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前尘如梦
第一章
顾曜之找上门来之前,风恕正卧醉在长留山上桃花林里,沐浴着晨曦,贪醉着花露,倒是十分快活。师傅不在的时候,风恕觉得自己的生活比神仙还要逍遥过几个等级。神仙还要悬壶济世,普渡众生,维护一下社会安定,促进一下经济发展,多忙不是?哪有现在好,这样大的一座仙山,百里桃花,只有他一人独享。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顾曜之就找上了门来。
顾曜之和风恕不一样。风恕走的是修真路线,搁在凡人眼里,这是修道,这叫飞升;搁在风恕眼里,就是用奇葩的方法弄死一个无辜的自己,戒财戒色戒欲还不能杀生,等有一天你自然死亡了,就成仙了,这是个什么奇葩道理。
顾曜之走的是政治路线,顾家三代为将,在楚国举足轻重。即使中间有那么一点小插曲,在风恕眼里,也无碍于顾曜之青年才俊事业有成妻妾成群的优质古代公务员形象。
说到这里,顾曜之这次来,还真是为了他的“妾”。
顾曜之那点奇葩爱好,风恕是知道的。其实也不能怪他,可是这回下手着实重了些,眼见着季家姑娘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狼狈的俯在软榻上,露出的一节皓腕竟也被虐待出了青紫之色,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毫无生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心里也生出几分怜惜。
这个故事说来俗套。顾爷爷战功显赫,顾家最风光的时候,曾与同朝为官的季家定下一门婚事,正是顾曜之与季滢的婚事。后来皇帝辞世,嫡戍相争,连带着顾家受弹劾,顾曜之一家被流放,母亲不堪受辱,死在了半路上。这时的季家贯彻落实了官场上世态炎凉的一副嘴脸,不但不施以援手,为明哲保身,退婚不说,又是一番落井下石。顾曜之自小好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奚落,当场立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誓言绝尘而去。十年后再杀回来时,已是风水轮流转。
为了仕途,为了替家族雪耻翻案,他娶了娇生惯养的左相之女,倒是成全了仕途平顺。他得偿所愿的扳倒了季家,却没有赶尽杀绝。在季家最绝望最悲戚的时候,他娶了季滢。
从此,便是季滢长久的,绝望的,如同地狱般暗无天日的生活。自那天起,顾家的刑房墙壁上,挂满了顾曜之从各种渠道搜罗的残酷刑具。季滢的身上,再没有哪一天是光洁如玉。夫君属意,正室善妒,对妾侍教训了一两次,也只当没有看见,动辄打骂倒一点不少。季滢逃跑,他就追回来,打折她的腿;季滢寻死,他就救回来,然后割掉她父亲的一只小指相要挟。季滢本就身娇体弱,被他如此折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风恕觉得,她要是不疯,都是个奇迹。
这种俗套的故事,风恕见的着实多了。变态到顾曜之这个地步的,还是第一个。能在自家刑房里把自己老婆打成半死不活,如今生命垂危,只能来求助修道之人的程度,着实是值得钦佩。本着自己还是个男人的原则,风恕决定帮帮他。
长留山不善医,面对这种世间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例,能医并在季滢一息尚存之时来得及到达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便是-﹣璇玑谷。
那不是风恕第一次来璇玑谷,却是他最难以忘怀的一次。
那是他,第一次遇上凌霄。
璇玑谷在长留山与长安城西方,飞行不过一日地处山岭之间,与世隔绝,四季如春,树木苍翠,如同珠玉,终年繁花似锦。当年璇玑仙人在山中迷路,恍惚间到达此处,叹西部山间竟有此仙处,于是在此长居修行,招纳贤士居隐,并命之为“ 璇玑谷”。
如当年陶公所记之桃花源,入口也是颇为迷离,所以江湖中人皆只是听闻,真正去过的却是寥寥。倘若没有风恕,顾曜之根本不知道,传说中的璇玑谷,居然真的存在。
入目处,是一片花海,花红叶绿,锦绣若海。
谷内清幽,如同烟雾缭绕的仙境。花海馥郁,远看是一片花朵,细看下去,却是各朵皆不相同。
风恕,顾曜之,连同同行照顾昏迷着的季滢的侍者,皆为此仙境之奇景所震撼。
由于日已西沉的缘故,光线有些黯淡,却也不算黑,苍翠的树木泛着荧荧的光,倒显得更加清幽明亮。然而,却有一点亮光,缓缓移近,依稀看清是位提灯的少女,待到了眼前,苍翠树林,绚烂花海,都不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那么一个女子,长发轻飞,星眸半垂,步步生莲地走过来。
绝色。
风恕眼中泛起了些许迷离,仿佛也被这出尘绝世的美所震撼住了,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少女提灯一直走到他面前,暖橙的灯光映衬着白皙如玉的脸庞,更觉秀美无俦。“璇玑谷侍婢凌霄,奉公子之命,特来恭迎风恕大人。”少女深深地弯下腰去,举止间礼数周全,却没有多少热情,低眉垂眼,神情看得并不清晰。
风恕凝视着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得连顾曜之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低咳两声,风恕这才将目光收回,恢复到以往的模样,陪笑道,“客气客气,姑娘客气。”
凌霄又施一礼,“公子出游,不在谷中,谷中事务由灵枢公子代劳。无奈公子来的不巧,婢子已先为您安排了住处,还请公子与顾大人将就一晚,等到明日再重新为公子洗尘。怠慢之处,望公子见谅。”
风恕瞟了一眼顾曜之难看的脸色,抢先道:“好说,好说,烦姑娘带路。”说完又瞟了瞟季滢苍白无力的脸,叹息一声,望着璇玑谷上被青烟缭绕着的山峰和那一方湛蓝湛蓝的天空,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二章
璇玑谷的弟子大多住在东谷,客人和侍卫丫头多住在西谷,这是几千年前就定下了的规矩。楼阁清幽,很是宜人,走得近了,才看清屋内还有一人。见他们走近,才提了灯出来行礼,也是一身青衣,只是个子较凌霄更为高挑,也显得更清减些,发髻轻绾,肤白似雪,向着他俩盈盈一拜 “婢子夕照,见过风恕公子,顾大人。” 她的年龄似乎较凌霄大些,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风恕平生最爱的是美人,最不愿碰的也是美人。无论什么事情,遇上女人,已是麻烦至极,遇上美人,就是滔天大祸,若是遇上一群美人……啧啧……
风恕扬扬嘴角,话里却没有几分诚意:“夕照姑娘客气,客气。”
夕照见了礼,将二人引进屋去。凌霄将季潆扶到榻上,把了脉,才又回到前厅,又施一礼。
顾曜之挑挑眉,终于问出进谷以来的第一句话,“贱内可有大碍?”
凌霄却不看他,依旧低着头,倒是一把清泠泠的声音,只二字,“甚重。”
顾曜之一窒,还欲再问。却听凌霄接着道“夫人体弱,顽疾已久,五脾俱伤,如今的外伤甚重,引起高热,态势更劣。”她顿了顿,才又道,“虽无碍于性命,婢子仍不敢自专,公子与七小姐皆不在谷中,还望大人谅解,若得大人首肯,婢子请求将夫人带回照料。”
顾曜之握了握拳,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他望了一眼生命垂危的季潆,终于点头应允。
凌霄与夕照回到别苑时,正听到房里有人哭喊,一进门才发现一貌美丫鬟俯在榻上恸哭咒骂,她生的美,姿势却不怎么雅观。衣裙已褪了一半,原本欺霜赛雪的两球臀瓣被杖的肿紫不堪,几个杖痕破了皮,渗出暗红色的淤血,看着尤其可怖。
夕照大惊,急步走到榻前,“素素,你这是怎么了?”
素素泣不成声,只咬牙切齿恨恨道:“我实在命苦……”话没说完,又嘤嘤地哭起来。
恰逢同屋的另一丫鬟拿着药膏和毛巾走出来,瞪了素素一眼,口气轻漫的接道:“她呀,攀高枝,想当凤凰想疯了,撞在了枪口上。”
凌霄问:“谁的枪口?”
那丫鬟也是个泼辣性子,嘴上不留情 “还能有谁?胧月小姐呗,她喜欢公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素素借着送东西的由头进了公子的天机阁,前脚进了外苑,后脚就被她抓了个现形。八十板子,要不是灵枢公子路过,看不下去,求了情,可就不止屁股开花这么简单了。”
凌霄听了也是一惊,一只手不自然的摸上了自己的屁股,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些,“胧月小姐虽然跋扈,也不至于对我们做奴婢的这般苛刻,八十杖,是要活活杖死她么?”
拿药膏的丫鬟接口道:“你来得晚,不知道她的厉害。仗着公子宠她,原先公子身边有些姿色的婢子,安分守己的还好,但凡有些非分之想的,不是杖死,就是指了人。”边说边坐到了床边,将素素的衣衫褪下,拧了毛巾,却是不知轻重的盖了上去,“她的领口开的那样低,是个人就知道,她是要去勾引公子的,胧月还能留她?”
素素屁股一痛,哎呦一声叫出来。夕照忙扶了她,冲那泼辣丫鬟道“玳玳,她也受了罚,你好歹下手轻些,都是姐妹……”
玳玳撇撇嘴,“我就是看不惯她成日里那副狐媚样子,这里是璇玑谷,修道的清静之所,又不是妓院!”
素素分辩,“那又如何?要是我是个庸脂俗粉,一辈子为奴为婢,我也认了,可老天给了我这样一副好皮相。”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的一对玉兔,冷笑道,“胧月又怎么样,说白了不过是公子好心捡来的孤女,公子都没有正眼看过她,摆什么主子的威风,等我有一天……啊!”
话没说完,饱经风霜的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夕照忙道"你不要命了!”
素素嘟囔“我有什么错,凭什么同人不同命,我那一点不如那个胧月,老天爷真是对我不公。”
凌霄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
她想,人啊,最好永远都不要怪老天爷如何如何对不起你,因为,指不定老天爷就从来没搭理过你……
再看一眼红臀裸露,皮开肉绽的素素,终于没有再开口。
夕照见劝不动她,只好取来药膏,帮她敷药,“你就算是想要见公子一面,总要把功课做好,公子离谷已经三日,你不知道?”
“什么?!那我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呜呜呜……可怜了我的屁股。”
凌霄想起同样满身伤痕,病入膏肓的季潆来,也是这样一身的鞭痕,从胸口到大腿,找不出一处洁净的肌肤来,那样子让同为女子的她目不忍视,实难想像是谁下的如此毒手,竟是这样的变态。
只听夕照柔声问:“现如今是哪一日了?”
凌霄下意识回答“是十月十七。”
夕照叹息,“是了,每年这个时候,公子都是不在谷中的……”
玳玳来了兴致,“这是为什么?”
夕照滞了一滞,还是摇头道:“我不过比你们早来了一年,旁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依稀知道,是谁的忌日……”见凌霄,玳玳,素素都来了兴致,将药瓶一撂 “还是不说了,只是招惹是非罢了。"又向素素看去,“这还不是个教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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