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黄荆棍儿底下出好人。”这是我们古城一句老话。据曾教过私塾的祖父讲,他没少挨过曾祖的黄荆棍儿,有时甚至是吊在屋里的梁上,直打得皮开肉绽,把曾祖母心疼得直淌泪。祖父说正是这种鞭笞,使他牢牢记住了四书五经,牢牢记住了我们何家曾出过多个文举的荣耀,也挣了一个在街坊中还勉强算得上“硕儒”的秀才名衔,并为这几条街的蒙童们开启慧门。但祖父性情暴戾,怪僻,有时甚至不通人情,有一回盛怒之下,差点将幺叔丢进幽深的枯井里。
大约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我们家在神龛旁边正式设立了家法位。家中无论长辈晚辈,倘若有过,均在此受罚。晚辈由长辈责罚,长辈则自笞。神龛边上的黄荆棍儿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们何家竟也在这种断断续续的鞭笞声中茁壮起来,人丁兴旺,事业发达……但我也看得出,我的叔伯姑母和堂兄弟姐妹,个个要强,个性也个个古怪。
在我五岁的时候,大家分成小家。我们这个小家实施家法的权力就握在母亲掌中,因为父亲在外地教书,常年不在家。母亲曾是一个富户千金,人极美,心地也极善良。她就像一个孩子王,常在日光里领着我们去踏青,采野花,拾麦穗,在楼下的空地上种各色好看好吃的蔬菜和豆子。家法握在这样一个人手中,我们姐弟五人就只是有忌而无恐了。一日,我和小伙伴们一同追逐一楼阿公家养的小鸡。突然我脚下一滑,“叭”地一声坐在地上,三只小鸡就在我的屁股下被轧成了肉饼。那时三只小鸡可值好些钱啦!我吓哭了,不敢回家,躲进了郊外老鸹山下的草垛里,一半畏惧一半疲倦,竟趴在草垛下呼呼地睡着了。待到四近喧哗的人声和灯笼火把的光焰把我惊醒时,我已走在回家的路上了。母亲取出了家法,黄荆棍儿在我的脊背上蜻蜓点水般轻敲了几下,就止住了。母亲喃喃地说:“承娃子,压死小鸡你是无意的,只是以后可别这样乱跑了。”说完,就抚我背上刚才被敲过的部位。
我便私下里告诉我的胞姐妹和伙伴们,说我家神龛上的那个看似威严的家法,其实也并不怎么样。相反,那味道还有些甜馨馨的。
然而,我错了。十岁那年的春天,正是春风染绿嘉陵江堤柳的时候,我们街上来了一伙“箱子”(戏班)。我也整个下午悄悄地在“箱子”附近逗留,看他们排演。那个下午我逃学了。待晚上看完戏,母亲把我留在她的房间里,把门闩上,脸也像夜色一样沉了下来,喝了一声:“跪下!”突地从椅子上跃起,剥掉我的裤子,那黄荆棍儿便雨点般狠狠地落在我的两瓣小屁股上。我的哭叫声引来了众姐妹和邻居的救援。待众人散去,母亲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不争气的东西啊!你就愿意一辈子在这街上受苦受穷受窝囊么?你晓不晓得啥子是春荒?你晓不晓得我们缸里只剩了几天的米了……”那一夜,我们窥见母亲竟跪在神龛前,每说一声“教子无方”,就自笞一下。
弟兄姐妹们个个都很要强,都出息了,这里面确也含了家法的许多功劳。我也在十八岁的时候考进了本市的师范大学。我渐渐发现自己古怪的性格与同学们存在很大差异。在我毕业时,便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忤逆了,我要销毁那高高供在神龛边的家法。都已成人的姐妹们一致赞成。母亲也极勉强地答应了,但在焚毁那荆棍儿的烟雾和火光中,我们看见了母亲眼眶里的泪水。
其实我自己很喜欢这种有关亲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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