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相传,某朝朔州有一任柳知县,居官清正廉明,不循私情,很得百姓的拥戴。
有一回,柳知县受理了一桩奸情案,原告是父子俩人捉奸,并将奸夫捆送县衙大堂。状告奸夫张某,多次以金钱引诱本夫王某之妻仝氏,夜入王家宿娼,欲同谋陷害本夫。柳知县当堂审问,奸夫矢口否认,连告冤枉。传讯娼妇对质,也供认不讳。柳知县一时动怒,一拍惊堂木喝道:“无赖刁民,状词人证俱在,竟敢狡辩抵赖!不给你点厉害,真不知天高地厚!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还没打完,奸夫张某叫苦连天,声声哀告绕命,只一会便气息奄奄。再审具供,与原告状词一般无二,当即画押。
柳知县怒道:“从来罪犯都是不打不招。水火无情,奸贼无义,岂不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日后刁民犯法,与此类同。”喝令衙役将奸夫押下监牢。
没等柳知县退堂,衙门口外人声喧腾,传报奸夫妻女喊冤告屈。柳知县从来断案干炼,此案俱已铁证如山,不禁怒从心头起,断喝一声,让衙役推下再打。又是四十大板,以“搅闹公堂”治罪下狱。此一情案暂作了结。
一日夜间,柳知县闲坐后堂观书,耳边忽听牢狱中传出哭喊叫冤之声。传问衙役,回禀说奸犯反了口供,整日里喊冤告屈,哭闹不绝,牢头屡禁不能制止。
柳知县为人处事正气凛然,认准一理从不反悔,当即吩咐牢头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经此一番曲情打忧,柳知县心境沮丧,提不足精神,便准备安寝睡觉。刚一合眼,忽听一声响动,仔细观瞧,见一只大老鼠贼头贼脑窜至书案下,围着他霄夜吃剩的一盘鸡蛋转圈。不一会,大老鼠窜回洞中,又引出四五只小鼠,都围着鸡蛋盘子转圈。
柳知县甚觉稀奇,想看个究竟,便微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只见大老鼠四处张望了一番,倏地跳入盘里,四爪把一颗滚园的鸡蛋搂抱在怀中,然后一翻身,肚皮朝上抱着鸡蛋躺下。另外那四五只小鼠,立刻上前咬住了大老鼠的尾巴,一齐用劲,不很费力地拖着大老鼠钻了洞。如此反复多次,一盘鸡蛋很快就被拉完了。
柳知县看罢多时,暗自思忖:以往后堂霄夜膳食时常无故丢没,责罚守夜衙役偷窃,常有不服之色,原来如此丢失,只是衙役不敢争辩罢了。他从老鼠偷鸡蛋一事,想到了世上万物谋求生存的道理,独自沉吟道:“无怪乎人世间尔虞我诈,争名夺利哩!”
二日早堂,柳知县一心想试人心的真假。衙役喊过堂威,柳知县把脸一沉,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喝问:“你等跟班差役,谁人夜入后堂偷窃老爷霄夜膳食?如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差役们刷地跪下一圈,一个个战战惊惊,莫名其妙,都偷眼去看别人,以为老爷又想在众人身上发火撒气。有胆大的守夜堂差,见推不掉干系,磕头如捣蒜:“老爷,夜来小人通霄侍侯,未见闲杂人等进入后堂。小人如何胆大敢偷窃老爷膳食,请老爷开恩明察。小人委实不知。”
这里刚道出一个“不知”,公案上惊堂木重重一拍,只听一声断喝:“如实招来,责打二十,以示警告!死赖不招,重打四十大板!刑具侍侯!”差役一听,吓得屁股尿流,爬在地上,一口承应是夜里馋嘴偷食,并编了一套有根有由的谎话应付塘塞,以求少挨这二十大板。
柳知县见差役屈认作贼,不禁心中格登一惊:世上竟有这般事情哩!真乃实打虚招,冤枉好人。暗自思量,信手写下几点感受,压在案头,以作警示座右:
听上原告,打死被告。
严刑逼供,实打虚招。
贪功为官,怕丢纱帽。
衽为父母,纯属胡闹。
后人当戒,没后悔药。
从来作官人很少自省。柳知县此一小试,全然悔悟。想起二日前审理那桩奸情案的始由根末,全系主观判断,不由惭愧。当即投下签标,传唤奸情一案原告、被告及证人全部到堂,二次重新审理。
奸夫张某跪在堂前,柳知县仔细盘察祥情。张某见未先打杀威大板,胆便壮了许多,一口气通出了全部屈情冤枉。
张某本名张密,为人正派,本份老实,与原告王某王浊是房前近邻。这王浊自小学坏,非膘极赌、馋吃懒做,日子过得很是辉惶,也是其父之过,不教独生子走正道,怂恿他诈骗行窃、胡作非为,乡里人视为“坏种”。
这张王两家关系虽不甚密,素日也有交往。王家每遇拮据,便向张家周借,年长日久,就欠下了张密一大笔债款。张密并不嫌厌,只要王浊有求,便热忱相帮。久而久之,竟连王浊之妻仝氏也不避嫌疑,经常到张家走动,求这求那。
一日,王浊赌钱输了。回至家中,哄劝妻子,让她到张家去借钱。仝氏不肯再去伤脸,王浊恐吓道:“你如不去借钱,我便就此将你卖给赌场上的光棍!”仝氏深知“坏种”王浊说到做到,不敢逞强,只是苦苦哀求。
王浊见妻子讨告,诡劝道:“也罢,既然你不想寻那赌棍,就快到张家求一锭白银让我去还债,从今以后就把你嫁与张密作个偏房。否则,没有二话!”仝氏早有离异之心,如今被逼无奈,只好吞吐应承。当下,王浊写了一纸休书,让仝氏一人自到张家自谈自卖。
仝氏哭哭啼啼来到张家,见到张密,却羞于开口,只说了借钱还债的事。张密当时应诺,只因手头一时无有,答应再向别人告借,凑足后马上送去。
仝氏返回家里,却不见王浊去了何处,独自一人啼哭悲伤,思想到凄凉处,便生出了寻短见的念头,从衣箱里翻出一包治蝼蛄的的砒霜。正自惶恐无主,就见张密捧着一些散碎银两送过门来。仝氏悲伤至极,见了张密胜似亲人,心中有话几次欲言又止,开不得口。猛地,她扑进张密怀里,大放悲声,哭诉自己命苦冤情。张密怜其处境,扶住她肩头一味好言劝慰。
正在此时,王浊怒气冲冲,破门而入,背后跟着其父王强狗。王家父子进门也不打话,动手便用绳子把张密捆绑了起来,声言要见官司,惊得仝氏当时便昏死过去。
王家父子一心要赖张密钱财,逼他立据承认犯奸,以两锭白银赎买罪名。怎奈张密不知是计,清白之身不肯就范。王家父子见拿他不下,便捆送县衙,以图赖他借去的债款。
张某被审受刑,知县传唤娼妇对质时,仝氏便横了一条心,供认与张密通奸。她原以为迟早也是张家的人,通又何妨?正好早日成全她的离异之志,未曾想,却将张密置于不清不白之地,有口难辩真情。
柳知县问得明白,几经对质,核对清楚,再遍访四邻,有口皆碑。心中不免愧悔多时,以为宦途耻辱。此案一经查清,既便判决:王浊父子诬陷好人,恩将仇报,各重打四十大板,罚苦役二年无俸;仝氏受尽虐待,理当改嫁,以其自愿;张密仗义疏财,助人为乐,理应受到褒奖,给予抚恤。
此案一结,柳知县也便失却了做官兴致,不愿再染红尘,乌纱一扔,归乡种地去了。
柳知县因审案有误,辞官不做,全为保其清廉声名。后世人有诗赞曰:
世事纷繁多隐情,
从来奸情说不清;
人心叵测难料断,
只惜廉洁柳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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