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BL不喜绕道)6月5日/47楼更第二十七章_瞬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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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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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绍白在化妆间里头耗了足有仨小时,才被恩准刑满释放,懒洋洋地披着戏衣甩着袖子踱出来,看看头顶的大太阳晒得慌,就转悠了小半圈寻了个墙角,舒展舒展身子,大大咧咧地往泥地上一坐,靠着墙根就眯上了眼睛。

正睡得香呢,被人拧着耳朵提起来。周绍白一边嘶嘶喊痛一边艰难地转过身去,热情澎湃地一把抱住身后的人:“皇上,见到您真亲切。”

康维笑眯眯地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温和地问:“累了?昨晚没睡好?”

周绍白哀怨地抬眼皮:“军座您英明,今有共匪作乱,处心积虑丧心病狂,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将我劫持妄图阴谋陷害。幸而我对党国忠心耿耿,危难时刻奋起反抗,经过一番出生入死的险恶斗争,最终以一己之力逃出生天,成功维护了党国的宝贵财产。”

康维严肃地点点头,表扬周绍白同学:“小白,你的思维敏捷度近期有明显进步。”

周绍白立正敬礼:“誓为党国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康维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同志要求上进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保存实力。昨天晚上你又没睡,在使用高科技模拟战争训练仪开展学习,对吧?我凌晨三点多还听到你为又攻克了一个新的学术难关发出的由衷喝彩。”

周绍白牙根发酸头皮发麻,讪笑着偷偷擦了把冷汗。

康维看看他,微微皱眉说:“绍白,你脸色很差。作为一个体贴的经纪人,我不能让你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下,去面对一群等了你快半个小时的记者,说实话,三个月前你当众突发因过度疲劳导致的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已经令我十分担心了。的确,那次为各大传媒提供了足足两天的头条,也引发了一系列针对健康与艺德的辩证思考,但我并不以为那是一种理想的宣传方式。我建议你现在最好还是回房去休息,我会负责向剧组解释你之后五天无法参加工作的原因。”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我实在太容易心软了。”

五……五天?!周绍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一黑,顿时仰面跌倒不省人事。

康维同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白同学,扬声喊人:“沈导演!”

沈荣臻从墙角后边闪出来,摇着头对康维说:“康大善人,不厚道啊。他明明只是打了个盹,都没到10分钟。”

康维望天:“是吗?可能我的表又出毛病了,我得去修修。”说着抬腿就走,远远地抛下一句话,“地上那具尸体拖出去埋了吧。”

周绍白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梗着脖子喊:“皇上,我在您身边服侍多年,怎么从来没见过您的表?”被沈荣臻掐着脖子拖走了。

等慢吞吞踱到院里,剧组成员就都到得差不多了,周绍白撇撇嘴,强打着精神加入队伍。开机仪式无非就是例行的拜神、切烧肉,一群人抓住一把系了大红花的杀猪刀,摆起些姿势来供媒体拍照。周绍白无精打采呵欠连天,草草地应付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不屑一顾:内容空虚无聊浮夸的形式主义在这里得到了赤果果的体现。偏偏身为男主角,穿戴了一身沉甸甸的行头,被媒体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紧追不舍。直折磨了大半个小时才算完,媒体大部队开始退场,个别娱乐杂志留下逮人单独采访,趁着一时的混乱,周绍白偷偷摸摸溜到冷冷清清的供桌前,小心翼翼左右寻摸了几圈,没人注意,一伸手抓起两块烧肉,转身哧溜窜进了化妆间,往凳子上一坐张口就啃。

没一会儿肉全下了肚子,周绍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在桌上摸了张纸擦擦手,无意中俩眼一扫镜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愣怔。心里头的骄傲活泛起来,一扭头,斜斜的对着镜子挑眉飞了个颜色,微微低下头去,眉目英挺如画,眼波辗转流曵,还真有些儒雅潇洒的味道——如果忽略嘴角边那片油汪汪的话。

正自我欣赏得入神,忽然听身后咔嚓咔嚓两声快门,周绍白一惊,警觉地回头,闪光灯唰地一亮,猝不及防被刺得头昏眼花,顿时大怒,眯起眼睛冷着脸拍桌子:“你!干什么的?谁准你闯进来的?懂不懂点儿礼义廉耻?偷拍!”冷哼一声,“全都给我删了!”

对方一愣,仔细观察片刻,确定左右无人,当机立断,一转身撒腿就跑。周绍白火气腾腾往上冒,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手脚并用把他压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地上那个用力挣扎了几下,使劲把他掀翻在地,迅速跳起来企图继续逃窜,冷不丁被趴着的周绍白一拉左腿,站立不稳,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向前直摔出去,慌乱间赶紧伸手护住照相机,结果咣当一声一头撞在梳妆台上,耳边就听到稀里哗啦声响不断,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看,好么,镜子给砸了,一地的碎玻璃。

还趴在地上的周绍白一声惨叫:“啊——这是沈导演搬来的道具!”

站着的那位一听,一跺脚扭头又要逃,都跨出门槛了,不知为什么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周同学两眼发直,傻乎乎地坐在满满当当的碎玻璃中间,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五天,五天……”,俩手还不老实,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圈圈。眼看着要血溅当场,那位心里一颤,一咬牙,走回去伸手把他拉起来。

周绍白才站稳,回过神来,立马翻脸不认人,劈头盖脑一阵乱拳。那位一时好心被无耻利用了,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可悬了半晌……没踹出去,又放下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抱头,索性任他捶打。周绍白一上午的郁闷都发

第三章

康维一挑眉毛,赞赏地笑了起来,慢悠悠踱到房门口,利索地咔哒把门反锁了。

周绍白哀怨地爬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发着抖用两根手指头拎出老红木尺子。其间不小心一抬头,发现桌上的电脑赫然是祖玛通关界面,顿时额头上青筋乱跳,苦大仇深地对着那位 “其实真的很忙”的金牌经纪人翻白眼。

康维踱着方步走回来,喝了一口茶。

周绍白唰地跳了起来,倒退几步,双手托起尺子高举过头:“求皇上开恩从轻发落!”

康维接过尺子:“爱卿虽情有可原,然国家之法不可废,朕也十分为难啊。”

周绍白脚下一软,认命地爬到床上趴下。康维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扬起脑袋轻轻“嗯”了一声,尾音袅袅娜娜地直飘上房顶。周绍白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手扶皮带悲壮地仰望天花板,终于一咬牙把裤子褪了半截,挂在大腿上,脸烧得腾腾冒火,一头把脑袋扎进枕头下边去了。

康维站在床边,悠悠叹了口气:“其实我实在是个宽容的经纪人,在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的确有利于公司内部的和谐稳定。”周绍白如奉纶音,喜出望外,刚把脑袋从枕头下挖出来,突然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扭过头,观察康维的脸色。

康维嘴角抽了一抽,满意地笑起来:有长进,居然学会不轻信人言了。

于是身为金牌经纪人,为了不打击周绍白同学首次识破阴谋的成就感,康维手腕一翻,狠狠的一下砸在了他的身后。

周绍白一声惨叫,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颤颤地伸手指着康维说不出话来。

康维脸色一肃,曲起手指敲了敲戒尺:“但更多时候,我依然坚信适度的体罚可以有效增进一名艺人的自我认同感和社会使命感。这就是中国式教育,老祖宗的传统!”

周绍白同学不抖了,悲愤地扑倒在床上装死。

康维温和地拍拍他的腰,顺手拿起枕头往他身子下一塞。得,这回屁股算是上了供桌了,能不能完整地下来……那得看我们康大善人的心情。

现在,康大善人笑得很灿烂,表示他的心情非常好。

通常来说,当康大善人心情非常好的时候,周绍白同学总是能得到非常完美的教育与培养。

周绍白悲伤地扭头,眨着小鹿斑比一样的大眼睛里,忧郁地看着自己臀上飞速肿起来的一道鲜红烙印。康维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把尺子又搁回了他紧绷的屁股上。

周绍白抽着鼻子抱住了脑袋,呜呜咽咽地忍着身后一下一下的重击。虽然康维从来没有明确给他定下什么规矩,但他到底没有胆量反抗——开玩笑,康大善人,那是整个圈子里出了名的心软仁慈啊。挑战他的权威,那不是有胆量,那简直是……脑子被枪打过了。

也不知挨了多少下,周绍白只觉得身后又酸又麻又胀,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在三番四次地抑制住不由自主想要伸手背后护住屁股的欲望后,终于还是咬紧牙关鼓起勇气,抬起半个身子扭头往后望了望,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两瓣臀红红肿肿的,不规则地散布着高高低低的棱子。一下子不再出声了,慢慢地趴回原处。

康维停了手,不顾他的闪躲,用力扳起他埋进臂弯的脑袋,看了半晌,坐到床边:“觉得委屈了?”

周绍白垂着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

康维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遇到偷拍就动手打架,是谁教你的?我知道打架的事儿不能全怪你,但你要记住,大众传媒控制着整个舆论的导向,像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人起了肢体冲突,舆论的同情心永远不会在你这边。一旦对方对你造成了侵犯,冲突无可避免,身为焦点,就更得学会在众目睽睽下大义凛然雍容大度,将对方反衬得卑鄙猥琐一无是处。至于如何出这口气,方法数不胜数,而在公共场合使用武力,那是最为愚蠢的一种。”

周绍白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道德标准?”

康维正色回答:“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待小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周绍白思量片刻,颓然趴倒。

康维微笑起来,伸手在他臀上揉了揉:“疼吗?”

周绍白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脸腾地又烧起来,脑袋唰地埋到枕头下面,含糊不清地回嘴:“废话,你挨几下试试。”突然感到硬邦邦的尺子又抵在屁股上了,顿时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扭头瞪着康维。康维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着他:“咱还有一笔账一块儿清了吧。上上个月挨打的时候,记不记得我怎么说的?”

周绍白默默回忆了十来秒,突然脸色一僵,不顾身后疼痛难忍,手脚并用就往床的另一边爬。康维不紧不慢地按住他的身子,啪地一下狠抽:“不错,有两个月没教育了,胆子见长了,睡我隔壁都敢给我通宵打游戏,很有革命大无畏精神嘛。”

周绍白啊啊啊地惨叫救命,突然一顿,仔细听了听——门口传来嘎吱嘎吱的挠门声,顿时惊喜地大叫:“瓦西里,快……快来救救列宁同志,快去通知捷尔仁斯同志,布哈林在对列宁同志施暴!”康维手一颤,对着门外“嗯哼”一声咳嗽。…………挠门声戛然而止。

康维满意地笑了笑,举起尺子……狠狠地一下砸在了肿得最高的一条伤痕上。

周绍白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抽搐暗暗赞叹:“全球经纪人的楷模!”又挨了几下狠抽,实在忍不住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抹着眼泪放声大哭。

才一出声,就觉得身后没了动静,周绍白心中暗喜,却不敢怠慢,越哭越响,抽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没一会儿,就听到开门声,关门声,走廊里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周绍白抹着眼泪偷偷往外看,床边果然已经没有人了,一吐舌头探出脑袋来,先回头望望身后,悲痛地一闭眼——臀上红得透亮,夹着好几抹泛紫的僵痕,肿得足足能多出三斤肉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探过去,龇牙咧嘴地揉了好一会儿,效果非常好……更疼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办才好,就听到门咔嚓开了,传来一声冷笑,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手刷地缩了回去。

一条冰凉的毛巾覆到了屁股上,康维隔着毛巾揉了两下。周绍白抱着脑袋没敢抬头。

又过了一会儿,毛巾给拿走了,清清凉凉的药膏敷了上去。周绍白无声地弯了嘴角,红着脸扭头讪笑着看看康维。康维面不改色,顺手又一巴掌拍了上去:“好样儿的,多大岁数了你还真好意思哭得出来,我可给你记着了,再有下回你给我试试看。”

周绍白在枕头上蹭了蹭,温暖地笑出了声。

第四章

袁子云靠在椅子上,端起办公桌上的咖啡,品了一口,满意地笑了起来。

面前的电脑上,满满的一整屏都是在剧组拍的照片,浮光掠影,粉霞艳光,莫名瑰丽。周绍白的脸上带着些天真的兴奋,以及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半分迷惘半分亲切半分熟习,慢慢幻成了旧时月色——

十一岁的那年春天,祖父六十大寿,父亲请了个小戏班子来家唱堂会。家中大哥开明,袁子云自小上的是新学堂,似懂非懂地听来了一肚子的新言论,自觉思想进步,便总也不待见那些才子佳人热热闹闹的一出又一出。大寿那日,拜完寿后就没耐烦留着,因惦记着借了先生的书,过几天得还了,便寻了个借口回房念书去了。

坐了一阵子只觉口渴,喊下人也没人应,想来是都偷懒溜去看戏了。袁子云无奈丢下书,推门而出,猛听到后院的戏台传来阵阵彩声,只是隔着堵院墙,那声音显得闷闷的遥不可及,反倒增了几许诱惑。一时好奇心起,索性关了房门绕去了后院。

一推院门探进头去,惊鸿一瞥间,但见咿呀半晌的胡琴一个似段非断的连音,大红的绸幔子扯起一角。

那一刻如遭雷击,魂灵儿飞出去老远,小小的男孩子透着层层叠叠桌椅人群的缝隙往台上看去,那是个坐科的小学徒,在后院打过几回照面,和他是一般大的,可这会儿却在台上英姿玉立,扮相略显稚嫩,独独一双眸子精光四射,飞若流丹、澄若秋水,缓缓吐字,声如裂帛,一张口就是个碰头彩。

那一刻他在台下抬头仰慕地看着他,小小的男孩子纵然万事不明,也晓得有些什么已经在猝不及防间,悄悄的发生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混沌暧昧起来,微微颤动着。

那一刻,他第一次见到他。当他是十一岁,当他也是十一岁。

袁子云回过神来,啪地合上了电脑,微笑着拿起手边的合同书,折了几折,随手夹进了包里;又在桌上匆匆拟好的报告上签上了名,塞进大信封,丢在了主编的办公桌上。

接下来的时间,袁先生一边快速地整理桌上的杂物,一边神情紧张地直瞪着大门,等一把抱起电脑准备胜利逃亡的时候,总计历时两分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谢飞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抬脚往凳子上一搁,再一伸手把大门一挡,浑身散发着“一夫(?)当关”的豪情霸气。袁子云一个急刹车,打着哈哈就想从门缝里溜出去,谢飞叉着腰冷飕飕地抛过来一句:“甭费劲了,你又不是皮影。”

袁子云瞪着眼睛地把电脑往桌上一拍,一梗脖子:“你想怎么着吧。”

谢飞怒气隐现:“成!敢跟我叫板了。你说我想怎么着吧。”

袁子云双臂抱在胸前,往墙上一靠,一脸挑衅:“晚了,辞职报告我已经交了,和星谊的合同也已经签了。”

谢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袁子云惨呼一声,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你的辞职报告你以为孙老敢收?要不是他急召我能这么快赶回来?至于新的合同,我绝对不相信你就能在这样两天里循正当途径进入星谊,把你弄进去的人,自然也有本事把你踢出来!”

袁子云半晌没有说话,良久,闷闷的声音万分苦涩:“姐,你都知道了。”

谢飞身子一软,顺势坐了下来,扑棱了几下他的脑袋,苦笑起来:“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子皓哥要是知道你这样胡闹,能把你打死。”

袁子云的头埋得更低了:“也没什么打算,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袁子云扑哧一声笑出来:“姐,这么老套狗血的台词,也亏你说得出口。”

谢飞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你当我跟你闹着玩儿哪?”

袁子云抬头,满脸恍惚的微笑:“姐,真的晚了,来不及了。在我看到他的时候,该发生的就已经发生了。”

谢飞气得咬牙切齿,一抬手又要打,可到底舍不得,只得狠狠地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袁子云抱起电脑,一伸手,把一张照片送到谢飞眼皮底下:“给,我最成功的一张作品,送你做纪念了。”

谢飞愣了一下,躺在手中的那张照片,正是惹出一场战事的罪魁祸首,可那一瞬偷拍的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绚丽的油彩层层叠叠地覆在周绍白的脸上,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带了些眷恋地看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自己。头顶的灯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轮廓,令他在一片黑暗的背景色中熠熠生光,仿若独立在舞台聚光灯下,一派单纯的喜悦。

袁子云走出杂志社的大门,回首毫无眷恋地笑了一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两下,他胸有成竹地掏出来,果然是谢飞的短信:“子皓和舅舅那里我给你瞒着,好自为之。”

追求真爱是一门严肃的学问,是一场颠覆性的革命。

袁子云先生对于恋爱的指导思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精辟!

杂志社的小小战役中,袁先生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主动快速出击,成功利用了自家亲表姐的疼爱,当然,用袁先生的话说是“展现了谢女士生命中充满爱的一面”,顺利得到了庇护和支持。

至于接下来的漫漫征途……袁先生一点也不担心,在他之前20多年的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四门功课——坑蒙拐骗。

袁子云心情愉悦地坐稳在车里,阳光灿烂得刺眼,透过前窗细细洒落进来。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一层层漾出笑来,微微前倾,趴在方向盘上。

良久,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雾气,泪滴滚落。

他的视线偏了偏,凝视着放在面前的照片,跌坐在驾驶座上,轻轻地说:“这一回,我总要保你周全。”

第五章

大寿那天晚上,趁着整个戏班兵荒马乱整理行头砌末,袁子云偷偷窜进后台,一进门就险些被衣箱子绊了脚。班主远远瞅见,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把扶住:“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咋跑这儿来了?这乱得,看摔了撞了。”

袁子云笑嘻嘻地拉着班主:“刚刚在台上,唱吕布的是谁呀?”

班主知道这位小少爷是素不听戏的,遭这一问倒是受宠若惊,大声地招呼着:“云卿,过来见见袁家小少爷。”

身在五子行的戏园子,周云卿见惯了大少爷们吆五喝六的嘴脸,见惯了班主师兄点头哈腰的奉承,待到临了自己头上,明知总少不了场面上的应酬,可到底敌不过傲气心性,只过来冷冷一揖,一言不发。袁子云看他脸上油彩尚未擦净,两条雉尾骄傲地竖了老高,调皮心起,一伸手就去扯那翎子。

周云卿只道他有意轻薄,厌恶地一掌拍开他的手,袁子云惊了一跳,倒退几步,站立不稳,哗啦一声摔倒在地,正压在一堆灯笼扇子上,半天挣扎不起来。

班主吓得丢了半条老命,抖抖索索,小心翼翼地扶起袁子云。周云卿原没想伤他,这会儿心里也害怕起来,脸都白了,却还死撑着不肯开口。袁子云何尝受过这般对待,气鼓鼓地站稳了刚想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慢条斯理地喊:“云卿,闹腾什么呢?”

周云卿顿时变了脸色,浑身僵直,狠狠地瞪了袁子云一眼,颤抖着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低头:“师父,您来了。”

三天后袁子云巴巴地赶去了石头胡同,周云卿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一见他来又羞又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理他了。

“对于容易心软的小心眼儿,”袁子云坐在星谊的员工休息室里自言自语。“首要任务就是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康维一推门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玩味地看着他。

袁家小少爷立时三刻正襟危坐,诚恳而仰慕地看着眼前的大人物。

康维笑了一笑:“谢飞居然肯放你辞职?”

袁子云挺了挺背脊:“长期局限于由他人铺平道路的职业生涯将会为我的人生与人格造成无可弥补的巨大缺憾,我只是尝试着走出圈子,以我的个人行为对事业包办这一扭曲的教育模式发出抗争,在更广阔的天地中实践我的理想。”

康维面不改色地往嘴里丢了一块水果:“理想远大,勇气可嘉,然而道路异常艰难。革命悲壮惨烈,群众却往往冷漠愚妄,挑战中国式的教育误区,前景堪忧。”放下果叉,鼓励地看着他,“当然,思想的传承与创新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要摆脱溺爱枷锁的精神桎梏,你的行为具有划时代的巨大意义。因此,”康维正视他,神情肃穆,“我很荣幸能为一名追求思想解放的年轻人提供革命的土壤。”

袁子云听得一头冷汗,坐立不安,尴尬地对着康维讪笑。

康维站起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恭喜你,从这一刻开始,你已经走上了一步一步接近理想的光明大道了。”

袁子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康大善人在身边笑得和蔼可亲,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抬头无声地盯着挂在倒车镜上的毛主席像章:“我是不是入了虎穴了?”毛主席精神矍铄满脸悲悯:“你是深入到帝国主义心脏去,处在别人的包围之中,是孤军深入,我送你两句话,一句是古人讲的,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另一句是阿庆嫂讲的,叫做‘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袁子云郁卒,半死不活地倒在座椅上,左思右想,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那个,康先生,上次拍照那事儿……”

“叫我名字就可以。”康维打断了他的话,“我完全理解一名身处叛逆期的热血青年急于求成的迫切心态。”袁子云松了一口气。“不过,”康维话锋一转,“原本就身为公众焦点的愤怒青年,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度与憎恨度可能会小小地超出你的想象。对了,绍白还是个孩子,所以,”康维含义不明地微笑起来,“他很记仇。”

等到袁子云进了拍摄基地的大院子,才终于理解了康维那句话的含义。

周绍白一看到他,猛然倒退几步,揉着眼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得仔仔细细,然后满院子乱窜找板砖,最后在墙角捡到大半块不知谁丢在那里的年糕(?!),估计搁得时间长了,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勉强符合标准,嗨地一声就纵身直奔袁子云而来。

袁子云看得瞠目结舌,呆呆地掉头问康维:“董存瑞?”

康维低头:“咳。”

周绍白抖了一抖,年糕掉在地上。

康维满意地笑了:“绍白,这是公司派给你的全职助理。”

周绍白斜眼望天:“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康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何况子云善于察言观色趋利避害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不仅口齿伶俐油嘴滑舌,还具备了彻底的掠夺性与欺骗性,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厚颜无耻的精神高度,对你今后在娱乐圈的发展会大有帮助。”

袁子云脑袋上一堆黑线。

周绍白撇了撇嘴:“即然这样,就勉为其难,留着当个使唤丫头吧。”

>_<

晚上,周绍白热情洋溢地准备了接风宴,将新助理引入酒席,斯文地拱一拱手:“袁兄,地处荒野,身无长物,尝闻子瞻言三白饭之美更甚于人间八珍,冒昧以此待客,招待不周,尚祈海涵。”

袁子云看着桌上的一碟白盐,一碟白萝卜,一碗白米饭,再看看地上的一箱白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绍白微笑着斟满一杯酒送到袁子云嘴边:“袁少爷,您就喝一杯吧。”

袁子云一颤,喝干了酒杯。一抬头,一筷子萝卜送到了嘴边:“袁少爷,您吃菜。”

康维面无表情地看看周绍白:“绍白,红牌阿姑非你莫属。明天就给我接客去。”

周绍白嘎嘎怪笑:“讨厌,小女子卖身不卖艺!”

康维按着太阳穴回房了,眼不见心不烦。

袁子云在被灌下一斤半白酒后,倒地不起。意识消失前想起康维在星谊说的那句“前景堪忧”,还来不及顶礼膜拜,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周绍白顺着楼梯把他拖到二楼房间他都没醒,被狠狠地一脚踹进了几个月没人打扫过的床底。

第六章

袁子云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一片漆黑,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在疼,头更是痛得像是被煮沸了脑浆一般。他挣扎着抬了抬手,咚地一声撞到了上方坚硬的木板。脑子停顿了几秒,下一个瞬间,铺天盖地的恐怖把他淹没了:这是棺材?我被活埋了?

惊疑不定间,一股阴风直扑胸口而来,袁子云只觉得胸口一沉,双眼正对上了两簇蓝绿色的鬼火,猛吸了一口凉气,牙齿咯咯嗒嗒不停打架,终于掌不住凄厉地惨叫起来。

猛然间就听到哗啦一声响,一片刺眼的光明唰地蔓延进来。袁子云本能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微微侧过头——康维左手提着床幔,右手伸向自己,笑得温暖恬淡:“醒了?那就出来吧。”

袁子云费劲地连滚带爬挪出床底,靠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气。康维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挂在袁子云胸口上的忠实警卫员瓦西里同志扒下来,又摘掉他头发上一大片蜘蛛网:“快去洗漱,八点多了,剧组都开工了,今天上午有绍白的戏。”

周绍白在康维背后阴测测地探出脑袋:“袁子云,你存在严重的作风问题,你最好老实交代,昨晚你对纯洁的革命战士瓦西里做了些什么无耻勾当?”

瓦西里蜷在地上,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地向袁子云展露出一个充满阶级友谊的微笑。

周绍白大悲,哀怨地蹲在地上捧起他毛茸茸的脸:“瓦西里同志,我对你很失望,你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堕落,这么轻易就被万恶的资本主义所腐蚀呢?”

瓦西里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却异常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喵喵喵喵喵!”

周绍白疼惜地摸摸他的脑袋:“没事儿,年轻人不要怕犯错误,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

瓦西里激动地热泪盈眶,掏心掏肺地表示自己对组织的无限忠诚:“喵喵喵!喵喵!”

康维神情自若地掏出PDA看了看:“绍白,现在八点五十二,通告写的是九点,咱还是老规矩,迟到一分钟算五下。”

周绍白跳起来就窜出门去。瓦西里同志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喵——”

康维瞥了一眼彻底石化的袁子云:“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强调“绝不迟到”的规矩?”

袁子云转身一头扎进浴室。

九点整,两大敌对阵营在院子里迎头相遇,其中一方以压迫性态度主动宣战,现场剑拔弩张形成对峙局面。

袁子云没来得及吃早饭,抱着康维塞给他的蛋挞,蹲在周绍白身边啃得万分投入。

周绍白温柔地伸出手来,暧昧地勾起他的一绺额发,在手指间缠缠绕绕,语调轻柔娇媚:“子云,你的头发真漂亮,就像昨晚上你的枕边人,那一头短发跟丝缎一样……

第2回

整个院子肃静,目光唰地一声都扫了过来。袁子云身子一震手一抖,半块蛋挞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噎得直翻白眼。

周绍白利索地打开一瓶矿泉水送到他嘴边:“子云,快喝一口,别伤了自己。”

袁子云直着脖子连喝三大口,神情疑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这是什么矿泉水?”

周绍白举起瓶子对着太阳打量了半晌:“富含锶、钙、钼、镁、锌、碘、铁、镁元素的第四系松散岩类孔隙水,与无污染的优质高粱,经过清蒸二次清技艺加工而成的中国传统饮品……”话没说完,袁子云已经眼神迷离懵懵懂懂,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了。

周绍白哈哈大笑,举起手里的剧本,正打算劈头盖脑打下去,突然迟疑了,手停在半空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低头仔细看看地上的袁子云,双眉纠结神情痛苦,脸色煞白牙关紧咬,身子蜷得如虾米一般,双手紧紧护着……胃!周绍白脸色大变,跳起来一脚踢开椅子,蹲下身子把他艰难地架起来,直着嗓子就嚷:“快叫救护车!”

正手足无措间,听到动静的康维一路跑来,把他接到自己怀中。袁子云缩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声音沙哑勉强开口:“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康维,背包侧袋白色药片。”

康维扶着他慢慢蹭到椅子上坐下,周绍白一个箭步窜出去手忙脚乱地找到药,又随手抓起一瓶矿泉水,一起递给了袁子云。袁子云没有伸手接,脸上吃力地露出个疲惫而宠溺的微笑:“绍白,一定要用清水才能吞药,这汾酒……我禁不起了……”

康维一听,颇有深意地抬起眼睛看了周绍白一眼。

周绍白这才发现偏巧又把那瓶“第四系松散岩类孔隙水”拿了过来,气得一巴掌拍到自己脑袋上,风风火火地跑到剧务那儿,才算斟来一大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服侍袁子云吞了药,这才和康维一起,半拖半抱地把他扶回了房。

过了足有半个多小时袁子云才缓过劲来,往旁边挪了挪,蹭近了一直守在床边心神恍惚满脸歉疚几乎红了眼圈的周绍白,叹了口气:“我没事,只是胃炎,老毛病了,你不用自责。”

周绍白没有说话,拿了两个枕头扶他靠坐起来。

袁子云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周绍白掉头就出了门,没一会儿,端回来一碗热乎乎的藕粉:“熬粥太慢,你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我怕你受不住,先喝碗藕粉垫垫。”

然后,是他压得极低极低却依然听得出浓浓懊悔不忍的声音:“对不起……”

袁子云垂下眼睛,脸上突然明亮起来,染出了一片温暖灿烂的笑容。

收拾了碗勺一出房门,周绍白就垮了,腿软得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顺着墙壁慢慢坐倒在地。

瓦西里无声无息地走过来,轻轻甩一下尾巴,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周绍白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柔软如丝缎温暖如阳光的灰毛中,含着笑说:“瓦西里,你知不知道突然看到一个人,因为你的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在你面前倒下去,是多可怕的经历。”眼泪慢慢洇湿了一小圈绒毛,他哽咽着:“瓦西里,我今天,差点杀了一个人。”

瓦西里在他身上安慰般地蹭了蹭,静静地在他怀里蜷成了小小的一个球。

第七章

康维是端粥上来的时候,才在走廊里捡到不知坐了多久的周绍白,也不多说,只顺势一脚把他踹进了袁子云的房间。

袁子云大口大口喝完了粥,抬头看看坐在沙发上悠闲看书的康维,再看看缩在墙角神情微妙的周绍白,只觉得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把碗一放,走到沙发边赔了个笑脸刚想开口,康维目光往他身上一溜,笑容顿失,一转身也缩到墙角边去了。

周绍白看也不看他,腾地一声站起来:“康维,我……今天是我过分了,我也后悔了,幸好他没事。所以你要……”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袁子云,尴尬地噎了一下,“我都认了,但是咱能不在这儿吗?”

康维把书啪地一合,环顾了一圈,对他微微一笑:“这地方不错啊,家具齐全,干净整洁,通风透亮,小巧舒适,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绍白喉咙一哽,扭头去看袁子云:“你能不能先去我房里休息?”

康维慢悠悠地把书往桌上一丢:“病人不适宜过多运动,我建议子云还是留在自己的房间比较合适。”

周绍白瞪着康维看了许久,终于狠狠地一跺脚,打开门就冲了出去。袁子云一伸手没拉住,疑惑地扭头看向康维。康维神情沉静,笑眯眯地又把书抱了起来。

才片刻,周绍白煞白着脸又冲了回来,左手攥得死紧,骨节突兀,青筋隐现,冷笑一声,把手上的东西惊天动地地往书桌上一拍,一言不发地杵在旁边。

袁子云看着书桌上的老红木尺子,喉咙发紧,心头巨震,慢慢抬眼看向康维。

康维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对着周绍白的表情细细观察了许久,突然放下书站起来,半拖半哄地把他往沙发上一按,蹲在旁边看着他的眼睛:“怄气了?”

周绍白死死咬着牙把头扭向一边。

康维了然地叹气:“绍白,我没有偏心任何人,即使真有,袒护的那个也一直是你。”

周绍白不屑地一撇嘴,大声嗤笑:“那是,您向来拥有公平正义的高尚灵魂!”

康维失笑,也往沙发上一坐,顺手端了书桌上的茶塞到周绍白手里:“你刚才自己说认罚的,怎么又闹别扭了?”

周绍白毫不领情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士可杀不可辱!”

康维惊讶,拿起杯子,晃了两下又放下,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又塞到周绍白手里:“这话怎么说?”

周绍白吭哧咬了一大口巧克力:“我做错事了我认罚,我也向他道过歉了,你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这样……这样……”

康维微笑:“哦?子云算是外人吗?”

周绍白把巧克力往桌上一丢,瞪着眼睛大怒:“康维,我知道,你跟他表姐是老朋友就包庇他,可我曾经也是受害者,你非得用这种法子大义灭亲讨好他?”

康维愕然皱眉:“我讨好他?昨晚上明知道你故意折腾子云,我拦你了吗?”

周绍白的火气被生生卡在喉咙口,憋了半晌,甩出一句:“可上回入室偷拍砸坏道具的是他,挨板子起不了床的那个是我!这就是你所谓的袒护?”

袁子云身子狠狠地一震,目光移到桌上的尺子上,转而又看看周绍白,一脸懊悔。

康维嘴角噙笑,揉了揉周绍白的头发:“上回我是为了道具的事儿打的你吗?”周绍白突然想起康维的“道德标准”,嘴角抽了几下,没了声音。

康维莞尔,扳过他的脑袋,正色说:“绍白,一直以来你都不是因为被偷拍而记仇,只是愤愤不平认为我故意偏袒他对不对?”

周绍白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康维微微一笑拍拍他:“惯性思维的表象印象往往影响我们去深度审视和认识隐藏其后的真理,摆脱得俗情,减除得物累,方可超胜境。看来,增强透明度确实是提高效率的重要举措。”

周绍白茫然抬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子云敲敲额头,无奈地说:“就是希望你以后有话直说,别疑神疑鬼的!”

周绍白气结,康维呵呵一笑,顺手掂起桌上的尺子:“好了,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算算今天这笔帐了?”

周绍白大骇失色,一翻身从沙发上滚下来,冷汗刷刷往下淌:“还……还是要打?”

康维侧头沉思:“你自己说做错了事认罚的。”

周绍白跳起来噌噌噌往门口逃:“子云他没没事了,我我我先回去了。”

康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人总有些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无论那会是怎样的后果,无论任何阻难、危险与压力,这就是人类道德之本。”

周绍白垂头丧气呜呜痛哭,袁子云眉头紧蹙踌躇再三,终于开口:“康维,联合国有公约,任何人不得受酷刑或其它形式的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

康维一愣,然后笑意盈盈:“可我记得那是《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一指周绍白,“你觉得他还算儿童的范畴吗?”又顿了一下,若有所思,“而且,在斯坦福念法律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袁子皓先生是坚定的传统体罚教育拥护者。”

袁子云大惊,眼前发黑遍体生寒,身子不停哆嗦:“你……你认识我哥?”

康维轻笑:“数载同窗,情谊深厚。”

袁子云吐血倒地,喃喃自语:“地球太危险了,我还是回火星吧……”

康维安慰地拍拍他,眼神又飘回到周绍白身上。

周绍白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地蹭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康维。

袁子云呼啦一声从地板上爬起来,犹犹豫豫地拦在周绍白面前:“嗯……康维,昨晚上绍白没逼过我,是我明知道自己有胃炎还过量饮酒,这笔帐该我担下的……”

康维眉毛一挑,周绍白挣扎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他,闷声闷气地骂:“二了吧唧的,谁要你多管闲事,挨打挺有劲是吧,这也抢着上?”

康维哈哈大笑,掂起尺子在俩孩子脑袋上一人给了一下:“虽然逞强好胜的个人英雄主义并不可取,但看在你们勇于承担的份上,今天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满意地看着俩人脸色一僵,“如果下回再让我抓着什么把柄,连今天的这份一起算。”

周绍白和袁子云无精打采地松了一口气。

康维揣着尺子走了,跨出门前突然回头,笑容温暖:“你们要记住,Artist同助理是要彼此信任彼此尊重彼此理解彼此协作彼此依靠的。别让我失望。”

俩孩子身形巨震,互相看了一眼,笑容慢慢漾进了眼睛。

第八章

袁子云一日忽然有了兴致,还不到六点就早早起身,偷偷赶去陶然亭。天还没亮起来,东边微微有了酡红,早起的生意人在灰灰的胡同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绵长悠远。

揣着书包一路奔着跳着,心里头有些涨涨的东西,像要溢出来一样。还没到城墙根,就听到初春微凉的风送来咿呀的胡琴声,接着就是周云卿清亮的嗓音:“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还是个孩子呢,懂得些什么韶光流年,却偏偏唱得跌宕婉转凄凉磅礴。袁子云赖在窑台儿茶馆安安静静地听着,周云卿见他来了,只望一望飞个眼色,师父盯着也不敢分心,脸上倒是止不住的笑模样往外溢。直到袁家的佣人匆匆寻来,好一通责怪,袁子云才背了书包蹦跳着下了土岗子,遥遥地朝着城墙根喊:“嗳,我明儿还来听你唱!”。

“Camera!”

沈荣臻一声断喝,袁子云才恍然回神。这会儿已经入夏了,阳光温柔地覆在泥地上,微微蒸出些许暑气,和着墙角蔷薇的香气,浑沌不清地酿成酽得醉人的味道。山上大约是有孩子在嬉闹,喧哗笑语随了风高高低低有一搭没一搭地传来,听不太分明。

袁子云微微偏了视线,周绍白穿着戏服,执着马鞭长枪,慢悠悠边走边左顾右盼前后眺望,月白长衫在不大的风中缓缓曳动,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偶尔会拂过地上零星的长长短短的野花,发出些微不可闻的悉索声。猛然间他手挽枪花,一个转身打马亮相,阳光撒成细碎的金屑,活泼泼地在他短短的头发上跳跃,晃出点点滴滴明亮的虚幻来。

袁子云的心在这样跳动着的金红中,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

周绍白丢了手里的道具,喘着粗气跑回来,满脸哀怨蹲在地上呜呜哭。

袁子云把他提起来丢到椅子上,塞了瓶矿泉水给他:“大明星这就受不了累了?”

周绍白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就这么一小段,来来回回折腾我多少遍了,真要拍到舞台上的镜头,还不得弄死我。”

袁子云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反正导演也准备了俩替身,真演不了就甭跟这儿受罪了。”

身后传来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周先生,其实,看您那身段,虽说有些生涩,可真不像初学的,灵气十足,倒似下过苦功打基础的……”

袁子云一扭头,从京剧院请来艺术指导苏大爷站在背后若有所思地酹胡子。再扭头,周绍白不见了。

转悠了一大圈,袁子云才算是在后院墙角逮到人,大明星趴在地上扒门框,抠得木头门吱吱嘎嘎响。袁子云又好气又好笑地蹲到他旁边,周绍白一回头对上他的眼神,立时压低了声音满脸严肃:“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得大成者什么最重要?天赋!居里夫人怎么说来着?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天赋是用来作某种事情的。人类文化的推动在于不断牺牲的勇气。作为一名娱乐文化事业工作者,我已经在某一领域取得了一定的声望与成就,但如今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是不是该为了传统戏曲的发扬光大与推陈出新,以一种革命的精神,牺牲我现有的成就,到一个崭新的领域中,发出我的光和热,忠诚地为伟大的戏曲复兴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了不起,品格高尚大义凛然先人后己公而忘私。”袁子云面无表情地啪啪鼓掌,然后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以后说这话的时候记得把嘴里偷吃的巧克力咽下去。前俩礼拜脸都肿成那样了还嫌不够呢?这大热的天气,也不怕上火,才好了几天又不安分,真想康维动板子是怎么的?”

周绍白身子一歪,抱着脑袋哎哟哎哟直叫唤,忽听上方有个温和的声音问:“关于那个严肃的问题,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袁子云打了个哆嗦:“他的意思是说,他要退出娱乐圈去唱戏……”

那个声音越发亲切:“哦?”这一个哦字打了足有七八个拐,才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

蹲着的两个浑身颤抖,袁子云跳起来:“我我我我去问问什么时候放饭。”一步才跨出,就被康维拽着领子提回来:“别急着走,我有事儿要你帮忙。”

周绍白僵着脸挤出个笑容来,脑门上一滴冷汗,看着康维嘿嘿干笑。康维扑棱了一下他乱蓬蓬的脑袋,笑眯眯地一伸手,从他兜里掏走了半块巧克力:“学不乖啊……”周绍白撒腿要跑,康维也不拦着,朝他背后喊:“公司有事,我今儿就得回去,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周绍白猛地一个趔趄,犹豫了一下,垂着脑袋又晃悠回来。康维拍拍他的肩膀:“这阵子子云会陪着你,我知道他惯着你,你自个儿也别太闹腾。前俩礼拜上火落下的戏,这些日子都得补上,通告排得挺紧,子云都会给你安排好,有什么事儿你就告诉他,他能做得了主。”

周绍白看了他半晌,勉强笑了笑:“康维,你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康维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打不怕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胡说!”静默片刻,“沈荣臻是个能人,选角的时候你闹着要试镜,连我也没想到真能选上,既然接了,总得专心努力,该做的功课都好好做。公司里那些麻烦事儿……我一处理完就过来。”

周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

康维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笑一笑,喊袁子云:“帮我一起去把房里的两个包搬车上去。”

袁子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了看周绍白。周绍白轻轻地说:“他今天心情很不好,这次公司里的麻烦怕是不小。”

袁子云没有说话。

周绍白叹了口气,跳起来三抓两抓理了理头发,用力推了推袁子云:“快去,等着你呢。”

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急急忙忙追上去:“子云,告诉康维,一把年纪了,别再跟上回似的没日没夜拼命,回头又让人送医院急救去!”

回7楼:这个文……年代……涉及民国和现在俩年代,所以两条线有点点混乱

回10楼:谢谢嘿嘿,贴吧不好编辑很不方便哈,所以这里索性发了整理修改后的文

那个,裁缝素虾米意思泥………………?

第九章

袁子云回片场的时候,已经放午饭了。

周绍白五官皱成一团,一边抓着鸡腿啃得满脸油光,一边忿忿地又拍桌子又摔碗:“罪恶!罪恶!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莲子汤这种邪恶的存在!”

袁子云自顾自挑了一盒饭,板着脸吓唬他:“康维特意让人给你做的,关照我看着你喝完,这玩意儿败火。见天地偷吃巧克力,再上一回火沈导演能直接把你踢出剧组!”

“这就是赤果果的压迫!”周绍白又摔了一个碗——反正是不锈钢的摔不坏,“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毛主席说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这都挨得上吗?袁子云一愣。周绍白乐呵呵地凑到他身边,刷地吧小半碗莲子汤都扣他饭盒里了,三窜两窜就没了影子。

袁子云哭笑不得地看着没吃几口的盒饭,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填饱肚子,电话突然响起来,就索性把一团糟的饭盒随手丢进了回收箱,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Fansclub负责人阿Rain慌乱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发着抖:“子云,刚刚电台娱乐节目突然插播紧急新闻,说……方景苓在家中烧炭自杀,今天清晨被发现,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留的遗书里好像牵扯了绍白……” 袁子云心里“咯噔”一声,暗叹公司到底还是没能封锁住消息,扣了电话就跳起来去找周绍白。

前院后院房间都看了,没人,手机也关上了。回到片场等了一刻来钟,袁子云坐不住了,白着脸拉了道具组的小文吩咐:“我去后山找找,人要是回来了你给我打电话。”

在大太阳底下足足转了快一个小时也没结果,袁子云晒得头昏眼花一身油汗,心下愈发烦躁不安,掏出手机拨了康维的号码犹豫半晌,还是没拨出去。看看时间下午的通告也差不多了,正考虑着要不要向沈荣臻坦白,小文的电话来了。

一进院门,就看到遍寻不见的小祖宗乐滋滋歪在椅子上啃巧克力——康维明明都搜干净了,天晓得他从哪儿弄来的。一见袁子云回来,心急慌忙地就把巧克力往口袋里揣,唬得沈荣臻直跺脚:“小心小心!别弄脏戏服!那是白的!”

袁子云顿时满脸黑线,咬牙切齿地冲过去,一把把人揪起来拎到拐角后边,反手按在墙上,抢过他手上的本子卷起来对准屁股就是一顿狠抽,周绍白哇哇惨叫着跳起来就要跑,袁子云还是不解气,顺手捡了道具组扔在地上的刀坯子又是一下狠的。周绍白疼得呜呜直叫唤,打人的那位心也疼了手也软了,一甩手丢了刀坯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绷住脸恶狠狠地威胁:“别以为就这么完了!你等着康维回来收拾你!”

老好人(?)沈荣臻看够了戏,这时候才微笑着过来打圆场:“行了行了,绍白你快补补妆,下一场就是你的。”

那是场独白戏。

站在镜头前的周绍白全然收了刚刚的嬉皮笑脸,微微垂着头,叼着烟一动不动,身子软软地倚在墙上。阳光斜斜地从屋子后面洒下来,在他的头发上铺了一层不算明亮的光泽。他的脸藏在浓重的黑影中,看不到眼神,只看到烟头一明一灭,烟灰越来越长,终于砸在了身上,砸得粉碎,细小的烟尘颗粒在阳光中闪着微弱的金色,四处飞扬。他茫然地从嘴里取下烟,手有些神经质地抖着,无意识地在墙上碾灭了,又扔在地上,使劲用脚踏着。愣了一会儿,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叼上,摸出打火机,一下,再一下,再一下。火星只闪了闪,又灭了。烟没点着。他有些烦躁,狠狠地把烟甩在地上,又伸进口袋去摸,可这回摸出来的只是个空烟盒。他无奈地把揉成一团的盒子和打火机一起丢了老远,顺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地,双眼空洞无神,直直望着天,嘴里喃喃地咒骂着。起初什么也听不清,可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索性带着哭腔吼出来:“你逞什么能!一次让人救了,两次让人救了,你还玩上瘾了!这样有劲吗?医院还抢救什么?你倒不如死了干净!”

“Cut!”沈荣臻大声叫起来,“绍白,台词错了,应该是‘还救你出来干什么?我巴不得你让鬼子毙了!’”

袁子云脑袋“嗡”地一声炸了。

周绍白呆了一呆,慢慢站起身来,无意识地抚了抚长衫的下摆,突然抬头冲沈荣臻嘿嘿一乐,脸色惨白,接着一抬腿出了院门,走了。

一院子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沈荣臻闭着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着剧务挥挥手,瓮声瓮气地说:“改一下时间表,先拍其他人的。”

袁子云绕到院子后边,午后的太阳光洒了一天一地,周绍白蹲在墙角的阴凉地,揪着野草,又在嘎嘣嘎嘣地啃巧克力。

袁子云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在干什么?”

周绍白的眼神飘过来,满脸天真地龇牙冲着他乐:“你也是蒲公英吗?”

袁子云垂下眼睛,胡噜了一下他的头发:“嗯,我也是蒲公英。”

周绍白歪着脑袋打量他:“那,你也是让风吹过来的?”

袁子云轻轻点头:“对,我也是让风吹过来的。”

周绍白眼神慢慢转回去,又咬了一口巧克力:“咱们蒲公英真可怜,想去哪儿自个儿都做不了主,全凭着风带过来带过去,没魂儿一样,带到哪儿就是哪儿,带给谁就是谁。”

袁子云伸手,慢慢把他揽在怀里:“那你现在想去哪儿?我告诉风让他带你去。”

周绍白蹭在他胸口,扑腾了一下,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我想去城里看看高楼大厦。”然后,使劲儿地把脑袋扎进他怀里,沉默了片刻,终于小声哭起来:“子云,我想回市里去,可是这儿没车回去。我中午去偷道具组的车了,可是,可是我开不了,我撞了车之后就摸不了方向盘了。子云,你带我回去……”

袁子云只觉得胸口一片温暖濡湿,心像是被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一样,钝钝的痛着。他紧了紧手臂,轻轻地拍着周绍白的后背:“好,我带你回去。”

第十章

袁子云横冲直撞地把偷来的道具车开上山道,周绍白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死死地盯着前方。阳光隔着山道两旁的树,从车窗外流进来,打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光和影交替地飞掠而过,看起来有些不真实。袁子云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侧着身子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安全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周绍白把脸埋在他肩头,噗噗地往下掉眼泪。

袁子云沉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

上午去了后山,康维也没多说,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方景苓自杀的消息,甚至连遗书都没提起。袁子云没有多问,表姐涉足娱乐新闻多年,或多或少他总也耳闻过一些,外人说来,不过是个有点狗血有点不那么地道的段子,大抵也就是落魄英雄巧遇纯真少年,艺坛新人一心以身相许罢了,只是这戏码要是搁在一男一女身上,那就是千古佳话;不巧搁在俩男人身上,那就是演艺圈丑闻。

其实也就是前两年周绍白才出道时闹得动静有些大,后来转了康维带他,就渐渐的不怎么听到传闻了。不过这事也就在圈子里公开,老记者们知道,但不爱说这闲话,新入行的也无从了解,周绍白又没落下什么把柄给人。想到这里,袁子云还是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那会儿的周绍白是青涩些,可自己看着照片竟是没认出来,白白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真正不可饶恕。

康维简简单单地说:“公司会尽量对传媒封锁消息,可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要是绍白知道了,你一定看着他不许他离开剧组。这孩子一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会儿他要是去医院一露面,后边的事情就复杂了。”

那时候袁子云正把一堆要带回公司的东西理进后备箱,康维坐在大青石上安安静静地抽烟。山风呼呼地在他身边吹过去,卷着满地的草叶飞得老高,飘飘扬扬地舞动着。

袁子云过去喊他上车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泄了一口气一样,丢了烟头,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袁子云听到他有一点点沙哑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子云,等一等再走,让我歇一下,我好像……有点累了。”

袁子云突然觉得心里疼得发慌。这么些年,多少难的路,都是眼前这个人,扶着周绍白一步一步走过来。而自己呢,自以为永不磨灭的那些烙印,自以为跨越生死的那些信念,自以为生生世世的那些坚持,在这样实实在在的庇佑和支持下,也只是毫不实际苍白无力的无谓浪漫。

袁子云腾出手,用力揽了揽靠在肩头的小孩儿,轻轻地说:“别哭,坚强些。康维够累的了,别再让他为你担心了。”

车停下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对街。周绍白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就抬腿下车,被袁子云一把揪住,指指对面大门口守株待兔的一堆记者,压低了声音问:“你打算就这么闯进去?”

周绍白一言不发,使劲摔袖子,没摔开,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抬起手腕低头一口咬上去。袁子云没防着有这招,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力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音:“你先松口,我不拦着你就是。”

周绍白扭头又往车外冲,袁子云从背后扑上去,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周绍白拉长着脸,拼了命地扑打挣扎,最后手肘死命往后一杵,正结结实实砸在胃上。袁子云疼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忍无可忍咬着牙把他反扣在座位上,看准屁股一巴掌砸下去:“你闹够没有!”

周绍白翻身回头,双眼血红:“你出尔反尔!你自个儿说不拦着我的!你要不乐意让我去看景苓哥,装什么好人带我来这儿?”

袁子云怒极反笑,松开手使劲一搡他背脊:“行!你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康维为了你不眠不休奔波劳碌都是该他的是吧?你现在就下去!大模大样地走进医院去,大模大样去毁了康维为你做的一切!”

周绍白攥着拳头咬紧了腮帮子瞪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挑眉瞪回去。僵持半晌,周绍白慢慢缩回来,拼尽力气一带车门,砰地一声,震得整辆车都跟着打颤,忽然地就泄了气,软软地靠坐在座位上,仰着脑袋,看着车顶。

车里边沉郁阴暗,可窗外的阳光明亮得刺眼,看得到空气中飞舞着的细小尘土。隔着的大街上,一辆辆车擦身飞驰而过,偶尔有行人路过,好奇地看看他们的车指指点点,又继续自己的行程。

那个阳光下的世界,在沙尘的蒸腾下,如同梦境虚幻。一明一暗,阴阳相隔。周绍白可以站在聚光灯下俾睨一切,却再也不能在这时候,坦然地走出这个角落,去见一见揪着心的人。

袁子云看着身边颓然的周绍白,心里一点一点的刺痛,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好不好?我带你来也只是想让你死心。你也懂事些,康维……他总在担心你。”

周绍白像是已经平静下来了,垂着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又耗了一会儿,窗外指指点点行人越来越多,有些索性站下不动了,好奇地凑近来看,连对面的记者都开始注意起这边来。

周绍白满脸疑惑地看看袁子云,袁子云一脸无辜地看看周绍白,正琢磨着这么低调一车怎么也会让人盯上,兜里的手机就唱上了。

袁子云才按了接听键,都没来得及把电话凑耳朵边上,就听到康维咬牙切齿地声音传过来:“一分钟内把车给我有多远开多远。”

袁子云唰地跳起来,脑袋咚地撞车顶上,龇牙咧嘴恭恭敬敬地问:“你你你怎么知道……”

康维在电话那头都乐了:“废话!多新鲜呐,没见你正前方搁着基地通行证和剧组大名?”

袁子云俩眼迅速一溜车玻

第3回

璃,再看看十来米开外那辆熟悉的X5,嘴角抽搐了几下,把电话随手甩给周绍白,一滋油门落荒而逃。

开了没多久,就见周绍白扣了电话,脑袋上一堆黑线地扭过脸来:“康维让咱们直接回剧组,他在后头跟着。”

袁子云瞟了一眼反光镜,猛地挺了挺身子,正襟危坐。

多谢各位喜欢同留言……

之前的这些其实是已经写好,然后修改下错字之类的整理来发,所以才会显得快……正常速度的话,应该是一天(或2天)一章的= =

第十一章

还没来得及停稳了车,道具组的小文哧溜冲过来扑到车头上痛哭:“我的祖宗,你们俩有人心啊没人性呜呜呜呜,当着我的面开走我的车,差点没撞死我嗷嗷嗷呜呜,我说袁小少爷您那驾照怎么来的啊啊呜呜呜!”

袁子云一脸无辜地看看小文,温和地用眼神抚慰他:“我说过我有驾照吗?”

小文抹了抹眼泪,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刷地跳了老高:“你们俩……你们俩给我下下下下来呜呜呜,连驾照都没没没有还开开开开走我的车!”

周绍白阴森森的目光慢慢地扫到袁子云身上,袁子云若无其事地俩手一摊:“我也没办法,是你哭着求我带你回市里的。”

周绍白微微一笑。袁子云娇羞地一甩手:“讨厌,干吗打听人家隐私……”

周绍白又笑了一笑,雪白的牙齿叮地闪了一道寒光。袁子云缩了缩脖子:“其实我有驾照,就是不在我这儿……”

“在袁子皓先生手里。自从去年连续两次撞车一次翻车记录后,袁大少无限期扣留了小少爷的驾照。”康维抱着胳臂居高临下,以资产阶级官僚主义的姿态在窗外满足了周绍白同学的好奇心。

周绍白打开车门,哆嗦着探了探脑袋,康维往门上一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伸手摸了摸周绍白的头发:“我顶喜欢你们这样的孩子,充分拥有自我决断能力,完全不为他人的看法和意见所左右,不断致力于一次又一次地冲破强加于你们身上的桎梏与束缚,这种盲目的革命乐观主义大无畏精神在你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来,下车吧,该把车还给人家了。”

周绍白扒在袁子云脖子上死活不松手。

康维往车里看看,对着袁子云亲切微笑,袁子云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一低头,扛着周绍白就钻下了车,直往楼上冲,到了房间把周绍白往床上一丢,转身开溜。跑了几步……没挪窝,周绍白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死拽着他衣角:“袁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袁子云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退到五米开外,沉痛地一步三回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康维乐呵呵地站在门外看俩人出洋相,轻轻鼓了鼓掌。

袁子云大惊失色,没来得及冲出去,咣当一声,康维就把门砸上了,锁得严严实实。

袁子云擦擦冷汗,讪笑着慰问康维:“你累了吧?事情解决了?”

康维微微颔首:“没事了,人救回来了,媒体那里也搞定了。医院里今天很热闹,你们错过了一场好戏,很是可惜啊。要是当时进去了,一定能为这场娱乐盛事添砖加瓦。咦,子云你很冷吗?”

袁子云缩在角落里拼命摇头。

“不冷你抖什么?”

袁子云军姿立正:“报报报告,我锻锻锻锻炼身身身体。”

康维表扬他:“不错,强健体魄,保家卫国。”走到床边坐下来,“今天一场鏖战,我凭借凛然大义与浩然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方先生接受留学深造的建议。”

袁子云打了个冷战,断定康大善人其实采取了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无耻手段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城。

周绍白一跃而起,神情肃然正视康维,袁子云讶然发现他眼睛里居然有几分如释重负。康维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周绍白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床上。

康维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回房去睡会儿。”周绍白和袁子云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地咧开嘴喜出望外。

康维眼光一闪:“吃晚饭的时候叫醒我。”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站起来,“文化体制正在进行改革,税收扶持政策已经出台……”

俩孩子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康维了然地笑了笑:“为了进一步增强文化娱乐企业的竞争力,促进社会主义文化娱乐大发展大繁荣,我认为提高从业人员素质、实现整体产业水平的健康发展已经迫在眉睫。而只有在关心爱护的同时开展严格教育,才能培养出适应当前社会的优秀人才。”站在门口,沉思片刻,“你们觉得晚上八点左右来我房间接受教育怎么样?”

周绍白和袁子云血溅三尺,两缕香魂随风散。

北京时间二十点,夜色流动,万家灯火,一整天的奔波劳碌繁忙喧嚣被悄悄地掩在夜幕中。这是一个属于享受的时刻,一个属于温情的时刻:沈荣臻同志乐呵呵地抱着茶壶等待狗血连续剧,小文小朋友哭累了爬到床上睡着了,苏大爷揣着半导体收音机美滋滋边听戏边跟着唱上两嗓子……周绍白和袁子云沿着墙根向白公馆渣滓洞挺进。

袁子云雄赳赳气昂昂地刚要推门,突然被横向冲来的黑影撞了个大跟头,扑通一声压垮在走廊里。

周绍白悲愤莫名地把瓦西里同志从袁子云身上扒下来:“怎么又是你?”

“…………”

“又是康维派你来带我们进去的?”

“喵!”

“瓦西里同志!”周绍白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这个革命的叛徒!经过讨论,中国**全国代表会议一致决议,永久开除你的党籍!”

革命叛徒垂头丧气地走了。周绍白扬眉吐气地一抬头,得,门又开了,康维头也不抬地抱着电脑陷在沙发里,优雅地吩咐:“两位同志,完成党内清理后请进来,随手锁门。”

袁子云夹着周绍白战战兢兢进了房,关门,下锁。周绍白赖在地上大哭:“连长,我家可有七十岁的老母,这上有天,下有地……”

康维啪地合上电脑,冷冷地说:“袁子云同志,组织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将这个混入我党的特务就地正法。”

袁子云擦擦一脑袋冷汗,干笑了两声。

康维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喝了两口,放下杯子,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喊:“袁子云同志,出列!”

袁子云立正,跨前一步。

康维指指周绍白:“丢到床上去,手脚捆好,没绳子就人肉捆绑。”

袁子云利索地把周绍白拖到床上,压住半个身子。周绍白阴森森地抬头:“卑鄙啊……”

袁子云满脸沉痛:“为了革命,为了新中国,你就安息吧。”

第十二章

康维又喝了一口咖啡,施施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慢条斯理地翻抽屉。

周绍白听得直发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塔吉克的鞭子不是打自己人的!”

康维背着手走到床边,压住他满天乱蹬的脚,举起尺子就重重给了他一下。

周绍白一声惨叫,差点跳起来,被袁子云紧紧箍住了。

康维神情严肃:“影视文化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职业道德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是影视艺术的立足点和奠基石。如果继续放纵你败坏艺德,必定导致艺术的价值沦丧,从而引发精神文明建设的坍塌。”

周绍白正听得云里雾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疼得直哆嗦。袁子云身子一颤手一软,周绍白噌噌爬出老远,一翻身下了床,护住身后,带着哭腔问康维:“这话什…什什么意思啊?”

康维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的尺子指着床边:“乖,趴回来。”

周绍白不敢不从,揉揉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床上蠕动。袁子云叹了口气,一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康维,偷吃巧克力的事,我中午动过手了。”

康维眉毛一扬。

袁子云低头认罪:“那时候你不在,我一着急就……就没忍住。就在后院里头,拿道具组丢那儿的刀坯子打的……沈导演也看见了。”

康维打量了他半晌,懒洋洋地把尺子一丢:“一事不二罚,既然这样,绍白你可以回去了。”

周绍白眨眼睛:“啊?”

“以后再敢抢小文的巧克力,”康维在沙发上坐下来,“你就直接向沈荣臻请五天假。”

周绍白继续眨眼睛:“啊?”

袁子云提着他的后领子就往门外走,不幸才刚跨出门就让康维拖回去了,房门砰地砸上了,又喀嚓喀嚓落了锁。

周绍白呆呆地站在走廊里看着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门眨眼睛:“……啊?”

袁子云头皮发麻,缩在角落里颤抖。康维悠闲地赖在沙发上继续敲鼠标,许久,端起杯子看了看,皱了皱眉头又放下了,朝袁子云一笑:“咖啡很香,我再煮一壶,你喝吗?”

袁子云利索地跳起来,乖巧地取咖啡壶、放咖啡粉、点酒精灯、过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杯滴滴香浓咖啡端到康维面前。

康维品了一小口,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子云,人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巧言令色真作假,武能无照驾驶偷砸抢。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袁子云腿一软,强撑着谄笑胁肩:“还得靠皇上您栽培。”

康维正襟危坐点了点头:“那好,小袁子。”

袁子云垂手肃立:“喳!”

康维果断地一挥手:“把尺子捡起来,趴床上准备吧。”

袁子云瞠目结舌,眼睛眨了好几下:“……啊?”

康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袁子云拍桌子暴走,可见已经吓得精神错乱了:“康维,我我我我们无产阶级有自己的英雄气概,有自己的骨气,这就是决不向任何恶势力低头!”

康维眼皮跳了几下,蹙眉颔首:“我差点忘了,你本科读的中文系?”

袁子云傲然挺立:“那那又怎怎怎么样!”

康维微笑:“你哥来信了,要不要一起看?”

袁子云抬头,电脑屏幕上寥寥几行:

兄见信如晤:

日前忽闻吾弟子云随兄左右,此子甚自负,凶强任侠,为祸一方,奸同鬼蜮,行若狐鼠。然吾爱之重之,常为寒心。盼兄严以教之,加以夏楚收其威,令其肖。切切。

弟顿首拜谢。

“狼狼狼狈为奸的无耻行为!”袁子云拍桌子下定论。

康维眯起眼睛打量他。袁子云警觉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嗖地窜到墙角立正。

康维温和地笑了:“儒家伦理视孝悌为仁之根本,兄爱而友,弟敬而顺。五伦第四,长幼有序,长兄如父。我也没想到你有如此勇气挑战儒家文化,我很欣赏你。你看我们是不是和子皓交流一下,让他也为你的学术成就高兴一下?”

袁子云额头上青筋乱蹦,悲愤地握拳望天,然后一步一步挪到床边,闭着眼睛趴下了。

康维慢悠悠踱到床边,同情地揉了揉袁子云的脑袋:“我是顶会心软的——绍白告诉过你没有?温和宽容的教育方式是我至为推行的。”

袁子云打着哆嗦暗暗赞叹:“不动声色杀人无形,康大善人名不虚传!”

康维抄起丢在床上的尺子:“严而不厉,爱而不溺。我不会狠罚你,不过既然做错了事,总是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腰。“子皓没给你做下规矩吗?”

袁子云抱着脑袋装聋。

康维轻笑一声:“我记得你背过《弟子规》吧?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袁子云翻身瞪着康维良久,一闭眼认命地伸手褪下裤子,顿时全身烧得腾腾发红。

康维按着他,从腰下到腿根,狠狠地拍了十来下:“无照驾驶,车是抢来的,走的是盘山道,你猜子皓知道了会怎么做?”

袁子云疼得直抽气,咬着牙不敢开口。

康维满意地看着迅速肿起来的烙痕,接下来的十来下都抽在了其中一条上:“中午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子皓教了那么多年连起码的守信都做不到?”

袁子云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只得把手紧紧压在下巴下面,防着自己去护着身后。结果猝不及防地,下一条烙痕上又被砸了十来下。

“过度的纵容是一种侵害。你自己想一想,为绍白瞒了多少事,担了多少事。不追究不代表一无所知,今天他到底挨了多少,你清楚,我也清楚。”

袁子云死死咬住嘴唇,无言可对。

身后的重击不再落下了,袁子云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所谓“心软”有理有据,康大善人比起被他妖魔化了的大哥来,的确留了情面。

结果康维天籁般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来:“今天就罚这三条,口头教育就免了,每条再各挨二十下,今儿的事就算完。”

袁子云抱着脑袋咚咚撞床:康大善人的确不是妖魔,那是妖魔他祖宗!道德高尚人格纯粹,秉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百年难逢千年难遇。

这六十下挨得艰辛无比,袁子云生生疼出一身又一身冷汗,几疑自己是被那碓来舂,锯来解,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偏偏又实在拉不下脸来求饶,只得咬紧牙关硬挺,其精神堪比黄继光刘胡兰劳动模范王进喜(?嗯?有他什么事?)。到了后来尺子直接砸在一道道紫红色的僵痕上,袁小少爷也终于忍不住呜呜惨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只有康大善人不为所动。

好不容易捱到最后,康维笑眯眯地理了理袁子云的头发:“国无法而不治,民无法而不立。我很欣慰你可以勇敢坚强地承担责任。”然后至狠的一下直抽上去,袁子云鬼哭狼嚎。

“记住今天的教育。”康维把尺子收回抽屉里,“别让你哥在剥削资本主义的同时还为你挂心。”

袁子云想起中午严肃地教育周绍白“别让康维为你担心”,顿时哭笑不得地瘫在了床上。

第十三章

天知道袁子云最终是凭怎样的毅力站起来的,扶着墙爬回了自己的房间,眼神涣散地扑倒在床上,然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跳起来,疼得差点没了进气。

好不容易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屏幕:号码隐藏,心里有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神秘领袖。立时三刻恭恭敬敬按下接听键,对着电话字正腔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Be Answer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不等对方回应就挂了机,龇牙一笑,表扬自己:“有种!”

心有余悸地翻看通话记录,足足7个未接电话,呼叫方是一连串的空白,这时候才突然省悟:“我哥为什么会给康维写那封信?!”

还没来得及分析种种可能,手里的电话又开始呜哇乱叫。袁子云勉强镇定心神,对着手机亲亲热热地叫:“哥,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叫得比他还亲热:“宝宝,哥也想你了。要不哥今晚就订机票回来看你好不?”

袁子云一抖,努力告诫自己:“电话那边是一头比康维更黑的老狐狸,战略必须调整。”

袁子皓拿肉麻当有趣:“宝宝,你怎么不说话了?哥马~上~就去订机票好~不~好~?”

袁子云干笑了两声,严肃地说:“哥,工作时间谢绝外人来访。”

大少爷轻笑:“哦?康维什么时候定了这规矩了?对了,你换工作也不告诉我,接到沈荣臻电话的时候我很是惊喜啊。转战南北干革命,祖国山河一片红,无论扎根在哪里,都要踏踏实实搞建设啊。”

袁子云开始抽鼻子:“哥,我……”

“你的革命理论我都听说了,”袁大少完全不给弟弟说话的机会,“年轻人很有志气嘛!好好跟着康维干,他可是老红军老八路,才华横溢气吞山河,道貌岸然笑里藏刀,巧舌如簧道德沦丧,最擅长将问题无限拔高、拔高、再拔高,用道德、伦理、法律三座大山压倒对手,以彻底的侵略性、攻击性和伪装性闻名全校,我至今犹记其横扫美利坚合众国的迷人风范啊。”

袁子云哆嗦得快连电话都拿不住了,心里暗骂:“沆瀣一气!一头老狐狸一个老妖怪!”

袁子皓温柔地安慰:“宝宝,康维欺负你的话,告诉哥,哥疼你,一定替你出气。”

做弟弟的一点也不领情,腹诽:“告诉你?告诉你我还有活路吗?你那是疼我还是打算让我疼呢?”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嗯嗯啊啊地一边敷衍一边往浴室挪动。期间由于全神贯注于战略防御,不幸被地上的背包绊了脚牵了伤,疼得稀溜溜倒抽一口凉气。

袁大少话语一顿,笑意盈盈地问:“宝宝,今天挨打了?”

袁子云用脚趾头都能听出哥哥的幸灾乐祸,悲愤暴走。

袁大少十分享受欺压弟弟的乐趣:“挨了多少?还疼不?”

袁子云小声嗫嚅:“大概90下吧……”

电话那头笑出了声:“大概?你自个儿都没数清楚?”

袁子云愤怒了:“哥!疼得迷迷糊糊了,谁还记得数?反正听康维的意思就是打了90。”

袁子皓笑眯眯地安抚弟弟:“乖,多挨几次,习惯了就能数清了。”

袁子云吐血三升。

大少爷的关心无微不至:“我估摸康维下手,你怎么也得趴上三四天,有人照顾吗?用不用我来看看你?”

袁子云惊:“不用不用没那么严重,打完我就自己回的房。”

“哦?”袁大少惊讶,对于自家弟弟依然可以直立行走这一结果表示万分遗憾,“康维还真成大善人了?才几年不见就心软成这样了?对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犯在他手上?”

袁子云哪里敢说,含含糊糊地东拉西扯。袁大少眉开眼笑:“宝宝,我想我还是亲自飞回来照顾你比较合适。”

袁子云惨叫:“我说我说!”想了一想,避重就轻,“我就是没听康维的话,开车带了个演员回了趟市区,又帮着人瞒了些小错。”

电话那头思量片刻,斩钉截铁:“无照驾驶,言而无信,徇私枉法。”温柔地笑了一声,“康维也太纵容你了,我真是不放心把你交给他。这三条罪要是犯在我手上……”

袁子云仰天悲鸣。袁子皓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这回既然康维都放过你了,我就不插手了。至于以后……”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关于犯罪打击力度的问题,我会和康维详细沟通的。”突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无人接听的时候是女声提示。这一招你用得很不聪明。”

袁子云挂了电话欲哭无泪,对于自己的黑暗前景表示无限绝望。

第二天一早周绍白垂头丧气钻到袁子云房间里,可怜的小助理被他哥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这会儿连眼睛都没睁开。

大明星趴在袁子云身上呜呜哭:“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康维一直都包庇你,我不知道他居然对你也会动板子……”

袁子云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把他顶开:“死远点。你试试看再说一遍康维包庇我?”

周绍白看看袁子云的表情,明智地拼命摇头,哭都不敢哭了。

袁子云缓了缓,深呼吸,再深呼吸,勉强动了动,立刻疼得歪了嘴。手探过去摸了摸,似乎肿得比昨晚更厉害了。抓起手机看看时间,想起康维的规矩:迟到一分钟算五下,只好无奈地咬紧了牙关,一边悲叹一边抽气一边强撑着扶住墙一点一点往床下蹭。

结果万里长征过半,被周大明星一个飞扑又压回了起点。

袁子云暴怒,扭头瞪眼呼呼冒火。

周绍白嘴都咧到耳根上了,乐滋滋宣读康维的最高指示:罚犯罪人袁子云、周绍白在房间内禁闭一日,不得外出,无需参加工作,三餐由专人送入。钦此。

袁子云松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趴回枕头上,看看一脸愧疚满屋子乱窜的周绍白,温暖的笑意慢慢地在脸上化开了。

第十四章

袁子云结束禁闭重新加入工作的时候,个个见到他都一脸同情的窃笑。

小少爷莫名其妙地走到化妆间找周绍白,还没进门就听到大明星在第一百零一遍地重复:“我真傻,真的……”于是一脚踹开门,随手拿起桌上厚厚一叠纸就把祥林嫂砸墙上去了。

康维下楼,看了看横尸现场,表扬袁子云:“反动派是猖狂的,暴力镇压是必须的。”然后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叠纸:“绍白接下来两个礼拜的通告。”

袁子云掂了掂分量,很满意地接受了这种公报私仇的惩罚方式。

康维背着手,若有所思:“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袁子云呆呆地看着他。

于是康维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培养和造就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重要的战斗任务,你的学习和工作能力都很强,家教良好品质优秀,所以我决定为你提供在党的政治路线下发挥创造性的机会,接下来两周的工作由你全权负责。”

袁子云看看手里的一叠纸,两眼发直头脑发晕,等回过神来康维连影子都不见了。

袁子云脸色青白地抱着一堆通告飘到拍摄现场的时候,周绍白正拉着排轨道的小弟念叨:“我真傻,真的……”

袁子云把一叠纸全都丢在周绍白脑袋上了,黑着脸宣布:“康维溜了,今天开始我正式接任家长职务。你归我管,从今晚上开始就给我背《袁氏世范》去。”

周绍白哀怨地看着他,甩手呜咽:“养儿不孝!遇人不淑!……”被袁子云一巴掌拍到桌子下面去了。

周绍白无比艰难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眼神飘忽神情好奇:“你猜康老怪溜到哪里去了?”

袁子云面沉思片刻,从背包里掏出电脑,联网,开白度论坛(插花注:周大明星官方认定网站,创始人阿Rain对大明星称该站名为纯白国度的简称,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偶像的纯洁谦逊;对康维称该站名为小白国度的简称,恰到好处地描画出了偶像的本质属性。康维评曰:“精辟!”),进八卦娱乐版,浏览了三分钟后,抚着额头把电脑交给周绍白。

周绍白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子云,人才!”然后低头。

……

………………

…………………………

“打电话给阿Rain!”周绍白从牙缝中往外蹦字。

袁子云望天:“发帖的‘不八不舒服斯基’是她的马甲……”

主题:最新八卦,关于周姓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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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不八不舒服斯基

内容:今天的《XX周刊》有人买了吗?里面有偶像的八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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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小白不是小黑

内容:SF?我买了,全文录入如下

《昔日仇人今日爱人,金牌经纪海外藏娇》

据悉,周绍白曾经的绯闻男友方景苓近日与其经纪人康某(化名)相恋至深,康某甚至计划出资送恋人海外定居,并声称将寻找合适机会注册结婚。

方景苓80年代中后期曾是风靡一时的偶像歌手,后因种种原因逐渐淡出娱乐圈。两年前有传闻称其与当时的艺坛新人周绍白相恋,这段感情再周绍白成名之后不了了之。

据知情人士透露,方景苓曾有两度试图自杀,并计划公开其与周绍白的感情明证,康某曾多次被目睹与方景苓发生剧烈争执及身体碰撞。

另有知情人士透露,康某与方景苓在争执期间擦枪走火,火速坠入爱河。日前方景苓因煤气泄漏入院,康某得知后匆忙放下工作,由郊外赶到医院,避开众人与其情话绵绵将近40分钟,并承诺将其送到海外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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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不八不舒服斯基

内容:谢谢新闻大臣辛苦录入。

我不是大叔控,所以一向不萌方周CP。不过如果是康方的话……摸下巴,强攻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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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最爱阿白

内容:啊?那阿白就被这样无情地抛弃了?太残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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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叶爱周

内容:最好的朋友与最亲密的爱人同时背叛,可怜的小白…………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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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小贤

内容:你们真的不觉得在官网论坛讨论这个话题很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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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不八不舒服斯基

内容:楼上的小朋友,这个是八卦娱乐版,版规上注明了的:纯为娱乐,纯属虚构,仅为消遣发泄之用。如若当真,请自寻豆腐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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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我的小白是我的

内容:不管怎么样都好,反正我不喜欢方景苓缠着我们家小白,他那么老,都可以当小白的叔叔了,现在有人肯接手那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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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纳纳love白白

内容:嗯,小白,我们永远爱你,永远支持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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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白鹤展翅

内容:弱弱地问一句,其实有没有人萌过康白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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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不八不舒服斯基

内容:握手,我很萌。于是方景苓就是炮灰受吗?

其实这么久都没看到康白JQ,我还是很失望啊。

不过小白一看就斗不过康维那头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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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小甜

内容:拍死楼上的,腹黑攻+小白受,你是想我们家小白早死早超生吗?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阴谋。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爬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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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不八不舒服斯基

内容:别揭穿人家嘛。人家其实真的爱上康维了哦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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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绍白倒在地上魂归离恨天,飞升前虚弱地

第4回

赞叹:“全球fans的楷模!”

第十五章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袁小少爷打着哈欠回房间的时候,捡到了拖着包抱着猫一言不发窝在门口的周绍白。

已经在革命熔炉中千锤百炼的袁子云面不改色地打开门,捏着周绍白的领子把他提进房间丢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绍白半死不活神情萎靡脸色灰败,满脸乞求地仰望袁子云,刚想开口,袁子云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嘴,一字一顿地说:“我绝对不答应。”

周绍白眼里的失望骤然而起,慢慢垂下脑袋,开始抽鼻子。袁子云头都大了,念着咒语催眠自己:“我什么都没听到一切都是幻觉……”终于还是无奈地敲着脑袋坐到床边,用力把周绍白从被子里挖出来,扑棱了一下他的头发:“不哭了好不好?”

周绍白抬头,神情恍惚,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软绵绵的:“子云,我只想去说句byebye……”

袁子云身形巨震,轻轻拥住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鬼鬼祟祟地摸到后院,袁子云快速梭巡一圈,压低声音:“根据我的情报,所有的车都锁了……”

周绍白眨了眨眼睛,踱着步子靠近一辆奥拓,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掏出根曲别针,塞到嘴里啃了几口,拉成笔直的一根,在车上随意戳了两下捅进门缝,又有条不紊地接上了点火线……

袁子云蹲在地上,脑门上一堆黑线,被周绍白拿着包当头砸了一下,才挂着梦幻般的表情往车里爬,一挨着驾驶座就疼得跳起来,嘶嘶抽着凉气缓了好一阵子,咬着牙小心翼翼重新坐下去。周绍白缩在副驾驶位上一脸愧疚言若有憾:“其实我看中的是沈荣臻的那辆捷豹,他那个坐着舒服。可惜我的解码器和干扰器让康维没收了……”

“…………你哪儿学来这些技术的?”

“康维教的,他说多一门手艺多一条出路。”

“………………”

袁子云挠玻璃:康维你那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什么?!!

连滚带爬地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俩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周绍白握着袁子云的手壮怀激烈:“子云同志,你创造了奇迹啊!你用百折不挠的意志、坚忍不拔的精神,跨雪山、过草地、百丈悬崖当云梯、四渡赤水出奇兵!”

袁子云单手握拳侧身远眺:“中国工农红军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周绍白把一直拖着的包打开了,慢条斯理地戴帽子、架墨镜、绕围巾、披大衣……袁子云透过车窗看了看胡同口穿着背心摇着蒲扇打着瞌睡的老头儿,抽了抽嘴角温和地问:“你是怕记者认不出你吗?”

“…………”

“……”

“禽兽,色狼,你居然脱我衣服!……”

“……= =!!”

被扒得就剩下一件短袖的周绍白让袁子云一脚踹下了车。

不到二十分钟周绍白就回来了,悄无声息地飘上车,笑眯眯地伸懒腰:“过五关斩六将,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战略方针为指导,成功突破重重阻挠。”

袁子云没作声。

周绍白眨着眼睛挂到袁子云脖子上,呵气如兰:“奴家风尘数年,今日随君私奔,相从数千里,欲图百年欢,郎君何故冷漠相待,负奴家一片真心?”慢悠悠地凑到袁子云耳边,咿咿呀呀唱起《情探》来。

袁子云僵着身子,沉默良久,用力闭了闭眼睛:“绍白,别唱了,再唱就哭了。”

周绍白蓦然住口,松了双手慢慢往下滑,趴到袁子云腿上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哑着嗓子小声说:“子云,开车,去后海。”

袁子云皱着眉头坐在吧台,看着身边的小孩灌下了第六杯烈酒,偷偷示意酒保换冰水。

才喝了一口周绍白就喷了出来,瞪着眼睛摔杯子:“袁子云,连你也骗我?”

袁子云迅速抢下杯子还给酒保,揉了揉他的脑袋:“很晚了,回家了好不好?”。

周绍白一把抱住吧台前的横杠死不松手,拍桌子大喊:“小二,打酒!休问多少,只管大碗筛来!”

袁子云脑门上一滴冷汗:康维培养的人才果然细致入微全面发展……

讪笑着付了帐,把横杠上的考拉硬生生撕下来,充耳不闻其哀嚎控诉,朝肩上一丢扛出酒吧,直接塞进车里。

车子开上山道,考拉微微清醒起来,一脸兴奋地开了车窗伸出脑袋尖叫:“月亮!月亮出来了!”

袁子云嘴角抽了两下,拽回来用安全带捆得结结实实。

周绍白眼神飘忽,嘀嘀咕咕地唠叨:“两年前我碰到一个人,顶喜欢骗我跟他看月亮。”

袁子云磨了磨牙,声音冷得往下直掉冰渣子:“好浪漫!”

周绍白嘻嘻傻笑起来:“可是康维说那叫作有透明无色液体渗入高级神经系统,通俗点说就是脑子进水了。”

袁子云嘴角又抽了两下。

周绍白仰着脑袋乐:“那人的神经系统长期积水,到底还是发了霉,里头的小东西都到了晚期了。康维说,是我往里头灌了水,他得帮我把人送到拉丁美洲去,让那人来不及骂我怪我,来不及说我的坏话。”

袁子云一震,缓缓垂下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侧头看看——小妖孽……居然又把安全带解了,这回半个身子都在车窗外头了!袁子云浑身冰凉,冷汗唰唰沿着背脊往下流,嘎地一声踩下刹车。周绍白猝不及防,险些窜出去,被揪着领子抻回来压到座位上,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挨了好几下狠抽,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袁子云煞白了脸怒吼:“周绍白,你发什么疯?再敢乱动,我扒了你裤子拿钢条抽!”

周绍白吓得一抖,哭丧了脸揉着屁股缩回座位:“我保证我保证……”

袁子云拧了眉头狠狠地踩油门,车子嗖地飞出去老远。

周绍白看着窗外咪咪笑,蹬飞了两只鞋子,乐呵呵地抱着膝盖轻轻摇晃:“其实康维就爱多管闲事,那人多笨,才不懂得坏话怎么说。他呀,总眼巴巴地等着我,可我总也不答应他。他这十三点,一听到有人跟他开玩笑,就嬉皮笑脸地告诉我:‘绍白,人家可都说你早就从了我了,我真是爱听这样的话。’我就想,我这辈子得先还别人的债,总是报不了他的恩啦,他爱听,我便豁着为他扮个狐狸精,一起担个虚名儿也好。”

袁子云突然有些晕眩,握着方向盘的手瑟瑟发抖。

第十六章

周绍白不说话了,笑嘻嘻地歪着脑袋盯着袁子云看。

袁子云的手越抖越厉害,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翻白眼:“你看着我干什么!”

周绍白垂下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子云,你在害怕什么?”

袁子云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周绍白闭起眼睛叹了一口气:“子云,对不起……”

袁子云猛然扭头,脸色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你再敢往下说一个字,我就……”

话没说完,就见周绍白脸色大变,猛扑过来抢方向盘。袁子云反应奇快,一脚踩死刹车,电光火石之间轰然一声巨响,车身剧烈震动了一下,却没有如意料中那样停下来。袁子云强自凝神,一把按下周绍白的脑袋,不顾他的挣扎狠狠地压在身下。然后是天旋地转,再是一下巨震,背上一阵疼痛,就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周绍白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胸口的剧痛加上身上的重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勉强凝聚起意识,挣扎着动了一动,探出头来。月光像水一样流下来,在周遭镀上了一片苍白。周绍白用力闭了闭眼睛,费力地等待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叠影慢慢重合,这才看清了身上压着的竟是一个人,脑子里轰地一声,之前发生的一切在记忆中慢慢聚拢成一堆杂乱无章的碎片,最终只剩下袁子云将他护住前,死死停在他脸上的那道视线,充满愤怒、惊惶和不可思议的温柔,无比清晰。

周绍白浑身颤抖,强忍着剧痛深吸一口气,念咒一般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轻轻推了推身上的袁子云,只听他闷哼了一声,然后是半声无意识的痛呼,一下子不敢再动弹。转头看看周围,发现汽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粉碎,车卡在山道护栏边,没有太大的变形,尚有活动空间。

思量良久,咬着牙狠下心,用力推开袁子云,小心翼翼地爬到了车前盖上,又半拖半抱地架着他慢慢往外扯。上半身拉出来的时候才看到他身上又湿又粘一片赤红,也不知道哪儿是伤的哪儿是染的,心中顿时一阵惊惶绝望,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泄了,身子一软就瘫在旁边。

满眼喜气洋洋的红色中,有个月白身影忽然闯入。那人笑容促狭,斟了杯酒给自己,乐呵呵地翘起兰花指:“袁先生此番可算金榜题名了,此后从政为官,一身所学皆可报效国家,真真喜煞奴家哟。”

看得细些,那眼神清澈见底,过往种种都写在里面,忧伤到了极致,化成了云淡风轻。于是接过那酒杯一仰脖子。

那人就笑眯眯地赞:“好酒量!袁先生为国操劳百折不挠,我一向佩服得很,所以决定以先生为今生榜样。先生曾说我一个戏子能有什么本事,谈报国是无理取闹,殊不知我虽无从政报国之力,却有曲线救国之心。”掉头就走了。

追出去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大雪,纷纷扬扬舞成一片。道路茫茫地延展开去,却再也不辨方向。心一下子陷在虚空之中,无着无落,无依无凭……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强烈疼痛把袁子云慢慢地从浑沌中硬生生扯出来。他睁开眼,没有喜气洋洋的红,没有惨淡冰凉的雪,明晃晃的白光铺天盖地,直直地刺进眼睛。他本能地想抬手遮住光,却发现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拧着眉头咬着牙慢慢侧过头,身边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的回忆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努力地想看清那个熟悉的背影,却突然一阵晕眩,脑中翻江倒海一般,几乎让他眼前一黑。不知怎么的,猛地就有一句话清晰无比地跳出来:“醒了吗?那就起来吧。”那个时候,有个人弯腰半蹲在床边,一手提着床幔,一手伸向自己,笑容温暖恬淡。

他闭起眼睛深呼吸,凝起全身的力量,虚弱地喊了声:“康维。”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臂,然后是一片柔软覆在脸上,细细擦干了他挣出的一头冷汗。康维的声音亲切温柔,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嘶哑:“不怕不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袁子云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呼吸渐渐和缓稳定,然后又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康维不见了,床边坐了个傻乎乎的考拉,抱着吊瓶架子打瞌睡。袁子云轻轻呼出一口气,考拉突然化身兔子,刷地跳起来,迷瞪着眼睛惊慌失措:“吊瓶空了吊瓶空了……”

袁子云看看还剩大半的吊瓶,忍不住笑了一声,瞬间又绷住了脸。

周绍白好不容易定下神,挠了挠头发,突然一低头,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一下猛扑到床边蹲下来,仰着脑袋问:“子云,你醒了?饿不饿?身上还疼么?”

袁子云冷笑一声,抬了抬眼皮扫了他一眼,又漠然转开了眼神。

周绍白一愣,随即像见了鬼一样开门冲出去,不一会儿拖着个白大褂踉踉跄跄跑回来,嘴里唠唠叨叨地嘀咕:“……醒了,可是他他他他好像失失忆了,也可能是撞撞到脑袋,人都傻傻傻了……”

白大褂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面无表情地说:“这个病我们这儿治不了,你下楼,出医院大门左拐走500米,看到一条小胡同,走进去第二个胡同口向右拐,再走300米向左拐,得去那儿才行。”

“……”周绍白呆呆地眨着眼睛,“那是什么地方?”

“模范老军医,专治口吃结巴、语言障碍、功能性吐字不清。”白大褂一脚蹬飞怒发冲冠的周绍白,笑眯眯转向袁子云,“哟,小同志,醒了?”

袁子云看看白大褂和蔼可亲的笑容,一抖。

白大褂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伸手摸摸额头,又翻了翻眼皮,点头赞叹:“中国人民具有不可思议的顽强生命力,这样都能活下来,真不容易。”伸出两根手指在袁子云面前晃了晃,“认得这是几吗?”

袁子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认得,二百五。”

白大褂又笑了起来:“太好了,不识数,典型脑萎缩症状。顽强的生命力与脆弱的抗击力是一对不可调谐的矛盾,作为一名对技术精益求精的医疗职业者,本着人道主义与国际主义精神,我希望你可以先填写一张遗体捐赠卡,以便在不久的将来为医学研究者提供新鲜的大脑解剖资源。”

第十七章

袁子云瞠目结舌,愣了半晌问:“你是医生?贵姓?”

白大褂乐了:“哟,小同志,维权意识很强嘛。敝姓康,人称诺尔曼•康•白求恩,是一名光荣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毕业于斯坦福医学院,擅长中西医结合,包治百病。”

袁子云一口气哽在胸口。好嘛,又一个斯坦福,敢情这地方是专门培养妖孽的?突然意识到这句话里的重点不是斯坦福,而是……“你说你姓康?”

周绍白的脸慢慢地从诺尔曼大夫肩膀后面露出来,打手势做口型:“康维的老爹。”

袁子云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诺尔曼大夫扭头,咧开嘴赞许地一笑:“了不起啊小同志,这么复杂深刻的文字意义居然可以靠肢体语言传达得准确无误。”

周绍白默默地抱头蹲到墙角反省去了。

诺尔曼大夫默默地掏出手机:“喂,儿子,午饭吃完了吗?小同志醒了,不过……”颇为遗憾地看了看墙角的周绍白,“又被绍白小同志吓昏过去了。”

扣了电话,走到墙角,爱怜地摸了摸周绍白的头发,长叹一口气:“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留在这儿等死。”

周绍白唰地跳起来,三窜两窜没影子了。

没多久,门又被推开了,先进来的一个架着副金丝眼镜,雍容大度五官清秀,慈眉善目悲天悯人,背着手走到病床旁边,笑眯眯地打量了好一会儿,随手拖了个凳子坐下了。

康维紧随其后,一进门先看墙角,微微一笑:“好样儿的!溜得够快的。”

金丝眼镜架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康大叔,他情况怎么样了?”

诺尔曼大夫眯起眼睛:“你可以叫我诺尔曼,或者白求恩大夫,最少也该叫我康医生。能不能别提大叔两个字?”

金丝眼镜抬头,温和地笑:“嗯。康大爷,他怎么样了?”

康大爷暴走,被儿子拦住,偷偷摸摸拉到墙角交头接耳:“他一露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死相,连您儿子我都不敢招惹他,您这是作死哪。”

诺尔曼大夫瞬间恢复了一名医疗职业者的沉着与稳重,风度翩翩地走到病床旁边:“外伤都缝上了,用的是三股粗麻绳,保证不会断裂。就是伤口多了些,皮又厚,花了不少时间,还折了好几根缝被子针……”

金丝眼镜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就用这么落后的伤口缝合技术?医疗现代化建设的步伐需要加快啊,我建议你们打报告配置一台缝纫机,缝合起来针脚细密整齐划一,既结实又美观,还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

袁子云的眼皮跳了几下,不动声色继续躺着装死。

诺尔曼大夫嗓子一哽,喘了口气接下去说:“脊椎的轻微错位已经矫正了,左手和左腿的骨折问题不大,糊点儿水泥加固一下,让骨头自己长起来就行了……”

“荒唐!”金丝眼镜眉毛竖起来了,没桌子拍,于是拆了根凳子腿当当捶病床,袁子云唯一健在的右手不幸被殃及,两下砸得又红又肿。“水泥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基石,怎么能随便浪费。何况骨头生长缓慢,得耽误多少时间。这位小同志说过要把青春献给四化,对于这样全心全意奉献的同志,我们必须采取又好又快的方式帮助他恢复健康。我看就找两根钢丝,把断了的关节穿起来,以后真的长好了,钢丝拆下来还能再利用。”

袁子云偷偷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皮乱抖,可愣就是没敢睁开眼睛。

诺尔曼大夫擦擦冷汗,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最大的问题就是脑袋好像被门夹了,出现了明显的脑萎缩症状。”

金丝眼镜思量片刻:“锯开脑壳填点儿白石灰进去重组大脑能管用吗?”

“不……不管用吧……”诺尔曼大夫一抖。

“当”的一声,凳子腿被丢在地上了。金丝眼镜抱着胳臂叹了口气:“那算了,火化吧。”

袁子云实在躺不住了,啪地睁开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金丝眼镜眉毛一挑,笑意盈盈地在床边坐下:“宝宝,你醒啦?没事了吧?”语气甚感抱憾。

袁子云僵着脸皮干笑:“哥,你你你怎么来了?”

袁大少心情颇为愉悦:“宝宝,你这个样子哥心疼死了。”

诺尔曼大夫乐呵呵地说风凉话:“袁部长,作为一名纯粹的**员,这位小同志做到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做到了对工作极端的负责任,做到了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的热忱,经受住了祖国的考验,你难道不为他感到骄傲吗?”

袁大少抽着鼻子神情肃然:“有奋斗一定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死得其所。宝宝,咱爸妈我会照顾好,你安心去吧,祖国会为你骄傲的。”

袁子云一边吐血一边激动,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可以活着参加自己的追悼会,一般人都没这机会。

袁大少凑近了一点,温柔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宝宝啊,你手脚都不能动,老这么躺着会得褥疮的,哥帮你翻个身好不?”

伤残病人看看他亲哥藏在镜片后面笑得弯弯的眼睛,再看看地上的凳子腿,以一名共产主义战士的敏锐直觉感到了危险的临近,缩在床边拼命摇头。

镜片一闪,袁子皓惋惜地摇摇头:“宝宝,你又不听话了。”

袁子云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十分庆幸自己有一颗久经考验的健康心脏。

康维冷眼旁观,断定袁大少的关怀继续发展下去将直接导致袁子云惊吓过度引发心力衰竭,叹了一口气,偷偷踹了一脚自己的老爹。于是诺尔曼大夫仅存的一点医德熊熊燃烧,一把抓起袁子皓的手:“袁部长,这位小同志的国际主义精神和共产主义精神深深牵动了我的心,我们一定要挽救他宝贵的生命。来来来,我们去办公室详谈好不好?”

目送一老一少俩妖怪出了病房,袁子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嘴巴咧到耳根无声无息地笑。结果一回头,康维抱着胳膊靠在床头,眼珠一动不动瞪着他看。

第十八章

袁子云嘴唇都哆嗦了:“皇上,您吉祥!您的脸色不太好啊……”

康维风度儒雅,微微一笑:“子云,你不用这么害怕,你知道我是顶会心软的。”

袁子云哆嗦得更厉害了:“皇皇皇上,您笑起来更可怕,麻烦您还是绷着脸说行不行?”

康维只当没听到,拖了张完整的凳子坐在床边噗噗笑:“子云,你以前见过这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邋遢落魄不修边幅的袁大少爷没有?活像刚从牢里放出来。”

袁子云也笑,笑得眼圈都发红了:“不单如此,还起码掉了十来斤的膘。此乃奇景,千载难逢,末将甲胄缠身,恳请皇上代为摄影留念。”

康维点头:“人体潜能真是无穷无尽,这半个月以来我几乎没见他吃过东西睡过觉,相信体内三尸已除,你再晚两天醒他就能直接坐化了。”

袁子云感叹:“道家文化深博如斯,我等俗人今生难窥一斑。对了,你刚刚说半个月?”

诺尔曼大夫飘进来,看着袁子云双目放光视线灼热:“数十处外伤,十数处骨折,两处错位,一处挤压伤,严重脑震荡,并引发脑萎缩。昏迷十五天,其中五天在ICU,然后搬入普通病房继续昏迷,十天后自然苏醒。这是奇迹啊小同志,在**的领导下,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对了,本医院常年接受遗体捐赠,遗体捐赠是一项基本国策,加入捐赠者的行列,化验费、放血费、解剖费、分尸费、处理费全免,国家相关部门还将特别赠送火化服务。这位小同志,你愿意填写遗体捐赠卡,以便在不久的将来为医学研究者提供新鲜的生命复苏解剖资源吗?”

康维一巴掌把共产主义战士推开,咬着耳朵告诉他:“刚刚您拉到办公室的那个十五天不吃不喝不睡,依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这才是突破人类极限的奇迹,您去试试看劝他填。”

诺尔曼大夫瞪着饿狼般绿幽幽的眼睛飘回办公室去了,袁子云颇感敬佩:“皇上,我见过缺德的,可真没见过您这么缺德的。那可是您亲爹。”

康维温和地解释:“没关系,他曾经试过向国军总司令、独立128师参谋长、皇军陆军少将、海上自卫队二等海佐、中国陆军野战50军149师最高统帅推销过遗体捐赠卡,至今依然健在,并且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由于袁子云的右手刚才也壮烈牺牲,只好用幸存的右脚挠墙:康大善人你们一家到底都什么来头?!

康维的笑容十分优雅:“其实在袁大少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十五天前,袁大少接到电话时,正与文化部考察团一起深陷资本主义心脏。结果他凌晨三点用一张电话卡掉包了酒店的备用门卡,成功进入领队大人的房间,利用鸡鸣五谷返魂香使其陷入深度睡眠后用另一张电话卡掉包了自己的护照,当天下午两点已经踏足共和国的伟大首都。”

袁子云额头上一滴冷汗,哥,您真是具有一往无前精神的毛主席的好战士。

康维眼神一闪:“前些日子他险些被人民民主专政,不过鉴于最高指示表示:防止左倾思想将敌我矛盾扩大化,最终决定将其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了,原定的命令主义态度和强制手段也转变为民主的说服教育,总算充分给犯错误的同志留了自己觉悟的机会。昨天半夜我爸查房的时候他进了办公室发了一份传真,传真原件的残骸在碎纸机里被发现,据说是一份严正的、尖锐的、诚恳的、坦白的自我批评。”

袁子云做梦一样喃喃地说:“袁大少这辈子居然也会写检讨?”然后躲在被子里蒙住头笑得浑身发抖。

康维沉默地看了许久,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又丢了条干毛巾给他:“笑得一脸都是汗,擦干了再睡会儿。”

袁子云十分顺从地照做了,不到十分钟又睡着了。

结果睡到半夜,被一阵幽怨飘渺的哭声惊醒了。袁子云睁开眼睛,一个白影子站在床边,上半身趴在自己身上,头发飘飘,眼睛红红,面无血色却不掩艳丽。

袁子云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一脚踹飞:“我还没死呢,你到底想干嘛?”

周绍白抽着鼻子又往床上爬:“子云,你醒了?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爬到一半又被踹飞,这次坐在地板上不敢动弹了。

沉默良久,周绍白怯怯开口:“子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袁子云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

静默片刻,周绍白站起来:“……子云,对不起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依然是稳如死水的问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子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回的每个字都像是牙缝里蹦出来的。

“……化妆间,一见到你就知道了……”周绍白靠坐在床边,声音无比艰涩。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袁子云磨着牙表扬他:“演技高超出神入化,我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

“我……我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认错……我害怕……”周绍白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哦?”袁子云笑了起来,“绍白,你心还不够狠,你就不多折磨我一阵子才揭穿?俩月就够了?”

“…………”

“没话了?没话就回去睡觉去,别在这儿碍着我。”

“……子云,我真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先是拍砖,再是灌酒,然后扯出个男人来闹绯闻,现在深更半夜闯进我的病房来装鬼,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认错,倒像是报复。”

“…………”

“说吧,喝酒是早就预谋好的吧?到底是浇愁呢还是壮胆?”

“都有……”周绍白的声音战战兢兢,“我不自量力任意妄为自寻死路,故意豁出去报复你那句无理取闹……我错了我都认了,你别不理我……这辈子我一定好好活着……”

袁子云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吱吱嘎嘎磨了几下,在幽冷黑暗阴风阵阵的病房中,周绍白浑身颤抖:“子云你你你别吓唬我……”

袁子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咧开嘴冲他嘎嘎怪笑:“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组织不会随便抛弃你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大把的好日子慢慢算账……”

于是开展了深刻自我批评的周绍白终于心安理得(?)地趴在袁子云身边睡着了。睡梦中袁子云龇着牙慢悠悠对他说:“我~不~急~我~不~急~,养~肥~了~再~杀~……”

第十九章

清晨的时候俩人被一阵隆隆轰响惊醒,雪白的探照灯唰唰在窗外扫来扫去。

袁子云睡眼惺忪满头雾水:“日军空袭了?”

周绍白脸色发白全身哆嗦:“康维进攻了……”

袁子云抬眼往窗外一望,院子里严严实实堵了辆车,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看体型估计和坦克对撞指不定谁倒霉。

半分钟后病房门被踹飞,康维披着黑风衣戴着前进帽挂着白围巾,嘴里歪叼了一支烟,对着周绍白抬了抬下巴:“走!”

周绍白扑倒在康维身上痛哭流涕:“皇上!求皇上法外施恩网开一面,卑职从此定当谨言慎行行为端正正本清源源源不断……”

康维温柔地扶起他,替他理理头发:“绍白,你该好好学学成语了。”

周绍白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哭得更大声了:“太君!我是第一良民的干活!”

康维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倒在地,然后,严肃认真而又极其诚恳地看着他说:“哟—西!”

周绍白紧紧抱住病床铁栏杆,拍着床哭叫:“子云救我子云救我……”

袁子云眯着眼睛对康维微笑:“掌握分寸,留口气就行。”

周绍白哀怨了:“子云子云,当年在家乡举案齐眉盟誓终身,赴科场临别依依肠断泪流,到如今金榜题名招为驸马,你当真冷心硬肠抛弃糟糠之妻不成?”

康维温文尔雅抬头微笑:“子云,小资产阶级的感情第一政治第二的情情爱爱是自由主义机会主义的表现,是和马克思主义根本冲突的。”

袁子云微微点头神色肃然:“正是。郭沫若同志曾经说过,入于污泥而不染、不受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侵蚀,是最难能可贵的革命品质。”

康维击节赞叹不已:“革命先辈的见解果然精辟!人无礼无以立,正所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修身方可齐家,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当今中国,近有高丽虎视眈眈,远有美帝阴谋陷害,身为祖国母亲养育的子女,正应深深扎根五千年的文化礼仪,厚积薄发,养浩然正气,时刻准备为祖国母亲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袁子云脸色肃穆:“君子多欲则念慕富贵,枉道速祸。今日听先生一席教导,深有感触,下定决心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将一切腐朽罪恶的思想彻底摒弃!”

得,周绍白同志一失足成千古恨,就这么给定性成道德败坏、奢靡无度、贪婪

第5回

无耻、里通外国、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汉奸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周绍白额头嗞啦嗞啦直冒冷汗,眼前一黑,血溅三尺,软软地瘫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被康维拽着脚踝拖走了。出病房前不忘**员的责任,一只手死扒着门框告诉袁子云:“你床脚那件外套是我的,里头有五元六毛三分钱和三斤全国粮票,那是我最后一笔党费~~~~~”康维死命一拽,人不见了,门框上只留下五道抓痕。

诺尔曼大夫跟在后面大叫:“小同志,本院长期接受遗体捐赠,各项费用全免,你愿意填写遗体捐赠卡吗?”

过了一会儿回来擦擦眼睛:“多好的小同志啊,你受伤就是他开车送来的……”

袁子云大惊,喃喃自语:“他不是根本摸不了方向盘吗?”

诺尔曼大夫沉思:“是啊,这可是心理学上的一大奇迹,听说撞飞了好几个书报亭才把你送到的。这孩子好生勇猛,听说导演急得跳脚,立刻发扬共产主义革命气概,当天就回剧组继续拍摄了。前天杀青后康维才发现他一根肋骨闭合性骨折瞒着人自己偷偷打了固定……”

袁子云闭上眼睛沉痛哀悼周绍白同志:“你就是活该自找倒霉的!这回康大善人打不死你以后我敢跟着你姓……”

诺尔曼大夫砸吧着嘴维护自家儿子:“康维没那么狠,骨头还断着呢。今天就是押他去做螺旋CT,就在三楼,一会儿就下来。”

“哦。”袁子云松了一口气,“就这么点事儿,好大的排场。嗳,对了,康维换车了?”

诺尔曼大夫和颜悦色地看着他:“康维就住医院隔壁,走路过来也就三分钟,开车来的那个是你哥,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袁子皓同志。”

袁子云抹着眼泪失魂落魄:“我我我骨头也还断着呢……”突然拉着诺尔曼大夫的手深情款款,“您能让我病危吗?在这儿住上个一年半载就行。”

诺尔曼大夫拍开他的手,直言相告:“我不敢。别说我不敢,我儿子这般生猛,十二岁就自立为王,带着一帮小流氓到军区大院门口跟人叫板的,他都不敢。”

康维慢条斯理地拖着周绍白推门而入:“袁大少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明察秋毫英明果断,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纯粹的人格魅力。想当年我横扫斯坦福所向披靡的时候,他已经以在校学生的身份参与了联邦最高法院的宪法诉讼,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正说着,袁大少笑眯眯地进来了:“宝宝,这么早就醒了?想我没?”

四个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冷战。

袁大少和蔼可亲地请教专业人士:“康大爷,咱家宝宝这伤还得养多久?”

康大爷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再有仨星期就没问题,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袁大少点头:“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袁子云缩在床边痛哭流涕,觉得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袁大少心情舒畅吟吟微笑,走到床边拉着弟弟的手:“宝宝你别哭啊,不然哥真要心疼死了。”然后颇为歉疚地扭头看康维:“你们的请假制度是怎么规定的?昏迷的半个月加上恢复期的三个星期应该算工伤医疗期,没什么问题。如果之后要补半个月病假,你作为直接领导能批吗?当然届时有重要工作的话,我不介意延期。”溺爱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宝宝,你闯了这么大的祸,得耽误多少工作。快向领导道歉。”

袁子云哆嗦着嘴唇木然抬头:“对不起。”

康维豁达地微笑:“没关系,不用补病假,我会推迟发书面复工通知书。子云只是绍白的助理,伤筋动骨恢复期都差不多,绍白开不了工,他也没什么工作好耽误。”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躲在床上和袁子云挤作一团啃指甲的周绍白。

诺尔曼大夫叹了口气,带着加拿大口音亲切地问:“孩子们,你们愿意填写遗体捐赠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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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到了该出院的时候,袁子云挂在诺尔曼大夫的脖子上哭,周绍白挂在袁子云的脖子上哭,非逼着大夫给他们开死亡证明。

于是诺尔曼大夫崩溃了,一边念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一边写《死亡公证书》。写到一半日军又来空袭了,诺尔曼大夫一巴掌把钢笔拍在桌子上捍卫尊严:“作为一名无产阶级斗士,我绝不向恶势力屈服。”

结果恶势力屈服了,灰溜溜地跟着各自的家长上了各自的车。

袁大少诚恳地与诺尔曼大夫握手告别:“他真好彻底了?”

诺尔曼大夫沉思片刻:“别的都好说,就是脑子被门夹过的症状时有时无。你回去买些太阳神娃哈哈三株口服液巨人脑黄金之类的给他多补补。”

袁大少再次确认:“白石灰真的不管用?”

诺尔曼大夫抬头微笑,颇有康维的神韵。袁大少刚想再问,就听到自己的装甲越野车发出轰然异响,于是镇定自若地走过去笑眯眯地趴在车窗上:“宝宝,挂档之后踩刹车是没法发动汽车的。”

康维拖着周绍白同情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庞然大物:“小少爷不知死活。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往往导致更为惨重的代价。”

周绍白狠狠地一哆嗦。

一进门,袁子云就贴着墙根溜进自己房里去了。等袁子皓端着饭菜进去,发现小少爷眼观鼻鼻观心,傲然挺立在墙角反省。

袁大少十分欣慰,表扬弟弟:“临时抱佛脚,被佛踢一脚。”

小少爷蹲下来呜呜咽咽地抠地板,被哥哥提起来丢到桌子旁边:“先吃饭。”

小少爷稀里哗啦吃完了,乖巧地端着碗筷要进厨房,又被哥哥一脚踢到浴室里去了。

袁子皓再进房间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垂着脑袋坐在床上了:“哥,你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做菜了?”

袁子皓眉毛一挑也坐到床上,托着眼镜看着弟弟笑:“真没事了?”

袁子云咬着嘴唇点头,然后扑上去抱住哥哥。

卧室里的大穿衣镜感觉很温馨,看这俩兄弟多像,一个满眼血丝一个眼眶凹陷,一个双颊憔悴一个脸色苍白。

袁大少抱着弟弟用力揉搓了好一阵子,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心旷神怡地说:“宝宝,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撒娇可以让我忘了你不听话吧?”

袁子云默默地推开哥哥撒腿就跑,结果被拽着领子又拖了回来。

袁大少和蔼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宝宝,自己去拿还是我去拿?”

袁子云抱着床脚发抖:“兄长兄长,怎不念幼年间孤苦飘零,弟与兄情深重相依为命,初不信水东流兄长忍心,到如今方知道重罪难饶。哎呀,凄凄凉凉好不惨伤,呼天号地痛煞子云的心……”

袁大少心疼了,轻轻拥着弟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

袁子云抱住哥哥大哭:“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叫你去拿板子,还是我去拿吧。”袁大少扶了扶眼镜笑了,“不好意思,知识分子语速慢。”

袁大少把弟弟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床上,等转了一圈回来床上只有半截断绳,窗户开得老大。

袁大少捡起绳子看看,笑了:“蓝天六必治?”

半小时后袁子云耷头耷脑地让站岗的武警叔叔押上来了,后边还牵了一个周绍白,敢情是打算离家出走呢,包袱都背在身上了。

武警叔叔敬礼:“背包袱那个在小区门口的灌木丛里头躲了有二十多分钟,神色慌张;然后这个又从小区里头冲出来,比那个还慌张,鬼鬼祟祟绕着圈对暗号,什么天王盖地虎长江长江我是黄河。这俩一接上头就让我们逮了,盘问到这会儿才说是您家的。您给认认?”

袁大少彬彬有礼地握手道歉:“对不起,孩子淘气,给你们添麻烦了。”关了门慢条斯理地拨电话。

周绍白扯了条毯子蒙在头上扑到袁子云怀里发抖,袁子云把他的包袱卸下来了,掂了掂还挺沉,随手往墙角一丢,结果牛奶巧克力榛子巧克力杏仁巧克力滚了一地,瓦西里从巧克力堆里探出脑袋来,色迷迷地向素未谋面的袁大少打了个招呼:“喵!”

袁子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让你夹带私逃你就带这些东西?”

周绍白呜呜哭:“不止这些,康维的存折也让我带出来了。”

袁子云恨铁不成钢:“康维的存折?你知道密码吗?拿得了钱吗?”

周绍白咬着毯子不说话。

袁子云想扑上去打死他,被哥哥抱住了。

袁大少笑容可掬:“瞧这小哥俩,感情多好啊。”顺手开了收音机,小说连播里,杨子荣慷慨激昂地对着小炉匠说:“我前后和你谈过五六次,处处以宽大政策教育你。谁知你是死不回头,狡猾诡诈来利用我们的宽大政策!”

感情很好的小哥俩看着袁大少的笑容,一起打了个冷战。然后门铃响了。

康维风度翩翩地进门,对袁大少一点头:“借卧室一用。”然后稳重大方地拍桌子:“周绍白,我今天打不死你!”

周绍白又搂住袁子云脖子不松手了,袁大少微微一笑:“宝宝……”

袁子云于是一边对周绍白说怕死不当**我们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当毛主席的好战士要敌人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一边把他从自己脖子上撕下来。

袁大少感动了,觉得作为品格高尚善良仁慈的杰出青年四有新人就这么冷眼旁观太没人性了:“尽量留口气,要不然处理尸体很麻烦。”

康维微笑:“放心吧,你知道,我是顶会心软的。”

卧室门砰地关上了,然后是一连串惊天动地难以形容的古怪动静,再接着是周绍白惨叫痛哭呼救求饶。袁大少点头赞许:“教育问题是重中之重,康维觉悟很高嘛。”温和地握住弟弟的手,“宝宝,你也累了,哥带你回房吧。”

袁子云亲亲热热地跟着哥哥奔赴刑场,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闭,就好像看着生的希望一点点远离,顿时对于革命先烈的深切敬佩与沉痛缅怀之情油然而生。

于是怯懦的灵魂得到了升华,爱国的情操得到了激荡,一转身抱着脑袋趴到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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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袁大少揣着板子坐在床边慈爱地对着弟弟笑:“宝宝,长大了。”

袁子云斜着眼珠半敬畏半仇视地瞅了瞅哥哥手里那块厚厚实实的紫檀木,盘算着什么时候偷偷弄到潘家园去没准能让自己发一笔小财。这玩意儿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让他吃了多少苦头,结果他每次一缺钱就惦记着倒卖家产。

袁大少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眼神,笑眯眯地说:“估过价,数目是不小,宝宝你的确可以试试看去做这笔买卖。反正咱们家大业大有的是家伙,爸那儿还存着个青铜剑鞘。”

袁子云脸色红里泛青青里泛白,觉得自己缺心眼儿都到了极致了;再看看哥哥温柔的微笑,哆哆嗦嗦地一边抹眼泪一边自暴自弃地剥裤子。

袁大少含着笑眨眼睛:“宝宝,你那么乖,哥真是舍不得罚你。”

袁子云捂着脸悲泣,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第一板抽下来的时候袁子云就给打蒙了,足足隔了半分钟才喘过气来,刚要张嘴惨叫,第二下又砸了下来,然后是不停歇的连续好几下,沉沉的胀痛连成了一片。

袁子云咬紧牙关喘着粗气,闷哼了两声,扭头看看身后,宽宽的红迹子边缘交叠,正在慢慢肿起来,板子不小,才这么几下已经差不多抽遍整个屁股了。

袁子云有些慌了,可怜巴巴地抬头:“哥,今天得罚多少?”

袁大少笑得高深莫测:“欲速则不达。循序渐进,等量变累积发展为质变就行。”

袁子云心灰意冷地抱住脑袋,心里明白自家哥哥这次算是彻底被惹翻了。

果然接着的板子又狠了几分,抽在红成一片异常敏感的臀肉上疼得像是滚水浇淋一般,打一阵停一阵,从腰下一直打到腿根,又沿着肿痕返回上去。停顿的时间并不长,可每次这短短的半分钟又是酥麻又是刺痛,从皮肉里一点一点直往心里头钻,继续再挨的时候更是难熬。袁子云疼得脑子发胀意识迷糊,也不知来来回回给过了几遍,满头冷汗淋漓,眼泪糊了一脸。好不容易板子又一次停顿下来,袁子云一个翻身护住屁股,躲到角落里虚弱却异常坚定地跟他哥叫板:“日内瓦公约严禁虐待俘虏。”——可见不单神智不清,连理智都丧失了。

袁子皓又笑了:“咦,诺尔曼大夫说的脑萎缩症状果然是真的。”

袁子云于是吓哭了,一边呻吟一边颤抖一边爬回原地。袁大少笑眯眯地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量变的过程漫长而艰苦,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宝宝,要有坚持到底的信念。”

袁子云含着热泪看看自己暗红夹杂青紫、布满厚厚僵痕的屁股,吐血三升。

新一代文艺青年周绍白在隔壁哭得比袁子云还凄惨。

在打滚撒泼、跳窗逃遁、家具掩体、自杀威胁、武力反抗等一系列民主起义被康维暴力镇压后,周绍白趴在床上挨了足足有百来下戒尺,这会儿臀上红红紫紫,肿得发亮,再挨上几下准能裂开。

康维丢下尺子,对着他的后脑勺一巴掌上去:“我的存折你藏哪儿去了?”

周绍白哆嗦着从外套里摸出个红本本来,康维随手往口袋里一揣,又一巴掌盖在他屁股上:“好样儿的,越来越有出息了!”

周绍白惨叫一声,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护:“资金滞留银行导致市场需求萎缩,我只是在尝试改善你的理财理念,以实际行动拉动内需。”

康维又好气又好笑,在床边坐下,慢悠悠地点头:“说得好极了,这种尝试不仅仅是对于自身道德底线的巨大挑战,同时也是对于中国公民消费观念的超前引领。你知道,我一向很乐于为具有革命精神的年轻人提供成长的土壤,如果阻止你促进市场循环会令我良心不安。只是,你的行为与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抵触,法律神圣不可侵犯,目睹犯罪行为的产生却不加以阻止同样会令我良心不安。你觉得我更应该遵从哪一边?”

周绍白被噎得直翻白眼,闷着脑袋说不出话来。康维往他屁股上盖了一巴掌,不紧不慢地问:“夹带私逃,这主意谅你也想不出来。子云教的?”

周绍白这时候才算记起了自己亲爱的战友:“对了,子云呢?”

康维微笑:“袁大少这次气得不轻,子云不幸尚在白公馆接受再教育。”

周绍白一拍床板跳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龇牙忍痛一边做出满脸慷慨就义的悲壮:“康维,作为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战士,我现在必须站在人民大众和革命群众的立场上,去完成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说完掉头就走。

康维觉得这次大概是自己穿越了,遂眨眨眼睛跟出去看火星人。

结果火星人一瘸一拐蹭到隔壁卧室门口,随手提起张凳子咣咣砸门。

门开了,袁子皓笑眯眯地探出脑袋:“小同志,有事吗?”

周绍白一手叉腰一手托举,作董烈士炸碉堡状,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劫!法!场!”

康维满头黑线,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周绍白的领子就甩到身后:“大少,这孩子从小就智力发育不健全,车祸的时候脑子又被门夹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袁大少笑意盈盈,表扬周绍白:“此人好生勇猛!”

康维一巴掌拍在周绍白脑袋上:“要你多事,子云是他亲弟弟!”

周绍白充满怀疑的眼神直指袁大少,义正词严:“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康维扶着额头靠到墙上,脑门上三滴冷汗。袁大少眉开眼笑,拉着周绍白就进了房间。

袁子云趴在床上挺尸,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嘴里咬着枕头,头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上。臀上红肿不堪,大片大片的青紫,伤得最厉害的臀峰绽裂开细小的口子渗着血丝。

康维轻轻叹了口气,周绍白目瞪口呆差点哭出来。袁子云虚弱无力地一扭头,好悬没气晕过去,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提裤子。袁子皓又是一板子砸上去:“宝宝,我有说罚完了吗?”

袁子云好不容易攒出力气,抱着脑袋骂周绍白:“猪!你进来干嘛?”

周绍白抽着鼻子眼圈通红:“救你来了。”

袁大少笑容可掬:“见义勇为是好事,怎么现在才来救?”

周绍白不敢说自己早没想起来,只好推卸责任:“康维拦着不让我来。”

袁子云鄙视地看着他,简直想用康维的尺子敲他那个不开窍的脑袋:“猪!康维是为你好,他是怕你让人灭口。”

康维的脑门上又多了三滴汗。

第二十二章

周绍白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看袁子云,然后看袁大少,最后直愣愣盯着康维。

康维觉得自己培养出这么个缺心眼儿来实在太丢脸,遂两眼望天。

袁大少怜悯地看看康维,问周绍白:“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救他?”

周绍白肃立,表情深沉:“在一个民主集中制的国家,你不能对同志搞突然袭击,实行个人。”

康维捂着眼睛蹲到地上不忍卒睹,袁子云血溅三尺,恳求按着他腰的袁子皓:“哥,你让我起来,我打死他!”

袁子皓惋惜地看着周绍白:“小同志,康维的确熟悉各种法律规范,并擅长从现有的理论基础中断章取义支撑自己的道德模式,但这种死不要脸的行径并非人人都能够胜任,需要有敏捷的思维、严谨的逻辑和至少达到平均水平的智商作为基础。很可惜,这些你都没有。在我们国家,民主是对集中而言,自由是对纪律而言。在享受广泛民主的同时,也必须用社会主义纪律来约束自己。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就是纪律。”

周绍白还想开口,被康维掐着脖子拖走了。

袁子皓笑眯眯地目送两人出门:“宝宝,你平时的工作生活当真多姿多彩。”

袁子云觉得自己离死又更近了一步。

袁子皓揉了揉他的脑袋:“宝宝,咱们一起努力,把剩下的教育工作完成。”果然= =。

袁子云悲痛欲绝地重新咬住枕头——要是哭出声再把周绍白招进来,那他索性一头撞死算了。

狠狠的一板子砸在臀峰上,袁子云觉得冷汗一下子飙了出来。被周绍白这么一打岔,原本已经有些麻木的肌肤变得万分敏感,这一下疼得撕心裂肺。

袁子云死死压抑住逃跑的欲望,闭着眼睛等待接下来的惩罚。身后静默许久,然后清脆的一声响,板子给扔在了地上。他诧异地勉强支撑起身子扭头看去,袁子皓背对着他,声音颇有些不自然:“以后你尽管再给我糟蹋自己试试看,利用长兄的身份实行武装斗争与暴力改造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个人成就感。”

袁子云慢慢把脸埋进臂弯,肩头抽动了几下,闷闷地喊了声:“哥。”

袁子皓没理他。

袁子云抬头,声音里浓浓的哀求:“哥……”

袁子皓叹了口气,扭头坐到床边,手放到弟弟身后轻轻揉了几下:“疼得厉害吗?”

袁子云拼命点头。

袁子皓眉毛一挑,突然微笑起来,明显心情十分愉悦:“宝宝,你这样,哥很心疼啊。”

袁子云看着哥哥的笑容,抖了一抖,然后一头扎到哥哥身上,幸福地笑了起来。

电影《过往边缘》的杀青酒安排在一个星期后。

男主角周绍白小同志镇定自若地环视了一圈桌上的红酒香槟,再眨眨眼睛观察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可乐,龇牙一笑,温和地询问身边的小助理:“凭什么连你这个胃溃疡患者都可以喝酒我却非得喝汽水??!”

袁子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点头表示认同:“碳酸饮料危害健康。服务员,给他换桔子水。”

一桌子人狼惨无人道地起哄围攻。

“啧啧,在温室中保护成长起来的祖国花朵啊!”——沈荣臻大导演。

“小朋友乖乖听话,葛隔给你吃巧克力哦~~~”——伺机报复的小文。

周绍白当场愤然掀桌,气急败坏地一边摔橙汁瓶子一边拍桌子:“小二,上酒!”

袁子云不动声色地微笑,阴阳怪气地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喝吧喝吧,你知道,我是顶会心软的……”

餐桌上顿时阴风阵阵,听到的人捂着自己脆弱的心脏,齐刷刷打了个冷战。

于是摔了橙汁瓶的周绍白只能梨花带雨地喝牛奶,愈发显得天真烂漫。

酒席过半,康大善人考虑到袁子云伤势严重不可久战,亲自开车前来押解。而身为第一男主角的周绍白却被革命群众强行扣留,无奈允诺自己打车回家。

结果袁子云这头刚上车,那头制片就施施然跨进酒店派发红包了。

制片乃大气直率英姿飒爽豪情盖天的新女性一枚,揉着眼睛研究了好一会儿周绍白手中的奶瓶(?!!),仰天长叹猥琐狞笑:“我圆满了,我终于见到真正的纯情美少年了啊……”

于是缺心眼儿的泼皮无赖周绍白彻底暴走了。

袁子云才和康维告别还没上楼就接到了小文的求救电话。这个没能正确认识人民内部矛盾的左倾激进分子听到小文抽噎哆嗦的声音觉得甚是解恨,乐呵呵地落井下石:“小文小朋友,用巧克力来调戏我是没有用的。”

小文在电话那头哀嚎:“小小小小少爷请请速来救救救驾,周周周绍白喝喝喝喝多多了。”

袁子云扣了电话直奔车库打算偷他哥的车去拯救无辜群众(诺尔曼大夫两眼发光:小少爷您不疼了吗?真的已经不疼了吗?伤口自愈能力完全不是地球生物所能拥有的啊……那么,您愿意填写遗体捐赠卡吗?),幸好一丝理智尚存,想起来那辆小坦克以他的能力难以驾驭,转身就把邻居陈局长(注:市局局长)家小姐的mini cooper撬了(小少爷你确定尚存的那一丝真的是理智吗?还有,这技术到底是谁教会你的?)。

回到酒会现场,小少爷愣了半天,喃喃地说:“暴力革命武装斗争果然是无产阶级夺取主权的一般规律……”

小文衣衫褴褛地蹲在一堆废墟上瑟瑟发抖:“周绍白同志吃了两份鲍鱼后深刻反省,认为自己的思想中残留了资本主义腐败毒苗,坚持要求向革命群众以死谢罪。幸亏我们临危不乱,二十多人通力协作,才把他从窗台上拉下来,成功地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袁子云觉得这里一屋子都是精神病患者:“可这里是一楼,外面还安了防盗栏杆……”

小文继续发抖:“我们知道,但是周绍白同志不知道啊。”

袁子云无话可说,遂分开人群温柔地招呼站在桌子上哭闹着要上吊的周绍白:“小白,回家吧。”

周绍白居高临下地看看袁子云,满脸肃穆:“我有罪,我要用我的血来洗刷我思想中的污点。”

袁子云抚着额头耐心劝解:“认识到错误还是好同志,组织愿意接纳你。”

周绍白思考了片刻,长叹一声:“罪无可恕,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袁子云怒了,一拍桌子:“革命群众需要对你的罪行进行批斗,你死了群众拿什么来批斗?你考虑过革命的需要吗?你有向群众请示过自杀的要求吗?你有得到群众的批准吗?”

周绍白眨眨眼睛,哭着跳下桌子,被袁子云轻轻拥住带走了。

一屋子革命群众顶礼膜拜:“伟哉!主席思想传万代,开创人类解放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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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俺以为没人,所以就一直没在这更新。主要更新阵地在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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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袁子云把小妖孽塞进车里,又俯身过去系上安全带。一抬头,却正对上周绍白哭得通红水气弥漫的眼睛,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周绍白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捧起他的脸,嘟起嘴一口亲了上去:“子云,我等了你好久。”

霹雳从天而降,袁子云脑子一片空白,当场当机了。

结果小妖孽下一秒一巴掌砸在他脑门上,涨红了脸悲愤万分:“死死死不要脸的臭流氓!我告诉你你这是性骚扰,是十分严重的犯罪!”

袁子云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噎死。所爱非人啊!

天亮的时候周绍白发现自己穿着袁子云的睡衣躺在袁子云的床上,身边还挨着……瓦西里同志= =。

瓦西里含情脉脉地看看他,一甩尾巴,走了。

周绍白哀怨了,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强J啊!道德沦丧啊!丧心病狂啊!始乱终弃啊!”

然后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一抬头,袁子云黑着脸站在他面前:“瓦西里说他没有强迫你,绝对不是强J,连迷J都谈不上,你情我愿最多只能算和奸。”

周绍白眨眼睛,十分识相地乖乖爬下床去吃早饭。

袁子云倒在床上,哀叹自己前世作孽……不对,是前世的前世作孽,才两辈子都摊上这么个祖宗。昨天晚上一到家小妖孽就吐了一身,折腾着给他洗澡换衣服外带洗衣服,期间还接到康维的问候电话不得已再次知法犯法撒谎包庇。忙完了刚想去睡一会儿又被一脚蹬到地板上>_<。幸亏袁大少在三天前再度深入资本主义心脏去完成考察任务,要不然半夜就能直接给他们上刑。

袁子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餐桌前一边狼吞虎咽地喝粥一边抱着宿醉的脑袋喊头痛一边控诉瓦西里的罪行一边抱怨早餐不够丰盛的周绍白,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抽人。

周绍白可怜巴巴地抬头:“可是,我真的很难受啊。”

于是袁子云一脑袋黑线丢下粥碗去给他找止痛药。

药没有找到,康维的电话来了,声音和蔼语气镇静风度优雅:“绍白在你那儿?如果醒了你们俩都别出门等我来,有空就上网看看新闻吧。”

袁子云一脸迷茫地摸摸脑袋,开电脑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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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新闻八卦头条:周绍白新欢曝光,亲密爱人原来早已朝夕相处

昨日,电影《过往边缘》正式杀青,在XX酒店举办酒会。酒会尚未结束,男主角周绍白醉酒闹事,剧组工作人员没有通知其经纪人,反而迅速致电另一神秘男子。不久神秘男子到场,很快与周绍白相拥离开现场。笔者好奇跟随察看,发现两人在车内亲热拥吻,随即神秘男子驾车驶离酒店。

据悉,该神秘男子乃周绍白新任助理XXX(化名),已与其朝夕相处两个多月。不久前XXX重病入院,周绍白日日探望陪床,在电影杀青后消失一周有余,并委托经纪人取消了一周内所有通告,其情深意重令人动容。

附图1:XXX与周绍白深情相拥前往停车场。

附图2:周绍白在车中热情拥吻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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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云颓然倒地,含笑九泉。

第6回

坐立不安地等了快两个小时,康维依然没到。周绍白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蹂躏瓦西里:“今天怎么这么慢?拖拖拉拉不是康维的作风啊……”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袁子云谨慎地看了看猫眼,然后挂着三条黑线开了门——康维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站在门外温柔地对着袁子云笑。

小少爷萌心大动,头脑发热,刚想开口调戏几句,一抬头对上康维的眼神,立刻呼啸一声缩到墙角和周绍白挤成一堆。

康维反客为主,自顾自进屋锁门泡茶入座,然后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抽烟。

僵持半晌,周绍白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撩拨康维:“皇上,您龙体安康?”

袁子云咬着牙掐了他一把:“你作死!”

康维似笑非笑地伸了个懒腰:“一出家门就力战群狼,从袁小少爷的身份问到你们两位的交往程度再问到方大明星的现状以及我和方大明星的J情,当真是和谐友爱枪口一致,历经一个小时才得以奋勇杀敌艰苦突围。幸亏小少爷的身世来历尚未被查明,要不然……”

袁子云默默地想象了一下流着口水眼冒绿光的记者群狞笑着涌向康维围攻之调戏之的香艳场景,差点笑抽了。周绍白趴在桌子底下痛哭流涕:“皇上,我有罪!”

康皇上点头,漫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袁大少这儿家大业大有的是家伙,拿什么打,打多少,自己去那屋选吧。实在选不出就先趴着去。”

周绍白沉默地从桌子底下出来,掩面无限苍凉地慢慢爬向刑场。

袁子云嘴角抽了几下,等到周绍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房间里,才眯着眼睛看向康维:“皇上,吓唬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儿童是很不道德的。”

康维笑得很无辜:“子云,你昨晚开的车哪儿来的?”

袁子云立刻纯洁地望天:“其实绍白这孩子在这儿也是添乱。皇上您乃千古圣君,英明神武矫而不群,出手果断力挽狂澜,方令得中原平定四海臣服。”

康维端庄雍容地微笑,表扬袁子云:“跟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累。如果是你,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袁子云微微蹙眉,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右手一挥:“卖腐!”

康维眼睛里精光一闪,仰天大笑:“好孩子!”

袁子云谨慎地提出疑惑:“若在明面上被问起,要怎么回应?”

康维兢兢业业诲人不倦:“否认,不容置疑的否认。主观意识是精神的产物,而认识是实践的产物。一旦双方产生矛盾,对方为了要揭示真理,必将孜孜不倦补充、丰富和发展其能动认识,导致认识、实践、再认识、再实践的循环往复。所谓人气、所谓热门,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发展壮大。”

周绍白从房间里含着手指头默默地爬出来,扑到袁子云身上:“我听不懂……”

袁子云咬着嘴唇斯文窃笑,康维抚着额头叼着烟,眼神在周绍白身上轻轻一溜:“选好了?”

周绍白悲从中来,哀怨地压在袁子云身上饮泣,被袁子云揉了揉头发安慰后,眨着眼睛抬起脑袋,对着康维摆了个纯洁可爱的表情,害羞地一歪头:“咩……?”

“绍白。”康维淡定地吐了个烟圈,“你再敢看少女漫画,我抽死你!”

第二十四章

周绍白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儿迎风流泪,袁子云抖了抖身子把他丢到地上,默默地观察半晌,声音低沉无限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然诱受咩?”

“子云。”康维掐灭了烟,声音懒洋洋的,“你再敢看那些高H午夜档耽美文,我也一样抽死你!”

于是两只嘿嘿讪笑着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康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卖腐玩暧昧没问题,但是记住,一定不能有证据把柄落在人手里。宁教人知莫叫人见。”

袁子云纳闷:“但现在卖腐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官推王道CP,可以当众拥抱亲吻上下其手了。”

康维惋惜地看看他:“有谋有略,可惜缺乏实战经验。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识众寡之用方可知胜。所谓暧昧王道,是性别模糊纤细委婉华丽张扬的美少年两枚,配上粉红少女向情节,方可攻城略地。绍白和你都起码晚了十年,一个勉强可以算阳光青年健康向上,另一个大概只能往又红又专扎根大众的五好革命青年方向发展,毫无萌点,还想学什么花样美少年?”

阳光青年和革命青年的心哗啦啦碎成了一片片,对视片刻后,掩面辛酸自卑。

康维笑了笑:“所以你们卖腐,卖的是道德与伦理的较量。要将原有的主要矛盾逐步转化为次要矛盾,将其实毫不重要的次要矛盾推到大众面前并将其上升主要矛盾。务必要令成熟者见冤情、萝莉者见J情、正直者见无辜、深腐者见挣扎。”

周绍白哀嚎一声:“皇上,您能说人话吗?”

袁子云一巴掌把他推开,眼睛闪闪发光:“最大程度激发起所有人群的同情心!”

康维轻轻鼓掌,颇为赞许地点头:“子云,人才!”

被无视的周绍白心有不甘爬上来发言:“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矛盾焦点到底在哪里?康维你以人气为出发点鼓励我们暧昧,但是实际上到底持什么态度?”

袁子云揉了揉他的脑袋,觉得他居然还能思考问题实在是一大奇迹。

康维眼神飘忽,眯眼一笑阴气森森:“其实我不是矛盾焦点,我的态度也不那么重要……不过事情有点麻烦,很不好办啊……”

袁子云突然被一个惊雷劈中,脸上血色全无。

周绍白牙齿打颤手脚冰凉,缓缓地抬头:“还有袁大少……袁……大……少……”

周绍白说:“红军不怕远征难。”

周绍白又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周绍白还说:“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周绍白最后说:“子云不如我们私奔吧……”

康维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臂,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微笑。

袁子云皱着眉随手拿起康维带上来的一叠报纸就把周绍白拍到墙上去了。

康维沉默观察半晌,突然危言正色:“子云,你们认真的?”

袁子云低头苦笑:“瞒得了全世界也不可能瞒过你。”

“袁子云,”康维深深吸了口气,蹙眉肃然,“你真的决定了?现实生活不是你看的那些漫画小说,没有那么多的童话可供你侥幸。你要面对的是来自家庭打压和阻挠。而绍白,等待他的是群体冷遇、歧视、辱骂,甚至是事业的终结!”

“康维,”袁子云弱弱地抗议,“我从来没看过那些漫画,都是绍白一个人在看……”

“袁子云!”康维难得的烦躁不安,“你别岔开话题。国人的精神世界比你想象中要狭隘得多,哪怕满嘴宽厚包容,也往往都只是叶公好龙,而所谓的支持与祝福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走进这个圈子?”

“康维,”周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要为我担心,我们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这个圈子的深浅和艰难,走进去之前无法预知,但我们可以拉着手一步一步去试探。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们是要彼此依靠的。”

康维抬起眼睛,面沉似水心事重重:“什么时候开始的?”

袁子云轻轻叹气:“早到你无法想象。”

康维重重地吁出一口气,颓然坐倒。袁子云和周绍白对视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拉了拉他的衣角:“对不起。”

康维直视他:“袁子云,这件事情,我的态度是反对。”

袁子云垂下眼睛。

“我可以相信你们的感情。”康维的脸色黑得吓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打算怎样你的大哥和父母接受绍白?对,在圈内这样的事情已经太过习以为常,可只有你不行。这方面绍白或许不够清楚,你知道的恐怕不比我少,袁子皓有太多的办法让绍白从此再也吃不了这碗饭。你呢?你从大学毕业就跟着谢飞混报社,失去了袁子皓的庇护,你还有多少基础多少能力?这不是两个人靠着爱情一心往前冲的小说,前路的阻碍多到你无法想象。一旦你放手,还可以回去家里做你的小少爷。但是绍白,只要掉下去一次,就再也不可能爬起来。这就是娱乐圈,至为现实至为功利!”

袁子云怔忡片刻,抬头微微一笑稳操胜券:“但是,我是袁子皓唯一的弟弟,也是老头子最疼的小儿子。皮肉之苦我或许逃不了,但只要有我在,没有人会动绍白。”

康维向他凝视良久,表情一点一点柔和下来,到了最后笑得无比温暖,伸手狠狠地扑棱了几下袁子云的脑袋:“不愧是袁子皓的弟弟。连自家大哥和老爹都敢算计,也不怕被雷劈死你。”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既然算计了,就算计到底,皮肉之苦也不许捱。”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松弛下来。周绍白伸着懒腰瘫到了沙发上,挤在袁子云身边挨挨蹭蹭。康维又点了一支烟,缓缓地吸了几口,言笑晏晏转向周绍白:“正事办完了,咱进屋去把帐给清了吧。”

周绍白咣当一声大头冲下摔在地上,苦着脸望向康维:“子云说你刚刚是吓唬我的……”

康维笑靥如花:“本来是,那时候以为你只是喝醉了。不过……”眼神危险起来,“后来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你是故意的。”

袁子云惊讶,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周绍白。

周绍白定定地瞪了康维许久,又歉疚地看了一眼袁子云,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爬进房间去了。

第二十五章

康维慢悠悠踱进房间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书桌上横着袁大少的板子,周绍白安安静静地抱着枕头在床上趴得端端正正。听到有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扭头谄笑,被康维双眼一瞪吓得不敢再动,又乖乖地把头埋在臂弯里。

康维懒洋洋地捡起板子看看,转身刚想去锁门,就看到袁子云傲然肃立堵在身后不动弹。

康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这死心眼儿的倒霉孩子,他这么折腾你还想护着他?”

袁子云扑上去抱住康维:“皇上息怒。周绍白此人行事冲动素养败坏,沉迷于制造八卦花边小新闻的低级趣味中,着实该杀。然皇上您乃冰山系鬼畜型强攻,岂可放下身段实施暴力镇压。卑职作为您的贴身侍卫,该当为皇上分忧解难,此等粗活不如由卑职代劳可好?”

康维和颜悦色地用两根手指头把袁子云拎起来,一脚踹出门外:“说得好!你要不要试试看去对袁子皓说他是冰山女王?我可以为你提供通讯器材。”

袁子云抱着脑袋落荒而逃。康维关门落锁,一回头发现周绍白在床上捂着肚子忍笑忍得甚是辛苦,于是善心大发,走到床边就一板子砸下去,成功将笑声扼杀在摇篮中。

周绍白低低痛呼一声,扭头掩面而泣楚楚动人。康维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板子:“还装?要不要先照咱们的老规矩给你十下,让你可怜得名副其实一些?”

周绍白眨眨眼睛,倏忽一笑:“袁大少现在身陷资本主义国家罪恶深渊,没一个月回不来,私自出逃可一不可再。这个机会如此难得,不好好把握岂非对不起我纯洁无辜的性子?我简直都想趁机投奔帝国主义去把婚结了。”

康维点头微笑:“好样儿的,守株待兔、以退为进、围追堵截、果断收网,连我也给蒙在鼓里,当真英雄也。”

周绍白吓得痛哭流涕:“皇上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能别这么对我笑吗?”

康维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重大事项报告制度,背诵。”

周绍白抽抽噎噎地抹眼泪:“坚持以直属家长中央集权制度为指导思想,遵循‘事前请示,事后报告,实事求是,及时准确’的原则,进一步加强自身监督,确保一方平安。出现瞒报、迟报、谎报、误报,一经查实,将严格按有关规定进行责任追究。”

康维笑了:“背得很好,一字不差。那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周绍白木然:“皇上,如果我敢说我背不出,恐怕就要以藐视法律的罪名斩立决了……”

康维正色:“胡扯!你知道的,我是顶心软的。”

周绍白悲愤地扑倒在床上啃被子。

康维在床边坐下来,声音有些飘忽:“绍白,你真的不怕?”

“我怕……”周绍白闷在被子里呜咽,“板子杀伤力太大,皇上您能打轻些吗?”

康维抬手就狠抽了一下:“再装!”

周绍白猝不及防,“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抱头沉默良久,突然闷声闷气地开口了:“康维,我和子云,以后会怎么样?”

康维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也沉默了。

打开房门的时候,康维发现袁子云捏着手机呈惊恐状坐在墙角,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康维接过一看,好么,才这么一会儿,一排十来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号码隐藏。

袁子云垂头丧气地解释:“我哥。”

康维刚来得及赞叹一句:“袁大少果然雷厉风行!”电话就又唱起来了。他思量片刻,微微一笑,接通了电话,又丢回袁子云怀里。

袁子云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委屈地举起电话凑到耳朵边,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哥……”

袁大少柔情似水:“宝宝,今天看新闻了吗?”

袁子云一哆嗦:“看……看了……”

“宝宝,哥很自豪啊。”袁大少的声音十分感慨,“我如此绝代风姿都从来没有机会上过娱乐新闻头版头条。”

“哥,我……那个……”

电话那头呵呵一乐:“宝宝,心虚什么呀?”

袁子云牙齿咯咯打架:“我没心虚……”

“哦——”袁大少拖了个长音,成功地让弟弟狠狠打了个寒战,“那有什么要告诉哥的吗?”

袁子云没敢说话,求救般看着康维。

“宝宝……”袁大少的笑声愈发温柔,“如果康维在你旁边,把电话给他。”

袁子云哭丧着脸把电话丢给了康维。

康维沉默地听了许久,低低地说了声:“我知道了。”皱着眉头收了线。

一低头,正对上袁子云亮晶晶的眼睛,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哥说老头老太太挺长时间没见你了老念叨,明天让人来接你回家陪陪他们,等他回来才准走。”

袁子云颓然倒地,满脸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望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灿烂而清爽,洒遍了一天一地。天空格外干净格外湛蓝,棉絮般的流云懒洋洋地缠绵迤逦。银杏金黄金黄,时不时跌下几叶,在树下铺成厚厚一层,被路人偶尔一踩,便委进泥地里去了。

原来熬人的漫长夏季,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悄然隐退。

不可抑制地想起久远的曾经,陌上少年一袭长衫翩翩,俊朗洒脱倨傲不群,遥遥地站在银杏树下,任凭枝叶间筛下的阳光在脸上身上绘着细碎的光影。风缓缓掠过,把遍地的落叶卷得老高,漫舞纷飞。

周云卿义无反顾,带着豁出去的决然,嘴角蕴了一星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深深地看他一眼。

他说:“袁子云,我喜欢你。”

康维轻轻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看着他萎顿僵硬的表情,一点一点柔软起来。倏尔抬头回望一眼,笑容自信而又促狭,眼角眉梢满满的温情,然后一转身,进了房间。

康维凝视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艰涩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按门铃。

周绍白冲出去开门,门口那位顶着个国徽别着把手枪,见人就敬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绍白手一抖差点又把门砸上,扭头不可思议地瞪着袁子云。

袁子云苦笑,随手丢了把钥匙给康维:“这小区没记者敢闯,你们要觉着方便就住这儿吧。”头也不回地跟人走了。

周绍白扒着窗户看着他的背影上了车,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开什么玩笑?连司机都是实弹的!”

康维站在身后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袁子云背景通天,也就你这傻小子看不出来。”

周绍白眼冒金星,抬起头来弱弱地说:“难怪昨天你会问我怕不怕。”

康维叹气:“周绍白,袁子云没说错,你根本就是头猪。”转身进了书房,眼不见为净。

周绍白趴在窗台上淡淡地笑,心里默念着皇上我对不起您,其实有些事情我是当真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那些赌气喝了三碗孟婆汤,也没能忘记的一切。

百年前一刹那天地初开的心动,一次次不动声色的试探,愤怒的伤害与冲动,不甘的煎熬与折磨;百年后漫漫岁月辗转流离苦苦寻觅,无望渺茫的等待,安然相处的岁月。还有,目光相凝的瞬间,千头万绪心头澄明。

当年被袁司令带了一队兵,拔枪指着脑袋都没服过软,现在还怕些什么呢?

只不过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想深了就没多大意思了。

倒是昨晚上黑灯瞎火的,袁子云摸到他房里,狠狠地把他拥在怀里,埋头在他颈窝低声说:“绍白,我会很快回来,你等等我。”然后放了他就窜出了房,直到离开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周绍白眨着眼睛笑眯眯,压低了声音轻轻念:“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人生难得几回狂啊。

袁子云回到家,老太太笑得很慈祥。这儿子心野,闹得二老长期缺乏天伦之乐,只在每年三大节日接受上门慰问送温暖,这还是儿子头一回半道回家。

抱着儿子疼够了,老太太张罗了一桌子菜,拉了儿子就上桌。

袁子云看着桌上的盘子愣是没敢动筷子。

老太太笑了,攥着儿子的手,和蔼地给他报菜名。

指指浮着俩鱼眼珠的一碗清水:“这叫望穿秋水。”再指白切牛肉拌牛舌:“舐犊情深。”然后是一根豆苗一个蛋黄:“寸草春晖。”最后是一根骨头一块肉:“骨肉分离。”

袁子云手一抖,筷子吧嗒掉地上了。

老太太挺难受:“宝宝,你瘦多了,人都没精神了,看看筷子都拿不住了,妈真心疼死了。这次回家多住些日子,让妈多疼疼你。”

袁子云刚想拒绝,警卫员跟着刚到家的老头进来了。

老头腰后头还别着枪呢,见了儿子就掏出来看准脑袋敲过去:“好小子,还知道回来!”

袁子云抱头鼠窜,被老太太一把搂到怀里去了,又一巴掌对着自己老伴拍过去:“本来就够傻了,再敲你养他一辈子?”

老头立马收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你妈盼了好久了,怕你无聊还给你买了些碟,都放你房间里头了。”

袁子云发愣:“买碟?”

老头儿笑了:“是啊,你妈多疼你,那些碟可不好找,托了不少人呢。《小蝌蚪找妈妈》、《西岳奇童》、《妈妈再爱我一次》,都挺好看的。”

袁子云明白了,敢情老头老太太真把小儿子当吉祥物养着玩,人生唯一追求就是拿他逗闷子呢。于是哀怨地爬上楼回房了。

他才一关门,老太太的脸就垮了:“子皓还想帮他瞒着,也不想想这种事情传得有多快。”

老头脸色也不好看,抽着烟半晌没说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瞪着天花板,也没声音了。

袁子云这一住就是俩礼拜,期间意志坚定条理清晰地撒泼耍赖花言巧语绝食威胁,均被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心灰之余大是感慨,果然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自己这西安事变都没来得及发动居然就软禁了。于是每天以收看娱乐八卦为消遣,沉迷于低级趣味之中大是兴致勃勃。

多多少少也总能听到周绍白的消息。《过往边缘》尚未在国内上映,就得到了欧洲电影节的入场券,一时间媒体蜂拥而动,关注点大多集中在电影本身,那则小小的绯闻倒似被忘得一干二净一般。

第十六天的时候,袁子云照例打开电视,几段不相干的花边后,突然看到许久未见的沈荣臻。大导演依然是乐呵呵的老好人样子,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些许无奈。

记者举着话筒,声音洪亮而尖锐:“沈导演,对于《过往边缘》因违反道德准则没能通过电影审查一事,您有什么想法?”

袁子云脑中轰然巨响,咔嚓一声劈碎了一张凳子,利索地打开窗熟门熟路沿着落水管往下滑。

结果还没落地,就被人揪着领子提起来。一扭头,袁子皓风尘仆仆,行李箱丢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寒光四射,淡淡地表扬了一句:“宝宝,身手不错。”

袁子云冷冷地朝他哥一笑,抬腿当胸就一脚踹了过去。

袁子皓不闪不避地挨了一脚,死死反扭了弟弟的双手,和老头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扛起来就往楼上走。一进房间就锁门,把人往床上一丢,扒了裤子就是两巴掌招呼上去。

袁子云死命挣扎,却到底敌不过自家哥哥,反倒又挨了十来下,索性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趴不再动弹。

袁子皓松了手,直接从书架上摸下块板子,一言不发照着屁股狠抽了二三十下。袁子云咬紧牙关拧着不吭声,眼泪却在眼眶里头直打转。

袁子皓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啪地一声丢了板子坐在床边,狠狠地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瞪着趴在床上的弟弟。刚才气急了下手没个轻重,这会儿才看到深红的僵痕一点一点肿起来,狰狞得惨不忍睹。袁子皓心里蓦然一酸,慢慢地苦笑着站起身,进洗手间拧了条毛巾,轻轻搭在弟弟身后。

袁子云把脑袋扎在枕头里,背脊轻轻抽动着,却怎么也不肯抬头。

袁子皓站在床边,沉默许久,最后伸手揉了揉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转身出了房间。

轻轻锁上了门,袁子皓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掌紧紧地按着肚子,无力地靠在门上呆了快半个小时,才听到房里传来弟弟断断续续不再压抑的抽泣声,终于放下心,拖着步子慢慢走下楼去。

第二十七章

袁子皓穿着脏兮兮的大衣,懒洋洋地蜷在沙发里抽烟。老太太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挥手就拍过去:“这沙发是公物,你别给我烧了。”

袁子皓垂着眼睛掐了烟。

老太太明知故问:“这会儿心疼了?宝宝从小就受你折磨,没少吃苦头。”

袁子皓抬抬眉毛拆穿老太太:“妈,宝宝在楼上,您就甭跟这儿装腔作势了。每回我打他您在外头乐滋滋听半天,末了又骂我一顿装好人,咱家就那傻小子才会上当。”

老太太红着脸噎了好半天,才算重新找回慈母的感觉,拍拍大儿子的手:“你就这么一个弟弟,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

袁子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本来有打算,现在没打算了,您让我再打算打算。”

老太太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研究了半天,慢条斯理地说:“宝宝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自己喜欢就好。”

袁子皓有些烦躁:“妈,您跟爸坑蒙拐骗了一辈子,才安安稳稳走到这位置,眼看都快退二线了,还能让这死心眼儿的傻小子毁了一生清誉?”

老太太笑得颇为温柔贤良:“都退了还怕什么?反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世界是在进步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历史的总趋势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袁子皓吸气,抬头,目瞪口呆。老太太笑着站起来,理都不理大儿子,施施然走上楼去逗吉祥物玩儿了。

站在房间门口敲了好半天,小儿子才一瘸一拐来开门,可怜兮兮地一头扎在老太太怀里瘪着嘴哭诉:“妈,我疼。”

老太太慈祥地摸摸他脑袋:“宝宝,乖,你哥不会上来,别跟我这儿装可怜了啊。”

袁子云满脸委屈:“妈,哥下手多狠呐。我是真可怜。”

老太太搂着吉祥物进房锁门:“你是我生的我会不知道?从小就会装傻,成天算计你哥,把你哥吃得死死的。你哥吃过你多少亏,尽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袁子云眨着眼睛偷笑,老太太一巴掌招呼在他屁股上,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着手指头抽噎:“妈……”

老太太没好气地骂:“活该!你个死小子,知道你哥心疼你,逮着你哥的软肋玩命戳,亏你哥从小把你捧在心尖上,老天要有眼睛,真该下个雷劈死你。”

袁子云眼泪汪汪地揉屁股,老太太把他拉到床上让他趴下歇着,叹了口气说:“你哥是怕我和你爸为难,你当他舍得让你难受?”

袁子云闷着脑袋低声说:“你和爸我不担心,只有你们给人挖坑,还轮不到别人来踩你们。我就怕会影响我哥。”

老太太气得抡起胳臂扇他后脑勺:“小王八蛋你就这么看你亲爹娘?”顿了顿又说,“你哥更轮不到你来担心,谁不知道袁大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情远致刀枪不入,是出了名的温柔一刀,在市委号称大少一笑乾坤颠倒。”

袁子云看着一脸自豪的老太太,脑门上一滴冷汗。

半夜里老头睡得正香,被窗叮铃咣当几声巨响惊醒过来,翻了个身面不改色地问老太太:“宝宝溜了?”

老太太睡眼朦胧,嘟嘟囔囔:“嗯,我把他房门锁了,估计又走的落水管。”

老头怒:“这儿子好生丢脸,翻个窗户还能摔下来,他老子的本事一成都没学到!”

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咱家宝宝是精英,学那蛮功夫干啥。他今儿把他哥的存折扒到手了,里头的钱都转自己账户上去了,顺道定了张机票说要去看什么电影节。听他口气还打算……”

话没说完,就听到后院一阵轰鸣,老头异常敏锐,唰地从床上窜起来,扒着窗户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悲愤莫名地扭头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温柔地一笑:“……打算开你的车去机场。”

袁子云开着老头的军车拖泥带水赶到机场,半道撞坏末班公交耽搁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差点误了航班,把车往停车场一丢就玩命地冲进办票口,好不容易呼哧呼哧上了飞机,有人在背后拍他肩膀:“缴枪不杀,我是李向阳!”

袁子云大喜,动情地张开双臂,一转身抱住了……旁边那个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皇上,我可找到组织了!”

康维忍着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你在白公馆受苦了。”

周绍白好奇地戳戳他包得跟战斗英雄一样的脑袋:“二爷,您这是……让人泼硫酸了?”

袁二爷摸摸后脑摔下窗户撞破的口子,再揉揉脑门砸到挡风玻璃撞出的瘤子,虚弱而沉痛地握住了周绍白的手:“媳妇儿,在我死后,请把我埋在那高高的山岗,让我亲眼看到布尔什维主义的实现。”

康维笑眯眯地把他丢到座位上用安全带绑好,没三分钟他就睡着了,被叫醒的时候已经踏在日耳曼帝国的首都了。

周绍白丢下行李就拖着袁子云溜出去玩,康维忙得昏天黑地,快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见人影,恶狠狠地拨电话,结果电话一通就听到周绍白在那头抽抽搭搭吸鼻子。

康维被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周绍白,说人话!”

周绍白可怜巴巴地说:“康维,我们被党卫军扣押了……”

闹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两个小祖宗带了凿子和尖头铲鬼鬼祟祟跑到柏林墙遗址去偷砖头,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逮起来了。

康维对着电话面无表情地说:“除了焚尸炉的烟囱,你们没有其他出路了,我会把你们的骨灰送回家乡。”

周绍白对着电话哇哇大哭喊救命,结果党卫军被他哭得头大,抢了电话用磕磕巴巴的英语求康维尽快把人领回去。

于是康维只好丢下一堆工作跑到警察局去接人,折腾到深夜才鸡飞狗跳地回

第7回

了酒店。一路上康皇上笑靥如花地盯着人看,看得周绍白和袁子云毛骨悚然,进了房间就满头冷汗一起挤进浴室角落里发抖,最后被康维砸开门拎出来一人挨了二十板子才算完。

周绍白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地问袁子云:“他爸,你没事干嘛在包里带块板子?”

袁子云也呜呜咽咽回答:“不关我事,它是自己穿越来的……”

袁大少在祖国的首都翻着存折笑:“哟,技术不错,前途很光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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