠客,本不适合做这个龙头,但如果能有小傲在你身边我便可放下心来,现在是我在逼你,就算是再狠再残忍,也要让你学着如何生存,你也不必为小傲难过,小傲其才,伴在身边,当是良臣,放之江湖,则为劲敌,便算是不让你来接这个位,我也不可能放过了他,你不必和我说小傲不会怎样怎样,我也知他不会,但他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永远不会,他是青帮中人,洪帮与青帮世代为仇,他今时以你为重,你能保得他今后永远以你为重?我年纪大了,赌不起也输不起,不能冒这个险,不让他入了帮,我便是死也闭不上这双眼睛。
“我不会对你说我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虚话,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义正词严的大道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我现在所处的位子去出发和考虑,我已垂暮之年,还能担得几次大事,难道还要人来励我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任何潜在的威胁我都不会放过,不止是小傲,也包括你,你能接受能明白,那是你的福气,你心中要恨我要怨我,那也由得你。”
老爷子说完之后,打开门扬长而去,留下秦朗独自伏在床上欲哭无泪
熬煎
一连二天,秦朗几乎是水米未进,舒同、冯杰等心中都是十分忧急,一边要照料于他,一边又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瞒住小傲。老爷子始终没有再来,倒是三爷每日两次的前来探视,舒同只道是秦朗为这次的事被老爷子深责而心火郁积,心中更是极度的自责自怨。
秦朗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伏在床上发怔,老爷子没有再来过,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依然不停的回响在耳边。夜静更深的时候身上锥心的痛楚与心中那种蚀入骨髓中的阴寒更是让人熬煎的难以忍耐,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到小傲身心所受到的苦楚和折磨。
这
些时日以来发生在小傲身上的每一件事,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每一场惨酷的毒打,小傲咬着唇在刑床上的每一下辗转,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不堪,都不停的撕扯着他的心肺。更无法释怀小傲那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舍身跳入,而为此不得不舍弃他此生的最爱,更不得不在人前揭示他鲜血淋漓的疤痕。
小傲的一切苦难竟然都是源自于他!这样痛苦的想法日夜侵蚀着他的心,以至于他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于他,虽然知道小傲那日已在自己的病房里给他加了张床,可这相隔仅几个房门的距离却咫尺间如隔千山……
这一种想见却又不敢见、不能见的伤痛,而更远甚于任何苦刑的折磨,让原本看起来十分强悍的他竟被脆弱的压垮了。
第三日上,秦朗发起了高烧,炎症令身上的枪伤棒伤更为苦楚难捱,这些年一向体魄强健的他意外的病倒了,这一烧,竟然便是数日,虽然是在医院里,治疗的及时,却仍是迁延缠绵的迟迟不能痊愈,舒同等到人越加慌了手脚,只不敢在小傲面前表露出分毫。
到得这一天夜里,秦朗终于退下了烧来,从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一直守在床前的舒同见状不禁喜不自胜,握着他的手,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秦朗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怔愣了片刻,忽然心中一阵酸涩,老爷子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首先得先拥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否则越想护着他们,也许反而倒是害了他们。
看着眼前一向忠厚憨直的舒同,秦朗默默的闭起了眼,舒同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是不是很不舒服?”
秦朗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檀黑的墨眸的空洞的看着他:“我想喝点水。”
老大终于没事了,舒同一时惊喜交集,手忙脚乱的倒了水来服侍他,秦朗从枕上缓缓抬头,略喝了少许,便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舒同站在床前又看了他一会儿,听他呼吸均匀平和,方才略略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秦朗知道他一定是去告诉冯杰,不用说,这几日来他们两个一定担心极了吧,小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啊。
随着门声的轻响,脚步声轻轻移近,不是舒同,秦朗慢慢睁开眼,老爷子正站在床前不远处,秦朗浑身一阵轻颤,迟疑了一下,撑起身来便要下床来跪下,老爷子心中洞若观火,岂看不出他这一线犹疑,淡淡止了他道:“床上歇着吧,回头伤口又挣开了。”
秦朗神情一滞,胸中不由得一酸,低下了头去,如果是在旧日,能听得老爷子如此心疼他,心中定是温暖无限,然而此时心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一般,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丝疏离,一时竟讷然无语。
老爷子看着他口唇上满是一串串的水泡,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显见这几日的煎熬,又见了他面对自己神色不似往日坦然,心中也不禁喟然长叹,当初设定这个局之时,这一点副作用原也是想到了的,只是真正到面对的时候,心中却仍难免有一丝伤心。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也病了数日了,要是好些了就回去小傲的房中吧,他还不知道你病了,担心你的紧呢。”
“是,阿公。”秦朗低低的应了一声,忍住喉间的哽咽,“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默然站了半晌,转身一边说了句:“好生睡一会儿吧。”一边走出了门去。
秦朗伏在床上细细回味着老爷子这片刻的言语神情,不禁又想起数日前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只觉酸楚无限,老爷子可以说是疼爱他的吧,不然不会这样深夜了还来看他,之前虽是狠狠的算计了他,可是那算计中却也是有着爱护他、扶持他的心意在内,便算是残酷,却并非无情。虽然这样的手段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没有小傲牵扯在内,他也决不会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怨尤,想起老爷子临走时那淡淡的一丝落寞,心里对自己适才那一线的迟疑又充满了愧疚。
心中一忽儿是对无辜牵累了小傲的心疼难忍,一忽儿是对愧负了老爷子深恩的疚然,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舒同怎么还不回来?心中毕竟牵记着多日不见的小傲,忍不住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撑着伤病虚弱的身子,扶着墙壁缓缓的向门口走来。
病发
双腿不停的打着战,不止是因为疼痛,多日来的高烧加上不曾进食,只靠每天那点葡萄糖和盐水吊着,身体自然亏虚,未等蹭到门边先已遍体的虚汗。
好容易一步步的捱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略缓了一缓,才待用手去拉开门,那门便被人轻轻的由外向内的推开了,秦朗忙向后退,立足不稳,跌了一跌方扶了墙站住了脚,冯杰张大了嘴巴看着他:“老大!你……”
舒同自后跟上来,忙过来扶住了秦朗,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不禁吓了一跳。
秦朗略作喘息,看着他们勉强微微一笑:“我……想出去看看……”
冯杰心中亦喜亦酸,看来老大没事了吧,想是心中念着傲哥呢,忍不住劝道:“老大,傲哥睡着呢,你先别过去了,走廊上风凉,你又出了汗,这好不容易才退的烧……”
秦朗滞了一滞:“不要紧,我就去看一眼,不必叫醒他,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小傲还是睡着的好吧,不然见了面他该说什么啊?
舒同和冯杰见他坚持,也知道不去看上一眼,老大不会安心的,只好向衣橱里取了外套来披在他身上,一边一个扶了他缓缓的挪动了出来。
病房里,一盏昏灯发出朦胧的幽光,明威正在小傲床前俯着身为他拭汗,见秦朗等人进来,忙直起身,冯杰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小傲,明威会意,向后退开几步。
秦朗缓缓挪步,走到小傲床边,就着朦胧的微光俯身看着熟睡中的小傲,一路走来已听冯杰说起,因小傲实在伤重难眠,路医生每晚便给了他少量的安定和止痛剂,所以这几天多少便能睡一些了。
小傲伏在雪白的枕上的面孔已不似先时苍白,反而微微
第26回
透着红晕,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被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含着的口唇看起来略有些紫红,吸气声稍有些重,额上浮着细细的冷汗,两条很好看的墨眉在紧闭的眼睑上方轻蹙着。
秦朗下意识伸出手去,想将那被虐待的下唇从牙齿的禁锢下解救出来,手伸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了下来,心里一阵难言的酸痛。小傲蹙眉的样子很好看,这在他从前的时候是极少见的,秦朗禁不住心疼的想道:是不是这好看的眉头此生将再难舒展?
静静的看了一会之后,舒同轻轻扶了扶秦朗,秦朗回过神来,见他微怯的眼中满是哀肯之色,知是担心他伤病之后难以久站,轻轻叹了口气,便待要转过身来,小傲忽然咳嗽了几声,秦朗以为他要醒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小傲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一瞥眼间见他耳廓的颜色有些泛棕透红,似乎不是太正常,心下微惊,近前低头仔细看时,见口唇的颜色似乎也比先时深了一些,并微微泛着青色,与此同时,小傲的神情也开始痛苦了起来,汗水急速渗出额头。秦朗更是心惊,也不及再想其它,便拍着肩膀摇他醒,一面令冯杰按铃叫人。
冯杰急忙按下铃,犹恐人来的太慢,自己跟着便冲了出去。
小傲睡梦中突觉胸痛,不待秦朗摇他,便已痛得醒了过来,一阵急剧的呛咳,跟着只觉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便想挣扎着撑起身,方动得一动,持续性的尖锐刺痛立刻转为刀割般的疼,很快由前胸、腋下放射到肩、背、上腹部,随即呼吸便困难了起来,虽是见了秦朗意外的欣喜,却只勉强笑得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秦朗顾不得伤痛,忙轻轻抱住了他,小傲心跳得如打急鼓般快,冷汗不住的滴落了下来,手掌、指甲等处也都开始呈现出通红的颜色,有些地方更呈青紫,秦朗不知究竟,吓得抱着他不住的叫,路医生听到铃声,带了护士匆匆忙忙赶来,见了小傲如此登时脸上变色,立刻拿出听诊器来听,又查探了下脉搏,小傲□微微鼓起,不住的呛咳,跟着血便从口腔中涌了出来,面色随之变得惨白,呼吸已近衰竭、意识也不清醒了。
路医生来不及理会几乎要失控的秦朗,立刻带了人将小傲推进了急救室。舒同等忙扶了秦朗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行人焦急的等在急救室的门外,看着一些医生护士们忙碌慌乱的进进出出。
十几分钟后,路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秦朗忙拉住他询问:“究竟怎么回事?小傲怎么会这样!”
路医生神色凝重:“是突发性血气胸,已经有胸外科的值班医生在里面急救,他肺部受过伤,又有支气管扩张的老病,所以肺泡壁结构较为薄弱,易形成肺大泡,可能是持续性低烧,加上长时间俯卧对肺部压迫过久,以至于肺内压力突然升高,致肺泡破裂,气体通过裂孔进入胸腔内,造成自发性气胸;自发性气胸引起肺压缩时,又牵拉粘连带,致粘连带撕裂,可能是粘连带中的小动脉破裂出血,造成了自发性血胸。”
秦朗不太听的明白他说的专业术语,但对于小傲这个病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心神慌乱之下,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要…要不要紧?他要不要…要不要紧?!”
路医生一脸歉然:“我不是胸外科的专业医生,只知道血气胸如果失血过多,会导致血压下降,甚至发生失血性休克,但已经抽气排液急救了应该没有大的危险了吧,除非是大的血管断裂,否则肺完全复张后,出血多能自行停止,要是继续出血不止的话,可能除抽气排液和适当输血外,还要考虑开胸结扎出血的血管。”
开胸!秦朗眼前登时一黑,向前一头栽了出去,舒同、冯杰齐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住,秦朗过得半晌方听得众人在他耳边的呼喊,慢慢的,眼前才又有了光亮,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舒同焦急的脸,冯杰流泪的眼,明威的惊恐万状都渐渐回入到眼中。
不行!秦朗不由得紧紧咬牙:他得撑住,小傲现在需要他!决不能,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阿同,替我给童院长打个电话……”
手术
深夜,睡梦正酣的童院长接到秦朗的电话后,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来。
而此时,小傲的情况已经危急,抗休克的效果不佳,血压下降至极低,引流瓶中持续大量溢气,肺部仍不能复张并且大量咳血不止,童院长赶到后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与该院的主治医师简单做了下会诊,童院长是胸外科的权威,虽然不是本院的医生,但人们都对他很信服,加上小傲状况危急,主治医师也怕真出了事的话骆老爷子那儿脱不了干系,所以立即便全力以赴的配合他。
路医生见小傲情况不好,不敢耽搁,只好惊动了老爷子,刚回到家中不久的老爷子立刻也赶了回来,秦朗早已心神俱乱,双目如欲突出来一般,只是直直的盯着急救室的大门,对老爷子来到身旁居然丝毫都没能觉察,老爷子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免凄恻,默默用手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便坐下来和大家一起焦急的等着童院长最后的诊断。
秦朗强撑着伤病之躯,守在急救室门外,眼巴巴的寸步不离,一看到童院长出来,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腿却向前迈不出步去,只怕会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抢救无效”这几个字。
童院长目不斜视的走到秦朗面前,郑重的看着他:“阿朗,现在你有个严峻的事实要告诉你,据我初步判断,小傲的状况是张力性气胸与支气管断裂,导致胸腔活动性出血,正常来说应该立即进行开胸手术,但开胸手术风险极高,以目前小傲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是毫无任何把握,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后,复发率也极高,他现在又有大面积创伤,术后的抗感染也是十分的不易,但现在胸腔闭式引流已经没什么效果,如果肺部持续不能复张的话,危险就在眼下,所以你要需要立即做出决定,这个字你要不要签?”
秦朗脑中空白一片,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人,舒同、冯杰、还有明威、阿亮等一起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该签吗?小傲也许会怪他的吧?也许他更宁愿这样得到解脱,也不愿意再面对手术和手术之后,那更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折磨了吧?
秦朗浑身发颤,只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想到小傲身上伤重,却还要经受如此折腾,若他就此不治,那么上天竟是连半点补偿的机会都不给他了?这一次重逢,甚至也没能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自己鼓足勇气半夜来看他,难不成今日他发病时的勉力一笑便成了永决?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苦,目光不自觉的向老爷子看了过去,见老爷子也是神情惨淡,老爷子千算万算,不知可算到了这个变数?恐怕这个意外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吧?只是现在却不是难过的时候,小傲在里面命在倾刻,他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生死,秦朗闭起眼,惨然一笑,从牙缝间缓缓挤出了两个字:“我签!”
这两个字一出口,心中忽觉一片空明,护士拿过手术同意书时,他签字的手竟然没有颤抖,眼看着童院长向他微点了下头,匆忙回入到急救室,秦朗平静的转回身缓缓扶了舒同的手向自己的病房走了回去。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似已恢复了如往日般坚毅的背影,喟然一声长叹,如果小傲有任何不测,也许他失去的将不只是小傲一个,秦朗的人即便算是还在,只怕心也已成灰了。
心中忽觉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下,那种心疼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清晰而又熟悉,自十四岁起踏上江湖这条不归路,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已别无选择,三十四年前跪在临终的义父身前时候;三十二年前抱着因受惊吓难产而亡的妻子的时候;十七年前二女儿世秀离家出走的时候;十五年前意外得知世杰死讯的时候;这颗心也曾经这样狠狠的疼过……几十年来,他高坐上位,看世事变幻,听山水无言,再没有什么事是想不想为,愿不愿为,只有敢不敢为,当不当为,究竟是谁的心不曾柔软?后悔这两个字,不是人人都说得起的。
秦朗回到房中,艰难的撑着换下被汗水浸透的病服,将整张脸浸入了洗面池里,冰冷的水让心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对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面孔静静的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自己穿戴整齐。现在,他不是一个病夫,而是一个大哥,从十四年前他拿着卖血的钱来给小傲治病,到六年前他用颤抖的手签下那第一份手术同意书,小傲,就是他肩上的那一份卸不去的责任,这份责任,他只能担也必须担!他不能允许自己用任何借口来推脱逃避,这一个生死关头,他必须同小傲一起撑过!
带着这样一种信念来到手术室外的秦朗看起来镇定自若,令本来已六神无主的冯杰等人也稍稍安下了心来,大家一起守在外面全神贯注的等候着小傲的消息。
六小时的手术漫长得如同六个世纪,秦朗撑着一身的重伤和高烧刚退的病体一直站到了最后,当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额上仍然有汗水流淌的童院长筋疲力尽的看着秦朗,许久之后,他欢畅的笑了:“手术很顺利,我们成功了,过了危险期就会没事了。”
秦朗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大恩不言谢,这一次是童院长第二次从死神手下将小傲的命抢下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小傲会熬过这一关,即便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满身伤疤,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要求,小傲就会为了他而咬牙撑过,至于手术后的各项问题,让他们共同面对吧,未来不管多苦多难,他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
过关
麻醉的效力未过,隔离在重症监护室内的小傲犹在昏迷之中,为防感染,严禁入内探视。
秦朗被老爷子严令回去休息,而他此时实在也已支撑不住了,只得嘱咐了明威、冯杰守着,自己在舒同的陪伴下,恋恋不舍的回去了病房。老爷子又留了些人在医院看着,方自回去休息了。
秦朗一直只顾担心小傲,凭一股悍劲强自支撑,这一歇下来才发觉身上竟是无处不疼,心里松懈了下来,疲惫伤累也就全都涌了上来,只是心中惦念着小傲,终是不敢睡实,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向舒同探问,过得两个来小时,估计麻醉的效力差不多要过了,便又挣扎了起来。
“老大!”冯杰正守在监护室的外面,看见舒同搀了秦朗走来忙也过来扶住他,“傲哥还要等一段时间才醒呢,你不多休息会儿?”
秦朗摇摇头,走到玻璃窗前,两手扶着玻璃,仿佛这样就能离小傲更近一点,他要这样静静的守着他,也许他会希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吧?刚手术完的小傲只能仰卧在床,他身后的伤可能承受得住?手术时整排肋骨都被掀开,麻醉过后重伤在身的他要如何去抵受那难以形容的痛楚?看着穿着灭菌服的护士媛媛守在病床边上,正细致入微的照料着小傲,秦朗似乎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得意,他一生中从没有一刻是这样羡慕一个人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麻醉剂的效力早就过了,但小傲还是没有醒来,秦朗于是开始不停的看表,心也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只觉每一分一秒都是在煎熬。从不相信鬼神的他,不由得也在心底开始了默默的祈祷。
到得午后,童院长亲自赶来又做了一番检查后认为一切体征都还正常,有些病人由于过度虚弱可能会醒得晚一点,那是人体自身做出的机能调整,但已经过了危险期,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秦朗的一颗心稍稍又定了下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自在小傲床前守护了,他可以再次握紧他的手,陪伴他共同渡过眼前的这道难关。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小傲终于动得一动,生命似乎又缓缓流回了身体里,令他再度有了意识,胸膈间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几乎不能呼吸,每一下心跳仿佛都是一次牵痛,令他甚至无力张开牙齿去咬下唇,他轻轻的忍着疼向内吸入一口气,极缓、极缓的张开了眼睛。
秦朗苍白而憔悴的脸孔入目而来,干裂的口唇上浮着一串串的水泡,一对深陷在眼窝之中的寒星般的墨眸虽则疲惫却满含心酸的惊喜,小傲轻轻合了合眼睑,再度睁开眼来,滞涩的目光似又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秦朗强抑着想要揽他入怀的冲动,握着他的手贴近在自己的胸前。时间仿佛过了许久,秦朗方才醒觉,阿杰他们还在外面等着的啊,不舍得放开小傲的手,拿出电话拔给了舒同,眼睛只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傲,唯恐一眨眼间小傲就会从眼前消失无踪。
“傲哥……”首先冲入的是尚未入门便先已流泪的冯杰,舒同和明威含泪带笑的紧随其后,小傲的眼神缓缓自秦朗脸上移开,含着倦怠的笑意看向他们。
终于略放下心来的秦朗微松了口气,耳中听着冯杰伏在床边委屈的向小傲告状:“那个护士不让我们都进来看你,只许一个人进来,怕人多空气不好,老大也不肯和我们换换,傲哥,我好担心你……”秦朗抬起手在他头上轻打了一下,冯杰伸了伸舌头,扁着嘴不出声了。
秦朗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目光无意中移向门边,老爷子正倚着门淡淡的看着他,“阿公?”秦朗心中忽地又是一沉,默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他心内眼内只有小傲,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老爷子见他人虽然站了起来,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小傲,面对自己的神情也似有几分尴尬,一种难言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小傲已过去了这道槛,可是眼看着小傲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的秦朗却不知何时能过去心中这道关?
小傲尚且说不得话,只将目光再度看向秦朗,心神渐渐恢复后,身上的痛楚越加敏锐,听到秦朗这一声阿公叫得极不自然,便从他的眼神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禁一阵酸涩,阿朗还是知道了啊,他心中定是极难过的吧?艰难的转过了头,看见老爷子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床前。明威忙搬来椅子,让老爷子坐在了秦朗对面,舒同一使眼色,带着冯杰和明威退了出去。
老爷子先抬头看了看秦朗,然后微笑着低头向小傲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这次委屈了你,阿朗可怪狠了我这个老头子呢,你要是再不醒,他可就再也不会认我了呢。”
小傲听老爷子若大的年纪,语气中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是身上疼的难捱,唇边却不自禁露出了笑意,虽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老爷子能这样做也是很不容易呢,不管怎样,老爷子还是很在乎阿朗的啊。
秦朗心中又一阵凄酸,低下了头,不觉喉间又在哽咽:“阿朗怎么敢。”
老爷子笑了一笑,拉起小傲另一只手,温言安慰了几句,又嘱了秦朗好生养伤,略坐一坐便去了。秦朗心中难过,老爷子从前可没这样对他软语温存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哄小傲,在他听来也是头一遭,想来老爷子心中也是有几分悔意的吧,自己刚刚那样的神情,只怕也很伤老爷子的心呢。
心里想着老爷子,低了头去看小傲,见小傲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四目相视的两兄弟,刹那间好似交换了万语千言,所有的委屈、伤痛、无奈、心疼、心碎、愧疚、不忍和不舍仿佛都消融在这一瞬间,没有谁对谁的亏负,也没有谁为谁可怜,无须任何人来了解,彼此纵然为对方百死也可以无泪也无怨。
唱歌
秦朗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修剪着小傲的指甲,每修剪好一个,便用锉子慢慢的锉齐边缘,护士媛媛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心中诧异这个粗手粗脚的魁伟男子居然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好了,”秦朗用小锉子细心的挨个指甲又锉了一遍,然后收起指甲钳交给冯杰,将小傲的手放回被中,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明威一旁听了,不待秦朗吩咐,忙倒了水过来,秦朗接了,用小勺盛着慢慢喂入小傲口中。
小傲稍稍喝得几口,便微摇了摇头,这几天伤痛的捱不住,尤其在换药的时候,将秦朗的手都抓得流血,所以今天他便要秦朗替他修剪指甲。“……我想睡一会儿,……你也去睡会儿吧。”他低低的说道,话音中仍夹杂着短暂的喘息。
秦朗“嗯”了一声,心知他不可能睡得着,因为这个血气胸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路医生再不敢给他用安定,止痛剂也不能多用,怕会成瘾。手术后最初的两三日里倍加辛苦,胸前的伤口不能动,身后的棒伤只能被压在身下,连上药也成了困难,只能在背后倚着个枕头,稍稍向左侧卧,咬牙苦熬,秦朗看在眼内,万分心疼,只是口中不言,撑着一身的伤,守在床前默默陪伴他,知道自己若是整日挂起一副还债似的面孔,小傲心中会更加不好过。
小傲猜得他的心思,为让他心中略略好受一些,有什么需求就毫不客气的让他去做,再加上冯杰、明威等都是前前后后的围着,倒是把护士媛媛的好多工作都抢了,媛媛没办法,又不能离开,怕小傲会随时出状况,只好坐到一边去啃书,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见秦朗只是口中应着,人却不动,小傲闭起眼睛,不再理他,由着他在床前守着,他是真想睡一会了,只是身上的伤虽比前几日稍强些了,一闭上眼睛却仍觉异常的清晰,实在疼的令人难耐,但他若是不睡,秦朗也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定要在他身边陪着,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未好起来,秦朗便先累倒下来了。
过得一小会儿,小傲再度睁开眼来,向着秦朗淡淡一笑,秦朗也微笑看他:“你睡吧,我看你一会儿就去睡。”
“……我睡不着,你唱个歌……哄哄我吧。”虽然声音依旧低弱无力,小傲的眼中却多了一份恶意捉弄他的顽皮,秦朗一怔,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冯杰等人,这两日他对小傲百依百顺,只怕他没有要求,但却万料不到小傲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他唱歌来,他一个大男人,虽然平日应酬时也偶尔会去KTV坐坐,但每次都是喝了酒之后,唱得也都是些粗放豪迈的曲子,哪会唱什么歌哄人?
舒同、冯杰等听了小傲这样说,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来,连本在看书的媛媛也抬起头来看向秦朗,倒要看看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唱歌哄起人来是个什么样。
秦朗见人人都在看他,心中越加发窘,红了脸说不出话,小傲见他突然之间憨态可掬,只觉有趣,便越发的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巴望神情来逗他,秦朗见了这样,便不忍拂了他,只得低着头搜索枯肠努力去想什么歌能哄人睡觉。他自襁褓中便丧了双亲,童年的生活都是在辗转着在几个孤儿院中度过的,哪有什么人会唱着歌哄他入睡,现在想找个这样的歌来唱还真找不出来,何况当着这么多的人,总不能让他唱儿歌吧?想了半晌方无奈的硬着头皮道:“我……唱‘满江红’给你好不好?”
小傲不禁失笑,他何尝不知道秦朗平日会唱的歌也不过就是那么几首,原是不想他太担心自己,所以当着兄弟们的面来开他的玩笑,只没听人说唱“满江红”来哄人睡觉的,刚想说是逗他玩的,要他不必唱了,一旁的护士媛媛忽道:“‘满江红’不错啊,我记得当时周总理病重的时候,就一直听‘满江红’来忍疼的。”
秦朗一听登觉受到了鼓励,立时感激的看了一眼媛媛,转回头略有些兴奋的看着小傲,小傲见他一时竟如个孩子般的渴望被认同,心中不自禁的感动了起来,若是从前要阿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来哄人睡觉,还不如让他自己扎上几刀来得容易些呢,本不是有意要听歌的,现下却真的微闭了眼睛,静静的期待了起来。
秦朗向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冯杰瞪了瞪眼,略稳了稳心神,有些拘束的开始低声哼唱,清朗的声音因受到了压抑而显得更加富有磁性,舒同与冯杰相视一笑,还是傲歌有办法,竟然这样捉弄老大的。
媛媛本来是笑吟吟的想看热闹,一边听了几句,他倒也唱得字正腔圆,满好听的,又见小傲难得的有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以稍缓疼痛,便悄悄放下了书,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口琴来,和着秦朗的节奏悠扬的吹了起来。
秦朗本是为了小傲高兴,硬着头皮的唱来哄他,不料却忽有人来以琴相和,这一曲‘满江红’本就是豪情壮阔、气荡山河,一直为他所喜,如今为琴曲所感染,越发激起了他那仰天长啸的豪迈气魄,慢慢的消弥了尴尬之心,不再似先时的腼腆,这阕词从他那一贯强势的口中唱来便更显得声情激越、气势磅礴,竟越唱越是激昂,听来只觉汹涌激荡、撼人心魄。
舒同与冯杰等从前时在家也都是听他唱过的,虽觉有趣,倒不觉得怎样意外,只明威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老大还有这样来哄人的本事。
小傲仰卧在床,见秦朗神情慷慨豪迈,不觉的想起了少年时几兄弟灯下嘻戏时的情景,心中温暖,一时之间忘了身上伤痛,只静静的看着秦朗,耳中听得琴音婉转悠扬,歌声铿锵清越,心神随之越飘越远,不一会竟真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小时,自入院以来尚未曾睡得如此安稳过,秦朗等人见了,不由得都是欣喜无限。
运气
“宇文若龙判了,时间就在下个月底。”老爷子微带审视的看着小傲,平淡的说。
这么快!小傲心中一凛,与秦朗对视了一眼,目光转向老爷子身后神情复杂的骆天宇,骆天宇一脸黯淡的低着头。
小傲默默的垂下了眼睑,心中叹了口气,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快,四爷的事已经平了,想来老爷子是没必要做这个手脚的,必是此案牵涉到毒品数量过大,有关部门不想扩大影响,所以速战速决了,宇文若龙既是供认不讳,判罪当然较为容易。
“天宇去看了他,他让天宇带话来,说他希望能见你一面。”老爷子的语调平平,一双鹰目将小傲的神情尽收眼底。
秦朗诧异的“嗯?”了一下,小傲则默不作声,宇文若龙到底心意难平,有些问题不问个明白他死都不会瞑目吧?见秦朗担心的看着自己,便淡笑着向他微摇了摇头。
“你自己决定吧,”老爷子看起来若无其事,“要是真想和他见面的话,你自己有办法的,只是伤处别再出状况了,别误了一个月后的坐草坝坝。”
秦朗倒吸一口冷气,略带惊悚的看着老爷子,一个月后!四爷终归要落到如此地步吗?以小傲的伤来看,就算一个月后也未必会大好吧?难道一定要他带着伤出席这样血腥的场景?心下忽觉酸楚,这样做对小傲来说算是个警告?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老爷子对小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从前他对老爷子的话从未多想过半分,但这次的事发生后,不知不觉的竟敏感了起来。
老爷子并不理会于他,只静观小傲的神情变化,小傲抬起眼睑,温润的双眸迎上老爷子的目光,淡淡然的笑了:“小傲知道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俯身向他手上轻拍了拍:“好好把伤养好吧,也好能多帮帮阿朗,也省得总是累我老头子一个人。”直起了身,转头横了一眼骆天宇:“你就跟这儿跟着吧,也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就赖在家里动不得了,事情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
骆天宇低声应是,和秦朗一起送了老爷子出门,转回身来怯怯的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站了。
秦朗看得倒笑了:“还委屈呢?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该教训几下?阿公算是够宠你的了,还能容你在家里赖上几天,换做了是我,就这么几十板子,打完了还不该干嘛干嘛去?别说象你这样赖着了,就敢动一下这个念头,让老爷子知道了,保管就十天半月的别想再爬起来了。”
骆天宇脸上一红,愧疚的看了一眼小傲,没出声。秦朗知道老爷子是想放他在这磨砺一下,也就不骄纵着他,虽见他步下蹒跚,伤势未愈,仍是叫舒同带了他出去,与洪帮的兄弟一起排班轮值。
小傲看着骆天宇出去的背影,细细想了一会儿老爷子方才说的话,默不作声,秦朗看着心疼,又怕他会多想了,心中委屈,讪讪的向他解释道:“老爷子没什么意思的,凡草坝场所有会众必要到齐,这是规矩……”
小傲笑着摇了摇头:“阿朗……宇文若龙的事……”
秦朗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有一点,不能再让自己出事了。”
小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把宇文若龙从里面接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是已判了死刑的,没人愿意来担这个干系,为怕秦朗过于担心,小傲虽觉无此必要,但还是由着他细细的做了一番布置,除了加强了护卫的人手,还另外在对面的楼房上安排了两个狙击手。秦朗尤自不能放心,又背着小傲暗请了萧让前来助阵。
午夜,苏维扬带着依旧温文尔雅的宇文若龙出现在小傲病房内,秦朗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阿朗,……你陪维哥出去坐一坐吧。”
秦朗默默看着他,虽是极不放心,但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知道萧让已暗中就位,便点了点头,同苏维扬带了人退到外面,掩上了房门,舒同等人守在门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宇文若龙斯文的向小傲点了点头,神情坦然自若,虽是稍稍消瘦了一些,但举止仍如先时优雅,他没有坐在椅上,而是走到了秦朗的病床上坐了,目光微有几分嘲弄的看着小傲:“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定要见你?”
小傲微微淡笑:“你是想问我,……如果我父亲不是突然出事,我……会不会实施我的计划,或者……我会不会与你走相同的路。”
宇文若龙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挑战的意味看着他。
小傲垂下眼睑,转过头低低的叹了口气:“世间万事,……最经不得的就是这如果两字,对于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情,你心中可以设想千百种……结局。我想你只是想证明,我其实并不比你高尚,我……只是比你有运气。”
小傲停了一停,费力的稍做喘息,然后笑着看向宇文若龙,“你的确有理由不服气,……我确实是比你幸运。那是因为,我在我人生最……灰
第27回
暗的日子里遇到了……影响我一生的人,如果我不是遇到他,我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若龙不屑地笑了:“你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觉得他遇见了你才是运气?”
小傲摇了摇头,柔和的看着他的眼睛:“不,那是我的运气,当你在迷雾中失去方向,当你在失意中……疑问自己究竟为何而生,当所有人都鄙视你、嘲笑你、算计你、带着……绝不单纯动机的接近你,但你却遇到这样的一个对你毫无目的,不问你的出身,不问你的过往,不期望你的付出,不……介意你会成为他的负累的人,不畏艰难的在风雨中……与你携手并肩同进同退,这难道……不是你的运气?如果你能象我一样……遇到他,也许你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宇文若龙定定的看着他,默然良久,优雅的站起身来:“很谢谢你能这么坦率,你认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发生的话,我们会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小傲看着他笑笑不语,会吗?会吧?
宇文若龙叹了口气:“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芥蒂
“舍得回来了?”老爷子看着秦朗不咸不淡的问。
秦朗微低了头,不自然的笑了笑,声音低低的道:“阿朗不孝,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也没能替阿公分忧,这些日子,阿公受累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再大的事还能有小傲重要?”见秦朗低头不答,停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好些了?”
秦朗头垂得更低:“没什么了。”老爷子从前很少会过问他的伤的,打得再重,伤得再狠,只要还能站得起来,老爷子几乎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若偶尔能有一个体贴的眼神就足够他感动上半天了。
老爷子微点了下头:“小傲昨天和宇文见了?”将茶盏拿了起来。
秦朗应了声:“是。”见老爷子将拿起的茶盏又放了下来,知道是空了,忙过来取了,重新将水续满,恭敬的递到老爷子手上。然后退后几步,垂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半晌不曾抬头。
老爷子等了他半晌,见他再没了下文,先已有些不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着不是滋味,从前秦朗虽是敬畏于他,他终究是敬多于畏,一言一行虽是半点也不敢放肆,但语气眼神间却总是透着亲近,如今不知不觉间这闪烁的畏怯压低了挚诚的崇敬,自然的亲近却换做了淡淡的疏离,想到自己辛苦操劳谋算半世,换来的这些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打也打了,哄也哄了,所有的利害得失了也都掰着瓣的讲明了,怎么就换不来一份理解和体谅呢!越想越气,手一抖,一盏热茶便迎面泼了过去,跟着将杯子在他脚下摔了个粉碎。
秦朗被烫得一啰嗦,尚未明白老爷子因何发怒,积威之下,哪敢做声,稍一迟疑,便在原地跪了下来,细磁茶盏锋锐的碎片立时穿透了裤子割入肉中,疼得满身的神经立时抽紧了,却只微敛了下唇角,咬牙忍住不哼,一滴冷汗却顺着浓密的鬓边滚落了下来。
老爷子见了,心中竟是微微一酸,忽觉周身疲累不堪,叹了口气,手向上缓缓摆了摆:“你起来吧。”
秦朗低低的道:“是,……谢阿公。”声音中微带哽咽。本是因为昨日听老爷子说一个月内就要处置四爷,这中间帮内事务必会繁多,再者因为这次的叛乱不少人都有参与,一下子空了不少位子,怕老爷子用人时不顺手,是以今日才撑着伤回来了帮中。想来自己入院也有十来天了,总不能只顾着照料小傲就万事不理,老爷子破例没有怪罪,自己也该识得个分寸好歹。只是心中想得虽好,见了老爷子原也想如旧日般尽心尽孝,却不知为何心中就是别扭,终究还是惹了老爷子生气,想想也是自己不该,老爷子这样的年纪了,难道还能容得他来给委屈受的?
两手撑在腿上,艰难的站了起来,又忍着疼,挪动了伤腿过去另取了茶盏,斟了茶递了上来。
老爷子叹了一声,默默的接了过来,师徒间一时无语,良久,老爷子方道:“龙乘风前天死了。”
秦朗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老爷子,老爷子挥了挥手:“你去吧,把这事处理一下,草坝场那儿,该安排什么就安排吧。”
秦朗低头称是,看老爷子靠在椅上微闭了眼不再说话,便默默的躬了躬身,退了出来。
自到下面先处理了膝上的伤,找了镜子来看时,只见面上颈上,火辣辣的烫红了一大片,用冷水冲时稍觉得舒服了一点,水一干,灼痛便又开始了。心知回去瞒不过小傲,不觉叹了口气,只好在水还不是滚的,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起了泡了。
在帮中忙了一天,出来时天已渐暗,但心细的舒同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烫伤,帮中的事也不敢问,只得买了烫伤药来央着他敷了。
回到医院,尚未推开病房的门,便听得冯杰在里面学着他的调子在唱“满江红”,逗得明威和护士媛媛前仰后合的格格直笑。
秦朗心头一片温馨,手扶着门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来,小傲现在一定很开心吧,还是先别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了。
在医生办公室同路医生又研究了一会小傲的伤,终是得不到一个令人轻松些的答复,本就一身的伤,连日又没睡好,现在再加上一天的劳累,便有些吃不消了,略事休息了一会儿才又走回了病房。
小傲先已听舒同悄悄的告诉了他,知他不欲自己难过,当下便装作视而不见。兄弟们吃过饭又略略聊了一会儿,小傲说累了,便打发了舒同等人出去休息了。
秦朗握了小傲的手守在床边,将今天帮内的一些事情约略的说与他听了。
小傲听得龙乘风的死讯毫不意外,只微笑着问秦朗:“可知老爷子为何要在一个月后就处置四爷?”
秦朗愣了一愣,这个还真没往深处去想,小傲淡笑着看向他:“四爷有几个儿子?”
秦朗不由得叹息了起来,四爷两个儿子,次子龙乘云因在美国暗算他死在了萧让的飞刀之下,这长子龙乘风随父亲一起带人来逼宫,混战中受伤被擒,现在也伤重而死,那么现在只有宇文若龙这个不被承认的儿子还在世上了,却也要在下个月月底就要执行死刑。
心中不觉也是黯然,四爷也算是有胆有智的枭雄了,现在不但自己要死了,竟连一线血脉也留不下,临死连个送终之人都没有,忽想起老爷子急着处置四爷,难道是……
小傲见他了然有悟,不禁微微而笑,向他点了点头,秦朗心中豁然洞开,老爷子经历过丧子之痛,他也是怜惜四爷无子送终,所以才要赶在宇文死前处置了四爷,也算是聊做全了师兄弟间的情意,只是老爷子的心思这样的深,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唉,怕也只有小傲吧,才能猜得到他几分。
小傲抬起被秦朗握着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看着他脸上红红的烫伤,心疼的道:“阿朗,我知你是为了我才心里不舒服,但入帮一事,是我自己求了老爷子的,便算是受得些苦楚,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老爷子执掌帮务,心中的难处自是常人难以想见,从前你不想做这个龙头,不想我入帮,便是为此。处在那样的位子,自是处处杀机,时时凶险,便是是心机万变,又有哪一招敢说是必胜?有时使用些非常的手段也是无可厚非。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不然总是存有这个芥蒂,老爷子心中不好过,你自己也是为难。”
秦朗长长的叹了口气,拉着小傲的手久久无言。
生日
“傲哥,还是休息一会吧,刚才好些,别再累到了,老大会生气的。”冯杰蹲在小傲床前,心疼的看着小傲额上浮出的细汗,拉着他的手轻轻央求道。
小傲笑笑:“没关系,我还不累。”
冯杰嘟了嘴:“老大要我看着傲哥的,傲哥总是这么不听话,回头老大把我拉出去行家法,傲哥可救不得我呢。”
小傲被他逗笑,曲起手指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动了动脖颈,也确实觉得有些乏了,便将手上的文件放了下来,明威忙过来接了收好,冯杰扶了小傲缓慢移动身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喝点水稍事休息。
“傲哥,老大今天又会很晚才回来吧?”冯杰坐在床边,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小傲微微一笑:“会吧,老大最近很忙的。”
秦朗自从回了帮中,几乎日日都是深夜方才回来,忙了一个星期多才将手上的事务处理了个大概,而小傲伤势稍轻,精神略复,便开始侧在病榻之上,指导着舒同、冯杰一步步将四海受冰毒事件牵连影响的烂摊子逐渐收拾起来。
四海经此一事,元气大伤,还好小傲回来的早,及时稳住了局势,各堂口的把子们也都是经过事的,关键时刻还都把持得住,因此上根基尚未曾动摇,小傲因自己入了洪帮,以后只怕兼顾不暇,索性将一些平时较乱的地头弃了,只着重恢复正行上的生意,和一些大宗的交易,慢慢的将各项业务逐渐理顺。
“嗯,傲哥,你说,要是老大不忙,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冯杰笑眯眯的看着他。
不忙?小傲微微叹了口气,以后想不忙了可不容易了呢,秦朗虽未上位却已将洪帮的事务接手了大半,四海劫难刚过,百废待兴,舒同、冯杰都可独挡一面,但要总揽全局的话仍是有欠火候,自己初入洪帮尚无职务,但伤病缠身,心劳日拙,这几日,连秦朗在内人人都避而不谈他的伤况,这个伤多半怕是好不了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老爷子要的只是他的这颗脑袋而已,是不是能走恐怕没什么分别。
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对老爷子来说,也许,不能走了反是个好事吧。见冯杰有些担心的看了过来,忙转过头遮掩了。
“傲哥乖啊,便算是睡不着,也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冯杰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傲摇摇头,被他这副无赖磨得笑了,“嗯”了一声,轻轻阖上眼睑。
冯杰薄唇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抬起手向护士媛媛做了个OK的手势,媛媛点点头,笑吟吟的从衣袋中摸出口琴,轻轻的吹了起来,舒缓的音乐立即如水一样从每个人的心上流过,“月映禅心水拂琴,山空云静花无影。”这首本是古筝曲的“云水禅心”是媛媛特地刚从她一个外号叫果冻的姐妹——阿喜那学来的,用口琴吹来,虽不及古筝空灵悠远、气韵清越,但却多了一份轻柔婉转、柔和飘逸。
小傲面带微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希望他能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也就不再固执,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绵绵琴声带来的悠闲的恬静,思绪在曲调的漫卷漫舒中淡淡飘散,逐渐的睡意朦胧起来。
冯杰抿着薄唇,难掩得意的慢慢站起身,蹑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的拉开,让琴音悠扬的飘送出门。不一会儿,几个人顺着琴音悄悄摸进了门来,冯杰将食指坚在唇边,手掌下压,做了一个“慢”的手势,然后满意的看着他们轻手轻脚的脱下鞋子,悄无声息的走进门,各自忙碌了起来。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小傲迷迷蒙蒙的醒来,睁眼便见到了秦朗,先是一喜,尚未来得及诧异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便被所处的新环境吓了一大跳。
只见头顶上朗朗的天空里,几朵白云在自在的悠然飘游,低下头,触目是竹林扶疏,泉石相映,远处花朵碎密如锦,飘浮在绿枝之间,更隐隐的有空山鸟语、流水潺潺、亦真亦幻,竟宛然一派溶天地万物的宁静清幽。
小傲怔愣的看着,耳边仿佛仍有那琴曲在氤氲的缭绕,一时只疑犹在梦中。
秦朗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抬起头向冯杰微微一点,冯杰笑着向前几步,举起手来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小傲只觉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天空上现出点点繁星,随着夜色渐深而越来越璀璨明亮了起来,低头看时,原来的清幽景致都已不见,他似是正漂浮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央,四周是绵延的海浪,远处若隐若现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正随着海浪飘动过来,渐近时,方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只小小的纸船,每只纸船上都燃点着一枝蜡烛,温暖的烛光对应着天上的星光,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飘渺的琴音再一次在耳边悠扬的回荡,换下的护士服的媛媛长发披肩,正持琴在唇边,微笑着踏浪而来,一袭白裙在月光下宛若凌波仙子。
紧跟在媛媛的身后推过来的是一个插满蜡烛的巨型蛋糕,生日歌的曲调从未有一刻听起来是这样的动人心肠,舒同、骆天宇、明威推着蛋糕来到小傲的床边,老爷子、三爷、路医生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艘游艇缓缓的驶近,“四海一傲”几个大字直书在船头上,却是老爷子的亲笔,下面还有一行字稍小一些,曰:“乘长风破万里浪。”
小傲微颤着转头看向秦朗,秦朗檀黑的墨眸中柔情无限,这副3D虚幻虚拟仿真全息投系统,是他花费千万特地命人赶制的,采用独特技术开发的投影仪用背投式薄膜屏幕,以优质平滑的聚酯薄膜为材料,由具有扩散性的粘着层、硬处理层、防静电层构成,可以方便地用水粘贴,用虚拟现实和视景实现仿真手段,虚拟空间环境形像逼真,具有高度临场感。小傲伤后已多日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对着这个病房,连看一眼夜景都成了奢侈,借着今天是小傲的生日,便提前做足了准备,悄悄的布置了给他一个惊喜。
老爷子走过来笑着坐在小傲床边:“三月初三是你生日?阿朗说你忘了呢,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悄悄的忙着筹备,今天我老头子也来凑个热闹,来给你唱个生日歌。”
小傲微带惊愕的看着老爷子,这段时间只如是在山中,连日子都忘记了,确实是没想起来自己的生日,但他们兄弟的生日秦朗却从未忘记过一次,所以他虽然惊奇,却并不意外,秦朗想为他庆祝的话,是怎样做都不会嫌过份的,但老爷子亲要为他唱歌,可让他有点吃不消了。
眼见老爷子笑咪咪的伸手招过媛媛:“丫头过来,好好给我伴奏啊。”
媛媛微笑着再度吹奏了起来,老爷子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唱起了生日歌,小傲起初觉得有些滑稽,继之而来的却是感动和震撼,老爷子堂堂一帮之主,以龙头之尊亲来为他唱生日歌,却绝无矫情和做作,这样的在人前毫不掩饰婉转迁就之意,较之背地里开口来哄他又不知难过多少倍,看着秦朗望向老爷子的墨眸渐渐湿润,心中也渐觉温暖无限。
抉择
“怎样?”秦朗向前几步,语音微颤,拉住Vincent,“咳,”老爷子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秦朗顿了一顿,稳住心神,才想起Vincent听不懂他说的话,便将目光转向路医生,Vincent是老爷子从加拿大专程请来替小傲会诊的骨神经专业医师,他的答案对秦朗来说至关重要。
路医生见秦朗看他,便叹了口气:“抗感染治疗和生肌的效果都还不错,但肌力却不能恢复,神经纤维的血管损伤,形成不同程度的血肿,压迫神经纤维,另外还有周围组织的瘢痕收缩压迫,Vincent建议立即进行坐骨神经修复术,但小傲现在的情况……”
“又要手术?!”秦朗发觉他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浑身发寒。“不能保守治疗?”老爷子黯然的问。
“可以先保守治疗两到三个月,若症状无改善时再行手术治疗。但及早的手术有助于坐骨神经损伤的恢复。坐骨神经损伤后的病程越短,手术疗效也就越好。”
“没别的办法吗?”秦朗近乎是哀求的看着路医生。
路医生叹了口气:“DoctorVincent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总神经损伤病程越长,肌电图检查发现正尖波越多,神经损伤变性加重。病程1月内的患者表现为H反射潜伏期延长,而病程半年的患者则H反射消失,胫神经变性加重。伤后病程时间越长,神经束变性坏死瘢痕化也越重,与周围组织粘连也越严重。所以一旦有神经损伤的症状和体征均应立即手术治疗。”
秦朗默然闭起了眼,半晌才睁开眼睛,颤颤的问:“那是怎样的手术?我是说,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详细过程!”
路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你不会愿意听到的。”
“我要知道!我要了解到底还有多少苦要……他来承受!”秦朗咬着牙,尽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路医生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老爷子,见老爷子无奈的点头,只好叹了口气,将手术的方式大略讲与他听:“先用电刀切开臀大肌外侧附于髂胫束及股骨的腱性纤维,并将……臀大肌向内翻起,暴露坐骨神经及梨状肌。然后从损伤部位的两端正常组织开始,逐步游离至受损伤部位,正常部位游离出神经后,用湿的阔长皮片将神经干轻轻牵引提起,逐渐向受损部位游离,保留正常的神经分支,将坐骨神经周围粘连,清除神经外膜表面瘢痕组织,……用尖头刀或剪刀将神经仔细从瘢痕中分离,瘢痕致密不易分离时,需要在瘢痕与神经外膜间注射确炎舒松,边注射边分离。如果……发现坐骨神经受损部位无光泽,质地变硬,沿神经纤维方向,要用细头注射器在坐骨神经受损部位四周,向神经外膜内注射醋酸确炎舒松。然后……在放大眼镜下,用尖锐刀头沿神经纤维方向,纵行切开松解神经外膜。如神经质地仍硬,要进一步行神经束间松解,但有可能损伤神经束间斜行交叉纤维,在行束间松解时也可在束间注射确炎舒松-A,边注射边分离,直至神经质地变软。手术中需要用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一是术中了解手术的疗效,刺激受损部近端看有无小腿肌收缩,了解坐骨神经损伤部术后的传导功能,二是直接的电刺激能促进神经的恢复。”
秦朗难以置信的听着他描述着这样恐怖的过程,不由得向后跌退了几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绞烂了,老爷子一旁也是黯然神伤,叹息着问道:“手术之后保证可以恢复正常?”
路医生为难的摇摇头:“这个还不好说,要看远期疗效如何,一般来说完全恢复的可能是20%,肌力部分恢复的可能是50%,如完全无好转还需进行肌腱移位术……”
秦朗不等他说完便转身冲出了门去,狂奔到医院的花园里,跌坐在一张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许久之后,那瞬间漫上来的窒息感才逐渐轻了一些,秦朗抽搐着缩紧身体,无力的跌落在北方初春的草地上。
当秦朗能够若无其事的走进小傲的病房时,悠扬的琴音正在房内缓缓流淌,小傲静静的对着一幅油画在凝神微笑,那画中是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一个女子一袭翠绿的衣裙,怀抱一束官司草,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微卷的长发与翩翩的衣袂在风中飞扬飘逸,女子清雅的笑容令人只觉无尽的恬淡洒脱。
这副画是在乌镇上小傲与若尘的新房中找到的,本来秦朗是想在小傲生日那天把若尘接回来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但当秦朗派去的人找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那木屋小傲当初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所以屋内的一切仍都保持着原样不动,秦朗让人高价买下了木屋,然后将那幅画带了回来,却在小傲生日过后才说给他知道。
小傲没发觉秦朗的到来,只在绵绵的琴音中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媛媛忘情的吹奏着这一首“云水禅心”,望着小傲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之色,秦朗看得心中一动,小傲现在,的确是应该有一个这样的人常陪伴在身边啊。
许久之后,不经意回头的小傲,发现秦朗神色温柔的注视着他,便温润的回以一笑,将画像放在了一旁。
秦朗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傲自从伤势稍愈,已不似前些日子憔悴,精神上也稍好一些,脸上也已稍有血色,怎能忍心再让他遭受一次甚至几次的手术折磨?可是要是不做手术,难道终此一生都要他在轮椅上渡过?心中矛盾百端,实是难以抉择。
小傲察颜观色,便知他心中在为自己难过,这几日老爷子自加拿大请来一位专家,一直忙着给他做各项检查,看来是情况极不乐观呢。不想他为此而纠结,故意笑道:“老大不开心呢,可是为了后天坐草坝子的事?”
秦朗看着他默默无语,是啊,就算是要做手术也得等从草坝场回来了,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便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
小傲见他笑容里仍有几分勉强,便笑着对他道:“外面的天气好象不错吧,推我出去走走好不?老是对着这些全息影像快闷死了。”
秦朗笑笑,站起了身,明威忙推过铺着厚厚垫子的轮椅,秦朗俯身抱起小傲,小心翼翼的放入椅中,接过舒同递过来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将毛毯盖住他的下身,几个兄弟前呼后拥的推了他走向园中。
极刑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呼呼累死我了.
胆小的明天再看啊,今晚不要看了.料峭春寒,正是北方的四月天气,一整天,天空都是灰灰的,下午还飘起了濛濛的细雨,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让小傲只觉得周身的伤处都是又酸又痛。
入夜之后,雨开始渐渐大了起来,狂风偶尔夹卷着数点急雨凄厉的敲打在窗玻璃上,仿佛且怒且哭的诉说着什么。小傲略觉不安的看了看表,估计秦朗也该来接他了,便提早吩咐明威帮他换好了衣服,坐入轮椅中等待着,二十分钟后,同样一身黑衣的秦朗和骆天宇匆匆进门,在舒同等人略有些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推了他离开医院。
汽车在雨中缓慢的行进,秦朗怕小傲路上颠簸辛苦,不时的回头去看他,雨越下越大,路也越走越窄,车灯惨白的光芒射向茫茫的夜幕,更显得诡异非常。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城南寄骨寺,百余年的江湖禁地,向以闹鬼闻名,平日少有人近。但千年之前这里曾是三江汇流的繁华所在,多少英雄在此笑谈古今,而今风云翻卷,时世变迁,英雄泪何处寻问?不过是恍然如梦罢了。
方圆十里之内,严加戒备,虽是荒凉僻静之所,亦要小心有人意外闯入。草坝场的所有准备都已就绪,寄骨寺破败的殿堂被打扫干净,摆放好了香案和坐椅,殿内无灯,众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照在黑黝黝的大门上更显阴森恐怖,寺前不远处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俗称做万人坑,内里时而闪着瓦蓝瓦蓝的鬼火,无情的风雨惨凄凄的呜咽着,更象是内中纠缠着无数的冤魂……夜,是阴惨惨的。
近十点钟左右,雨势渐小,老爷子的车子徐徐开了来,早已陆续到齐的各堂人众纷纷就位,老爷子居中升位,内外堂主事分立在殿内两厢,其他帮众就手执着雨伞和火把在门外空场上。秦朗将小傲安置在相应的位子上,嘱了天宇守在一旁看着他,自己走回老爷子身旁站了。刑堂执事将洪帮镇帮法器“七星刀”高悬于门首,一时风凛刀寒,满堂肃杀之气。
四爷龙入海上身绑缚着被带了进来,虽然仍是穿着西装,但昔日那旧留学生的绅士派头却早已一扫而光,原本保养得很好的白晳的脸上满是乖戾之气,入得门来昂首不跪,只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老爷子。
刑堂执事在他膝弯中轻踢了一脚,龙入海身子一歪,单膝落在了地上,那执事还待再向另一条腿踢去,秦朗轻喝了一声止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四爷怎么说也算是一代枭雄,想来老爷子也并不愿在众人面前折辱于他。
龙入海也并不站起,只抬起头,看着老爷子微微冷笑。刑堂执事将一卷红毡扔在他身前,然后回头看向五爷,五爷面色青白,沉着脸微一点头,两个执事上来将四爷的绑缚解了,然后向后退开两步。
按帮中的誓词,若有二心,五雷击身,光棍犯法,自杀自埋。谋逆之罪等同弑君,应受千刀万剐,但如能悔过认罪,便能得龙头之垂怜,许其自找点点(自杀)。
规矩是上排哥弟越了教,自己安刀自己杀,中排哥弟越了教,自己挖坑自己跳,下排哥弟越了教,打出光棍命一条(杖毙)。
内八堂为上排,许其自己安刀自己杀,受刑者须自铺红毡,袒露上身,跪于红毡中间,行刑之前应由龙头大爷打红脸,当家三爷和管事五爷抹花脸。由执法管事辅助行刑,三刀六洞,胸心腹对穿,死后用红毡掩埋,并立碑记,这叫做人死仇散,不失义气。
然而四爷脱缚之后并未去铺红毡,而是立即抖开两手振臂而起,站在老爷子身旁的秦朗下意识的向前踏了一步。
老爷子见了心中一暖,口中却轻咳了一声,横了他一眼,秦朗自觉失态,低了头退了回去。
五爷叹了口气:“四哥,事已至此,抗挣何意?若是有理,今日众人俱在,可以当众辩明,既是当初决意聚众谋叛,就该想到入帮时立下的誓词,光棍做得受得,怯死的不是好汉。”
龙入海愤然抬头,“哼哼”冷笑了两声,并不去理他,只用眼盯着老爷子:“骆一清,所谓成王败寇,你现在当然怎样做都行了,想当初,你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有没有暗室亏心,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吗?”他自知今日已然无幸,只是这口怨气憋了几十年了,虽然终是心愿难成,报仇无望,至少也要说个一吐为快。
满堂寂静,老爷子低头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这件事,几十年前我就向你解释过了,今天,我也不用再多说了,你喜欢怎样想,都随你吧,若是有证据,就当堂举出来,我立刻按香规受死便是。”
秦朗心下一寒,看了一眼老爷子,龙入海咬着牙怒目而视,众人都面面相觑,做不得声,小傲不禁暗暗摇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不过显然四爷是没有证据的,否则何须隐忍数十年?只不过是临死不能甘心罢了。
此时,夜雨渐渐停了下来,夜空依旧笼罩沉沉的阴霾,龙入海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门外手执着火把的帮中弟兄,目光转回来在堂上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仰头慨然长吐出一口气:“我若是有证据,你能安坐上位几十年?骆一清,咱们良心放在中间,公道摆在面前,当初,仁字堂何等兴旺,不论江湖声望还是帮中地位,怎是你们二房所能比拟?你义字堂借我父之势才得将仁礼二堂合而并之,接管了锦华山的祖堂,祁凤翔在
第28回
众人面前收我入座下,信誓旦旦的指我接位,却原来你们父子师徒,早就想好了如何过桥抽板,借风流小过,大做文章,设计害我,夺我大位,我父地下有知,也须放你不过,我今无证无据,也不图多活那几年,我祖孙三代,数条冤魂,便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着便俯身铺开了红毡,脱去了上身衣服,两眼紧紧盯住老爷子,慢慢矮身,跪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令得在坐之人不由得都向老爷子看了过去,年纪稍长的,略知过往之事,难免满腹狐疑,老爷子却面沉如水,不动不言。
五爷等了半晌,见龙入海再无他言,便向后招了招手,有执事之人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颜料,奉了上来,老爷子轻叹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那执事便又退了下去。
五爷便向前了几步,来到老爷子身前扯歉子跪了下来:“犯律之人已伏罪,请龙头大爷开恩赐大宝以全兄弟之义!”
洪帮之中,刑堂用来道歉之罚,即所谓的七孔流鲜血(大腿上插三刀六洞,左臂上再刺一刀),此刀称为小宝,极刑所用的七星刀称为大宝。
老爷子微微点头,刑堂执事自门首取下七星刀,恭敬的放入五爷手中,五爷接刀在手,高举过头,转身向外先按规矩传令:“梁山寨上一座城,城内一百零八人,唯你不听拜兄教,违法越教犯律条,千刀万剐身应受,三刀六洞谁恕饶?今朝人死义气在,来生恶业尽皆消。”
然后低下头看着四爷:“锦华山陪堂龙入海,你违法越教,聚众谋判,本应身受千刀万剐,现龙头大爷开恩,赐你自杀自埋,你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吧。”
按规矩死者可要求照顾家小,龙入海两个儿子已死,更知宇文若龙也绝无生理,倒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眼盯着老爷子冷笑一声,长声吟道:“牡丹将放身先残,未饮黄龙酒不甘,后来若有继我者,剑下孤魂心自安。”此诗为当年洪帮的始祖洪英死前的绝魂诗,却被龙入海此时吟了出来,众人都是听得心中一凛,知他真的是此恨难平。
老爷子面无异色,只当做没听见,五爷叹了一声,叫人取过绝魂酒来:“四哥,生死命定,无须怨尤,饮过此酒,安心上路吧。”
龙入海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五爷将七星刀交与了今日抽签选出的刑堂执事,那执事来在龙入海身前,将刀递上:“请四爷上路!”
龙入海接过刀来,拿在手中转了几转,雪亮的刀光映照在他神色凄厉的脸上,看得人一阵阵的发寒,龙入海“嘿嘿”两声惨笑,转过刀头猛的一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小傲不由得转过了头去,半晌回过头来,只见那刀透胸而过,赤裸的胸膛和背脊上,殷红的鲜血潸潸的流了下来,他咬着牙,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手上用力,狠狠的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箭一样的激射而出,殿上几乎是人人变色。
那刑堂执事向前一步,抓住他握刀的手,向前挥动,迅速的在他的小腹、心口各自对穿了一刀。
鲜血从身前身后的六个血洞泉涌而出,龙入海的身子软软倒在了红毡之上,但眼睛却始终盯着老爷子未有片刻移开,慢慢的,他的唇角也流出了血来,他狞笑着牵动流血的唇角,缓慢而嘶哑的吐出了最后几句话:“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怨毒,殿上众人只觉一阵阴风吹来,火把似是忽明忽暗,不少人都毛发倒竖,后背发寒。
小傲闭起了眼睛不忍再看,忽觉肩上一暖,秦朗已来到了身后,小傲抬起头来,兄弟对望了一眼,均是默默无言。
决别
从草坝场回来后,小傲受了点凉,微微有些发烧,秦朗只道他是吓到了,拉着他不停的问到感觉他真的是没事才放了了心来。
而骆天宇是真正的吓到了,当夜就高烧了起来,不停的说着梦话,秦朗也不禁叹息,老爷子的孙子,不是容易做的啊,好在第二天早上烧基本退了下来,秦朗怕老爷子知道会责罚于他,人前替他遮掩了。
草坝场之后是月会,这是小傲入帮之后第一次在帮中开会,秦朗虽是心疼他伤势未愈,也只得让他在轮椅上坐了一整个上午。
这一次坐草坝坝,义顺堂共计坑杀叛乱帮众五十六人,凡当日参与逼宫之人一个不留,是有始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以至于第二日月会上,几乎人人都是面色青白。小傲从众人的神情上便看出,老爷子这一招杀鸡儆猴十分奏效,相信秦朗承继大位的路途上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前期因内乱而暂时搁置了的事务又都按部就班的提上了日程,时间已是农历的三月末,距离五月十三单刀会不足两月,帮中开始安排各项事宜,联络各省大洋的同袍相与,邀请江湖上有名望的前辈名宿,更由于此次单刀会非同寻常,一是老爷子金盆洗手的喜事,二是秦朗接承大位的庆典,三是这一次义顺堂会同时抽活千名弟兄,门内也会进行一次最大型的提升补调,这在大多数公口都处于衰败形式下的洪帮已是多年未有的盛况,此次的单刀会将是空前绝后的隆重,所以刚经历了一次大规模叛乱的义顺堂格外不敢掉以轻心。
月会结束后,小傲请得老爷子允准,同秦朗带了骆天宇来见宇文若龙最后一面。
在苏维扬的关系和秦朗的金钱的双重做用之下,他们在一间单独的接待室见到了一身重铐的宇文若龙,虽是一身囚衣,脚拖铁镣,他斯文优雅的气质非但未损分毫,反而多了一份安适和恬淡。
宇文若龙在接待室的长桌一端悠闲的坐了下来,目光微带讥讽的看向小傲身后的秦朗,秦朗将小傲的轮椅安置好,便按照小傲事先的要求退到了门外,将他和骆天宇留在了里面。虽然心中一直因着小傲的缘故对宇文颇为反感,但毕竟曾与他共处过不短的一段时光,想到四爷昨夜身死的惨状,再看看眼前就要面临枪决的宇文若龙,秦朗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
“他走了?”宇文若龙低低的问小傲,小傲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宇文若龙该是深知四爷的脾性的,所以他不会问他走得是否从容。
宇文若龙面无表情的静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玩世似的耸了耸肩。
“你上次说的话,我想明白了。”他微笑着看向小傲,小傲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会的。”
宇文若龙长长的吐了口气,靠向椅背,轻松的向前伸了伸腿,用一种仿佛无所谓的语气问道:“你来见我是想和我道个别?还是……”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从毯子下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默默的从桌上推了过去,宇文若龙目光在小傲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移到桌面的袋子上,定定的看了几分钟,伸出带着手铐的手在袋子上捏了捏,将袋子拿在了手中,迟疑了半晌,又猛的放了下来,将头转了过去。
小傲只静静的看着,并不开声,许久之后,宇文若龙慢慢回转头,平静的打开了袋子,拿出里面的文件一页页仔细的看了起来,慢慢的,他的手似乎微微的有一些颤,唇也轻轻的抖动了起来,最后他拿起文件中的一张七寸的照片,仔细的端详的半天,唇角边慢慢泛起了一丝微笑,站在小傲身后的骆天宇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一时竟忘记了他和小傲是和宇文若龙来做临终的决别。
宇文若龙抬起头微有些激动的看着小傲,举了举手中的照片:“我……能留下这个吗?”
小傲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你会害了他的,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些东西便须即刻销毁,包括这里的监控录像,也必须抹去,不能留一点痕迹。”
宇文若龙黯然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说的对。”过了一会,他极轻极轻的笑了,“如果……有什么事……你会帮他的吧,……不是为了我。”
小傲望着他忽然充满期盼的如水双眸,心中不觉一阵伤感,认真的看住了他道:“我会的,为了你也会的。”
宇文若龙一时似是颇有些动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你的运气,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机遇。”
小傲看住他,回手拉过身后的骆天宇,淡笑着轻摇了摇头:“你有的,只是你那时已陷得太深了,所以你没留意。”
宇文若龙质疑的歪了歪头,没做声,感觉到骆天宇的手在他手中微微的抖着,小傲稍稍用力的将那手握了一下:“问你自己心中的感觉吧,”他温润的看着宇文若龙,“人最骗不过的,就是自己的心。”说完他仔细的收好那个档案袋,轻轻转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将骆天宇和宇文若龙单独留在了房间内。
门外,秦朗正两手插在裤袋内,背靠着墙,一只腿微曲着,脚尖无意识的转来转去。看到小傲出来,他什么也没问,推了他的轮椅走到走廊尽头装有铁栏的窗前,小傲对着窗外明媚阳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回转头笑看着秦朗。
半小时后,骆天宇红着一双眼睛从接待室走了出来,默默无言的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没有问过小傲给宇文若龙看过些什么,也没有与小傲说过这半小时内宇文若龙曾和他谈起过什么,但从那一刻起,他对小傲不再似从前那样充满了愧疚,而是在钦佩、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亲近。
第二天上午,在远郊的刑场上,宇文若龙从容而平静的结束了他三十二年来始终徘徊在天堂地狱之间的矛盾人生。
攘外
四周是深邃而冷寂的太空,一轮大得只梦幻中可见的月亮发着璀璨的白光悬浮在中央,极缓极缓的慢慢转动着,一颗颗星星在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现,慢慢的越飘越近,变成一块块的看似冰冷的石头,这是病房中的全息影像模拟出的宇宙飞船穿越在太空中的壮丽场景,却是冯杰想着他平日喜欢看星空,特地费力去寻来的新程序。
媛媛俯身在小傲的床边,柔软的双手在他的膝弯以下轻轻按摩着,土星带着它巨大的光环在她的身后缓缓的转动,时有流星滑落在幽暗的远方。
“好了,休息一下吧。”小傲略带着歉意看着她累得有些发红的脸柔声说道。
媛媛调整了一下微喘的气息,抬起头腼腆的回以一笑:“我不累。”由于坐骨神经的损伤,小傲的下身的肌力始终无法恢复,这些日子媛媛便每天给他没有伤处的小腿做按摩以尽量防止肌肉的萎缩。
小傲虽不知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这些天来却也猜出了个大概,虽是自问早已将此事看得开了,但心中仍难免有少许的自怜,毕竟他才刚满二十七岁啊!不过聊以□的理由是:□是灵魂的囚牢,如果他的灵魂从此终日被囚困在一个瘫废的肉身之中,也许对他倒未必是一件恶事,也许从此之后,老爷子便再也不用对他设防了吧?不过每看到秦朗眼中那深深的痛,心中又不免伤感,若他此生再难站得起身来,只怕这一生便难再见阿朗真正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了。
心中一阵感慨,微叹着转过了头去,这一转头却又看见了明威脸上的伤疤,心中便又是一阵难过,这孩子这些天怕都没敢照镜子的吧?
伸手招了他过来床前,托起那原本俊俏的小脸儿仔细看了看,笑了一笑:“等回头得好好磨磨皮才行。”
明威红了脸:“傲哥,不要紧的,是男人哪有身上没疤的,整容是女孩子才做的事。”
小傲笑了,男人就得有疤?这么说想真真正正做个男人还真辛苦呢。
正要再说些什么,秦朗自外推门进了来,迎面一块巨大的石头飘了过去,吓了他一跳,本能的一闪身,那石头便撞向他身后的舒同和骆天宇,舒同下意识的伸手去挡,手却从石头中间穿了过去,一旁的骆天宇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逗得冯杰一下子笑翻在小傲的身旁。
明威忍住了不敢笑,忙去开了灯,将全息影像关了,病房立即恢复了原状,秦朗定了定神,也笑了,走过来拉了冯杰喝他道:“又是你弄来的吧?整天的出花样,还不快起来,看碰到你傲哥的伤我不打死你。”
冯杰向着舒同吐了吐舌头,一边起身一边口中嘟囔着:“现在做老小儿的是越来越不吃香了,动不动就要被打死,在老大眼中,我们连傲哥的一根头发都不如了呢。”
秦朗站在床边,听了这话,反手一掌便拍了过去,冯杰忙一跳跑开了,嘻笑着躲到了舒同的身后,小傲笑看着,知道秦朗不是真的动怒,也就不开口去拦,秦朗打了一下没打到,便转过了头不去理他,径向小傲身边坐了。
媛媛乖觉,见他们兄弟玩闹,便停了手,拉过小傲身上的被子来盖好,自回外面值班室去了。舒同等也见秦朗今日破例回来的早,恐是帮中有事商量,闲闹了一会,也便要向外退出去,秦朗正拉着小傲的手说话,瞥眼见他们正向外走,便转头道:“阿杰、明威留一下。”
舒同一怔,便自己关了门去了,冯杰、明威对望了一眼,走回床边站了。
秦朗见舒同离开时眼神略黯了一下,不禁微一失神,方省起满屋的兄弟只出去了他一个,也难怪他会多想,心中忽有些心疼,低头见小傲面色微惑的看着他,知他不欲伤了阿同,便笑了笑:“是帮中的事,不好让他知道,回头我会和他说的。”
小傲笑笑,看了冯杰、明威一眼,没做声,静待秦朗的下文。
秦朗握着他的手,拇指无意识的轻轻揉搓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萧让、欧阳和天宇后天要随三爷去美国。”
小傲静静的听着,并不觉得意外,致公堂勾结四爷,竟起意谋害义顺堂未来的龙头,此事老爷子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前段时间没顾得上,现在单刀会会期日近,这个后患当然得先摆平,既是三爷亲去出面,那是要先礼后兵了,骆天宇还在致公堂那儿挂着牌,宇文若龙的事当然也须有个交待,否则单刀会上怕少不了有公口问出来,费不必要的口舌,看来老爷子是采取的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先平定了内乱,现在要抵御外侮了,这一次,老爷子是要义顺堂大震声威呢。
秦朗知他会意,也就不再多说,回头看了眼冯杰和明威,转回来对小傲道:“萧让想带他们两个同去,老爷子已允准了,要我回来和你说一声。”
小傲一怔,本来先已猜到几分,上次的事,冯杰、明威都有参与,这次带他们同去倒也不算什么,只没想到是萧让提出来的,明威能说英文,带了去倒也罢了,阿杰……
秦朗笑了一笑:“萧让不知怎么看中了阿杰这傻小子,想□他些功夫……”他话没说完,冯杰“哇”的一声大叫着跳了起来,跟萧让学功夫啊!酷!!!
明威与骆天宇立即一脸的羡慕之色,小傲怔忡半晌,看了冯杰兴奋的样子便没做声,秦朗知他心中舍不得,跟萧让学功夫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怕要狠吃些苦头的,冯杰一向被小傲宠溺惯了,自是不忍他受罪。只是这段时间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中颇有感触,自己便是再能再强,弟弟们终是要长大的,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倒不如让他们多些本事,也好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是以他今天狠了狠心,没和小傲商量便答应了萧让。
小傲心中明白,猛鬼命丧异国,秦朗虽是口中不说,但心中也必常是梗梗,冯杰更是提起来就伤心,这次去美国,也算得是给猛鬼讨回个公道,便是冯杰受些个凶险,也是他这当大哥的份内之事,以萧让的功夫,既提出来带了他去,便当能护他周全。至于学功夫嘛,他本不赞成冯杰去学萧让那些残狠的必杀技,不过见他兴奋得什么似的,倒也不忍泼他的冷水,何况秦朗的态度已表明他已经答应了,他想让阿杰能多些保护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也不就好再说些什么。
看了秦朗笑笑:“老大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秦朗知他必能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不多解释,握了他手不再说话,两兄弟心意相通,都知今后的日子里更有无数的艰险要他们去共同面对。
许久之后,小傲看着秦朗道:“阿朗,明天安排我做那个手术吧。”
释然
虽说是小傲自己要求要做手术,秦朗仍是犹豫了很久才下了这个决心,而即便是路医生再而三的保证说这项手术不会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但当小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秦朗还是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强迫着让自己放开了握着他的手,看着在他眼前关上的那两扇门,心中依旧觉得那冷冰冰的手术室是一道鬼门关。
手术在全麻下进行,三个多小时的时光成为此生秦朗最煎熬的等待。因为此前路医生的一番描述,会令他不由自主的去设想手术进行到了哪个步骤,那本已羸瘦不堪的肌肉是如何被电刀切开并翻起?所谓的阔长皮片会不会在牵引提起神经干时再次碰伤那些已受损的部位?那尖头刀或剪刀是否可以顺利将神经从瘢痕中分离?在已经切开的肌肉上注射那个什么什么松的东西会不会将小傲痛得醒过来?麻醉的药力是否能麻痹到那即将被切开的神经膜内侧?小傲他在麻醉中会不会还保持着内心深处的一丝清醒?如果是,他要怎样捱得过那些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啊!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什么电麻仪对坐骨神经进行脉冲电刺激时,伴随着小腿肌的收缩,小傲的脸上现出的无限痛苦的神情……
在这种种想象中煎熬的秦朗甚至远没有当日小傲做开胸手术时的镇静,他不停的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焦急等待着手术室中传来的每一个消息,当路医生微笑着告诉他手术过程相当顺利,脉冲电击测试显示,效果十分理想时他心中竟没有丝毫欣喜,那本应是属于小傲的健康居然要他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才可以换得回来,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认为这是数月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DoctorVincent甚至高兴的宣布说,看情况可以不用进行第二次手术,如果坚持复健的话,半年至一年后走路时应该可以完全看不出痕迹来了。
看着再度伏卧在病床上安然昏睡的小傲,秦朗总算稍稍的放下了心来,不管他吃了多少苦,这一切终于算是过去了,他现在终于又能握着他的手,等待着他醒来时的唇角牵起的第一个微笑,便算是这手术没能成功,他也绝不会让他再第二次去受这样的罪了。
这次小傲醒来的较晚,一直到夜半时分麻醉的效力才渐渐的消失。睁开眼时巨大的火星正在迷人的太空上缓慢的转动,秦朗微带着泪光的一双墨眸如同天空中的寒星一般的闪亮。小傲轻轻抬起头,修长的手无力握住秦朗结实的铁腕,将那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秦朗轻颤着抚摸他苍白消瘦的面庞,两滴温热的泪从小傲微笑的眼中缓缓滑落在枕上。
这一夜秦朗便亲在小傲床前守护,舒同与冯杰也都团团的围着,几兄弟整晚讲着小时候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早上,秦朗亲自送了冯杰和明威去与三爷萧让等会合一起往美国去了。
“听说手术做的还不错,我多留了那个Vincent一个星期,要是有什么事就及早和他说。”老爷子看着自己刚刚写的字,头也不抬的说。
“是。”秦朗垂手应道,走过来替老爷子轻轻的将墨研足了,那古砚晶莹润泽,下墨无声,正是小傲旧时送的寿礼。
老爷子低了头不去理他,只管自己写字,秦朗讪讪的站了一会儿,见老爷子无话,便慢慢的向门口退去。
“前儿天宇病了?”老爷子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秦朗顿住脚,犹豫了下,答道:“有点发烧,想是在草坝子那儿受了点寒凉,因怕阿公担心,便没敢回,路医生说不妨事的,想来不甚要紧。”
“有点发烧?”老爷子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受了点寒凉,你说谎的本事可越来越高明了呢!”
秦朗低了头,抿着唇没做声。老爷子放下了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秦朗头皮一紧,只得向前走了几步:“不敢骗阿公,天宇是稍受了点惊吓,不过他还是孩子呢,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阿公别怪他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说你呢,你还真护起短来了,老三都看出来了呢,你这样带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孙子?你当你纵着他我就高兴了?”
秦朗低了头不敢说话,老爷子“嘿”了一声道:“要纵着我不会纵?要你来帮忙?看再有下次我不连你一块打!”
秦朗忙嘻嘻笑着应了声“是”,知道老爷子这样说便表示这事过去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搁下了笔,自向椅中坐了,秦朗忙过来将茶奉上,回身将笔拿去洗了挂好,又将砚台盖好收在一边,才来在老爷子身侧不远处垂手站了。
老爷子看了他半晌,才向一旁的椅上轻指了一下,秦朗这才微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谢过坐了。
“等从美国回来就让萧让跟着你吧。”老爷子淡淡的道。
秦朗微微一怔:“阿公……”知是老爷子疼他,竟将自己身边最知近的人给了他,心中不由得一热,虽说老爷子退休在即,而且身边也不止这一个近身,但萧让毕竟要比其他人更懂老爷子的心思,一旦离开了,老爷子难免会有些微的不便,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讷讷的不知从何说起,只叫了一声便停住了。
老爷子一笑止了他,喝了口茶,才悠悠的续道:“至于欧阳嘛,便让他跟了小傲吧。”
秦朗心中微微一惊,欧阳?那不曾是老爷子放在四爷身边的卧槽之马?老爷子将他放在小傲身边是否另有用意?难道老爷子对小傲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老爷子见他稍一迟疑,面色已变,知他必是多心了,心中不免充满了苦涩,他们师徒此生便再不能倾心相待了吗?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道:“欧阳是我从前暗地里培养的,你在帮中出入,不曾有个体已的人跟着,本来是打算老四的事结束后,把他给了你做近身,现下小傲恐怕一时半会的恢复不了从前的身手,他又是初入帮中,身边乏人,才将欧阳给了他,若你不想这样做,便另外安置他吧。”
秦朗一呆,不觉自愧,原来老爷子是为了把本来给他培养的近身给了小傲,才将自己最知近的萧让给了他,自己竟是曲解了老爷子的一番心意了。听得老爷子语气惆怅,心中不免一阵凄酸,这段时候,凡涉及到小傲的事,在他心中都变得无比敏感,毕竟老爷子当初对小傲有过那样的算计,虽说事后也看得出老爷子倾尽全力,真心诚意的想要做出弥补,而小傲也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但心中对那些事却仍是未能完全释然。
眼见老爷子神色黯淡,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处处为他设想和打算,为了他一时的不理解和迟疑竟还小心翼翼的来向他解释,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十分过分,这段时间竟然一直刻意的疏远着他,一时愧悔难当,双膝一曲,便从椅上直接跪落了下来:“阿公……”
这一句“阿公”发自内心的叫了出口,旧日所有点滴的过往一一在眼前回放,秦朗向前跪爬了几步,将头伏在了老爷子膝上,双手抱住了老爷子的腰,自十岁以后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的哭出了声来……
情绪
叮叮咚咚的雨声频滴在耳迹,犹如一曲动听的歌,清澈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全息影像将这本就悠闲惬意的诗画中的景致模仿得如梦似幻。
小傲伏卧在床边,一只挂着吊针的手臂弯在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垂于床下,徒劳的试着去搅动那看起来触手可及的水面。搅了几下,却只搅到了满手空气,不觉心中落落的甚是无趣,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一旁的媛媛同情的看着他,任谁在床上一连几个月的躺下来,还能开心得起来啊?
“傲哥,要不换副场景吧?”舒同见小傲郁郁不乐,一边用湿毛巾替他擦汗,一边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小傲摇了摇头,换来换去的还不都是虚拟的?阿杰他们去美国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阿朗怎么那么多事要忙啊!心中只觉烦闷,见舒同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不想他跟着不快,便淡淡的笑了笑:“你整天在医院陪我,公司不用管了?”
舒同心中一阵愀然:“傲哥……”冯杰、明威、天宇三个一走,病房中便觉空荡荡,老大虽留了他服侍傲哥,可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象阿杰那样变着法儿的逗傲哥开心,老大又整天的不在,傲哥总对着他这样一个闷人,难怪心情不好吧?
小傲见他神色黯淡,不禁想起日前他独自退出病房时眼中的那份失落,心中便无限疼惜,阿朗也真是的,虽然这次药厂的事并没打算责罚阿同,但却就是不和他说,便让他每天这样的惴惴不安的似待罪一样,但知秦朗是有意教训他,才这样冷着他的,也不好把话说破,伸手拉了他坐在床边,柔声道:“阿同,那天的事是帮中的事,老大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帮规所限,他也不能坏了规矩,你别多心。”
舒同憨厚的笑笑,点了点头:“老大和我说了,我明白的傲哥。”见吊瓶中的药已将滴尽,便让媛媛过来将针拔了去,自己拿药棉替他按住针孔,扶了他轻轻挪动了下身子,因为长期卧床极容易患上肺炎和褥疮,路医生要求小傲必须经常变换姿势,一方面减少发病的几率,一方面防止肌肉的萎缩。看着他瘦削得有些纤细了的手,舒同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长期输液令小傲两个手背上都是一片青痕,所有血管都已变的十分脆滑,这几日即便是媛媛这样的高手都要连扎几次才能将针准确无误的扎入血管。
傲哥这段时间真是受了太多的苦了啊!舒同心中难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无奈生来口拙,讷讷的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小傲见了他这样倒笑了:“我想吃点东西。”
舒同大喜,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身边所有的吃的都找了来,小傲看了半晌,却没一样想吃的,他本来就口味清淡,这段时间身上又有伤,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最近路医生又建议他吃药膳,秦朗便特地叫城中一家有名的药膳楼跟据他的病情,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了来,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色香俱佳的精致食物,吃起来却总觉得蜡一样的味道。
本想说不吃了,但见舒同眼巴巴的看着他,不忍他伤心,便顺手拿起个橙子来,舒同忙找来小刀子切成小块送在他
第29回
口边,小傲略吃了一点,还是觉得吃不下去,怔了会儿神,摇摇头不吃了,将头埋在了枕上。舒同正发愁间,门开处,秦朗走了进来,“老大!”舒同不禁喜出望外。
秦朗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蓝草莓交到了他手上,自己走到床边,小傲从枕上轻轻抬起头,心中欣喜,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怎么有空回来?”
秦朗笑笑,坐在床边上:“开车经过,看见这个还新鲜,买点回来给你尝尝。”
小傲见那草莓确是新鲜得如欲滴出水来,便笑了,媛媛忙向舒同手中接过去洗了送上来。小傲拿起一颗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品味那股清新的甘甜。想着秦朗百忙之中还惦着他最近没什么胃口,巴巴的买了吃的来哄他,心情不觉好了许多,在他的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便又多吃了两颗。
秦朗看着高兴,舒同憨厚的圆脸上也立时露出了喜色,小傲心中不觉歉然,想着自己适才不该一时闹情绪,让阿同跟着揪心,笑了一笑,招了舒同过来,拿起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舒同憨笑着吃了。小傲看着他喜不自胜的笑脸,心中也是一片暖融融的。
“阿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吗?”推开眼前的草莓,小傲慢慢试图将身子侧过来,秦朗坐到床头边,轻轻扶起他,让他上身在自己腿上侧伏了,看着那满室徐徐坠落的雨滴,微笑道:“怎么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还去找过呢,不过已经拆了。”
小傲侧着身子向舒同招招手,拉他坐在床上,温柔的回味着:“那时候,每到下雨就有点象现在这个味道的。”
秦朗笑了,小时候下雨哪有这样的惬意啊,他们的那个窝,每到下雨时便会漏,他们也没钱去修,只能用家中所有的盆啊、桶啊的去接,屋子又下窖,里面的地面比路面低了20公分,每次下雨他就会用一块半米宽的厚铁皮板插入门框两边的卡槽内,再用泥将缝隙处堵好,但如果雨过大的话,还是会有水涌入屋内,几个兄弟便赤着脚,找来盆子不停的向外淘。
小傲笑着抬起头仰望着秦朗,难得他白天能抽时间回来一次:“还记得那次你做的诗不?”
秦朗哈哈一笑,用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什么诗啊?我还做过诗?嘿嘿,还那么有才情呢?怎么我都不记得?”护士媛媛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实在难以想向这“野蛮人”也能做什么诗。
小傲笑笑不语,那一年的那场雨特别大,水自屋顶的各个漏洞灌入屋中,只有他们兄弟平日挤着睡觉的那张床的上方还漏得小点,门上的那块铁板跟本失去了做用,屋子里的水很快就和外面路面上的一平了。秦朗见再做什么也已无济于事了,索性决定放弃努力,几个浑身湿淋淋的兄弟一起挤到床上去,无奈的看着雨水即将漫上床来。小傲揽着瑟瑟发抖的冯杰忽然笑了,对秦朗说:“可惜这水中连株残荷败叶也没有。”秦朗诧异的问他要残荷败叶做什么?小傲便说了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秦朗兄弟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自然不能明白这意思,小傲便将李商隐的这首诗细细的讲给他们听。
听完了,秦朗笑说:“要什么残荷?这样的诗我也会做!”几个兄弟便嘻嘻的笑看着他,秦朗笑着在床上站了起来,指天画地的道:“听雨何必留残荷,破屋漏顶乐趣多,瀑布条条梁上落,波涛滚滚床下歌。”这首歪诗在当时真是又对情又对景,以至于小傲都拍手叫绝,说他这几句豪放得委实不下于汉高祖的“大风歌”。当时几兄弟便不再情绪低落,在床上又笑又闹的疯做了一团。
那一年,秦朗十七岁,最小的冯杰只有十三,虽然那一场大雨几乎冲走了他们贫困家中的所有家当,但却并未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么凄惨可怜,这一份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令他们比之旁人幸福过不知有几多。
七日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来晚了,没能更新,不好意思,今天晋江又欺负我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
那个,上一章更的是宇文的番外,在第89章,可以有的朋友没看见,以为没更,嘿嘿,下次要记得看临风的留言哦~~~~~~~~~~~
“傲哥!”在小傲每天伏在床上,不安的数着日子渡过了寂寥的整整一周之后,冯杰充满兴奋和喜悦的笑脸终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我了没?”冯杰嘻嘻的笑着飞扑到床边,俯身趴在了小傲背上,脸孔在他肩头腻腻的蹭了又蹭。小傲身上给他压住动不得,头也抬不起来,只一只右手慢慢的弯回来,摸到他鼻尖轻刮了一下,一脸溺爱的笑了。
舒同一旁看得又是高兴又是酸楚,还是阿杰会撒娇啊,这么多天就没看见傲哥这么开心的笑过。自冯杰身后进来的秦朗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静默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舒同心不由得又是徒然向下一沉,牙齿咬紧了下唇。看着明威和天宇都陆续进了来,必是要说起在美国的事了,自己不便与闻,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秦朗笑着从小傲身上拎起冯杰,怕他压坏了小傲,眼角的余光扫到默默退出的舒同,心中却也是一疼,见小傲担忧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不想他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心情又再不快,便行若无事的笑喝着冯杰道:“就会欺负你傲哥,不知道他多担心你么?还不把美国的事讲给他听,让他好好看看你出去一趟可少没少些什么。”
冯杰笑嘻嘻的坐在床边,一脸兴奋的开始讲起了在美国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到达纽约的时候是晚上,当天,他们并没有去拜会致公堂,而是先到酒店落下了脚。
当天夜里,萧让独自带了冯杰出门,径奔致公堂的五祖祠,在门外转了一会儿,寻得一个隐蔽的高处躲了起来,静静的监视着里面的动静,到得天快亮时便悄悄的回来酒店睡觉。冯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萧让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敢问,他向来乖巧,也不做声,只细细留神着萧让观察的是什么。
第二天,三爷带他们大大方方的来到致公堂,按礼数入堂参拜,致公堂显是事先毫无准备,着实乱了一阵。许久之后,方由当家钱粮出来会客,称龙头石志兴碰巧出门,暂不能相见,语意冷淡,神情漠然,言词之间绝口未有提及宇文若龙的字样,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三爷也不多言,只在五爷刘啸天灵前上了祭,便辞了出来,下午带了他们几人在曼哈顿一带闲逛了半日。
晚上,萧让带了冯杰和骆天宇出来,留下欧阳和明威陪伴三爷。三个人在人潮拥挤的街头乱转了一阵,去四十二街找了几个□,萧让看准时机叫骆天宇带着几个□引开了身后跟踪的人,自带了冯杰又去致公堂查勘。
冯杰见萧让如此仔细,猜测他是要有所行动,因此在观察上便更加意留心。头一日已观察到致公堂巡夜的帮众是在凌晨两点时交班,到时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后面的防守只有两人,今天又仔细的验证了一下昨天观察到的结果。之后两人悄悄去会合了骆天宇,又招摇的回来了酒店。
第三日致公堂毫无动静,三爷让天宇做向导,带着他们几人又吃又玩的过了一整天。夜里,萧让叫了冯杰到房间,扔了个袋子给他背着,那袋子颇大,里面的东西却似并不多,也不甚重,冯杰本来好奇的想打开看看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了萧让的冷面便没敢,忙忙的背起袋子跟了他出来。
萧让也不和他多说,叫了欧阳一块儿,寻到事先已觉察到的酒店附近前来监视的致公堂帮众,两人同时出手,几下料理了个干净,出手果决,竟未留活口,这一来,可着实将冯杰惊得不轻。
然后若无其事的欧阳自行回去酒店,萧让带了冯杰再次来到五祖祠外,静静的在隐蔽处守着。待到致公堂巡夜的人员交班的时间一到,萧让从冯杰所背的袋子内拿出一副飞虎爪,然后将空袋子背在了身上,自后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三楼的一间窗子,不知用什么切开了玻璃钻了进去。从头至尾,萧让没嘱咐过冯杰一句他该做些什么,冯杰只好根据自己的猜测,小心留神着替他把风。
不一会儿萧让又从里面出来,整个过程用了约只十分钟,刚好避开了交班的帮众,下来收了爪索后将袋子依旧交与了冯杰背着。冯杰觉出袋内的东西从形状和重量上都已有所不同,只不敢问,萧让也没和他说,径带了他回去酒店睡觉。
到得第四日早上,早早的便被吵了起来,听说是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亲来回拜三爷。
石志兴同三爷见面,言语客套,先道仰慕之情,次叙同胞之义,再言结好之心,三爷不动声色,一一周旋了。
当晚致公堂设宴接风,事事尽礼,彼此于昨夜之事一字不提。三爷也并不问起当日秦朗等人之事,双方略谈时事趣闻、江湖掌故,一派和乐融融,石志兴言语谦和,深相结纳,三爷放量豪饮,酒到杯干,深夜方尽欢而散。
第五日,致公堂的当家钱粮前来相请,带着他们来到警局,出动金钱与关系,以旅游中途遇害、家属前来认领的名义办了手续,领出了猛鬼的尸首和遗物,冯杰触动旧情,不免又恸哭了一场。当日将猛鬼的尸首火化了,致公堂代设了灵堂做祭,之后又将早已火化了的龙乘云的骨灰交与了他们。
第六日,三爷带了他们几人来向石志兴辞行,致公堂摆酒相送,席间,致公堂的当家钱粮方略说起了四爷之事,语气委婉,将过往之事一律推到了宇文若龙与刘啸天的头上,声称一切都是由宇文若龙指使,刘啸天擅自专权,本堂石大当家当日并不知情云云,并对龙乘云为制造两堂之间的嫌隙,竟不择手段的谋害秦朗并杀害了刘啸天一事深加谴责。最后取出石志兴的亲笔书信一封,请三爷转呈骆老爷子,并在老爷子和秦朗面前代为解释。
三爷微笑听着,也并未多加指责,只略言老爷子对本堂未来龙头在美遇险一事本来十分气愤,但念及三十几年前曾与石大当家的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石大当家为人磊落爽直,绝非是如此无义的小人,此事必是有人从中做梗,本堂未来的龙头秦六爷气度恢弘,向不记嫌,亦不忍为些小误会伤了同袍之义,此事既是已水落石出,自当揭过这段过节,重修旧好,老爷子金盆洗手之际,亦愿能在单刀会上与石大当家再缘一面,以慰故旧之情。
当夜宴后,萧让再次带了冯杰夜探致公堂,虽然对方已明显的加强了警卫,但萧让凭着神出鬼没的身手和一身的胆色,仍是潇洒的出入自如,将前夜所盗之物归还了回去,这一来令冯杰越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七日,三爷带领他们几人安然返程,此一行几乎是无惊无险,顺利非常。
小傲静静的淡笑着听冯杰兴高采烈的说完了整个过程,又由着他嬉笑着撒了会儿娇,方说累了,打发了他们几人下去休息了。
这里秦朗便将来龙去脉细细的讲与小傲:原来三爷动身之前,老爷子早已做好了一切部署,当日萧让来救秦朗,因事前不知他被软禁在何处,曾遍查五祖祠堂,无意中探得了致公堂的镇帮之宝七星刀与《海底》(洪帮中各堂的诗证、隐语、切口、人员名单等)的收藏之处,此次三爷前去参堂,遭到冷遇,萧让便展开行动,出手将七星刀与《海底》盗了来,然后在堂内放了一个玩具炸弹示警。
而当夜,致公堂几个大盘口突然被军方以搜查恐怖分子的名义控制了起来,一夜之间损失惨重,致公堂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是以态度上前倨后恭,低头以求和解。
小傲从前不知老爷子原来竟有这么强大的政治关系,竟能操控于彼岸重洋之外,想想也不由得心惊。这么看来,老爷子煞费苦心的逼了他入帮还真是太瞧得起他了呢。
雁归
“傲哥,这幅画……”舒同犹豫的看着有些怔神的小傲,轻声请示道。
小傲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立在桌上的若尘的自画像,心中一声微叹,轻轻点了点头。舒同便向桌上取了画像,亲手用白纸包裹好,小心的交与阿亮带了出去。
这边前来拆卸全息影像设备的工人们也已拆卸完毕,病房内一时有种满目疮痍的凄凉。小傲轻轻的吸了口气,终开要离开了!
冯杰回来后的第三天,他央求着秦朗允准了他,撑着伤坐在轮椅上参加了猛鬼的葬礼,回来后,他便等不及的要求搬出医院去,他的伤口尚未拆线,但秦朗又一次纵容了他的任性,与路医生商议了安排他出院的事宜。所以今天一早冯杰就带人来将全息影像设备拆了装回他在家中的卧房去,并打点一切东西,只等秦朗下午来接他回去。
媛媛背转了身去,黯淡的低下了头,他终于要出院了,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照顾着他,从最初的同情到后来发自内心的疼惜,直至满怀欣喜的看着他的伤势一点一点的好起来。虽然他身边兄弟众多,许多时候她想照顾他都插不上手去,他们也没有单独说过几句话,但这么久的日子里守着他、照顾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如今这种习惯要被改变了,让她心中竟无尽的失落了起来,好像突然的竟有些怨怪他的伤居然会好的这么快了。
“傲哥。”骆天宇带着他在秦朗和小傲面前特有的几分腼腆走了进来,小傲心中一阵失望,淡笑着问道:“阿朗有事不能回来?”
“不是,傲哥,阿朗哥去和路医生说几句话,要我先来看看傲哥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小傲心下一松,面上的笑容不易察觉的深了几分。后面秦朗进来的时候,看到早已坐在轮椅里等待的小傲禁不住笑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可真是把人给闷坏了,竟把小傲这样恬淡的人都闷得耐不住性子来了。
秦朗身后跟着萧让和欧阳,老爷子的话他先时已告诉了小傲,今天回了老爷子接小傲出院的事,老爷子便正式将欧阳派了过来。秦朗伸手拍了下欧阳的肩,带着他走了过来:“这是欧阳,老爷子特别安排来保护你的。”
欧阳走上前来:“傲爷!”小傲一滞,这称呼……
秦朗笑笑:“叫傲哥好了,不然就叫傲总吧。”
欧阳微一躬身,改口道:“傲总!”小傲吁了口气,帮中内八堂称爷,外八堂称哥弟,但没有职司的闲爷配置近身的他还是第一个,若再给人前人后爷长爷短的这么一叫,怕又不知生出多少事非来。见欧阳语气谦恭,颇有些拘束,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欧阳一米九○的身高,黝黑的脸,面容方正,标准的保镖形象,虽是进了房间,仍是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外型只觉得该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彪形大汉,与身材瘦小,面容尖削的萧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小傲暗暗点头,正是这副粗犷的外貌才让四爷那样心机深沉的人也着了道吧?
转头见秦朗已带着天宇走去媛媛身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媛媛红着一张俏脸点了点头,跟着骆天宇出去了。小傲微觉奇怪,见秦朗没说什么也就没多问,秦朗走回来亲手推了轮椅走出门来。
时已近夏,汽车一路开来,两旁的树木都已绿叶成荫,小傲暗暗叹息,入院三个月有余,竟把春光负尽了。
一公里长的私家路渐行渐近,小傲渐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半年前,他是那离群的孤雁,徘徊凄恻,无人知其鸣声哀哀,半年后,终了却这旅愁荏苒,玉关重见,却已是寒风折翼,失却天涯伴,几难再见水阔天远。
汽车停在阶下,“傲哥!”冯杰带着阿生阿洪等一众兄弟从里面飞跑出来,拉开车门,将特制的踏板拉开放平,那是秦朗专为方便小傲的轮椅上下而特别改装的。
舒同抢先下来,在下面护着,秦朗推了小傲,缓缓来到门前的台阶下,放开轮椅自后面绕过来正要抱了他起身,小傲却转动轮椅向后滑出了几步,两手撑住扶手抬起身来,从轮椅上直跪下地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抬眼望向秦朗,语音微颤着道:“小傲昔时无状,冲动辞会,寒了老大和众兄弟们之心,其罪万死难赎,今日诚心悔过,盟老大开恩,准小傲重回四海,小傲感激涕零,愿受万刀之刑,从此一定严守家规,再不敢违犯!”
“傲哥……”冯杰心中惶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秦朗心中一阵狠疼,小傲当日辞会,言词绝决,众兄弟都是亲身见闻,按照规矩,自不能就这样毫无交待的就让他进门,小傲这样做,是不想自己难做,日后在兄弟们面前落了口实,失了威信。只是若按规矩,已拔了香头的兄弟要想重新入会,至少要三刀六洞,以示悔过之诚,这样的罪,如今他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小傲去受了。
走近前来,也不多言,俯下身一把抱起了他,转身走了进去,四海众兄弟面面相觑,好半晌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冯杰立刻嘻笑着跟了进去,舒同先是一喜,随即心又沉了下来,低了头跟在冯杰后面进了来,吩咐了阿亮将轮椅送到楼上,又命人将萧让与欧阳带到后面安置好,自己走回来默默地在厅上跪了。
冯杰跟着秦朗跑上楼接过阿亮送上来的轮椅,一等秦朗放下小傲,便兴高采烈的推着他四处转了起来,小傲见他的房间内除了新装上去的全息影像设备,一切仍是旧时模样,心中感慨万端,这一番场景本来以为今生只有梦中才能再见了。
“好了,一会儿你傲哥都被你转晕了!”秦朗笑看着冯杰推着小傲在楼上转了个遍,这才喝着他停了下来,俯身对小傲道:“那个护士尹小姐,我和路医生说好了,将她借聘过来,天宇带她回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就让她住在这照顾你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兄弟好好庆祝一下。”说完便转身欲下楼去。
“阿朗……”小傲犹豫的叫了一声,秦朗回转身走过来,小傲淡淡的笑看着他:“阿同……这些日子教训得他也够了,老大既是今日已饶了我了,求老大再给个恩典,连阿同也一并饶了吧。”
“就是就是,老大开恩吧,今天是大赦日,哈哈……”冯杰冲过来抱住秦朗,“老大最好了,是不是?”
秦朗笑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转身走下了楼,舒同已在下面跪了半个小时了。
秦朗走到他身前,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舒同惴惴不安的战栗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头来:“老大,药厂的事,是阿同疏于防范,请老大按规矩治罪吧。”
秦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本不能都怪你,我和天宇也同样被宇文若龙设计了,要是单罚你一个,只怕你也觉得委屈。不过这么多冰能运进来不能不说是你的疏忽,你傲哥告诉你看着货仓你就看着货仓,告诉你守好码头你就守好码头,就不提防人家会从别的方面下手?这些日子你也该想想清楚,以后我和小傲都身在帮中,不能兼顾四海的事,四海就靠你和阿杰了,你别总是一根筋的做事,也要学着照顾全局的。”
“是!”舒同低低的应了一声,“这件事是阿同的错,阿同不敢委屈,请老大重重责罚。”说着咬紧了下唇,老大这些日子一直都冷着他,显然是气得不轻,看来这次的责罚轻不了。
秦朗微微一笑:“知道错了就好,以后注意别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起来吧。”
舒同诧异的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大……”见秦朗对他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脸,这才相信老大是真的饶了自己,不禁感愧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朗微笑道:“叫兄弟们好好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担当
“老大!”舒同跪在地上哀声求恳,“你罚阿同吧,阿同知错了,求求你老大……”
秦朗伸出大手,在他憨厚的圆脸上轻抚了一下,朗声笑了:“这几个月不是一直都在罚你?你的错已经罚过了,现在该受罚的是我,把宇文引入四海的人是我,接小傲回来的也是我,这一切的后果本就应是我来承担,规矩是在我亲订的,决不能在我手里废掉。”
舒同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看着稳步走向刑室的秦朗仍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老大……”冯杰声音颤抖着迎上秦朗,秦朗轻揽了一下他的脖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利落的脱下上衣和衬衫扔给他,走入了刑室。自己从装满水的圆筒中抽出一根最粗的藤条,交到了德哥手上,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稳稳的步上刑台,跪倒在刑架底端的横木上。
众人看着那宽阔坚实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和那根直径足有寸许的藤条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刑堂的兄弟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先恭敬的叫了声“老大”,秦朗微笑点头,任由他用绳子将两手绑了,但当裤子被拉下来时,秦朗仍是无法抑制住羞惭的闭起了眼睛。
“呜……啪!”“呜……啪!”“呜……啪!”……
满室只听见藤条凌厉的破空声、凛冽的着肉声,以及秦朗偶尔控制不住而发出的压抑的喘息声。
“呜……啪!”“呜……啪!”“呜……啪!”……
汗水顺着刀疤交错的脊背涔涔的流淌,这一场刑罚是如此猛烈的震撼着在场所有人的心魄。德哥心中叹息,老大当众受刑,本来他是建议可以鞭背的,但秦朗不肯投机取巧,宁愿在人前承担这份羞辱,他明白老大的心意,既是当众受刑,便是为免落人口实,疼痛还在其次,最难堪的是这番羞惭,自己若是稍有徇私,老大这番苦就白受了,因此行刑时绝不留手,一藤狠过一藤,鞭鞭裂肤,到后来不止臀上无处受鞭,大腿自膝弯以上也都再无一块完整皮肉。
“呜……啪!”“呜……啪!”“呜……啪!”……
随着藤条最后一下狠狠的击落,刑架上的秦朗一阵剧烈的颤抖,头向后仰起,身体绷直挺到了极限,刑室内连呼吸声都不可闻,所有人都窒息的看着这一幕。德哥收住了手,默默后退,今天用刑选用的是刑堂最重的藤条,八十藤下来,秦朗竟晕厥了两次。
好一会之后,秦朗方松开紧咬的牙齿,浑身颤抖着瘫软了下来。一脸泪痕的舒同和冯杰忙冲上前来将他从刑架上解下来,小心翼翼的勉强替他整理衣裤,扶出了刑室。
“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在小傲…面前提一个…字……否则……”秦朗浑身是汗,手撑着会议长桌重重的喘着,强抵着眼前的昏黑,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着吃力的命令道,众人看着他惨白的面孔和不住滴落在桌上的汗珠,凛然应是,人人战栗不已。
昨日小傲回来后,四海如狂欢般一直热闹了整夜。
今天一早,秦朗和老爷子请了一上午的假,回到公司招集各堂口的堂主,到四海集团主楼顶层会议室内的刑室,当众领了这八十藤条,为宽赦小傲回四海以及四海被冰毒所陷一事做了交待,堂堂四海的老大,洪帮未来的龙头,为维护会规当众扒了裤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几度昏厥,四海人人悚然惊惧之下,也都钦佩不已,对他所命一一凛遵,之前本来因受冰毒事件的打击而有些低迷了的士气也重新振奋了起来。
“啪!”“将!”老爷子落下最后一子,对着三爷“哈哈”一笑,拿起手边的茶盏,转回身来斜睨着两腿打战、因疼痛而面白如纸的秦朗:“你是要我帮你背这个黑锅了?”
见秦朗低垂了头不敢答腔,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事我不管,别往我头上算,凭什么你逞了英雄要我来当恶人?”
秦朗听老爷子语气不似在生气,心头一松,忍着疼向前蹭上几步,贴着老爷子身前跪了下来,两手抱着老爷子的膝盖陪笑央着他道:“阿公……就疼阿朗这一次吧,不然…就当是疼小傲好了,小傲的伤还没拆线呢,阿公也不想他又…伤了神再咳血什么的是不?”
一旁的三爷看着秦朗如孩子般偎着老爷子,不禁笑了,老爷子一向将秦朗当做老来子一样,有时面上虽怒,其实心里还是疼他的,只是他向来待秦朗严厉,稍有差池重罚立至,弄得秦朗总是战战兢兢的,心中虽然也想亲近,却极少敢撒痴耍赖,此刻仗着伤重,老爷子多少会心疼些,才敢放胆撒娇,其实老爷子虽是心疼生气,但心中却也必会赞赏他这份担当,便笑着帮腔道:“看阿朗说得怪可怜的,看在他也是疼小傲的份上,老爷子就帮他这一次吧,反正平日也不少打的,说是给老爷子打的也不意外。”
老爷子抬头瞪了三爷一眼,低头看看秦朗脸上疼的惨白却还强撑着笑意,浓密的鬓边汗水涟涟,说话虽极力控制却仍难掩虚弱的颤抖,自己平日打了也就打了,不是自己打的看着却觉着特别的心疼,再加上秦朗平日极少敢表现出这样的依恋,给他这么偎着一央告,心中一阵温暖,“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做之前就做好打算让我背这个黑锅了?就会算计我!打量着我不舍得打你呢?”
秦朗心中偷笑,老爷子要打可不会管他有伤无伤,更不会和他废这么多话了,现在这样说,明明是舍不得了:“……就算阿公再生气,也等阿朗伤好一些再罚吧,不然…阿公看着也要心疼的。”
“你自己找罪受,我才不心疼!”老爷子冷着脸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最好给我消停点,要是再出什么状况误了单刀会,看我饶不饶你!”
秦朗笑着松了口气,伏在老爷子膝上颤颤的应了,又和三爷道了谢。不敢去用力撑老爷子的腿,按着自已大腿挣扎着撑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再一用力,痛楚愈甚,一个不稳向前栽入老爷子怀中。老爷子叹了一声,扶了他起来,交与萧让扶他出去,待他走到门边时想一想忽又叫住了他:“小傲不是后日拆线?你这两天就别回去了,小傲回去那边,楼上楼下的也颇为不便,帮中这些日子事又多,单刀会的时日渐近,他也需要来熟悉礼仪,与其离这么远每天折腾的辛苦,不如等拆了线让他也搬过来和你住上一段吧,等单刀会后再搬回去。”
秦朗怔了怔,垂手应了,萧让扶了他蹒跚着走了出来,到骆府中他自己的房内稍歇。知道老爷子想的周到,自己现在这副惨相,回去小傲就算不知内情,看着心中也定是极难过,当晚便依了老爷子的话没回去。骆府中的这间房是一直为他备着的,从前老爷子有事留他晚了或是有时犯错给打得重了回不得家时便睡在此。
秦朗一连两日未归,舒同和冯杰严守口风,瞒他不说,小傲只道是帮中事忙,自己不愿每日闷坐家中,在舒同、冯杰的陪伴下回来公司,略做了一番视察,招来
第30回
各部门负责人开会。经过了这样一场大劫难之后的四海境况不佳,股票一度跌至历史最低点,但秦朗不肯裁员,一边维持着庞大的费用开销,一边又极尽奢侈的花费巨资造好了给小傲的游艇,又买下了乌镇的木屋和那套全息影像设备。而之前那一项医疗项目投资巨大,短期内又看不到效益,公司的财政已出现赤字。还好冯杰第一时间稳住了项锋,保障了钻石的货源,舒同又在查封令撤销后,及时的将四海旗下的娱乐场所整顿开业,保障了现金的收入,现在四海的一切运作都靠这些娱乐场所和那几家珠宝工厂的进项在维持着,但仍难免左右支拙。
小傲知秦朗的心意,凡是跟过他的人只要不弃他而去的话,他就决不会抛弃对方,所以裁员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而这段时间为了哄他开心又花费过奢,现下要急也急不来,只有按部就班的慢慢捋顺了。
各部门主事见傲总终于回来,都是心中欢喜,知道以他的才能必能带他们一扫阴霾,还旧日朗朗的晴空一片。
承欢
“我没事,只是抽了几藤而已,事后老爷子心疼了,才没让出去,哪里就动不得了。”秦朗笑对着小傲,极力掩饰声音中的虚弱,“正好躲几天懒的,不然哪有时间歇着。”
小傲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色默不做声,刚刚伤口拆了线,就被老爷子接来了骆府,来了方知秦朗两日未归,是“受了老爷子的家法”,也不敢向老爷子动问原因,略周旋了几句,便急急的先来探视。
舒同和冯杰背转过去悄悄落泪,只不敢让小傲看见,老大忍着疼强颜欢笑是不想让傲哥过于难过,只是他憔悴成那样,傲哥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有多痛?
秦朗怕他们在这儿时间久了,小傲面前露出马脚,和他们说了老爷子接小傲来住的意思,便要打发他们回去,舒同与冯杰虽然舍不得,但不敢拂了老爷子的意思,见老大一个劲儿的赶他们走,只得留了明威和媛媛在外面服侍,兄弟两个自回去了。
小傲见他们兄弟走远,这才咬着牙,颤抖着揭开秦朗身上盖着的薄被,看向那青紫淤黑、血肉模糊的臀腿,见虽已过了两日,仍是肿胀的吓人,横贯交叠的条条裂口深入肉中,血水仍在不断渗出,其状狰狞,惨不忍睹,心中一阵狠狠的绞疼,转头咬紧唇忍住泪,只觉半晌喘不过气来。秦朗知他难过,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就打成了这样了?”小傲压低了声音,忍着心颤的疼问,虽知他两日未归想必是这场责罚不轻,但仍未料到竟是打得如此之重。
“没什么,自然,是有该打的原因了,也没打多重,过两日便好了。”秦朗笑着慢慢的说道,尽量让语气中不掺杂喘息。
“咳……”老爷子轻咳一声,带着三爷和骆天宇自外进来,秦朗来不及遮掩伤处,慌不迭的向床内缩去,拉过薄被盖上,牵扯得急了,疼得汗珠直滴下来,老爷子“哼”了一声,走到床前:“敢是在这儿抱怨我呢?”小傲转动轮椅,向后让出了两步,让老爷子坐在了床边,秦朗忙半撑起身子陪笑道:“阿朗怎么敢,是阿朗的错,原该受些教训的。”
老爷子斜眼瞄了小傲一眼,笑了:“你不委屈?有人可代你委屈,嘿!也不知道是谁受委屈了呢。”
小傲淡淡笑笑不言,秦朗怕他听出老爷子言外之意,颤抖着抱住老爷子一条腿软语央告:“阿朗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阿公饶了阿朗吧。”
老爷子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回头向小傲道:“单刀会上预备提升的人员名单报上来了,你的名字在上面。”说着将册子递了给他,小傲微微一怔,先转头向秦朗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的看着老爷子,老爷子笑笑:“你别看他,他这两天趴窝呢,这事还不知道。”
小傲心中疑惑,接过名册缓缓打开,饶是他一向淡泊,也不禁骇了一跳,只见上面第一个名字便是秦朗,自己的名字赫然列在秦朗之下,后面的荐职更是让他一惊,轻轻抬起头:“老爷子……”
秦朗见老爷子面色微沉,忙先抢着嗔怪道:“怎么还叫老爷子?”
小傲略一迟疑,微窘的低了头:“……阿公。”
三爷一旁看着呵呵一笑,嗔着秦朗打圆场道:“阿朗何必多这个嘴!不过是一时改不过口来,难道还怕老爷子会见怪不成?”
老爷子便也笑了,“嘿”了一声道:“还是打得轻了,不然哪有力气多嘴。”
小傲笑笑,无奈的看向秦朗,将名册递了给他,秦朗怔怔看了半晌,忐忑的看向老爷子:“阿公,这个……是不是弄错了?”
老爷子冷冷的道:“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洪帮会弄错?”
秦朗勉强向上再撑了一撑,急道:“阿公,我堂自来未有过圣贤二爷,小傲初入帮中,寸功未建,这位子让他来坐不妥吧?”尚无正式职司便已带近身出入帮中,现在更要一步登天,怎能服众?只怕从此更成了众矢之的,老爷子也要落得个偏私的话柄。
三爷见秦朗不顾伤势,便要爬起身来,知他是真的急了,便笑了:“这只是个提议,还要半数以上的票数通过才行,老爷子也并不是偏私的,多亏小傲替你矮举,才破了四爷和宇文的叛帮之谋,这对帮中就是大功,这样的德行比拟关二爷也不为过,小傲的智谋也是江湖知名,这件事,老爷子和我都通过了,量来反对的人也不会多的。”
秦朗伏下身来,看着老爷子一时无言,虽说老爷子千方百计的将小傲算入帮中,必是要委以重任的,只是小傲入帮不足三月,而且是重伤未愈,三月来在帮中连面也没露过几次,这一上来就提名为二爷,若是通过了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嫉恨,通不过更岂不被人嘲笑?不过老爷子既有此举,想是心中极有把握的,趁着他养伤这两日办理此事,也正是不想让他担干系,老爷子为了他可说是费尽了心思了。心下感动,默默的伸手,揽住老爷子的腿,老爷子“哼”了一声,将他的手拂了下去,眼中却微有笑意,秦朗心中暖暖的,从前在老爷子跟前可不敢这样放肆。定了定神方道:“其实,提名小傲补六堂的空儿也便好了,怎敢越过了三爷去?”
老爷子伸手在他臀上用力一拍,秦朗促不及防,疼得一个哆嗦,张了大嘴巴,憋了许久才没让自
己叫出声来,骆天宇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急忙将脸转了过去,老爷子笑喝道:“三爷都不计较,偏你那么多废话!”转头向小傲道:“当仁不让,别学阿朗这没出息的模样!”
小傲淡笑着应了:“全凭阿公吩咐。”见老爷子对秦朗明显疼爱多于责怪,心中也自高兴,这一声阿公叫得便比先时自然了许多。老爷子和三爷坐着又说了会闲话,也怕秦朗伤重撑着艰难,便离开了。
秦朗伤的虽重,只这伤是自己打的,不敢因私废公,得老爷子疼惜稍歇了两日,眼见得单刀会的会期日近,好多事不能耽搁,便仍强撑着照常回帮中忙碌,还好有小傲每日里伴着,兄弟两个遇事有个商量。
小傲每天上午由舒同和冯杰接回公司打理四海的事务,之后由媛媛、明威和欧阳陪着去复健,下午由秦朗安排熟悉单刀会的各项程序,晚上便陪老爷子喝茶、聊天、下棋,听京戏,才几天的功夫,便哄得老爷子连三爷都不理了。秦朗每在旁观着,心中也甚是欣慰。本来老爷子要接小傲来,他还有些担心,怕小傲不知规矩,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被老爷子教训,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如此谨慎了。由于一众儿孙各有不足,老爷子膝下乏人,老怀寂寞,小傲承欢膝下竟是日益讨得老爷子的喜欢起来,渐渐的偏宠尤甚于秦朗和骆天宇。
随着气候一天一天的变暖和身体一天天的强健,小傲在户外活动的时候也逐渐多了起来,老爷子得了他这个良伴,心中欢喜非常,有时晚饭后一老一小便在园中喝茶对弈,
而天宇和小傲相伴日久,也开始不似先时腼腆,渐渐的也越发依恋了起来,不但明威有些妒嫉,有时冯杰来了见他和小傲亲近都笑言自己要吃醋了。
会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七星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
清晨的骆府后园,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轻雾中,晓花含露,柳丝低垂,扬花迷人之眼,远远从老爷子房中飘来《西厢记》凄婉哀怨的唱段,听来让人只觉无尽的惆怅。
小傲痴坐在水边,静静的看着点点扬花落入水中。
骆天宇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园中小径悄无声息的走来,远远听得的小傲淡淡的一声叹息,极轻极轻的念道:“沾泥也好,莫化浮萍。”骆天宇只觉心中一滞,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抬头看向陪伴在小傲身后的媛媛。媛媛向他微摇了摇头,和小傲相处越久,对他便越是觉得琢磨不透,每到无人之时总觉得他眼中有着迷茫的伤痛,然而当他面对你的时候,那令人心疼的温润却绝对能让人舒服的不想离开他的视线,
“傲哥,来吃早餐吧。”骆天宇轻声叫小傲,小傲转头,看着他点头笑笑,明威便推了他跟着骆天宇向餐厅走去。
餐厅在正厅的后面,从窗内可以看得见外面花园,老爷子不喜住楼房,说是人老了得多接地气,骆府是一座旧式的二进院落,原本是民国时期的一座帅府,除了那院门是改装的新式遥控的铁艺大门之外,一切都还保留着旧式的风格,院内宽阔平坦,树木葱郁,花草繁多,假山池塘,曲桥亭台,景致怡人,倒是个很好的休闲所在。
入得厅中,老爷子尚不曾来,小傲便不入席,与骆天宇在一边候着,少时,秦朗和萧让伴着老爷子走了来,远远的看见小傲轻轻点头,小傲淡淡回以一笑,问了老爷子安,明威与欧阳等自下去用餐,小傲待老爷子入座后,才转动轮椅靠上前来。
老爷子笑看着他:“紧张不?”小傲轻轻含着下唇,缓缓摇了摇头,笑了,今日帮内会选,就要投票决定他提升为圣贤二爷的事。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向仍侍立一旁的秦朗皱眉道:“怎么还坐不得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气了?少时在帮中你也站着?”秦朗不敢回嘴,连忙赔笑应了,叫佣人填了粥来。他伤势本重,十几天功夫自然未曾大好,每日都是服侍老爷子吃过之后下去胡乱吃一口便罢了,现在见老爷子嗔怪,只得咬牙忍疼,挨着老爷子坐了。
萧让平日是见惯了的,只顾低头吃饭看也不看,骆天宇自小也不是第一次见,因怕秦朗尴尬,也不敢多言,小傲一旁默默看着,料得老爷子平日教训严厉,不免心疼,这餐饭便有些吃不下去,秦朗怕老爷子多心,向他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饭后,兄弟几个随老爷子来到帮中,自三爷以下,帮中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均已在堂上等候,小傲进来,所有目光立即焦在他的身上。这次会选是洪帮大事,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要上任的龙头本就年轻,如今又打破惯例要提升入门不久的新服做什么圣贤二爷,老爷子这一年来行事多出人意料,众人私下早有议论,只不敢当面说出来。
小傲知道自己惹眼,心中不免无奈,这些日子每日坐轮椅出入,又有欧阳寸步不离的跟着,实在是太过张扬了。
老爷子入得厅来,居中升座,秦朗侍立一旁,骆天宇与小傲按班归位。老爷子微微一笑,摆手令众人坐了:“今日的会选内容,大家事先都清楚,我老头子在这儿也不多说了,如果谁有什么意见就现在提出来,否则……”说着,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众人在他的目光之下都瞬间低下了头,老爷子淡淡一笑,“就请在结果出来之后永远保持沉默吧。”
小傲留神观察老爷子,见他的目光在五爷和七爷的面上掠过时并未多加停留,心中暗暗摇头,自从秦朗接手帮中事务以来,老爷子便极少过问了,今日这几句话看似不着痕迹,实际上是特地说给五爷和七爷的吧?见五爷阴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七爷看着五爷的神色则似颇为困惑,隐隐预感有事要发生,料来老爷子也是心中有数,只是自己当然不能象秦朗当日那样当面辞位,也就只能坐观其变。
在堂上众人的一阵沉默之后,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秦朗可以开始了。
便在此时,五爷站起了身来:“老爷子,赵五有几句话想当着众兄弟的面和老爷子说一下。”
众人都是一怔,五爷向来与秦朗不睦,小傲入帮第一日就差点死在他的红棍之下,到现在还坐着轮椅,小傲提升一事,他要反对也是正常的反应,但现在秦朗继位在即,老爷子要提升小傲的态度也是极为坚决,这个节骨眼上他再来说长道短的,显然是不明智的。也有人本就心生妒嫉,只是老爷子面前不敢出声,现在见有人来出头,心下不免高兴。
老爷子看着五爷,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秦朗心中微微一紧,虽知五爷未必敢在老爷子面前放肆,但毕竟是众人之前,若是他一时沉不住气,说几句难听言语,小傲如何承受?
五爷并不理会众人看来的目光,向前几步,走到堂中,先向众人团团抱拳:“赵天阳入帮以来,蒙老爷子信任,执掌刑堂近十五载,帮内不少弟兄在赵五手下受过家法,以往得罪之处,念在赵五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众位兄弟不要见怪。”说罢转过身来,再向老爷子微一躬身,“天阳如今年岁渐长,气力渐衰,这刑堂上的事也渐渐的顾不过来了,老爷子既是要金盆洗手了,念在天阳追随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份上,准许天阳提前退休,在单刀会后另选贤能之人接掌这刑堂之任吧。”
众人听得他这一番话,心下都是雪亮,五爷执掌刑堂,多年来秦朗在他手下没少吃苦头,新入门的小傲也几乎在他杖下致残,现在眼见要改朝换代了,他既是无力阻挠秦朗接位,那么自是要抽身退步以求自保了。只是他如今只四十多岁,这年长力衰的理由未免牵强。
“五哥!”七爷骆世豪先就起身叫了出来,被老爷子冷冷的扫了一眼,愣了一愣,又嘀咕着坐下了。
老爷子静静看了五爷片刻,笑了:“老五既是嫌这差事得罪人,不愿意做也罢了,只是单刀会上少不了还要你费神,这事我先准了,等单刀会后,择了人选再行安排吧。”
五爷抬头看着老爷子,默默的一躬身,退回了坐上,知老爷子明白了他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
众人见五爷才一开口请辞,老爷立时便准了,心下都是凛然,知道老爷子心意已决,小傲上位,是铁定了的,决不允许人来横加阻挠了,当下各人再无一言。
之后三爷一番荐辞,细言小傲巧识宇文若龙与龙入海叛帮之谋,对帮中是为大功一件,而甘受重刑,代拜兄矮举之德更是当世罕有,可说是智勇双全、德行兼备云云。而当日会选的结果竟是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
接位
“阿公,明天我真的也要穿这个?”秦朗有些尴尬的看着老爷子,小傲和骆天宇在一旁强忍着笑,虽然半个多月来对单刀会的礼仪都已熟悉了,但秦朗这一身长袍马掛仍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老爷子和三爷穿也就罢了,秦朗穿来看着真是太滑稽了。
老爷子没理秦朗,转头看着小傲笑笑:“上位后参圣的时候是必须穿的,你也一样。”小傲愣了一下,看了看老爷子指给他的那一件银灰色的长袍,点头应了声:“是。”秦朗犹豫了下,看了看小傲没做声。
会选一周之后,义顺堂筹备了多日的单刀会终于渐渐拉开了序幕,三日内前来参会的各公口代表均已到齐,致公堂的龙头石志兴更是亲来向老爷子和秦朗道贺。
因为本次的单刀会上有老爷子金盆洗手,秦朗接承大位这样的盛事,外码头公口来人极多,义顺堂决定一切遵循旧礼,以免其他公口嘲笑和指责。按规矩,自五爷以上,参圣时都必须着长袍免冠,秦朗虽是心疼小傲行动不便却还要几次三番的更衣,只是事关礼法,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日,便是单刀会的正日,一行人等早早便起身向城北的关帝庙行来。
“单刀会”是一年之中洪帮最大的一次聚会,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日,为纪念武圣人关云长单刀过江去东吴赴会的英雄事迹,各公口约集本堂哥弟在关圣殿(武庙或关岳庙)举行大会,以示敬仰和追念。这一日帮中要悼念死亡的同袍兄弟,同时抽活新人、对帮内兄弟提升和补调。
由于此次活动与会的人数众多,难免引起多方的关注,事先秦朗已请得老爷子同意,通过关系,以某电影公司拍戏的名义拿到了相关的批文,因此洪帮这次聚会竟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行至关帝庙前千米之外便有执事的帮众在道路两旁设岗迎宾警戒,站条子问切口,接待来宾。
来至庙门前,五爷早已一身黑色西装,站立在门首,静候前来参会的宾客到来。因为这是洪帮的例会,按规矩不许外人参加,所以前来参会的都是在缘的哥弟,其他江湖前辈,故旧友朋少时会后的筵席再行招待。
入得庙来,秦朗将老爷子和小傲先安置在偏殿内暂歇,自带了天宇去外面安排照应,不一时,各公口参会的代表陆续到了,上午八点整,单刀会正式开始。
第一项便是迎圣:关公圣像前点大红烛1对,巨香3支,神灯一盏,敬茶3杯,供品四色,圣像右侧设三十六把交椅,义顺堂自老爷子以下三十六位份人员一律在此就位,内八堂各主事坐在最前,其他人众按位份向下排开,前来与众的各公口代表则按年纪长幼在圣像右侧就座。
五爷抖擞精神上前,例行性的先请示掌旗龙头有无赏示,老爷子摇头称没有,五爷方宣布大会开始,全体人员立即起立,整齐衣冠,面对圣像,门外鸣放鞭炮,红旗五爷恭读迎圣令:“眼看天空彩云飘,圣人夫子下天朝,弟子今日来迎圣,恭请圣人坐中堂。”
鸣鞭喧令之后,便算是请来了关帝圣君,一众人等均不得喧哗吵嚷、交头接耳,否则将以不敬神灵之罪处以重刑,秦朗的位份与小傲不同,虽然离得不远,却也照顾他不得,只能看着他由骆天宇架着,紧咬下唇,勉强撑着站立。
第二项是悼念帮中亡故的兄弟:关公像下两侧悬挂亡牌,亡牌以绫绸裱糊着色,十分精致,中为宝顶形,左右为飞檐飘带。宝顶下俱用墨笔楷书:“慎终追远”四字,下为死者姓名,按礼数,死者为大,不管是为帮中出力牺牲的还是犯了帮规依法处决的,只要不是被黑传除名了,到了这一天都可享受祭奠,小傲倚着骆天宇的臂膀抬头细看,果然四爷的名字也在亡牌之上。
五爷按规矩主持,点神灯、焚香烛、献祭品、放鞭炮、烧黄纸、仪式简单而隆重。
第三项才是参圣:已换了一袭青衫的五爷走至圣像左手下方,依次朗声高喊:“有请本堂龙头大爷参圣!有请钱粮三爷参圣!”老爷子和三爷各已换过中式长袍,外穿马掛,先后于神像前施礼,之后,五爷携余人共同参圣,各人先要检查好扣子扣没扣好,以免神前失礼。参圣要三跪九叩,小傲双腿不能着力,虽有骆天宇在一旁帮扶,仍是被折腾的遍体虚汗。
然后五爷再请外码头公口的代表们参圣,这是礼数,向来一般的代表是不会在其他码头参圣的,所以多数代表都敬而谢之,只致公堂的石志兴和另外几个公口的年长者到神前行了礼。
参圣完毕,鸣放鞭炮,五爷开始朗读安位词,(参圣时所有与会人员均系站立,故要安位):“大哥请登龙虎坐,二哥请登上将台,虎皮交椅三哥坐,四哥红凳往上抬,五六七八金阶上,幺满十排两边排。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座软八抬,金交椅,软八抬,愚弟早安排,龙归龙位,虎归将台,请列位哥弟请得位安位!”
各人这才回到位子上坐下,安位完毕,五爷向老爷子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向外,宣布资金准备开始金盆洗手的仪式,老爷子微笑起身走到厅中,向四方团团一揖:“众同袍远路前来捧我老头子这个场,骆某人感激不尽,我老头子在堂中多年,未曾有尺寸微功,承众兄弟的信赖,腼颜执掌帮务,今日以老废之身行金盆洗手之礼,从今而后,本堂之事就有赖各公口码头多多照应了,骆一清在此先行谢过!”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三爷近前致辞,对众历数老爷子之德,一番恭维之后,代表众兄弟向老爷子道了辛苦及众人不舍之意,之后,五爷方命执事之人捧上金盆,捧盆之人是经过帮内严格选出的,必要外五排以上,五官端正,于帮中有过功劳,并且五服俱全的年轻子弟才有荣幸担当此任,捧盆之人一身金色短装,手捧金盆在老爷子面前双膝跪下,将金盆高举过头,老爷子先用右手中指入盆中沾了水,分别弹向天、地、四方,然后才双手入盆略洗了几下,在众人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仪式。
然后才是秦朗的接位仪式,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秦朗今日一身宝蓝色的西装,在厅中一站,让人只觉稳如泰山,在五爷的主持下,三爷宣布秦朗历年来为帮中立下的八项大功,秦朗当众誓词,表明今后的担当,再面对关帝圣像跪倒,双手向上高擎,老爷子亲手将代表着龙头极权的船舵、七星刀、红棍一一交到他的手上。
之后,才轮到堂内人等的提升和补调,小傲在天宇的帮扶下跪于厅上,外码头的贺客也有见过他的也有没见过,但四海一傲在江湖之上却是多有知名,众人见了那身着浅青色西装,之前一直坐在轮椅之上一脸儒雅温润的青年,都不免诸多猜测。在各公口代表诧异的目光与交头接耳的议论中完成了提升仪式,再乘其他人举行提升仪式之时与秦朗退入偏殿换了长袍出来,由秦朗带领所有被提升的人员先在神前参圣,再对老爷子行礼,叩谢提携之恩。小傲这一轮折腾下来,更是头晕眼花,再换回原来所着的西装之时发现内外衣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接位上位之后便是开香堂,抽活兄弟,这是洪帮一年二大会期中必须举行的一项隆重仪式,五爷先面向外面宣布人事戒律令:“红旗大令执在手,在缘哥弟听从头,奸盗邪淫不能有,违法乱教不能留。要想入流不能够,除非认母把胎投。非是小弟言语陡,前传后教一脉流。”
大令人传毕,五爷转向秦朗请新掌旗龙头赏示,秦朗将手里的新学、顺社、提升、补调的红纸名单交由五爷宣布,今日会中抽活的人多,无法全都入殿,便俱都在庙门外面的空地上,宣布时,被宣布的人面向圣像,宣布后,对着殿内方向参圣,然后分批入门,四礼八拜向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谢恩,拜兄站在圣像右侧,举手答礼,连呼“高攀”、“请起”、“诸事顺遂”“步步高升”。
人事宣布完毕,大会便接近了尾声,五爷起身迎宾前往酒楼饮筵,致迎宾辞:“今天是敝公口举行盛会之期,承蒙城乡内外邻坊各声左中各社,老拜兄、老恩兄,赐步光临,敝公口未能五里铺毡,十里结彩,迎风接驾,谨备菲酌,以表谢忱,少时席面之上,不能临桌一一致谢,有招待不周,礼仪不到,请各位老拜兄、老恩兄、一众龙哥虎弟,回龙转驾之时,花花旗,龙凤旗,日月旗与兄弟敝公口打个好字旗,兄弟这里先赔礼了!”来宾一起回礼齐声说:“谢了,谢了!”
致辞完毕,大会结束,执事人等安排贺客离庙前去赴宴,开席之前五爷方介绍本公口三十六位份的人员同来宾相识:“各位拜兄,各位恩兄,各位龙哥虎弟,有同小弟见过面的,见过面的重施一礼,未见过面的,兄弟只能素口声登上复,作自我介绍,兄弟姓赵,草字天阳,敝小地方山东小码头锦华山,虚在义字出管五,兄弟只知江湖贵重,浅学江湖礼节,刚才迎圣接宾,如有言语不周,礼节不到,请各位恩拜兄海涵,海涵!”
介绍了来宾与本公口值事人员一一相识之后宴会开始,一众贺客纷纷身老爷子、秦朗道喜敬酒,宴后义顺堂表演了舞狮等节目祝兴,这是多年江湖少有的盛事,义顺堂做得事事尽礼,这一日宾主尽欢而散。
琢玉
“傲哥,还是别去了,才刚好了点,回头再累到了,老大知道要不高兴的。”明威央求着道。
“不妨事的,我有分数。”小傲笑笑,“出去略走走就会累到?哪里便这样娇弱了!”
单刀会后本要辞了老爷子回去,谁想会上一整日折腾下来,本就虚弱的他被累得不轻。会中多数时间是要站着不说,仪式时又要跪倒爬起的行礼,因为会上有敬神、悼亡这样的仪式时礼数上必须要穿着得庄重,参圣时又要更换长袍,再下来再换回西装,大会结束才可换便装去酒店。虚汗涟涟之后几番更衣,便着了风寒,回来后发烧咳嗽,秦朗怕他旧病复发,吓得整夜守着他眼都不敢眨。
第二日上略退了烧,老爷子不放心,又请了中医大夫来调理,说是伤病之后又接连几次手术,元气亏耗,劳累后风寒入体,散了寒热之后便开了药来滋补,嘱他宁神静养,不得劳心,秦朗便暂不让他去公司和帮中,仍旧住在老爷子府上。小傲长时间没回去,不免惦念,偏几日来只舒同来看过他两次,冯杰连面也没朝过,小傲心中奇怪,今日觉得身上略好些,便想回去看一眼他们兄弟。
明威苦劝无效,只得推了他出来,小傲回明了老爷子,老爷子也不拦阻,只让欧阳多带了几个人跟了他出门。
“傲哥!你好了啊?怎么出来了?”舒同扑到轮椅前。
小傲看着他憨厚的圆脸淡淡而笑,连日病中无力,舒同来了两次却都不曾仔细看过他,他比先时微黑了些,本来微曲贴服的短发有些长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令本就稳重的他更加成熟而内敛,但一双圆眼中那黑如点漆般的眸子一瞬间透出的惊喜,仍是带出了几分在小傲与秦朗面前才会有的孩子般的稚气。
小傲心中充满怜爱,阿同也不过比阿杰只大一岁而已,往日只见阿杰撒娇讨巧,阿同却始终懂事得让人心疼,前一段时间被阿朗那样冷落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声,用手抚着他的脸:“老是闷着难受,过来看看你们,怎么瘦了啊?头发也长了,是不是太累了?”
舒同眼中微觉湿润,傲哥才真是瘦了呢,才好了几天又病了,身子这么弱
第31回
可怎么好啊?不敢惹他伤心,憨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瘦了,这两天老是在外面给风吹的黑了,头发一长就显得瘦,等下去剪下头发就好了。”
小傲笑了,这段时间地头上有点乱,他们弃了的地盘被一些新出道的“生章儿”捡了去,这些毛头小子没根没派的,也不知行情,以为四海失了地头就是衰落了,竟起了蚕食之心,公然来抢地盘了,必了被阿同教训了,这些事情阿同和阿杰都应付得来的,也就不去理会,微笑着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不剪就留着吧,留到阿杰那样长也会很好看的,对了,阿杰呢?”
舒同的神情瞬间一滞,舔了舔下唇,轻轻叹了口气:“阿杰这几天在和让哥学功夫呢,每天下午都不在公司的。”
小傲点点头,差点忘了当初秦朗说起过这件事的。“带我去看看。”他淡淡的说。
宽敞的训练室内装着几个简单的架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一半的地方用隔音玻璃隔开,骆天宇带着耳套正在里面练习射击,外面的一侧墙面上挂着几幅人体骨骼结构图和器官分部图,另一侧墙上是几个简易的靶子,萧让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小桌边,静静的看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神,右手不时的摆弄着一根比手指略细,半米多长的乳白色棍状物,桌上的一个盒子内是一堆被拆散了的枪枝的零部件。
冯杰站在一个齐肩高的架子前,一条腿搭在架子上,尽量靠前绷紧,另一条腿在地上站得笔直,上身努力向前压着,面红气喘,一脸痛苦之色。
几分钟后,冯杰偷瞄着萧让的眼睛没看过来,便略向上抬了抬上身,想缓一口气,这口气刚呼出来,还没等喘匀,便见萧让已如鬼魅般欺到了跟前。冯杰看着面色木然的萧让,心里直哆嗦:“让…让哥……”
萧让也不出声,用脚轻向前踢了踢他站在地上的那只脚,冯杰只得努力将那脚向前挪去,眼睛不时的瞄着萧让手中晃动着的的细棍。
向前挪了大约有两寸许,只觉两条大腿内侧的筋便如要断了一般,再不能向前了,但萧让仍旧轻踢着他的脚,冯杰努力试着又动了一下,却没挪动得半分,只得可怜巴巴的央求萧让:“让哥,不…不行了…真的……”
萧让一言不发,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放在他的腰上,突然用力向前按了下去,冯杰只觉大腿内侧象被猛然撕裂开来一样,痛彻心脾,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呼,两行泪水立时滑出眼框,立在地上的腿不觉弯曲了一些。
萧让一手按着冯杰的肩,让他保持住现在这个姿势,一手提起手中的细棍便向冯杰微弯的大腿内侧抽去。冯杰又是一声惨叫,差点跳了起来,这一动,又令他赢来了更狠的第二记鞭打。几下过后,一脸冷汗的冯杰努力将腿挺直,咬着牙不再叫,萧让又抽了几下才住了手,松开他的腰,自回座去坐了。
冯杰一动不敢动,忍着疼尽力下压,一直到萧让用手中的细棍在桌上用力敲了一下,才从架子上下来,大腿内侧的鞭伤火灼般疼,浑身又累又酸又痛,几近瘫软,但看着萧让冷然的眼神,不敢稍歇,撑着向他走过去,才走了几步,又愣愣的停住:“傲哥!”
小傲看了看冯杰青白的小脸儿,没做声,只笑着向萧让缓缓点了点头,萧让缓缓站起身,小傲知道他早就看见了自己,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冯杰数日不见小傲,心中不禁高兴,转身便想走向他身前。
“啪!”萧让的细棍又在桌上敲了一下,冯杰心中又是一哆嗦,哀求似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萧让张了张嘴唇,又委屈的看了一眼小傲,最后还是转回身向萧让的桌边走去了,和萧让讨价还价是绝对没什么好处的,这是他这几天总结出来的实践经验。
萧让仿佛毫不心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等着,看着冯杰一步一挪的磨蹭着走了过来。
隔音室的门开了,骆天宇拿着枪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小傲一怔,见了萧让和冯杰的样子也没敢说话,只腼腆的向小傲笑了一笑。
冯杰走到桌边,红着脸乞求的看着萧让,萧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冯杰只得磨蹭着将裤子褪到了下膝下。小傲才知他是去领罚的,心疼得一抽,咬了咬唇,见那臀腿上累累的鞭痕露了出来,纵横交错、重重叠加的肿成一片,多数是黑色的,有些深紫色尚带着血痕的大概是新打的,已经变得瘀青的大概是一两天前的,显是这几天没少吃苦头了。
冯杰将两手撑在了桌沿上,知道小傲、舒同、明威、天宇都在看着他,羞得闭起眼不敢转头去看。
只听萧让在身后冷冷的说了句:“加十下。”冯杰一个战栗还没打完,鞭子已落了下来,臀上锥心的痛楚疼得他猛的向上一挺,强压着冲到口边的惨呼“唔……”了一声,全身颤抖了起来。
萧让这根鞭子是用几根热溶胶烧过之后对接而成的,此物看起来平常,但却即有藤条鞭类的韧性,又有木板类的厚实,一抽下去就是一道经久不褪的紫印子,虽不似藤条般尖锐而轻易见血,造成的内伤却比任何伤都疼。
冯杰这几日被这东西折磨得狠了,身上的伤不用碰都疼得要命,这几鞭下来,便撑不住了叫出了声来,按萧让的规矩,刚刚偷懒要打二十下,为他见了小傲磨蹭着想逃责,便又加了十下。
萧让并不似秦朗打人时那样怒气勃发的快打,而是稳稳地保持着可怕的重击力道,每一鞭打完,总是稍微停歇一会,让他充分地去体味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半数没打完,冯杰便觉得要撑不过去了,忍不住咬牙哀叫道:“傲哥……啊!傲哥……”
小傲一旁心如刀割,见冯杰疼得冷汗滴滴滚落,着鞭处紫痕相连胀成一片,只得转了头不去看,听他口中不停的叫着自己,却也莫可奈何,萧让能当着他的面来打阿杰,他便是开口求请也只能是白费。
好在三十下还不算多,萧让一丝不苟的打完了剩下的鞭数,将鞭子扔在了桌上,转过头漠然的看着小傲。小傲松开咬着的唇,若无其事的抬头向萧让笑了笑:“让哥,我想和阿杰说几句话可以吗?”萧让微一点头,一言不发的向外走了出去。
明威推着小傲走近来,舒同连忙从桌上扶起了早疼得浑身哆嗦的冯杰,帮他整理好衣裤,扶到小傲面前,冯杰想要扶着轮椅的扶手蹲下,两腿却不听使唤,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傲心疼不已的看着他,伸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傲哥……”冯杰的声音高兴中透着委屈的哭腔,将头伏在了他腿上。小傲用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和脖颈,轻叹了一声。看他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也是肿的,抓起来仔细看时只见上面也都是一条条的紫痕,狐疑的抬起了头看身骆天宇,骆天宇无奈的指了指那一堆拆散了的枪支,轻声道:“要在让哥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拆装,每晚一分钟打手心五下。”
小傲心中更是疼得直颤,只学这功夫的事是秦朗定的,冯杰自己也愿意学,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温言安慰了冯杰几句,嘱咐他用心练功,又看了天宇,见他好象倒是没什么伤的,心中略觉放心。
冯杰也知撒娇也是无用,身上疼得稍轻些,便定了定神抬起了头,反倒拉着小傲问长问短的,少时萧让又走了进来,小傲不便多打扰他们,只得离开,冯杰恋恋不舍的送了他到门口,这才含着泪拖着蹒跚的步子回去了。
小傲来到车前,转动轮椅回过头去看,想着冯杰在里面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罪,不禁怅怅的极是难过,只得向舒同嘱了又嘱。
才要上车,前面一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小傲仔细看时却正是叶诚,想着多时不见他了,心中不禁一阵高兴,舒同笑着叫了声“诚哥。”欧阳看小傲的神情知道他们是相识的,又听舒同和他说话,便向后退开两步,放了叶诚近前,小傲抬起头正要开口,叶诚突然挥起一拳,重重的打上了小傲的下颌,小傲毫无防备,轮椅翻倒,摔在了地上……
祝福
“诚哥……”刚要伸出手去扶小傲的舒同迅速抽出了枪,回身指住已将叶诚反扭在车身上,用枪顶住他后颈的欧阳:“放开诚哥!”虽不知诚哥是为了什么打傲哥,但这是他们自己兄弟之间的事。
欧阳看了一眼正拖动着伤腿,在明威等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的小傲,“欧阳,放手。”小傲的命令温和而简单,欧阳缓缓放开叶诚,收起了枪。
叶诚轻轻转动着刚刚几乎被欧阳扭断的手腕,冷冷的看着重新坐到轮椅上的小傲。大半年了,他仍是那个清冷孤傲、目下无尘的男子,即便他坐着轮椅,即便他身上沾染了灰尘,即便他颌上有些微的青肿、唇角渗着血渍,他的目光仍然淡定,语气依旧温和。
“诚哥……”舒同哀求的看了看叶诚,又回头看了看小傲,刚刚拔枪指着欧阳的那份勇决和果断不见了,面对这样两个他亲近和尊重的人的对恃,一向敦厚的舒同有些不知所措。
叶诚冷冷的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小傲轻轻抚了抚刚刚着地时磕破了的右肘,流血的唇边牵出一丝苦笑,黯然的轻叹了一声。
“二爷!”欧阳惭愧的走到小傲面前,小傲笑了笑:“没事,不关你的事。”
“二爷在生萧让的气?”秦朗将微有些淡淡抑郁的小傲从轮椅上抱起来横放在长条沙发上,故意逗着他说,“他就是那个样子,不是针对你的,对你算客气的了,阿杰跟了他去的第二天,我偷偷的从门外看了一眼,给他察觉了,你猜怎么?他把门直接甩在我鼻子上了,还好我躲的快。”
小傲略笑了笑,轻轻舒展着在轮椅上困了大半日的躯体,知道秦朗是有意在哄他,他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和萧让计较。秦朗在沙发扶手上挨着他的头坐了下来,俯身用红花油按揉着他被叶诚那一拳打青了的下巴:“阿杰暂时吃点苦头,那是萧让有意要磨砺于他,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了。”
小傲仰头看着秦朗,轻轻叹了口气,“萧让怎么就看上了阿杰了?他两个的性情完全不搭调的啊?”
秦朗笑笑:“去美国走了那一趟,不知怎么就对了眼了,萧让不轻易看得上谁的,前些时候,天宇和明威都看着阿杰羡慕,我和萧让说他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就连他两个也一并带着吧,他倒是没拒绝,但在课程上却明显做了区别对待,对阿杰,他是一点一点的从基础上教起,先要给他打好底子,天宇那儿,恐怕除了些枪法他肯教的就有限了。”
小傲笑了,什么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当萧让是在放羊么?怪不得天宇的样子象没挨过什么打的,原来是这样,只是天宇心里会很受伤的吧,萧让难道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秦朗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着道:“萧让就是这么个脾气,连老爷子的账都不买呢。最好笑的是阿杰头两日还来和我抱怨,说萧让偏心天宇,一开始就教他枪法。”小傲也笑了,阿杰是撒娇而已,他自然想得明白的,否则早就吵着不学了。这样说来阿杰倒真是遇上了机缘呢,只是……
“阿朗,你真觉得阿杰可以成为萧让那样的……”秦朗看着他一笑:“狼,是吧?”小傲笑笑,秦朗站起身来,“阿杰不会成为一只狼的,但是,他会成为一只吃狼的羊!”
小傲在沙发扶手上仰起头,听着秦朗语气中隐隐透着的豪气,看着他骄傲而坚毅的面容,静静的笑了。
“阿公想出去走走?”秦朗诧异的道。
老爷子翻了他一眼:“怎么?怕我这把老骨头扔在路上?”秦朗确实是担心老爷子年迈,不宜远行,给这一句话噎住,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小傲微笑着将刚泡好的茶送到老爷子面前,听秦朗讪讪的道:“阿公的身子骨儿这么硬朗,自然不用担心,阿朗是怕不伴在阿公身边的时候阿公寂寞呢,只是帮中一时又抽不开身来,小傲也还没大好,不如过一段时间小傲好些了,我们兄弟陪阿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着秦朗递过来的一颗皮已经剥开了一半的荔枝,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不用!你们都忙着呢,和我这没用的老头子一起只会拖累你们,你们也不用总是来看我,忙你们的吧。”
小傲与秦朗相视而笑,果然老爷子是生这个气呢!
单刀会后,义顺堂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各路人马都急着结交这新上任的龙头,帮中事物一件接着一件,小傲病体稍愈,与秦朗辞了老爷子搬回家去住了,老爷子无事一身轻,又突然寂寞了下来,难怪闹情绪。
小傲想到老爷子年迈孤清,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园子,却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也不禁伤感,柔声说道:“阿公,这几日是忙了点,没能经常在阿公身边尽孝,是我和阿朗的不是了,阿公要是不嫌我们在这里吵得烦气,我们就搬回来住好了。”
老爷子立时笑了,将秦朗刚又剥好递上来的荔枝转手递给了小傲,回头斜了秦朗一眼:“你看看,你就不及小傲一半孝顺,哼,整天只会和我说好听的,没点实事儿!”
小傲忍着笑,看着秦朗一脸的委屈:“阿公未免过于偏心了吧,这话阿朗也刚想说呢,不过小傲说的早而已,小傲才进门几个月啊,阿公就一点也不念着阿朗的好了。”
老爷子给他逗笑,爷儿几个说笑了一回,老爷子叹了口气,又说到了正题:“我已是七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帮中勾心斗角、江湖上血雨腥风,看得也累了,这山堂从我手中顺顺当当的交到了你们哥俩的手上,总算对得起锦华山历代先人了。我本是苏州人,人老了,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临死之前,怎么我也得回去看一眼。世秀一个人常年在外面,我还想去向她问一句话,是不是我死了她都不打算回来哭一声了?世英会陪我去的,她那个儿子猫儿在加拿大读书,她也想去看一看。帮里嘛,五堂的人选要早定,既是准了他退休,再留得久了难免节外生枝,世豪是个浑人,我不在的话,只怕他会闹出事来,该收拾他就收拾,别手软,必要时老三也能帮着压他一压,你们兄弟年轻,又是新上的位,难免人心不稳,我离开这段时间对你们来说也是个考验,不必惦记我,好好守好这个摊子,别出什么岔子,就是对得起我了。”
秦朗与小傲听得心中凄凉,只得强笑着说些话宽慰,过会儿见老爷子倦了,兄弟两个才告辞了出来,一路上心中想着老爷子的一番话,一时相对无言。
三天后,老爷子动身去了苏州,先在苏杭一带转一转,再飞去加拿大。如果心情好,还有可能会去欧洲的几个地方走走。秦朗满心牵挂,本想让萧让或是欧阳同去,但老爷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只和金姐骆世英带了日常的几个近身随行,秦朗无奈,只有暗中多派了些人一路上偷偷跟着,与小傲送至机场,隔着玻璃看着飞机起飞了,这才怏怏的回头。
回来的路上,行到一条拥挤的商业街,汽车走走停停的令小傲觉着气闷,便伸手按下了车窗,路边一家店面正放着流行歌曲,随风送来了两句凄婉的女声:“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竟是曲调幽怨、动人心弦,小傲心神一阵恍惚,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锥心而来,急叫了一声:“停车!”
秦朗的车本来在前面,从倒视镜内看到小傲的车停了,忙也吩咐停了下来,前后跟他们的一排车随即都停在了路边,欧阳等人诧异的回头看着小傲,小傲低声吩咐明威:“回去那家店问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萧让伴着秦朗下车走近时,明威已从那家店子里出来了:“傲哥,那首歌的名字叫《葬心》,碟子我替你买回来了。”
小傲听着那两个字心头一颤,咬了咬唇,看着明威手上的唱盘没有去接,向急急走过来的秦朗摇了摇手,靠向椅背闭起了眼,淡淡的吩咐:“开车吧……”
“叶诚……下个月要结婚了。”秦朗看着小傲小心翼翼的说。小傲心头一震,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抬头看着秦朗。
“新娘是他的一个病人,认识很长时间了,人很漂亮,在水利局做事。”秦朗简单扼要的说。
小傲默然点了点头。若尘、叶诚各自用他们的方式葬了自己的心,而他的心呢?那一拳,是叶诚在替若尘不值啊!目光不自禁的看向明威放在桌上的光碟,耳边似又听到那凄迷的女声在幽怨的低唱:“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秦朗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疼惜和歉疚,几个月来他不断的派出人去寻找若尘,但除了打听到她离开后去维也纳看过一次她的哥哥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她的哥哥和家人都说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秦朗只有留意着新闻,每有大型画展便派了人去寻找,但似乎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叶诚拒绝了秦朗送他的一栋近海的小别墅、汽车及新娘的全部首饰,只在四海旗下的珠宝行选了一对不足五克拉的钻戒。
由冯杰全权设计和打点、舒同任伴郎的这场婚礼,简单庄重而又充满了温馨和浪漫,新娘的家人很通情达理的同意不请过多的宾客来参加,只邀请了知近的亲朋和新娘平日要好的几个姐妹。
在诊所后面那个不算大的小花园中,翠绿的草坪上数千枝百合花带着芬芳怡人的香气在阳光下绽放,一条红毡自大门外直铺到一个大丛红白玫瑰相间着环绕装点的心形平台下,平台的左前方是一架白色的钢琴。当新朗新娘随着钢琴声相挽着走过红毡时,无数的肥皂泡泡伴着满天的花雨在他们的头顶上纷乱的飘落。
简单的宣誓后,是温馨的祝福,婚宴是自助式烧烤,没有挨桌敬酒,没有繁琐的礼节,大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小傲在媛媛的严格监管下,略吃了一点点烤制的肉食,这段时间,媛媛是他的护士、保健师、营养师,所有饮食都要由她来安排,而媛媛也经常会亲手做一些清淡的小食来调剂他的胃口,小傲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一天一天的开始结实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叶诚似是幸福的微笑,小傲心中无比怅然,如果当初他不是和若尘一起离开,今天和叶诚结婚的会不会是若尘?
趁着媛媛和明威又去拿食物的当口,小傲转动着轮椅,缓缓离开人群,“傲哥,你要去哪儿?”骆天宇跟了上来,小傲转头向他笑着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自从老爷子出了门,天宇就搬来与他们同住了,现在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这个家了。“我到那边转转,你玩吧,不用管我。”
来到钢琴前,秦朗豪迈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刚在冯杰兴高采烈的起哄下,一口气将一整瓶啤酒灌入了腹中,小傲笑了一笑,闭起了眼,手指在琴键上虚按,清清的花香中,隐隐似有着童年的甜蜜和酸涩。
“为我弹一曲吧,”叶诚手中端着一块结婚蛋糕,侧身靠在钢琴上,眼睛看向不远处他的新娘,“什么都好,在今天,为我祝福。”
小傲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微颤的手抚上了琴键,轻轻的试了几次后,看到众人的目光齐齐的向他看来,小傲有些尴尬的笑了,深吸了一口气,静下了心来,一串并不流畅的音符从他的指尖跳跃了出来。《梦中的婚礼》,是对结婚的新人最好的祝福,虽然他已并不能够熟练的弹奏了,有些音符也已记不大准,但这显然是不重要的。
在一片掌声中,小傲抬起了头,叶诚的目光正好转了过来,两人对望了片刻,叶诚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蛋糕放在了钢琴上,默默的走了回去。
夏夜的海上,浪花翻滚,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冯杰站在小游艇的甲板上,将小傲的天文望远镜对准了天边那一轮柠檬色的圆月:“傲哥,月食怎么还不开始啊,等得人脖子都要长了。”
秦朗走过来脱下上衣披在小傲身上,不让他去理会冯杰:“谁叫你还没到时间就趴那儿看个没完?别闹你傲哥,下去帮阿同去。”
“不用了,天宇在下面,他开的很好,在教明威呢。”舒同笑着走上了甲板,“傲哥,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傲摇摇头:“我想到前面看看。”秦朗推动轮椅,小傲转头止住他,“我想走过去。”
秦朗怔了怔,一时想不起什么话说,看着小傲向他伸出了手,只得和舒同一边一个扶住了他。小傲不让他们使力,自己腿上用劲,握着秦朗和舒同的两手不住的抖着,吃力的努力了很久,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秦朗和舒同惊喜非常,冯杰一旁的兴奋的大叫。
小傲再次努力,向前迈动左腿,半天功夫终于迈出了小半步,却因为力气用尽,又向后跌回了轮椅中。
虽然没能成功,但这对秦朗三兄弟来说已是意外之喜,秦朗接过冯杰递上来的纸巾,为小傲擦去头上的汗,欣喜无限的看着他,小傲带着微微的气喘,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柔柔的海风轻轻的吹着,秦朗从轮椅上小心的扶起小傲靠在船头的栏杆上,“乘长风,破万里浪。”今后,他们将在老爷子的期待中,开动洪帮这条大船,驶向那未知的前方……
后记
心中有梦,本不足为外人道,诉诸文字,只为放不下深藏的那一份渴望。《新家法》是心中憧憬了很久的一份兄弟之间的情义,这篇文中,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的全部幻想,秦朗的大气豪情,小傲的温润淡定,若尘的洒脱帅气,舒同的敦厚忠诚,阿杰的顽皮可爱,非亲兄弟间患难与共的真情,生死不离的义气,风雨飘摇中的相互扶持,不管相隔多远、分离多久,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互信任。这篇文中,也有临风对这个世界和生活全部的无奈,江湖的险恶,人心的狡诈,世态的炎凉,成长的沧桑,生命的脆弱,世途的坎坷,逼得人不得不步步为营、事事谋算,洒尽滴滴珠泪,痛断寸寸柔肠。
然而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中,我们仍需要有这样的梦、这样的憧憬和幻想,让我们能在这人生的漫漫长路上,满怀希望的从一个他乡来到这一个他乡,再从这一个他乡奔向下一个他乡。
终于结文了,心理上却没有期待中的轻松,反而觉得有些沉重,而对着大家的失落和不舍,临风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仿佛是临风在亲手扼杀数百人快乐的根源。
开篇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从天空转到风隐、又从风隐转战到晋江,从一开始时只想写二十章左右,到现在共有内文150章、番外8章,结字30余万。更从最初的每章随兴想写多少字就写多少字,到后来每章保持在1500字,再后来每章2000——2500字,再后来3000——3500字,更文的进度也从一开始不定期的想起来就写一点,变成日更、甚或是一日两更,到最后,又迫于颈椎上的病痛,而转成了两日一更,有时甚至是三日一更。
这样的转变,其动力完全是来自于众多朋友的不断支持、鼓励、体谅和期盼。临风不是个专业作者,学历低、读书少,以前从没写过任何文章,也没有在任何一家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字半句,也没有在网上发过一个字的帖子(那个,广告除外),最初发文本为自娱,发出来的时候甚至于掩耳盗铃的窃望它不会被人看到,直到后来被一些朋友鼓励着才慢慢下定了决心,将这一个梦一字一句的落在了纸上,真没想到这一篇文章会有这么多朋友关注。说实话,本文的点击率并不高,但长评却不少,在这里感谢众多姐妹兄弟的大力支持了,临风不会说好听的言语,只觉得如果只是单纯的说一声“谢谢!”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
回看本文,由于临风从未有过写作经验,功底浅薄,很多地方描写的不太深入,刻画的可能不够淋漓尽致,也不喜欢过于哆嗦的描写细枝末节,令有些朋友看起来觉得比较晦涩。而更由于临风一贯有懒散的恶习,从小写作文就不喜先做出大纲,学画画时也不肯先按比例构出框架(因此学了三天素描就被老师劝退了),写这篇文时一直是信马由缰,笔随心走,往往是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写什么(那个,真的不是不肯剧透,实在是本人也不知道明天会胡说些什么)。有时为了使情节上能够吸引人,往往四处埋下伏笔,之后又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这些伏笔一一解释给大家,就好像无意中说了一个慌,以后就不得不用上百个谎来圆它。
由于临风每天需要工作,还要操持家务,能写文的时间实在是有限,有时也很贪玩,喜欢在群里和大家聊天玩耍,所以每天的文章都是匆匆写就,然后略改一下就发了出来,甚至于有时从头写完都不看一遍就发文了,事后也极少到文中去检查,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造成了文中有些错字、别字至今未曾修改,给大家读文时带来了一些困惑和不便,希望大家能原谅,临风会抽时间来尽快修改的(那个,解释就是掩饰,理由等于借口,嘿嘿,临风不多说了,下次尽量注意)。
最近这个颗头象是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脑筋也跟着不大清楚了,所以有朋友反应这个文结了有点过于平淡,让人失望了,而且,最近很多评论甚至长评都没能回复,但请原谅临风力不从心,就象之前临风所说的,临风实在太累了,而且黔驴技穷,无力再出新了,请大家见谅。请允许临风结文后休息一个月,做下调整,以便能够让续文《新天地》顺利的开文。
续文《新天地》是《长路漫漫伴你闯》的系列之二,接承前文《新家法》着重写秦朗、小傲兄弟在洪帮这个新天地中所共同面对的一些新问题,另外有许多新人物,新面孔将和大家见面,新文最不敢说比旧文情节突出,文笔进步,但由我临家班全体演员披挂上阵的演出阵容将会十分庞大,希望可以异彩纷呈,惊喜不断,而临风也会坚持贯彻将虐心进行到底的一贯风格,争取多赚大家的眼泪,希望大家能喜欢。
结文了,临风也很惆怅,以上多为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希望大家见谅,也希望文虽已结,但大家的支持仍在,帮忙继续顶吧,尤其一向潜水的朋友们,请在序幕拉上之前,勇敢的出来冒个泡吧,我家阿杰可是学会了萧让的全套功夫了,小心去他去追杀你哦~~~~~~~
再强调一次,本文浑水群号4064160、清水群号80127346,临风在群里等候大家的到来~~~~~~~~~
PS:《新天地》全体演员阵容将在近日公布,另外有几篇番外临风也会抽时间写完的,请大家留意关注
第32回
吧,嘿嘿~~~~~~~~~
新家法之秦朗番外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 一
五爷安坐在刑堂外的门廊下,悠闲的喝着茶,手下兄弟在他身后轻轻的打着扇,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面带不忍的三爷,轻笑了一声,再转回头看着院内的秦朗。
秦朗紧紧咬牙,尽量控制着不让牙齿打战,却难以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头顶上似火的骄阳正无比慷慨地奉献着他的全部热量,身下堆着小孩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秦朗的双膝正跪于其上,唇上干裂的皮肤已有鲜血在渗出,汗水,顺着浓密的鬓发不停地流淌,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膝盖痛得难以形容,他努力挺直身子,不肯少动。
“还没想好?”五爷威严的声音从上座传来,“究竟说还是不说?”
秦朗颤抖着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没什么可说的。”
五爷叹了口气:“阿朗,你是老爷子身边的人,我是给老爷子面子,才没对你用刑,你别心里没数。老爷子宠你、栽培你的一番心意大家有目共睹,你竟然敢吃里爬外出卖同袍,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老老实实说出来,免得受苦,不然的话,先别说板子、棍子,单是把这铁链换成玻璃碴儿也够你受的,更别说把这铁链烧红了是什么滋味!”
秦朗忍不住心里一阵哆嗦,刑堂的各样酷刑他早有所闻,想不到今天要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五爷见他害怕,心中得意:“老老实实说出来,好好认个错,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求老爷子给你留个全尸吧!”
秦朗吸一口气:“五爷的话,秦朗不懂,秦朗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帮中的事,请五爷明察。”
“明察?不明察还查不到你呢!帮中大事有多少人可以与闻?难道内八堂的爷们会出卖帮会不成?你没做过对不起帮中的事,为什么你做老爷子近身之前这种事从没发生?你推得干净吗?”
秦朗叹了口气,默默低头,五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几次发生的事都是在自己跟随老爷子入堂听议之后,这本是老爷子有意让他多学点东西,却成了自己受怀疑的根据,这件事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爷见他无言,冷笑一声:“怎么样?你倒是解释啊!”
秦朗咬咬牙,摇了摇头:“秦朗无话可说。”
五爷点了点头:“好!”手一摆,立刻有人拿了刑具、水桶过来,将秦朗身上的衣衫除了下来。
“慢着!”一旁观审的三爷忽然插话:“老五,你再让阿朗好好想想,这孩子年轻新进,又没什么背景,这等叛帮大事未必是他所为,许是他无意中说给人听了,被人算计了去也未可知。”
转头对秦朗道:“阿朗,你想一想,你有没有将这些事说给别人,事关你自己的小命,你可得想仔细了,别不明不白的代人背了一个内奸的罪名。”
秦朗心下感激,心知三爷是有意周全他,这些事,他确实对人说过,那个人便是常惠,莫非是他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若是将他招了出来,自己当可脱罪,大不了挨顿家法,坐个过失,只是常惠就死定了,自己无辜受罪也就罢了,何必再害了兄弟呢。
他抬头对三爷淡淡一笑:“多谢三爷周全,只是秦朗真的想不起来对谁说过,秦朗也绝未做过叛帮之事,就是用刑,秦朗也是无可招承。”
三爷长叹了一声,转过了头。
五爷头一点,掌刑的兄弟便走了上来,“哗!”一瓢冷水浇在了秦朗背上,秦朗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还没等缓过神来,两指宽的皮条已打落了下来……
“呃…”疼痛立时如一条火链贴在了背上,甩也甩不掉,一鞭、两鞭、三鞭……
秦朗咬了牙,两手掐住大腿,挺直脊梁,默默地捱着,皮条抽打在湿淋淋的皮肤上,每一打一下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带来数百根针同时扎在身上般的疼痛,每五鞭之后,便再淋上一瓢冷水,以保持皮条着身的凛冽。
堪堪打了三十鞭后,秦朗背上满是条条的红痕,映着晒成浅棕色的皮肤,颇有些狰狞的艳丽。
五爷淡淡的道:“这三十下条子,只不过是热身,算是给你的警告。”手指了指一旁摆放的刑具,“这些东西你可想挨样尝尝?”
秦朗平伏住呼吸,仰头向五爷一笑:“五爷要秦朗尝尝,秦朗想不尝行吗?”
五爷听他贫嘴,心中着恼,便要再吩咐用刑,三爷已经拦在了头里:“老五,我看今天不早了,先到这吧,给阿朗时间好好想想。”说着使了个眼色。
五爷心中明白,刑堂虽是怀疑秦朗,但毕竟未有实证,秦朗是老爷子的入室弟子,第一天就打重了,老爷子面上须不好看。当下吩咐将秦朗暂囚在刑房,明日再审。
秦朗跪了半日铁链,又给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倒也罢了,只这两腿便如残废了一样,站也站不起来了,只得由刑堂的兄弟拖了,关入了阴暗的刑房,默默忍着刑伤。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二
第二天,刑堂一早提审,秦朗昨天在太阳地里熬了半日,关入刑房后又水米未沾,嘴唇干裂,面无血色,神情颇为萎顿。
来到院内,见昨日的铁链果真已换成了玻璃碴儿,苦笑了一下,只得咬牙跪了下来,锋锐的玻璃割入皮肤,鲜血点点滴滴的流下,秦朗痛得全身颤抖,两手在腿上绝望的握紧了拳头。
五爷满意地看着秦朗额上迅速渗出的冷汗,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就不信执掌刑堂十几年,奈何不了你个小毛孩子。当下也不急于用刑,任由秦朗在那默默的跪着。
三爷自外进来,见五爷并未等他便提审了秦朗,先就有些不高兴,待见了秦朗身下的玻璃碴儿,更是十分的不悦。
他一向喜欢秦朗,这孩子性情爽直,行事仪义,虽自幼坎坷,心理却并不阴暗,有着阳光般的开朗和热情,最难得的是久在世情中打滚却仍保持着不羁的本心,不阿谀奉承,不趋炎附势,待人真诚,并未倚仗老爷子的偏宠便桀骜不驯。
这次老爷子迫于公议送他来受审,却安排了自己听审,便是希望自己能周全于他,然而看老五的意思已经认定了秦朗是内奸一样,定要让他招出个一二三来了。
秦朗见三爷看他的眼神中有不忍之色,心中一片温暖,向他微微一笑,忍住痛楚,尽量挺直了身子,控制着颤抖,避免三爷看着难受。
约摸跪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在秦朗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晕去了的时候,五爷缓缓开了口:“怎么样阿朗,这下想好了没有?”
秦朗勉强张开咬得几乎断掉了的牙齿,费力的回道:“回…五爷的话,秦朗…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想的……”
五爷似是在意料之中,并不着恼,只轻轻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将刑具摆放在周围,秦朗低下头,尽量不去理会。
五爷转头看向三爷:“三哥,你看呢?”
三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刑堂审案,用刑是不可避免的,说不得,只得让秦朗先吃点亏了。
五爷笑笑,向手下微点了点头。
“哗!”冷水再次淋在了身上,“呜!”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后,“啪!”的一声骤响,细韧的藤条咬在湿淋淋的背上,刀割般疼……
秦朗咬紧了牙,努力去想些别的事情,昨天一夜没回家,三儿和小傲一定很着急吧,不知道常惠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进了刑堂的事?常惠是不是很怕?小傲知道了会怎么做?怎么转来转去的,脑子里还是只有一个疼字啊……
藤条依旧在背上抽打,渐渐的秦朗疼得直不起腰来了,不用看也知道背上一定是面目全非了。
两手在大腿上一下一下用力抓着,汗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身下的玻璃碎片早已染成了红色,映着越升越高的太阳,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三爷慢悠悠的道:“老五,我看差不多了吧。”
五爷笑道:“三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这才哪儿到哪啊儿!”
挥了挥手,手下人停止了行刑,背上疼得火烧一样,身下的玻璃碴儿在压力之下都已细碎,钻入了肉中,秦朗强自忍痛,忙极力去调整呼吸。
“还不招吗?三爷可心疼着你呢,别不识好歹了,赶紧说出来大家省事。”
秦朗咬牙抬头:“回五爷…的话,秦朗…真的是…招无可…招啊……”
五爷笑了,转头看着三爷:“三哥,这小子还真挺硬气的啊,你说我要是给他用上夹棍、炮烙、指缝插针什么的,会不会太不给老爷子面子了?”
秦朗心里一紧,知道五爷是有意说给他听,虽然五爷顾忌着老爷子,不好用重刑,可是这小刀不快薄薄片,滋味也是极难捱啊。
三爷脸上变色:“老五……”
“行了行了,”五爷笑道:“就知道三哥会不舍得,要不,再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
三爷松了口气,转头对秦朗说:“阿朗,五爷可给你机会呢,你再好好想想,别辜负了老爷子教导你的一片心意。”
见秦朗低了头不语,便走下座来,在他身前矮身蹲了:“阿朗,你要知道,这是刑堂私讯,若是正式的矮举甚或是坐草坝子,你这条小命早不在了!你别看五爷对你狠,他也是给你留着口儿呢,要不头一天你就撑不住了,你仔细想想,可别为了一时意气,枉送了小命!”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三
秦朗再次被关入了刑房,三爷说中午的太阳毒,怕他晒晕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知是三爷疼他,先发下话来,五爷也不好意思驳,就暂关了他,这次,还有人送来了些水和吃的,想是三爷暗嘱了人关照。
还好身子一向硬朗,只这两日渴得厉害,喝了点水慢慢有些缓过劲儿来,总算又过了一关,但不知自己能挺多久,背上撕心裂肺的疼,膝盖更是连伸一伸腿都不可能,侧伏在地上勉强缓了一会,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疼将刺入肉中的玻璃碎片一点一点慢慢拔了出来。
午后还有一关要过,不知道会审多久,难道自己一日不招,便会日复一日的审下去不成?还要矮举吗?会不会最后被拉去坐草坝场?想到帮中的一些旧日的传说禁不住不寒而栗。
矮举——洪帮的规矩之一,凡被控有罪或对已定之罪不服之人可选择矮举,矮,就是跪下来,举,就是申诉,请内堂外堂三十六位份的主事全部到场,讲明冤情,或自首认罪,以求从轻发落,只是自己现在根本就说不清楚,拿什么去矮举?若是不能讲明或查得证据确凿,便要当场执行家法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被拉去坐草坝子。
坐草坝场——洪帮内处置犯下重罪之人的方式之一,将帮中所有会众招集在荒野之地(多选在乱葬岗附近),当众宣其罪状,并给予申辩的机会,如果辨不明白,或证据确凿的,当场处以极刑,轻者斩首、溺水、活埋、杖毙,重者剜肉剔骨、千刀万剐、抽筋剥皮。若自知其罪难逃,认错伏罪的,多会允其选择自裁,即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安刀自己杀。
自己并未做过叛帮之事,便是打死也不能招承,当然不会认错伏罪,若果真被冠以叛帮之罪,还不得千刀万剐了?
心中叹了口气,希望常惠没有告诉小傲他们,只是自己被带走的急,没时间嘱咐于他,他心里也一定很担心吧,但愿他不会沉不住气,自己说出来,那样自己保全他的这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便拿起饭来胡乱吃了几口,要保住小命,老爷子定会将事情彻查的,不会让他莫明其妙的被冤枉吧,但愿查不到什么证据就放了他,毕竟自己并没有做过叛帮之事,心中无愧,多挺一挺许就过来了。
下午两点,秦朗再次被带到院内,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次又跪什么,别真是换成了烧红的铁链了吧?
远远的看着地上堆得还真就是铁链,心里便一阵打憷,本来趔趄的双腿就更加蹒跚起来,硬着头皮挨到跟前,还好,铁链还是老样子,没烧红,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上午的玻璃碎片也已被收拾了去,地下只留着小片暗褐色的血迹,在太阳的映照下隐隐发出红色。
秦朗依旧在铁链上跪了,虽是硌到伤处疼得刺骨,心里却如蒙了大赦一般。
五爷依旧没急着审他,他也约略明白了,五爷似是并不想真伤重了他,主要还是想消磨他的意志,所以并不着急,让他一点一点的熬不住了自己招认,免得老爷子怀疑他屈打成招。
这一跪便又是一个多小时,虽已过了正午,但夏日的太阳仍是毒得能晒死人,上午打了藤后便没再穿上衣服,现下一背的伤痕被太阳烤炽得又痛又痒,咸涩的汗水流在渗着血的伤口上带来阵阵蛰疼,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恨不得求着五爷赶紧用刑,给个痛快,胜于此等煎熬。
眼看要熬不住了,正在他迷糊的想象着自己倒地昏厥的样子的时候,五爷终于开恩般地缓缓开了口:“阿朗,你是自己挑刑具呢,还是让爷我给你挑一样啊?”
秦朗打点起精神刚要回话,门外一个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爷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秦朗一眼,转头对五爷说了一句:“老五,先别用刑了,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多小时,秦朗眼前发花,看什么都是双影,浑身只觉无处不疼,心里不停的猜度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常惠吗?不会是他出首想替他开罪吧?常惠,你可不要这样傻啊!
又或是小傲找上门来了?小傲不会那样没大脑,但是三儿的性格冲动,要是她硬逼着小傲来呢?洪帮的事情绝不准向外人泄露,即便是父母妻子也不行,若是小傲真的找了上来,会不会牵累到他?越想越是心焦,只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一分一秒都是难熬。
正嘀咕着,只见三爷陪了老爷子自外走了进来,后面四爷、六爷、七爷都在跟着,秦朗目光四下找寻,没见押着常惠,便先松了口气。
抬起头却见老爷子铁青着脸,一双深不见底的鹰目正牢牢盯在他的脸上。
秦朗心虚地看着老爷子,心里有点打鼓。
老爷子看着他冷笑道:“在找什么?找你那好朋友、好兄弟?”
秦朗一惊,老爷子怎么知道?莫非常惠……
正寻思着,只听见“啪”的一声,脸上一痛,身子一歪,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已被老爷子一掌掴在了地上:“目光闪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四
秦朗顾不得身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两腿早就不听使唤了,只能靠手勉力撑着跪直,垂了头战战兢兢的看着地面不敢答腔。
老爷子喝道:“抬起头来!谁许你低着头了?”
秦朗一哆嗦,只得抬起头,别看他在五爷的酷刑面前还贫嘴耍舌的,老爷子生起气来他可连大气也不敢喘。
“说!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朗不见常惠,又不知老爷子究竟是否知道了,不敢招承,只怕牵累了他,硬着头皮回道:“回阿公话,秦朗…并没敢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又重重着了老爷子一掌,半边脸颊登时肿起,一手忙撑在地上,控制着没有摔倒。
“还敢嘴硬!”老爷子怒道:“不知死的东西!”
秦朗心下哆嗦,不见常惠,心里没底,又不敢问,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只得抬眼看着三爷求救。
三爷看着不忍,叹了口气道:“你那个要好的兄弟常惠,已经逃了,你也不必替他死撑了,就快说了吧,再不说老爷子还不打死了你。”
秦朗脑中“轰”的一声,一瞬间只觉天眩地转,常惠逃了?他为什么逃?这个傻瓜!难道他以为他会招出他来吗?他这一逃岂不真坐成了他是内奸了?要是被抓回来还哪有命在了?
眼见老爷子一双凌厉眼睛狠狠地看了过来,心知瞒不住了,只得垂了头,将常惠如何羡慕他得入内堂听议,如何好奇向他问询,自己如何却不过兄弟情面将事情说与他听了等等诸事一一招承了,末了还不忘求告道:“阿公,常惠不会是内奸的,阿公开恩饶了他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会务的内容告诉了他,不关他的事啊!”
老爷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小命就快没了,还想着替人求情,抬手便又是一掌,这一掌打得秦朗耳朵里嗡嗡直响,口角流血,脑中一阵昏沉,跟着胸前一痛,已被老爷子一脚踹翻在地上,背上的伤重重撞上地面,疼得他浑身僵硬的蜷缩在地上几乎晕去。
“起来!”老爷子冷冷喝了一声,秦朗死咬着牙挣扎着跪起,心知逃不过这一场重责去了,战栗着回道:“秦朗知道…错了,是秦朗一时糊涂,不该负了阿公的教导,违了家法,让阿公操心了,请阿公重重责罚!”
老爷子冷笑一声:“少在这儿说体面话,帮中的家法少时自有五爷和你算去,你敢欺瞒刑堂,违犯帮规,看刑堂能不能轻饶了你!我现在先和你算咱们的规矩,你难道忘了该怎么做了?”
秦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知道这次就算狡幸不死也得扒层皮了,抬起头偷看了老爷子一眼,又迅速扫了一眼老爷子身后的众人,见老爷子面色阴沉,也不敢起身,只得勉强挪动着还在流血的双腿,跪爬至摆放刑具的架子旁,伸手拿起一根竹杖,转头又看了一眼老爷子,想了想,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又把这根放下,从旁选了一根梨木杖,两手捧着跪爬了回来,不敢择地,依旧在铁链上跪了,双手将刑杖高举:“请阿公…教训!”
老爷子先时已看到他背上的伤,此刻看了看他行来那一路血迹,转头似是不经意的瞄了五爷一眼,五爷低了头,心里一阵发虚。
老爷子也没言语,微向一旁点了下头,身后的近身萧让会意,走上前来接了刑杖,站在秦朗身侧。
秦朗脸上一红,咬了咬牙,低了头不敢向上看,双手迅速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了下来,身子向前伏在了地上。老爷子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先打二十,让他长长记性!”萧让垂手应了声“是!”挥起杖来向秦朗身上打去。
这梨木杖远较竹杖沉实厚重,平时老爷子私下教训多半都是藤条,实在生气也不过是打一顿竹板,都是只伤皮肉不伤筋骨的,打得再重,将养个十天八天的,也就能活动了。今天见老爷子气大,秦朗不敢避重就轻,自己选了重杖,俯首受着,咬了牙哆嗦着报数:“一、……二、……三、……”
感觉到臀上如油泼火炙一般,一杖下去就疼的非比寻常,只想张口狂呼,为要报数的,也不能去堵嘴,只能拼命忍着。好容易捱到二十板打完,秦朗忙缓了口气,臀上已是一片紫黑,满布细细的裂纹,隐隐渗着血痕,虽未皮开肉绽,却已痛入了心髓,这便是这梨木杖较于竹杖的狠处。秦朗疼得一头冷汗,哆嗦着抬头:“…谢……阿公…教训…”老爷子“哼”了一声,“想起规矩来了?”秦朗颤声应了声“是…”知道这二十板只是让他记住规矩,真正的惩罚还未开始呢。
老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转头对萧让道:“一百,狠打!”
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梨花木的板子坚韧异常,秦朗又是刚在刑堂苦捱了两日,眼见刚打了二十杖便已难承受,再打下这一百杖来还不打死了?
秦朗一阵心悸,苦笑了一下,知道此番只怕小命难保了,笑容未敛,刑杖已经落在了身上,疼得他向上一个挺身,拚命憋住了喉咙中的一声嘶喊,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一……”
半柱香-义气不久长五
梨花木的板子沉沉实实的,旧痕之上又添新伤,秦朗只觉得身后一团烈火在凶猛的烧灼着,又仿佛一把钝斧在臀上狂砍,钻心入骨,越痛越深……
萧让跟在老爷子身边已近八年了,是老爷子的二儿子骆世杰从越南带回来的孤儿,十三岁便入了帮中,越南全民皆兵,萧让自幼便身手非凡,只一年即被老爷子看中做了近身。冷脸的萧让一向以“酷”著称,据传幼年曾遭非人经历,因此行事与众不同,平日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是残狠异常,是以帮中人见了他都发悚。在帮中他也只听老爷子一个人的话,谁的账都不买,秦朗这几个月也做了老爷子的近身,方得与他接近,朝夕相处之后,凭着一腔的热忱和那一身少年侠气,倒是得了他一丝青眼,虽面上仍是冷冷的爱理不理,但秦朗若是在枪法和身手上向他讨教时,尚能得他指点上个一句半句的,平日偶遇过犯,老爷子想罚秦朗自己又懒得动手时,便是由萧让代罚,他倒从不手软,有时就算老爷子不在场,也不会放水少打两下。
指甲深深抓入小臂,抠得那一片皮肉上鲜血淋漓,身子尽量避免去转侧,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最看不上那没骨头的软蛋,越是转侧、呼号越会狠打。何况现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是打死也决不能叫上一声。
“三十……六……”“三……十七……”“三……”逐渐低弱的声音代表着身体已难再承受负荷,秦朗死抵着严刑带来的无以复加的痛楚,用那一线游丝般的气力执着的数着。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众人在这样一个严夏的午后战栗着感受彻骨的阴冷,眼看着那被一桶冷水浇醒后颤抖着在杖下咬牙苦撑的少年。
“老爷子,阿朗年少无知,难免行差踏错,老爷子教训他知道错了也就够了,看在这孩子往日懂事听话的份上,饶了他吧。”三爷忍不住开口求情道。
老爷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再没人敢开言。秦朗心往下沉,平日里老爷子人前人后的总会给三爷几分薄面,今日连三爷说话都不管用了,可见老爷子是气得狠了。深悔自己做事莽撞,连累了兄弟不说,更负了老爷子平日教导的一片深恩,心下惶愧,更不图免责,只死命的忍着那虎虎生风的板子带来的剧烈痛楚,不吭一声。
十数杖后,再一次晕了过去,萧让面不改色的等他被冷水泼醒后再次抡起了刑杖,看老爷子的意思,只怕是秦朗现在立毙在当场了,这一百杖也要打完才能罢休。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也不知是第几次晕厥了,虽然打到最后萧让落板的速度明显放慢,必等他报完那一个数出来才打下下一板来,但他伤重至此居然还能死命的撑着报出数来,就连刑堂那些终日对此等血腥场面司空见惯了的打手也不禁佩服他这股子狠劲儿。
用刑完毕,老爷子站起身来,对五爷淡淡扔下一句:“该你们刑堂处置了。”自带了萧让去了,对晕厥在地的秦朗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五爷对着一众惊异的看着他的诸人一脸的苦笑,老爷子把人打得只剩一口出的气了,刑堂还怎么处置?现在只怕再拍上两巴掌都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敢动?敢情打死人命的事都成了刑堂做的了!这老爷子什么时候开始护起短来了,宁可自己打死了,也不再给刑堂折腾他的机会。
眼见三爷定定的看着他,只得笑笑说道:“我看老爷子也罚得够了,刑堂不必再罚了,不过这
个过失终究逃不掉的,暂时挂个铁牌算了吧,三哥看呢?”
三爷微松了口气,洪帮五刑:极、重、轻、降、黜。极——凌迟、刀杀,重——活埋、溺水,轻——三刀六洞、或打红棍,降——降级、或挂铁牌,黜——逐出光棍、或降入生堂,按秦朗的过失,就算不逐出去光棍,也免不了降入生堂永不复用,洪帮逐出光棍的,任何帮派都不会收留,在江湖上永远抬不起头来,就算不逐出帮去,降入了生堂,那便一辈子只是个幺满,终此一生再无出头之日,这孩子今年只才二十一岁,且又是难得的聪明仁侠、慷慨好义,若是就此黜了岂不可惜?现只是挂了黑牌停了升迁,也算是从轻发落了,以后若能得机会立上个大功许还有起复的机会。洪帮的刑堂权位极重,堂上五爷号称管五,掌红旗令,手握生杀大权,如遇规矩上相犯,便是龙头也是干预不得,如今五爷肯如此轻易放过秦朗,看来老爷子这顿板子打得还是值的。
当下便点了点头,急命人将秦朗抬了出来,回明了老爷子安排人与他医治。
老爷子口中虽恨,却仍是派人将他送去医院精心调治,小傲数日不见他回来,急得多方去打听,洪帮之人口风甚紧,好不容易方得到些消息,瞒着三姐寻了来,见了他如此,自有一番伤心,却也莫可奈何。过得半月才勉强出院回得家来,这一场毒刑令秦朗股肉尽脱,筋骨皆伤,足足养了三个来月方看不出形迹来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从此冷了他不理不睬,倒是萧让欣赏了他的硬气和义气,时时点拨他些功夫,但秦朗自此意志消沉,不复昔日豪情。
初遇之——浮萍漂泊本无根
“你病了吗?”男孩儿低头看着他,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额头,他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孩子伸到半途的手便怯怯的停住了。
嫌他脏?他微带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脑中昏沉沉的,仿佛仍飘浮在海中的船上。
男孩儿站了一会,无措的四下看了看,时值冬日,前两天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尚结着残冰,北风吹得人冷得彻骨,路上的行人都缩紧了脖子,匆忙而过,没人肯停下来看上一眼,男孩儿将身上残破的棉衣紧紧的裹了裹,犹豫了一下,拎着手中那一袋捡拾来的菜叶跑走了。
看着他跑走的方向,他苦笑了一下,连这样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都在嫌弃他了呢,怎么?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家过亿的少爷?还会有绑匪来当他做奇货可居?现在,只怕连路边的野狗也不会对他多感兴趣一些的吧。那些人说他得了鼠疫呢,所以忙忙的抛了他下来自生自灭,悬赏千万的青帮小爷,毕竟不及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本是靠在墙上的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就这样吧,没必要再起来了,他将身子又缩紧了一些,身上的单衣早已褴褛得遮不住肌肤,接触到地面上的已凝结成冰状的残雪,一阵如被烫到了般的剧痛,真好笑,
第33回
明明是冷的啊,怎么会有被烫到的感觉?
“咳…咳……嗬……”蜷缩、辗转、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了,睡吧,睡着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妈妈……”他喃喃的低叫了一声,“咳、咳、咳……”
一只微带着温热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牵着唇角的笑意睁开眼睛,妈妈来接他了吧?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感受到痛苦了吗?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努力的向上看了一眼,一双如寒星般闪亮的檀黑眸子对上了他如水的双瞳,慢慢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感觉自己坠入了其中……
“他烧得很厉害。”秦朗看着眼前这个较自己约小两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冻得青紫的脸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身上的单衣大得出奇,一双赤脚上都是伤口。“拿着。”他将手中刚从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剩饭交给了身边的舒同,伏身将地上的陌生男孩儿拉起来背在了背上,大踏步的向家中走去,两个小孩子忙连跑带颠的跟在了他身后。
“老大……”冯杰怯怯的挨近了来,秦朗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拨了拨手中的剩菜,寻到一小块肉,夹起来塞到了他嘴里,然后将剩菜倒入了锅内煮开的沸水中,看着冯杰得意的笑着转身跑开了,秦朗微微一笑,转头歉疚的看了一眼在床边笨拙的忙碌着的舒同,低下头用冻得通红的手将冯杰刚从菜市场上捡拾来的菜叶洗净切碎放入了锅中。每天从打工的饭店带回来的一点剩菜,加上捡拾来的菜叶炖在一起,就是他们丰盛的晚餐了。
“老大,他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叫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圆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扭转了头去。“老大!快来啊!”先时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他无力的转回了头,床前,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正一脸的惊喜,其中一个正是街上他看到的那个男孩儿。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儿走了过来,方正的脸庞,浓密的鬓发,一双英挺的剑眉下,嵌着他在昏睡前看到的那双寒星般闪亮的墨眸。
“这是我老大,他背你回来的。”街上见过的那个小孩儿骄傲的对他说。
“去吃饭。”那大男孩儿命令道。
两个孩子听话的点点头,跑开了。大男孩儿伸出手,取下了他头上盖着的湿毛巾。
额头不似先前烫了,退烧药有了一定的作用。看样子不象是个流浪儿呢,衣着也不象是本地人,不知谁家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了?秦朗低头看着那已被擦拭干净的俊秀面孔,诧异的想着,将毛巾投凉了再替他盖上了额头:“你再躺一会儿,粥要等下才好。”
他静静看着他走回房间中央的炉火旁,低头照料着火上烧着的东西。身上盖着被子,脏衣已被除去了,换上了一件宽大的旧衣。狭小的房间低矮阴暗,天花板上是多次漏雨后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水印,四周墙壁上的石灰因潮湿而剥落霉变。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带着锅巴的剩饭加上菜汤放在火上慢慢熬着,他们只有这一个锅,所以要等菜炖好了后才能煮粥。
五个干硬的玉米饼子和一盆菜汤摆到了窗子下面的一个小柜子上,舒同和冯杰站在柜子前狼吞虎咽的吃着,秦朗一边慢慢吹着刚煮好的那碗菜粥,一边要走向床前。看着靠在柜子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的两个弟弟,默默地又走回身,将锅中还剩下的一点粥,分到了他们两个的碗内,又将剩下的两个饼子中的一个塞入了舒同的手中。
床上的男孩儿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秦朗托着他的上身扶着他稍稍坐起来一些,向他笑了笑:“我叫秦朗,那是舒同和冯杰。”秦朗看了看窗前吃饭的两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啊?”
“粥好了,先吃一些吧。”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秦朗盛起粥吹好喂到了他唇边。
热腾腾的粥飘着淡淡的菜香,他轻轻的动了动,腹中的肌火一下子烧了上来,但他却淡淡的扭转了头,将眼睛闭了起来。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的生命已经毫无意义了,这个世界上人任何人和事都不该来打扰他死前的安宁。
秦朗怔了下,微赧笑了笑:“现在只有这个,还算能填填肚子,我想你吃不惯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也要先吃点东西才好吃药的。”
床上的男孩儿没说话,只是用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秦朗等了一会,只得收回勺子,扶了他再次躺平:“我先给你留着吧,一会儿你饿了再吃。”将被子替他盖好,端了粥碗回去,放在了柜子上,看着冯杰眼睛看了过来,他笑了一笑,将那粥用一张纸轻轻盖住,推到一边,然后拿起最后一个饼子,掰了半个递了给他。冯杰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我吃饱了。”秦朗笑笑,又递了给舒同,舒同向后退了一步:“老大,你还没吃呢。”
“我回来前在店里刚吃的,不饿。”秦朗将饼子塞给他,又将汤里所剩无几的一点菜用筷子拨到他碗内,自己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饼子掰碎了泡在残汤里吃了。
这张床比他自已那张要窄一些,而且硬硬的,一动便吱吱的响。他迷迷糊糊的躺着,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眼前恍惚的掠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父亲临死时的眼神不断的在脑中闪现,意识一点点的流失。
走回床边时,那男孩儿仍旧紧闭着眼睛,秦朗用手摸了摸,见烧得比先时又厉害了,急促的喘息夹着阵阵的咳嗽,面色也苍白得可怕。秦朗想了想站起了身,穿上了外衣,将口袋中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还有不到二十块,应该够看一次急诊的吧?只是答应了阿同生日的新棉衣……秦朗看着正在洗碗的舒同,默默的一声叹息。
“老大,我明天就把那些东西卖掉。”舒同憨憨的看着他说,秦朗笑笑,点了点头,舒同和冯杰每天到街上捡拾一些饮料瓶、废纸壳什么的,这些天废品站的收价较低,所以一直没舍得卖。
“把门关好,压着点火,别熄了。”他用饭店老板送给自己的那件旧的军大衣裹在男孩儿身上,背了他走出门来。听到冯杰在他身后高兴的叫了一声,秦朗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买了一点点煤,加上舒同和冯杰两个每天在外面拣来的干树枝,和附近的工厂倾倒出来的锅炉残渣中未燃尽的焦炭对付着,平时不敢多烧,吃好饭后就熄了火,兄弟几个挤到床上早早睡觉,今天他说不熄火,他们两个就可以在下面多玩一会儿了。
“急性肺炎,住院吧。”医生面无表情的说。
“大夫,先打一针行吗?我……没带住院的钱。”
“青霉素,去外面划价。”医生不耐烦的将病志本扔了回来,“大人都干什么去了,让个孩子来……”
秦朗默默的抱起男孩儿,放到走廊的候诊长椅上,想了想又脱下自己的棉衣盖住了他的脚,跑去窗口划价。
“大夫,可不可以换别的药?青霉素要做试敏,我带的钱不够……”
在医生的几番白眼中,总算打了针出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冯杰已倒在床上睡着了,舒同一脸困倦的守着炉火。
秦朗将冯杰向里面推了推,将男孩儿放下来,又让舒同也睡到了里面,扯过被子将他们三人盖住,自己默默的守在了床边。
初遇之——愿随清风化做尘
冷……
四周都是火,而他只能感觉到彻骨的阴寒,火光中,那凄惨挣扎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人声纷乱的在响在耳边:“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那个火人晃了过来,扑向他,“抓住他……抓住他……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兴奋的大叫,“锚呢?锚呢?把他绑上去,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帮之徒,他杀了他的父亲!”
“我没有……不是我!”他向后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反驳着自己:“是你,是你杀了他,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成功了……”“我没有……不是我……”另一个他哭着说,声音小得只自己能听见,火烧过来了,那火人扑过来抱住他,他想动,想跑,想挣扎,却被抱得紧紧的,动也动不得,四周的人哄笑了起来,他哭喊,用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只觉得身上从极冷到极热,再从极热到极冷,火人伸出手,摸上了他的头,他的脸,他躲不开,只能无限恐惧的看着自己如蜡样的渐渐融化……
“怎么又来的这么晚?都快到饭口了,菜都还没洗呢!”
“对不起陈叔,我弟弟病了,我送完牛奶回去看了一眼,所以来晚了,我这就去洗,保证不会误事,对不起……”秦朗一边说着一边飞跑了进去。
洗菜,传菜,送外卖,洗碗,一直到下午三点钟秦朗才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直起腰来,用在水中泡得冰冷通红的手拿着账单,去市场上挨门挨户的去收外卖的钱。
“陈叔,我能早走一会吗,今天要买的菜不多,安哥一个人去应该可以了,还有……嗯……能不能……先借给我二十块钱……”秦朗将收来的账交上来,看着陈叔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又早走?还借钱?你上个月你买煤借的还没扣呢,这个月又说你弟弟生日买棉衣,也求我别扣,我这是小饭馆,不是大酒店!你家里弟弟小,事又多,今天晚来明天早走的,一次两次的我都不说你,咱这店,租金贵、费用高,店面又小,就守着这么一个市场,饭口也只有中午这一阵子,全靠着客流量大来赚钱,不能雇太多人,一个萝卜得顶一个坑,上次你弟弟给人打伤了,你扔下句话就跑了,店里忙不过来,走了好几伙客人,耽误的生意我还没说呢,你还好意思借钱?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是福利院,我也得生存!”
“对不起陈叔,我以后尽量……但是今天我弟弟真的是病了……嘿嘿,谢谢陈叔!”
凭良心说,陈叔待他真的还不错,他没身份证,没介绍人,更没一技之长,十五岁的孩子硬说自己十七岁,刚从孤儿院出来那会,根本没人会雇用他。
最初,他每天在这家服装批发市场上转,看谁家到了货就上去帮忙搬,人家本来不想用人的,但看他一个孩子出了力,也就给他个三块两块的。
几天后,被市场上专门替人做搬运的工人知道了,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出来,他才知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这样做是在人家的碗里抢饭吃,以后便再不敢去。
后来多亏陈叔收留了他,虽然每月只有一百二十元的薪水,但总算是有了份稳定的收入,中午还管一顿饭,晚上也肯让他带些剩菜剩饭的回家,陈婶还找了些旧衣服给他。几天后又帮他找了一份早上送牛奶的兼职,虽然每天早上五点就得出门,但却多了五十元的收入,加上阿同和阿杰捡来些废品,弟兄几个还可艰难度日。
“老大,今天卖废品的钱。”舒同将手中的钱交给秦朗,秦朗接了过来向他笑笑:“九块七?还真没少卖呢。”舒同憨憨的笑了。
秦朗在冯杰头上拍了下,走过来看床上的男孩儿,昨天打了针,烧却一点没退,炉火烧到最旺,他却还是抖个不停,秦朗用被子包住他抱在怀里守了一整夜。
“醒过没有?”他伸手向上拉了拉被子裹严了他。
“醒过两次,给他水,没喝,老大……他…会死吗?”舒同有些畏怯的望着秦朗。
“不会的。”秦朗心不在焉的回答,伸手摸了摸男孩儿滚烫的额头。
老大说不会,就一定不会了,舒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向前靠了一步。秦朗愣了一愣,方想起舒同说过,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病死的,把这个病孩子留在家中,这一天两个弟弟都吓得不轻吧?可是他必须得工作啊,不然几兄弟靠什么来生活?
秦朗默然站起身,走到窗台下的柜子前,伸手去拿昨天的那碗粥,粥碗上盖着的那张纸上的水印,与碗的边缘明显的不吻合,秦朗慢慢的转过身来,冯杰向墙角缩去,目光忐忑的看着他:“我…我没偷吃,老大……我…我就打开闻了一下,真的……”
秦朗没说话,将粥放在火上温了,分成两份给了他们两个:“你们先垫一下,我从医院回来再做饭。”
“大夫……急性病毒性肺炎必须住院吗?我们不怕传染的。”
“大夫……我不够钱交住院的押金,可不可以就在门诊治,我每天带他来就好……”
“大夫……能不能先开一天的药……”
“大夫……进口的青霉素我不够钱,国产的不行吗……”
“大夫……能不能先给他打针,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冷……
他昏沉沉的醒转来,迷迷蒙蒙的将头抬了起来,没人了?他又被丢下了吧?早就该这样做的,生而何欢?他为什么还要活着?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解脱。一点点的撑着爬起了身,他半带讥讽的笑着,赤着脚从长椅上走下地来,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门边。
“大夫……我真的已经十八岁了,你看我的个子,我就快一米七了……”
他诧异的停住,慢慢的转过身,想了想,又转了回来,他没丢下他,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并没想要他的帮助,他要的只是离开这里,不再被人打扰。
“大夫……200CC少了点吧,我身体这么结实,可以多抽点的,400吧,好不好……”
“求求你了大夫,我弟弟病得很重,是急性病毒性肺炎,他就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呢,我等着这钱救命的,我真是第一次卖血,真的……”
眩晕,他扶住墙,慢慢贴了上去,靠住,向下滑坐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肌肉针带来的强烈痛楚自身后缓缓蔓延,一双并不坚实的手臂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打着颤,紧闭着双眼,脑中浮现出那一对檀黑的墨眸,如夜空的星星般灿然明亮。
冯杰和舒同笑嘻嘻的围在柜子边,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熟鸡蛋磕来磕去,兴奋的笑闹着,家里有人生病真好,有鸡蛋吃,还有馒头,好象过年一样。
“吃一点吧,这不是剩饭,是新米煮的,你什么都不吃,病是不会好的。”秦朗端着粥坐在床前,用小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内的东西,他紧紧的闭起了眼,不去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中疲倦的目光。
秦朗等了很久,试探着盛起一勺粥送到他口边,见他并没有扭转头去,便轻轻拨开那两片干裂的嘴唇,将粥上面的米汤顺着齿缝喂了进去,许久之后,男孩儿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将米汤咽了下去,秦朗大喜过望,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扶着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将粥吹好喂给他。
身体轻轻的颤抖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唇,默默的将粥吞下,几口热粥入了腹中,身上开始有了一点暖意,本已如坚冰一般的心,被这一丝柔暖慢慢融化。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少吃点,剩下的一会再吃,一下子吃多了不行的。”秦朗慢慢的放下了他,尽量将他的头放舒服。
他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他替他裹好被子,然后疲惫的走到柜子前,拿起盘中的玉米饼子,开始吃今天的晚餐,他缓缓将头转向床的另一侧,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枕边。
若尘番外之——别后相思隔烟水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上午的阳光透过木屋的玻璃照射进来,为那精心布置好的新房带来了外面暖融融的春意。
若尘将这一幅自画像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一片晴翠相接的连天碧草中,一袭翠绿的衣裙,在微风中侧转了身子回眸凝笑的自己,呆呆的站了片刻。
乌镇迷离的烟水不曾阻住小傲回去的归程,却隔断了他对她的思恋。
整整一个月,她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他回去,本就没打算再回来。
若尘轻轻的吸了口气,转回头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整个房间。
小傲走后,她开始默默的接手了他走前所做的工作,按照他事先的设想布置好了他与她的新房。
大红的喜字贴在了墙上、门上和窗上,客厅内和露台相接的地方吊挂着双人藤吊椅,露台的一角,是他们预备休闲时喝茶小憩的地方。小到一个灯饰,大到他们的婚床,这里的所有物品都是小傲亲手所选,都是他要求要他自己来亲手来摆放。
若尘走到吊椅前,缓缓的坐了上去,吊椅轻轻的摇荡着,若尘沉醉的慢慢闭起眼睛,头颈向后轻扬,唇角渐渐弯出一丝温馨的浅笑,手指温柔的顺着双臂向上,缓缓滑动到那曾被小傲自身后温情脉脉的拥住过的双肩。
啊……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他淡定的眸子、温润的笑面,那枕在她肩头的下颌和曾于她长长的秀发中轻嗅着淡淡微香的鼻尖,她喜欢他从身后用温柔的双臂圈住她的纤腰的那种温暖得让人觉得舒服的安全感,和那种仿佛被他那淡淡然的傲气所团团包裹笼罩着的幸福滋味……
若尘轻叹了一声,缓慢而不舍的睁开了双眼,大红的床盖在正午的阳光下看来越发的刺目,刺得她有种想流泪的错觉。她与小傲的品味都比较偏于淡雅的色调,但这结婚所需的一切床上用品,小傲都坚持使用传统中代表着喜庆的恶俗的正红,然而,即便是如此战战兢兢的极尽虔诚,亦未能打动那铁石心肠的命运。
若尘凄凉的笑笑,从吊椅上站起了身,走到编藤茶桌边,用手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花瓶中的那一束官司草,然后默默的转过身来提起了行礼走向门边。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她没有在画像上留下片言只字,但这画中的意思小傲定能体会得到。
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幸亦或是不幸?
即便是这在容不得浪漫的江湖中,他毕竟也曾为她有过这样的停留和驻足,而风雨飘摇的天涯路上,她将永远记得自己曾在现实中拥有过这样一个美丽的梦。
相逢相识却不能相知相守,又何必定要相缠相恋相濡以沫?与其之后再在相厌相弃中相伴终生,莫不如相思相隔相忘于江湖。
与他的相逢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错误,如同拥有一夜绚烂的昙花,芳华刹那而注定零落成尘,而短暂的花期中,他曾真心的付出过,诚挚的祈求过,而她也曾为他真心真意的等过。这一生她夫复何求?
早知道终有这一日他要飞回那一片属于他的天空,她不能当他是来了又去的候鸟,让自己在分别之后仍在原地不动的为他坚守着明年他不一定会再度寻来的旧巢。
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
若尘黯然转身,在出门时做了最后一次回顾,再一次凄笑着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巨幅婚照中小傲那曾深情凝望过她的如水双眸。这一刻,她不要有泪,她要微笑着向他从容道别,而不要让他觉得她走得有多么哀婉凄绝……
漂泊是我的夙命
相逢是你的夙缘
若有天曲终人散
回首时我已在天边
我曾在梦里遇到你
你说愿带我去海中天际
梦里的故事哀艳凄迷
我徘徊其中不能离去
我将我一生的爱交给你
只为那梦里种下的夙因
若今生注定不能与你相依
请准许我带着你的牵挂在天涯浪迹
我不愿在幽怨中告别我深爱的你
我只好洒脱的向你挥手致意
风中的歌虽让我百转柔肠
我依然微笑着装作浑不在意
我知道分别意味着永不再聚
我的浪漫不是你今生的主题
江上烟波连绵无尽
你我的故事说不上传奇
而后我终将在岁月中渐渐老去
但我临风回首时的笑靥
愿你能终生铭记
纵使流年带走我曾经的美丽
只愿你心深处的我仍年轻如昔
若有天你忆起风中的旋律
请相信我从未曾将你忘记
回首你我的这段缘啊
终究是欠了一点夙份
曾经爱过我的你啊
我永远珍藏在梦里……
宇文番外之——往事悠悠君莫问
七岁……
“你能不能不一到过年的时候就把那个野种带回来?”楼下,女人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若龙踮起脚尖走去门前,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附耳细听。
“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你在外面怎样,我不会管也不想管了!我只想清清净净的过个年,难道这也不行吗?”女人抽泣着的声音幽怨而又愤怒,若龙无措的站在门边。
“呯!”门被大力撞开,若龙促不及防的被撞在门边的墙上,两个男孩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坏笑的看着年幼的若龙,那是他的两个异母哥哥,乘风和乘云。
若龙倚着墙,双脚一点一点的向左挪动着,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过去的几年里,若龙每回到这个“家”中过一次年,回学校的时候必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比起象是有些发育过晚的若龙来说,乘风和乘云都生得很强壮,他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打不过,只有逃,父亲是不会来管他的,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私生子,是父亲“外面”的女人生的,这个“家”从不欢迎他,除了过年时父亲会接他回来,其他的时间他都是在一所封闭式的学校中渡过的。
看着目光四下搜寻退路的若龙,乘风和乘云嘻嘻笑着对看了一眼,猛的一起扑了上来,早有防备的若龙迅速一低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处窜过,逃去门边,但,显然他已来不及了。乘风扑到了他的一条腿,将他拽倒在地上,若龙情急之下另只一脚踹了出去,正好踹在乘风的手上,乘风一痛,松了手,若龙急忙爬向一边,却被乘云过来一脚踢中了头部,若龙连忙两手抱住了头,两兄弟扑上来一阵拳打脚踢……
十岁……
“我……今年想留在学校,有的老师不回家过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过……”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若龙放下电话怔怔的站了良久,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的走向前来接他的汽车。
“阿姨好。”若龙站在客厅的门口,规规矩矩问了声好。
“陈嫂,燕窝炖好了没有?”那一身珠光宝气的华贵妇人悠悠然站起了身,视若无睹的走入厨房去了。
一阵风声从脑后传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在身后,向前一低头,风声从头顶掠过,乘风抽冰陀螺用的小皮鞭甩了个空,若龙不敢怠慢,接着向左斜步侧身,闪开了合身扑过来的乘云,然后急退两步,站定下来,微带轻蔑的看着他的异母长兄。
乘风脸上现出怒色,什么时候起这小子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了?皮鞭一甩,便向他脸上抽来,若龙后退一步,一手抓住了鞭梢,向怀内一拉,乘风一惊,急忙用力回夺。若龙不及他力大,用手将那鞭梢在腕上绕了一下,另一只手抓住了鞭身,乘云见了便又向他扑了上来。若龙微微一笑,两手突然一松,乘风正自用力,不防他突然松了手,全身的力量便反作在自己身上,一跤跌坐在地。
这边乘云已扑了上来,若龙听得外面隐有车声,料知是父亲回来了,便不再还手,只一边躲一边向楼梯处退去。乘风一跤跌得大失面子,心中更怒,爬起身来挥鞭又上,“唰唰”两鞭迎头抽了下来,若龙向后躲闪着,举起手臂遮挡。乘风抽了几鞭,觉得鞭子过细,打不多疼不解气,便将那鞭子反转过来,挥动木制鞭柄兜头向他打来。
若龙看准时机,一步退到楼梯的一侧扶手边,正当龙四海推门而入之时,看见乘风的鞭柄狠狠的一下击在若龙的额角,若龙扑倒在楼梯上,乘风跟着踏上一步,再一鞭挥出,楼梯旁一只明代官窑的一人高细瓷花瓶被鞭柄砸中,登时碎裂。
那是农历二十九的晚上,乘风和乘云各自被父亲狠打了一顿,虽然明知父亲多半是为了心疼那古董花瓶,才惩治了他的两个兄弟,但却终于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头上的伤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过了个年。
十四岁……
若龙疑惑地走到校门口,在离来人稍远的地方站定,除了过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与他的“家”有关的人。
“你没见过我,我…我叫蒋琦,是四爷手下的人。”来人显然是有些慌乱,一边说话一边左顾右盼着。
这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相貌平平,若龙上下打量着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父亲的亲信和叔来接他,从学校直接到“家”里,从未让他见过其他人,当然了,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嘛。若龙微微冷笑的看着来人,并未开口说话。
“我没时间了,就直接和你说了吧。”蒋琦向前走上几步,不安的又四下看了看,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你母亲快不行了,宇文芷,你的亲生母亲!她想在死前见你一面,你跟我走吧!”
若龙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他就想明白了来人说的是实话,他点了点头,在蒋琦诧异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跟他上了车。
“谢谢你相信我。”蒋琦开着车,目光看向坐在身边神色冷漠的少年。
若龙一声轻笑:“你没有必要骗我,如果你想要胁我父亲的话,我是没有这个价值的。”
城外百公里远的一个小村镇,小路两旁的桦树林被秋天染得一片金黄,车子在一座小小的院落外停住,院门开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乡下女人抱着个差不多两岁大的玉雪可爱的婴孩儿迎了上来,看见若龙,微微一怔。
“阿婶,芝芝还好吧?”蒋琦伸手抱过婴孩儿,不安的问道。
“还好,刚才还说疼的,不过这会儿感觉精神了。”蒋琦抱着婴孩儿向她道了谢,那女人便出门去了。
蒋琦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婴儿:“那是我们的邻居,芝芝是你母亲的化名,这孩子……是我和阿芷的儿子。四爷赶她出来的时候她受了点刺激,我偷偷把她藏了起来,这几年她才慢慢的好了一些,可是又患上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还是先进去看看她吧。”
若龙按耐住胸膛中怦怦跳动的心,跟着蒋琦走入屋
第34回
中。
不大的屋内摆着几件简单的家俱,有些零乱的床上睡着一个看起来约四十岁左右、苍白瘦弱的女人,蒋琦走到床边将婴儿放在床上,温柔的握住女人的手:“阿芷,我把他带来了。”
若龙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女人眼中突然一亮,她向他伸出手来,他却再也移不过步去了。这是他的母亲,他知道她是,她的那漂亮的蝴蝶鬓和那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扭曲了的小而精致的五官同他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蒋琦面带着求恳的看着他,无人看管的婴儿嘻笑着向床边爬来,在婴儿跌落床下的那一刻,若龙本能的伸手接住了他,那孩子并不认生,反而像觉得很好玩似的“咯咯”的笑了,这愉悦的笑声融化了若龙心底的那一丝抗拒,他轻轻抱起婴儿,默默的坐到了床边。
女人欣慰的笑了,伸出瘦得枯干的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脸,那婴儿却先趴在了他的脸上,胖嘟嘟的小脸带着婴儿特有的柔软和温热,湿嗒嗒的口水沾上了他的面庞。
女人无限温柔的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若龙心中一阵窒息的绞痛,放下孩子,转身飞跑出院门,冲入了外面的桦树林中……
三天后,若龙突然被从学校接出来送到了美国。
十年后,自海外学成归国的若龙怅然的站在那一片桦树林边上,眼前再不见那小小的院落,低矮的砖房,蒋琦和那婴儿早已不知所踪,他也没有见到任何可以看得出里面埋着他的母亲的坟墓。
小傲番外之——错中错局谁之错
五岁……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孩子微带着奶气的稚嫩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独孤桓按耐着心头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向孩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紫砂茶壶、茶盅、品茗杯、闻香杯、涤方、杯托、电茶壶、置茶用具、茶巾一一摆好,茶壶与茶盅并排置于茶盘之上,闻香杯与品茗杯一一对应,并列而立。电茶壶置于左手边。胖乎乎的粉嫩小手用茶匙将茶叶轻轻拨入茶荷内,然后颤微微的用左手拿起电茶壶,注满紫砂茶壶,接着右手拿壶,注入茶盅,这个过程叫做温壶。
温壶不仅要温茶壶,还要温茶盅,将茶壶内的热水分别注入闻香杯中,用茶夹夹住闻香杯,旋转360度后,将闻香杯中的热水倒入品茗杯。同样用茶夹夹住品茗杯,旋转360度后,杯中水倒入涤方。
茶荷的圆口对准了壶口,粉嫩的小手灵巧的用茶匙轻拨茶叶入壶,投茶量为1/2壶。独孤桓轻扬了一下眉,那孩子双手高举电茶壶,将100摄氏度的沸水高冲入壶。盖上壶盖,淋去浮沫。立即将茶汤注入茶盅,分于各闻香杯中。这是洗茶,洗茶之水可以用于闻香。
孩子再次手执电茶壶高冲沸水入壶,茶叶立即在壶中翻腾起来。1分钟后,完成了第一泡,孩子将茶汤注入茶盅,分到各闻香杯中。再将闻香杯与品茗杯同置于杯托内,双手端起杯托,送至独孤桓面前,请他品尝。
独孤桓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的脸,拿起闻香杯先闻杯中茶汤之香,然后将茶汤置于品茗杯内,闻杯中的余香。闻香之后便是观色品茗,品茗时要分三口进行,独孤桓手拿茶盅,轻轻的啜着,从舌尖到舌面再到舌根,不同位置香味也各有细微的差异,这种差异需细细品味,才能有所体会。接着孩子用同样的手法进行了第二次冲泡,时间比第一泡增加了15秒,然后,再次将茶奉上。
独孤桓满意的接过茶来,这是什么?这就是天赋!毕竟是他独孤桓的儿子!台式茶艺侧重于对茶叶本身和与茶相关事物的关注,以及用茶氛围的营造。欣赏茶叶的色与香及外形,是茶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冲泡过程的艺术化与技艺的高超,使泡茶成为一种美的享受。眼前这个孩子,就能够带给人这样的享受。而这一切来源于他的骨,他的血,和他那与生俱来的世所罕有的天赋!
“知道那是谁吗?”他伸手将孩子拉到身前,指着一轴画卷上的人像问那孩子。
“知道,是茶圣陆羽。”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回答。
“那上面的字呢?认识吗?”
“认识,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就;十之图。”
“嗯,背过茶经吗?”“背过。”“背给我听听。”“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五岁的孩子,用他稚嫩的语调,逐字逐句的背诵着。
独孤桓极有耐心的一直听到他背完全篇:“陆羽有一个故事,听到过吗?”
孩子怯怯的摇了摇头,仰起小脸看着他,独孤桓静静的俯视着那张秀美如玉的小脸,那上面那双黑如点膝般的清润双眸闪动着灵慧的光芒。独孤桓轻轻用两手扶住孩子的两臂,带着一脸迷人的笑意温柔的说道:“这故事是这样的,茶圣陆羽有一天得到了一点好茶,命他的茶童为他烧茶。这个茶童比你稍大一点,他不太负责任,在烧茶的过程中,竟然睡着了。结果茶焦了。陆羽很生气,命人将那个小茶童绑了起来,扔进火中烧死了。”
看到孩子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独孤桓笑得更欢畅了:“你知道被烧死是什么样的吗?”孩子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惧意,“你会知道的。”独孤桓淡淡的放开了手,站起了身来,踱开了几步,然后转回身对着儿子:“那个蠢女人叫你阿错?”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的冷笑着:“也对,离开我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错!”他走回来再次坐到孩子身前,用手轻轻的将他推远了一点:“那就还是叫阿错吧,不过不是原错,你姓独孤,叫独孤错,是我茶王独孤桓唯一的儿子!你要记得你叫‘错’,记着那个小茶童的故事,记着你的人生不准有错,因为一次错误足以致命!”
小小的阿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发颤的点点头,牙齿轻轻咬上了唇。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意思,昨天晚上,妈妈死了!他还不太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但是隔着窗帘的缝隙所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让他小小的心中感到了深深的惊惧,他被关在屋子里,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叫喊,只能用牙齿死命的咬住嘴唇,缩在墙角哆嗦。之后,他被这个让他叫他做爸爸的人从外公那间屋子里带走,来到了现在这个陌生的“家”,从那一刻起,他那小小的尚不能明白世事的脑子里就似乎隐隐约约的知道,眼前的这个爸爸,他无力去抗拒。而他那年幼懵懂的心更无法预知的是,从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走入了一个他此生永远无法逃脱的错局……
十岁……
“少爷呢?”“少爷在上课,先生。”“还有多久下课?”“半个小时,先生。”“下课叫他到桌球室来见我。”
“阿错,你走神了!”“是,老师。”阿错微微笑了一笑,松了松握得关节发白的拳头,“我们继续吧。”
“爸爸。”独孤错极力保持平静的站在桌球室门口,看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却杀死了他母亲的人,自从想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死因后,这半年来他一直想着是不是应该杀了他,为他那可怜的母亲报仇。
独孤桓没有从球案上抬头,神情专注的将桌上的一个红球击入袋中。
“我听说你现在马骑的不错了?一会去骑一次我看看。”
“是。”阿错淡淡的应了一声。
“从明天开始,你的钢琴课和美术课取消了。”
阿错怔了一下,感觉到心里微微一痛,但他没有多说,仍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还有书法、哲学和佛学,那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做为一个人必要的修养,不能不懂,但不需要你去精通,你只需要懂得如何去鉴赏艺术,而不需要成为一个艺术家。”
“是。”阿错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让母亲坐在落地长窗内的钢琴前微笑回头的样子淡出脑际。
“明天青帮开会,会上要解决一个问题,你和我一起去。”“是。”阿错咬了咬唇,所谓的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人。自从跟在父亲身边起,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听到他总是用这样一个字来回答,独孤桓皱起了眉头,不满地从桌上直起了腰,向他脸上看了一眼:“怎么?不高兴?”
“没有,”阿错心中一颤,连忙笑了一笑:“我在想,空出这么多时间,该用来做些什么。”
“哦?”独孤桓又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不想的话我也替你想好了,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你喜欢围棋课,我给你留着,那个可以锻炼你的脑力,做为补充练习,我还请了人教你玩一些其他的棋牌类技法。从明天开始要增加兵法战事的演练,还有射击和击剑,股票和地产,以及对珠宝和古董的鉴赏。另外你从你母亲名下继承下来的产业,你也要自己试着去学习打理。”
虽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但是久在政界打滚的独孤桓却深深的知道,因为没有一个良好的出身,他失去了多少机会,所以他要让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高人一等。
阿错从被接回来的那天起,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为了保持他有良好的味觉功能,独孤桓在饮食上对他严格控制。而为了让阿错培养出高贵的气质和良好的修养,独孤桓除了让他上最好的学校之外,还给他制定了许多额外的课程,如音乐、绘画、书法、星象、礼仪、茶道、佛学、哲学等等,除此之外,他还被要求学习政治、历史、经济、谋略、以及见识江湖中的一些非常手段。
“是。”阿错有些黯然的垂低了头。
“抬起头来!”独孤桓冷冷的喝了一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我独孤桓的儿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要我提醒你吗?!”
“不!阿错记得,阿错知道了。”阿错忙抬起头战栗着答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的提醒有多么可怕,为了将他培养成为一个“高贵”的人上人,父亲从不打骂他,因为独孤桓的儿子是不能被羞辱的。但是他对他实施的惩罚却比任何打骂罚跪等更加残酷可怕:曾经因为学校有个同学撞倒了他之后还骂了他,那个同学的父亲被人打得满地打牙,之后那个同学全家搬离了这个城市;曾经因为他的一次考试的成绩不是全年最好,他的那个班主任老师被迫辞了职,永远不准再教学;曾经因为他没有抓住缰绳从马上摔了下来,父亲枪杀了那匹他刚刚骑了三天的小牡马;曾经为了他一时“失态”,跪在地上逗弄了一下父亲养的一条长毛牧羊犬,结果那条可怜的牧羊犬被倒上汽油活活烧死……
父亲不能容忍他在任何人或者哪怕是动物面前低头,他要他永远保持他想让他拥有的高贵,他不能确定父亲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很爱他,虽然他甚至从来没有抱过他一下,而母亲的死更是让他永远不可能亲近他。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阿错极力隐藏着自己又恨又怕又不安的心绪,心里慢慢开始酝酿着一个疯狂可怕的计划……
关于对临家班演艺成员要求的通知
长路漫漫伴你闯系列之二《新天地》开文在即,关于角色的争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蒙众多朋友不嫌弃敝码头小,都想进临家班来一显身手,但新文的角色有限,暂时名额已满,大家的要求怕不能都一一满足了,请大家见谅吧。如果实在想进的话,可以跟帖留言,能达到以下要求者,可做为预备演员或临时演员以备角色上有需要时可以随时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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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平时在文中要积极留言打分,支持你喜欢并想参演的这部戏,嘿嘿,如果你自己都不支持这部戏的话,怎么能期望让别人来支持你演的角色啊?
四、所有临家班演职人员必须听从作者的统一安排部署,不得对作者的写作意图及情节发展进行分毫干涉,不得对所属人物的命运及遭遇发表任何言论,不得怨怼或变相威胁利诱,否则,立即取消原有角色(写死或另觅更换演员)。
五、本文以情义为主导,讲述人间至情至性,参演人员一定要和睦相处,不得因小事吵闹生怨,若因此而影响到作者写文的心情,或导致读者对此文质疑甚至失去观看此文的信心及耐心,此文即无限期搁置,甚至弃文。
以上要求请临家班成员严格遵守,如有违反,后果自负,万望大家紧记。
临家班全体演员阵容表
原有人物(目前还活着的)——
秦朗、小傲、舒同、冯杰、叶诚、若尘、老爷子(骆一清)、三爷(荆展鹏)、萧让、骆世豪、骆世英、骆天宇、明威、阿亮、三姐、欧阳、苏维扬、项峰、石志兴、卢局长、阿生、阿洪、德哥、骆天赐、骆世秀。
已上人物不做变更。
新增角色及其饰演者如下:
荆孝睿(小睿,bat,三爷之子)——临布钊雨
卓皓轩(猫儿,CAT,骆世英之子,老爷子外孙)——临崖勒马
黎黎(四海夜总会的歌星、秦朗的女朋友)——临风照水
燕月涵(小傲的义妹,私人秘书)——临风弄月
骆天磊(FOX,骆世豪前妻之子,老爷子之孙)——临时加班
媛媛(小傲之特别护士)——临颢
嘉嘉(四海总经理秘书)——临霜傲菊
阮兰书(三爷之妻)——临傲兰书
贺鸣(洪帮五爷)——临家有女初长成
许诺(冯杰近身)——临风若兰
风沐人(银妹)——临渊羡鱼
沈燕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风飞雁
沈蝶舞(四姐骆世英近身)——临江漫步
莫云霁(秦朗近身)——临石观海
秋雨痕(秦朗近身)——临石有事
路医生(老爷子的私人医生)——临门一吻
囡囡(若尘的侄女)——临璃尽致
萧让番外——若使当时身不遇
他望着那翻滚的油锅,惊恐万状的向后退去,硬邦邦的冰冷枪口却抵在了后背上,蚀骨的阴寒遍体流转。
向前!或是象别的几个孩子一样倒在枪口之下。
没有别的选择!
烈焰在铁锅下燃烧,还没走到跟前就已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沸热,他咬住了牙,压抑住想转身逃跑的念头,向着油锅哆嗦着伸出手……
等,他没有如前几个孩子一样直接伸手去抓,而是伸着哆嗦的手,定住神屏息静气的等着,直到那在油中不住上下翻滚的纸张翻到了油面上,才迅速动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纸张拎了出来,然后飞快的向后退开几步,灼痛这时才传了过来,手一抖,那张纸便落在了地上,他握住受伤的手,抽搐着蹲下身,拼命的忍着模糊了双眼的泪水不让它流出眼眶。
“将军!”他听到身后的一个人半带着询问的叫了一声,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威严的缓缓点了点头,于是他被推到了一边,和之前没被处死的几个孩子挤到了一起。
黑暗,饥饿,寒冷,他蜷缩在墙角,两手抱住臂膀瑟瑟的抖着。被带到这里一天一夜了,还没有过任何吃的,没有一口水喝,也没有看到过任何其他的族人或同伴,另外的那些孩子都在哪儿?他们为什么只关了他一个?
“哗!”门开处,一道亮光照了进来,同时被推进来的是一个和他年龄身高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两把匕首被分别扔到两个孩子身前。
“半小时,只能出来一个,出来的,有饭吃。”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
他愣愣的看着脚边的匕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被沸油灼伤的手指上,钻心痛楚阵阵传来。
对面的男孩子站了一会儿,慢慢的俯下身,摸向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颤抖着将匕首拿在手中,他看见他的手腕上套着有蚩罗族人标记的藏银手镯,
男孩儿缓慢的直起身,一步步向他走近。
突然他明白了那几句话的含义,要就只能出去一个,要就两个都死,京族人不会当这些异族是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汉藏语系的民族。
走近,就要到他的脚边了,男孩儿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同样是汉藏语系,但藏缅语族的蚩罗族较汉语族的艾族、华族、或是汕潮族都要悍狠得多,狩猎的时候这些汉语族从不敢和他们争抢猎物。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孩儿,他缓缓的将自己的脚缩了回来,两手抱在了膝上,男孩儿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伸足踢向地上的匕首。
在男孩儿的足尖将要碰到匕首的瞬间,他突然飞扑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滚向一边,颤抖着向墙角缩去,男孩儿微诧了一下,匕首在手中继续抖动着,但脚下却没有分毫的迟疑,两个只能出去一个,半小时后如果没人出去,两个都得死!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打开门,匕首在颤抖的手中紧握,腿上、颈边和肩上各有一道伤口,身上血污一片,一走出这道门,他便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身后,之前进来的那个男孩儿瞪着一双死不能瞑的大眼倒卧在血泊之中。
之后,九岁的他对着那顿赢来的晚餐狂呕到吐出了胆汁。
几天后,他不再呕吐,几天后,他开始主动进攻别的孩子。
一直到他能在五个孩子混战的情况下,独自走出那道门之后,他被带到一个秘密基地,同另外几十个孩子一起,进行从肉体技艺到精神力量的残酷而绝密的训练。
海风习习,船在平静的海面上徐徐前行。
“骆公子真是义气啊,为了这件事,竟然亲自远路而来,实在的辛苦!”
“心苦命不苦,部长太客气了。”骆世杰微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举了举,“将军从前对敝堂在越南的生意多有关照,如今访华这样的大事,洪帮上下敢不尽力?何况将军参与此次敝国举办的亚运会,也是为了缓合两国的关系,两国的邦交若能得以恢复,我们的生意也好做不是?部长放心,凭义顺堂在江湖上的些小微名,这一路为将军保驾护航尚不成问题。”
“骆公子放心,湄公河再宽,南中国海再深,我也还是中国人的后裔,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从前的许多事,都是那个姓黎的搞出来的,将军其实一直是亲华派的,此次将军访华,有劳贵堂关照,只要两国的邦交恢复,贵堂在越南的利益绝对是有增无减。还有,上次骆公子的那个朋友不是说想在涂山这儿建一个大型娱乐场,同时经营博彩的?这件事,我想没问题了。”
“如此便要多谢了,世杰代敝堂上下以及敝友,同感将军和部长的大德。”骆世杰将酒杯高举,然后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利益相关,彼此心照。
涂山半岛距海防市区20公里,是越南北方的避暑胜地。海边的一座山头上,越南末代皇帝保大建有避暑行宫,涂山半岛海水洁净,沙滩细软,风平浪静,一片滨海风光,景色优美,是理想的海滨浴场,一般到海防旅游的客人都要到涂山一游。
骆世杰下了船,走上山头,在行宫前仔细看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从人走回到海边的船上,游船缓缓开动,离了岸边。
“多承部长盛情款待,百忙之中还抽时间陪世杰出来游玩,世杰明日回去便通知敝友着手准备,让他就有关此事的一切,起草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呈到尊前过目,至于将军和部长的……”
一个看似亲随的人突然走近前来,在部长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部长轻轻点了点头,向着骆世杰笑笑,稍稍提高了声音:“骆公子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这些小事何必多说……”他身边的那亲随一挥手,两个人拉过一根绳子,无声无息的滑落船舷,向水中潜去,骆世杰会意,也高声笑道:“部长是豪爽之人,以前总是听人说起,今日世杰能亲眼一睹部长的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近船的水面上突然浪花翻涌,似是几条大鱼在海面下翻腾着,隐隐的几缕红丝飘了上来,在碧蓝的海水中逐渐晕开,两人停止了谈话,之前的那亲随又是一挥手,又有几个人同时跳入了水中,加入了水下的搏斗。
好一会,几个人同时浮出水面,将抓到的人带上了船来。
“是个孩子?”骆世杰诧异的说。
之前下去的两人,一死一伤,伤者上船几分钟后也死了,后面下去的几人都挂了彩,骆世杰更为惊异,以部长这样的身份,又是来谈这样一件绝密的事情,跟在他身边的人绝对该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高手,这样的几个大人竟然要花费这样大的代价才能擒住一个孩子?
部长的面容阴冷,他那亲随走上前去,在那孩子腿上踢了一脚:“谁派你来的?”
孩子看起来只十二三岁的样子,面容冷峻尖削,身材瘦小,眼神中充满着愤恨的戾气,嘴巴痛苦而无力的张着,默不做声,骆世杰这才注意到,他的下巴已被打落了下来。
“说!是谁派你来的!”那亲随又向男孩子身上狠狠踢去。那孩子突然一动,众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那个亲随已被他用两脚夹住双腿卷倒在了地上,跟着男孩儿手腕一抖,已翻出一把匕首握在了手中,迅速向着他的咽喉刺落了下去,擒住他的那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人一脚踢在了男孩儿小臂上,男孩儿手一偏,匕首擦着那亲随的颈边刺在了甲板上,锋利的刀刃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却迅速的翻转手腕,刀锋又顺着那个踢他的人的小腿划了上来,那几个人忙一起出手,再次制住了他。骆世杰见他小小年纪,身手却如此迅捷,心中不由和得暗暗称奇。
那亲随狼狈的爬开,脸上惊慌失色,定了定神之后才悟到自己适才已丢了大人,不禁又羞又恼,从身旁一人腰中拔出枪来,拉开枪拴,一枪打在那男孩子大腿上。
男孩儿面上一阵抽搐,受伤的腿上血流如注,口中却未发出半点声息,只用那狼一般的眼神狠狠的瞪着他。
“别在这闹,”部长瞥了那亲随一眼,冷冷的说,“不必问了,他是不会说的,带下去处理了吧,别在这儿扫客人的幸。”
那亲随一躬身,轻轻挥了挥手,几个人拖着那孩子向船尾走去,骆世杰知道这是人家的事情,自己没有问的必要,叹了口气刚要转回身,一瞥眼间,却看到那男孩儿脸上竟露出一丝极为天真的笑意,心中不由一动:“等一下,部长,这孩子……”
部长叹了口气:“那是渊隐。”
政治在任何时候都是残酷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已的特工,每个政客都有自己的死士。
渊隐,是一种极隐秘残忍的训练手法,整个的训练体系,建立在超乎想象的精神修炼基础上。要求每个人都能独自一人克服对死亡、孤独、黑暗乃至于饥饿、寒冷、伤病等诸多困难,能熟练拆装使用各种兵器及飞镖、飞刀、飞蝗石等暗器;能峭壁上攀爬跳跃,能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能在水中屏息长达五分钟以上,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几天几夜,可以在无法安装窃听器的情况下,在水下偷听船上人的谈话,可以在水面和水底搏斗,能避开任何监视系统对目标进行追踪……这种种的超人技能都是通过各项非人的磨练习得的。
而他们所执行的大多是一去不回的高风险性任务,所以他们的杀人技艺也十分的高明,杀法凌厉,凶残怪异,有“一击必杀”、“出手必杀”、“一秒必杀”等手法的训练,高手可以在一秒钟内连刺数刀,而一旦被擒,多半会用咬舌等方式自尽,别想听到他任何口供。
骆世杰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训练的是人?
“部长,放了他吧,只是一个孩子。”
“放了他?”部长冷笑,“你以为他回去还能活命?做为一个渊隐,任务失败只有一死!何况我们所谈的事情是涉及到两个国家的机密大事,怎能放他泄露出去?”
骆世杰默默不语,那些人见部长转过了身,便又将男孩儿拖向后面。
“慢!他可以不回去的吧?”骆世杰抬起头。
“嗯?”部长质询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笑:“世杰不远万里而来,部长可否送件礼物给我?不如把这孩子给了我吧,我想越南他不能呆了,不过回去中国的话,洪帮想罩个人还不是什么大事。”
部长迟疑的看着他,骆世杰笑着转回身:“我们刚刚的谈话还没完呢,部长你看,越南下龙的煤雕也是上等的工艺品,只是限于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才不能大批量的出口中国,但老爷子在海关方面的关系……”
叶诚番外——骨肉结交亦相因
“叶诚??”秦朗惊喜的叫了一声。
叶诚趴在地上,看着那打开的“窗口”后面欣喜的笑脸,沉着脸不语。
这是个一米见方的空间,所谓的一米见方,便是说长、宽、高都是一米,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不大的铁门,铁门的下方有一个方孔,用钥匙打开后能送东西进来,地上三十公分高的地方用混凝土砌着一块四十公分宽的石条,余下的空隙便只六十公分宽,一米长,关在里面的人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或是蜷起腿在石条上躺着,但秦朗每次被关进来时都是刚挨过打的,所以一般只能是跪在地上,将上身俯趴在石条上,象现在这样趴在窗口和他说话就会很辛苦,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伤处。
“怎么样?阿同和阿杰,他们没事吧?有没人被人欺负?老巫婆没不给他们饭吃吧?”说到吃饭,秦朗不禁咽了口唾沫,昨晚就被关进来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今天是15号,食堂每半月一次改善伙食——鸡骨架炖土豆,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好的菜了,可惜他现在却被关了禁闭。
叶诚没说话,默默的将一个盒子递了进来,秦朗尽量向旁边挪开一点,接过打开来,轻轻的“啊!”了一声,只见不多的米
第35回
饭上面五六块瘦瘦的鸡架,还有小小的一堆土豆。
“快吃,我得赶紧去还钥匙,给发现了就死定了。”叶诚低声说。
秦朗笑了笑,蜷在地上看着那几块鸡架,虽然半月才能吃一次,但每个人也就只能分到两三块而已,现在这几块是他们三个都没舍得吃,才偷偷的藏起来留给他的吧?还好一般都是叶诚负责收碗洗碗的,才能不被人发现。饿极了的秦朗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想象着:阿同和阿杰这两个小子要怎样的强忍着口水,才能将这几块难得吃到嘴的鸡架省下来给他的啊!
“你刚刚说要去还钥匙?”秦朗含着饭,口齿不清的问道。
叶诚动了一动,这样俯着身太累了,可要是象秦朗一样趴下的话,衣服就会很脏:“是啊,院长叫我去打扫她的房间,她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
“你就偷了她的钥匙?”秦朗看着叶诚皱起的眉头笑了,叶诚很爱干净的,老巫婆偏偏每次都让他做这些脏活来折磨他,而对秦朗,她知道只要一动舒同和冯杰就能激怒他,这个小黑房间便是她这个老变态专门设计出来关他的。
“是啊是啊,你快吃吧,抓紧时间。”叶诚从方洞递过一杯水来,他不喜欢“偷”这个字眼。
秦朗接过水来,一口气喝下大半,才将口中残存的饭粒再咽了下去,就这已近腐败的民工粮,等闲吃到一次也是不易的。秦朗不禁怀念起自己转到这里之前住过的那几间孤儿院,虽然条件也很不好,但好在还没有一家是这样变态的,不知道叶诚在这里那么多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你……可能要被转走了。”叶诚等他吃喝完后,叹了口气,稍稍直起了身子。
“去哪儿?”秦朗一怔,老巫婆肯放掉他?孤儿院的孩子是政府补贴救助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收入,为了这笔钱老巫婆也不会肯的吧,何况她那么恨他。
“我在院长的房间看到一份文件,是给一个什么学校的申请,怕她醒了就不能给你送吃的了,没敢细看,等下我送钥匙时再看看能不能看到了。”叶诚闷闷的说,他始终不肯如秦朗那样叫院长做老巫婆。
“嗯。”秦朗应了一声,听出叶诚语气中的忧郁,由于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叶诚的性格比较孤僻和阴郁,身体也比较单薄,和这里的几个大孩子都合不来,舒同和冯杰毕竟还小,如果他被转走,叶诚就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得去了。”叶诚收拾好东西,忙忙的走了。秦朗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身子,挪到了石条上伏着,他都一米六了,这狭窄局促的空间憋得他就快要疯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哪里都比这里强的吧。
门外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抽抽嗒嗒的,一听就是冯杰,秦朗轻轻敲了敲铁门:“怎么了?他们又欺负你了?别哭,等我明天出去的。”隔着门看不见,但想来冯杰一定又成了个小花猫了。
哭声不见止歇,反而微微提高了一些,“小祖宗,你别哭了好不好!阿同在不?到底怎么了啊?”秦朗隔着门看不见,不免心烦,又不敢大力拍门,给人知道他们偷来这里又要被罚了。
“我在,老大。”舒同的声音闷闷的怯怯的传了过来,“他们说你……要走了,是真的吗?”
“嗯?”他们?这么快就都知道了?看来老巫婆是决意要弄他走了?难怪阿杰会哭得那么伤心呢,“还不知道呢,叶诚呢?”
床上传来如雷的鼾声,一室呕吐过的熏人酒臭,叶诚屏住气,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回头看了下,似乎没什么危险,便轻轻的翻动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个关于将秦朗转去一个问题学校的申请,大意是说秦朗破坏孤儿院的纪律,欺负别的孩子,还有偷窃、破坏公物等恶劣行为,院方怕他会带坏别的孩子,所以申请将他转走,该学校已同意接收,请民政部门尽快批复云云。
叶诚微苦的笑了笑,这报告虽然不尽不实,但秦朗要真能去上学的话,怎么也比在这里要强得多吧?轻轻放下文件刚想转身出门,一不留神将院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碰到了地上,“啪”,一个小本子和几页纸从衣袋里掉了出来,下得叶诚一身冷汗,看床上的院长动了动,却没有醒来,才定了定神,赶紧拾起东西向衣袋内装去。
本子里掉出的一张名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捡起来看时,却是某金矿的的一个负责人的,叶诚心意一动,又从衣袋内摸出那几张纸来,打开来略看了看,只觉全身冰冷,忙将纸张和本子收起,小心的将衣服又搭上了椅背,依旧拿了钥匙出来。
“他们要将你送到矿上去淘金!”叶诚不等秦朗的脸孔出现在窗口就急急的说。
“嗯?”秦朗愣了一愣,随即笑了,“也不错吧?还会比这里差?”
“你在说什么?这是非法的!”叶诚气愤的说,“他们把你卖了!你还不满十五岁!是童工!”
“嘘……”秦朗笑着叫他禁声,这孤儿院又有什么是合法的?“只有我一个?”
“还有大宝和陈亮、王志强,可他们都满十六岁了!”
秦朗笑了,十六岁也还是童工的啊,这才象老巫婆的做风嘛,怎么可能只卖他一个的,钱才是第一位,其次才是恨他。
“老大!呜……”本来在低声抽泣的冯杰又哭得响了起来,舒同张惶无措的拉住叶诚,“诚哥……什么老大被卖了?卖去哪里?”
“院长在给民政局的报告上说,是将你转去一家问题儿童学校,可是私下里却和金矿签了合同,明天一早,矿上就来接人了。”叶诚没答舒同,仍是向着秦朗说。
秦朗直起身子,默默盘腿坐在了地上,身下传来阵阵疼痛,是昨天那一顿教鞭留给他的“教训”。要离开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从小到大,就在几个孤儿院中转来转去,外面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离开对他来说,即便是做童工,也是一种诱惑的。
“老大……呜……”冯杰哭着趴在“窗口”上,苍白小脸上满是泪痕,舒同在他身后,眼神直愣愣的,一脸的茫然。
“叶诚……”秦朗叹了口气。
“嗯?”叶诚从静默中回过神来。
“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这个门,好不?”如果明天就要分开了,至少他该在最后的时间和他们好好说几句话的吧。
门开了,秦朗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冯杰立刻扑了过来,秦朗伸手揽住他,抬起头看着惶怯的舒同和忧郁的叶诚,忽然一阵冲动:“叶诚,有钥匙,不如我们逃出去吧,带着他们两个!”
“啊?”叶诚大吃一惊,冯杰和舒同一脸的惊喜交集。
秦朗一脸兴奋的昂起头:“我们俩个,带着他们去外面,既然老巫婆要把我卖了,说明我已经有赚钱的能力了,我们离开这儿,去组成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这不可能!我们两个都还不到十五岁,出去怎么行,他们两个就更不行了,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你想害死他们啊?”
“我们不做怎么知道不行?在这里我们也不少干活的,我有力气去矿上,就有力气去外面,叶诚,和我一起走吧,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让他欺负强,不然明天我一走,你一个人照顾不了他们两个的。”
叶诚低下头,秦朗说的对,虽然大宝他们明天也要去矿上,但剩下的几个稍小些的孩子一样会欺负阿同他们,他不喜欢打架,也打不过他们。可是要是和秦朗一起逃出去……
“叶诚……”秦朗热切的看着他,象往常一般用微带着央求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叶诚心里一热,若是明天他去了矿上,以后他就再也听不到他这样叫他了。
“阿朗,我们该先打算一下的,这样逃出去都不知道去哪儿。”
“没时间打算了,我明天就要被送走了,好不容易今天有这个机会,到了外面再说吧,天大地大的,哪里还不吃口饭。”秦朗低下头看着舒同和冯杰,“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们走不?要是不愿意我就明天去矿上,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带你们走,你们好好想一下。”
“愿意,愿意,我愿意,阿同,他也愿意的,是吧阿同?”冯杰立刻说个不停,一脸的兴奋,舒同重重的点着头,秦朗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叶诚。
叶诚低下头,仔细的想了一会,闷闷的说:“如果你决定了,就带他们走吧,我不走。”
“叶诚……”秦朗无奈的看着他,叶诚总是这样固执。
叶诚抬起头,笑笑:“在这里等我。”然后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秦朗莫明其妙的愣在那里。
“老大,你真的会带我们出去?”舒同不能置信的仰头看着秦朗,圆圆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黑亮黑亮的,满是期盼。秦朗鼻中一酸,郑重的点了点头,要是把舒同丢在这里,只怕不被老巫婆虐待死也得被那几个坏小子欺负死。
夜从没这么漫长难捱过,他提心吊胆、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久去不回的叶诚,他会被发现吗?要是老巫婆抓到了他……
“我回来了。”叶诚轻轻的走来,声音低低的说,“这个你拿着。”“你……”秦朗低下头,无限惊诧的看着手中的三十几元钱。
昏暗的光线下,叶诚红着一张脸:“呃,你出去一半会找不到工作的,需要带着点钱的,你不是说院长平时克扣我们的伙食什么的吗,现在就算是替你拿回一点吧。”
“叶诚……”秦朗感动的看着他,叶诚平日最是洁身自好的,现在竟然为他……
“叶诚,和我一起走吧,好歹咱们兄弟能在一起。要是我们走了,你会被老巫婆打死的。”
“不会的,我有办法的,你们快走吧,再晚院长醒酒了,就走不成了。”
“叶诚……”
“快,这边!”叶诚不理会秦朗的叫声,带头向外走去,秦朗只得牵着冯杰和舒同跟了他出来。
几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孤儿院的大门,“叶诚,和我一起走。”秦朗一路都在想他做的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草率,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会害死叶诚的。
“我和你不同,你转了很多地方才来到这儿,我从小就在这里,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也不会呆太久了,满了十八岁就能从这里出去,出去了,我就去找你。”叶诚冷静的说,将门
在他们面前关上,落下了门锁。
“叶诚……”秦朗不舍的站在门外,从铁栏间伸手进来。
叶诚忍着泪,两只手成合抱状在那手下握了一下:“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院长一会酒就醒了。”他放开秦朗,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里面走去。
“叶诚!叶诚……”听着秦朗压低了声音,在后面拼命的叫着,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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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院长打死我也没用,秦朗他们已经跑了,院长和矿上签了合同,却和民政部门说转秦朗去学校,现在还这样大张其鼓的去抓人,要是事情传出去……啊……”
“秦朗不在了,矿上的车就来接人了,不如我替秦朗去矿上吧,院长也好交待,院长放了秦朗他们吧……”
临风醉话——点一盏心灯为你照明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
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
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
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
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
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
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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