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调皮捣蛋是要受到惩罚的,惩罚就是打板子。
刑具有三种:一把四寸宽的木板;一支两寸宽的竹板;一个惊堂木。
方式也是三种:打屁股;打手板;钉手指。打屁股时,自己扛着条凳到先生坐的八仙桌边,拉下裤子,露出娇嫩的屁股,趴在条凳上接受惩罚,如果打屁股时能够自己选择刑具的话,我们当然选择木板,因为木板宽,与皮肉的接触面大,打起来不会太疼。那竹板可就要命,是一条老楠竹做的,坚韧而富有弹性,接触面又小,打在屁股上就是一条两寸宽的血痕,多打几板,整个屁股就红肿一片,好长时间都不能坐在板凳上,甚至睡觉都只能趴着或侧着身子。
打手板的时候也要自己用左手将右手的手指往下拗,突出手心,贴在八仙桌的桌角上接受板子,一板下去,手背手心都是钻心的痛;钉手指时,右手五指并拢,左手在下方抓住,接受惊堂木的敲击,后来看电影《红岩》,才知道钉竹签的刑法和钉手指是差不多的。惩罚的数量一般是十到二十不等,视调皮的情节轻重而定。
无论是打屁股、打手心还是钉手指,受罚的数量都要受罚者自己数着,承受着肉体的惩罚,嘴里还要数着一二三四……,如果数错了,就要重新开始。我的同桌是个结巴,平时说话就磕磕巴巴,遇到受罚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往往是板子在屁股上飞舞了好久,他还没有把该数的数字数完,所以每次挨打的数量都会比原定的数量成倍地增加。不过这哥们还是很讲义气的,逗我们座位前的女生的事,有些是他做的,有些是我做的,但先生问起来的时候,他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来,受到惩罚的大多是他,他也都承受下来了,从来不会告发我。
打屁股是个力气活,先生年纪大了,一般不会自己操劳。这事情由学堂的房东,也是先生的侄子承担。那家伙四十来岁,五短身材,手脚粗大,孔武有力,绝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因为小时候调皮,弄瞎了一只眼睛,我们都叫他独眼。
独眼心狠手黑,打我们屁股时跟他干农活时一样不惜力气,而且是一只眼睛,盯着屁股又准又狠,板子落在屁股上绝对是货真价实,一点余地都没有。他又非常喜欢使用那只竹板,每当他拿起板子的时候,总会是一片惨叫。孩子在学堂挨了打,家长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会到学堂找先生论理,甚至把先生告上法庭,反而要到学堂去感谢先生。说先生打孩子的屁股费了力气,而且看了不该看的屁股,要特别提几个鸡蛋给先生。
一般是六个,一是为先生补充体力,二是给先生洗眼睛。学堂每天都会有几个学生要受到惩罚,所以先生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鸡蛋。先生老两口是吃不了这么多的,绝大部分都让独眼一家享受了,这也是我们后来不让独眼家的鸡再下蛋的重要原因。家长拿出了家里用来换取油盐酱醋的鸡蛋,虽然送给先生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容,但心里是非常不愉快的,所以在学堂里挨了打的孩子,回到家里还要受到父母的打骂。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挨打多了,总要找什么来发泄一下。虽然先生是主谋,但我们多少还是怀念他家的桃子和甜瓜,还有他门前水沟边的大蛇,还有帮他捡鱼的快乐,所以气都撒在帮凶独眼的身上,独眼可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怀念的。
自从独眼拿起板子的那天起,他家的鸡就不再下蛋,因为鸡窝里经常出现小蛇或者老鼠之类的小动物,母鸡们受了惊,不再敢呆在鸡窝里了。他家猪圈的门,总是关不住,猪老是跑到别人的地里糟蹋庄稼,时常有人找他赔偿。他的夜壶底下老是会出现沙眼,晚上小解时,尿水会有一半漏在床上,连续换了几个夜壶,都是同样的情况,所以经常要晾晒或者换洗被褥之类的东西,不断受到老婆的责骂。
顺便说说,他老婆也是独眼,但不是独在同一个方向的。要在陶制的夜壶底下钻出不太起眼的沙眼,那得需要技术和专门的工具的,这当然是大一点的孩子做的。一天夜里,独眼正在畅快的小解的时候,夜壶里突然发出“咕咕”的叫声,吓得他失手将夜壶砸在床上,竟有一只青蛙从破碎的陶片中跳了出来!冬天的青蛙可不好找,那时我们放学后在干涸的鱼塘里挖了好久才找到的,而且大小合适,正好能放进夜壶。冬眠的青蛙,遇到热尿的浇灌,以为是春天到了,就欢快的叫了起来,哪里知道是独眼的热尿搅乱了季节的变幻。不知是独眼夫妇的智商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这些蹊跷的事情与我们有关。
最快乐的还是每天中午的时光!先生有个习惯,每天中午都要到镇上的茶馆去喝茶,把管理权交给了准新郎和小道士,叫他们管着我们读书。准新郎和小道士都是快20的人了,的确想读点什么的,只要不吵到他们,根本不想管我们这些野孩子,而且也从来不会向先生揭发我们的恶行。
学堂外是不知是谁家的祖坟,很大一个土堆,便成了我们的战场。分成两边打擂,一边的在上面守擂,一边的往上攻擂,把守擂的全部推下或是把攻擂的全部击退为获胜方。获胜方的骑在失败方的背上绕着那个土堆爬一圈,然后互换战场,重新开战。为了防止先生突然回来,就要派人到先生回来的路上放哨。先生回来要经过一座木桥,木桥比较高,在远处就能看到,只要看到先生的身影出现在桥上,就赶快回去报信,大家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装模作样的读书。
我因为年纪最小,每到玩到一半时间,就被派去放哨,虽然觉得这样有些欺负人,但也乐意接受。打擂除了需要技巧,更需要力气,年纪小,力气也小,无论守擂还是攻擂,都会成为对方的突破口,经常被摔得鼻青脸肿,这样还不如去放哨自在。先生来回必经的路的两旁,是村里各家的菜地,不同的季节都有可口的东西,比如萝卜、蚕豆、黄瓜、甜瓜之类,一边放哨,一边享受这些东西,也是惬意的。有一次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油菜花的气味熏得人头昏脑胀,加上又吃了太多的嫩蚕豆,我竟然在油菜地里昏昏地睡着了。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学堂,把正玩得热火朝天的同伴们堵了个正着。结果可想而知,一场残酷的惩罚!除了准新郎、小道士外和那个女生之外,每人二十大板!、
学堂上空愁云惨淡,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云霄,竟然将熟睡在离学堂几百米外的油菜地里的我惊醒了!等我战战兢兢地回到学堂,惩罚已接近尾声,独眼已打得满头大汗,脱的只剩下一条裤衩。轮到我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板子只是在我屁股上象征性的拍了几下就草草收场了,我第一次感觉到打屁股并不是太痛。
这一次惩罚后,学堂里安逸了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坐下,只能站着读书,那情景也非常好看。打擂的活动也停了好久,待大家的屁股都不痛了才重新开始。我在受到大家的责骂后,放哨更加尽心尽责了,再没有出过差错。当然,独眼的家里又出了很多蹊跷事,水缸里有除不尽的尿骚味,大米里有淘不尽的沙子……私塾只开了大半年的时间,就被教育部门取缔了。除了准新郎和小道士外,其他的都入公学读书,我们没有了打屁股的痛楚,当然也没有了打擂、逗蚂蚁、钓虫子的乐趣。
多年多的私塾,我只读了两本半书:一本《三字经》、一本《百家姓》和半本《论语》,大多忘了,只记得其中的几句了,但那些淘气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先生早已作古,他的外孙现在是国家干部,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鸡蛋吃的太多了,已经胖的一塌糊涂。独眼因为受到比他更加彪悍的儿子的折磨,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准新郎如愿地娶了漂亮的新娘子,现在已是儿孙满堂,老态龙钟,安享晚年了。小道士后来做了村里的书记,现在已经退休,真正操起了道士的旧业,为别人开路做道场。他读的私塾倒真的派上用场了。我的同桌结巴,因为语言的障碍,搞对象吃了较大的亏,很晚才结婚,不过婚后夫妻还是恩爱。现在搞长途贩运,把湖北的鸭蛋贩到广州去卖,日子过得还不错,而且也不太结巴了。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起私塾的往事,感慨万千。说虽然在学堂挨了不少板子,现在还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但那时却是最快乐的时光。他说伙伴里只有我一个在玩博客,要我把那段日子写下来。结巴曾经替我挨过不少板子的,我必须报答,受他之命,写下那一段时光的某些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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