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围炉话_介子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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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隆冬时节,大雪盖着锦州城,渺茫茫的一片烟雪色,天地之间不再分明。

介子暇尚骑着任少安留下的青骢马,马蹄儿踢起落雪,又卷着寒风飘下。

瘦人,瘦马,还有这枯瘦的锦州城。介子暇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那人,终究走远了…… 

客栈里,炉火熊熊,三三两两的赶路人围着炉子,搓着手取暖。 

“卢谷堡的少主出走了,整个儿锦州城都快翻了天。”青络胡子的大汉抿了一大口酒叹道,“咱们这样的孤魂野鬼是死是活又有几个人在乎?偏生在那玉锦花团子中,还不知道珍惜。”

 众人哄笑起来。因那一句“玉锦花团子”说的实在是妙。卢谷堡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除了武士家丁,做主人的全都是女人,且是姿色娇娆的女人。唯有这位从不露面的少主,是个男子。

男子本是污浊物,偏生掉到花丛中,便成了宝。

介子暇静悄悄地在角落坐下,低声唤小二端上一碗热粥,便囫囵吞枣般地喝下了。

那帮子人还在围着炉子说话。 

“听说悬赏一千两黄金呢!且不要人,只要有确凿的消息。” 

“真真是造孽!一千两黄金啊……” 

又有人道:“不知这位少主为何出走?难道是女人堆里呆闷了?”

 哄笑声又起,那青络胡子的大汉拍手道:“可不是!说到这,我想问问大伙,可否知道大侠任少安?”

 众人唏嘘不已,这样的问话根本是消遣人。大侠任少安谁人不知?

独闯雾华洞,只身倾灭了为祸武林的妖颜女魔。又在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只为将武林盟主的宝座让给武功虽不足道,但德行声誉极高的长眉派掌门吴天勤。

大侠任少安的段子说起来,可以讲上一天一夜。

那大胡子汉子笑道:“你们都知道这任少安,却不知道这位卢谷堡少主和任大侠的事儿吧?”      

“这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瓜葛么?”掌柜的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向那大胡子笑道:“这天气如此寒冷,夜晚又没什么消遣的。这位老兄若是知道什么人所不知的故事,便讲给大伙解解闷。” 

大胡子露出一个甚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全是刻意拿捏得洋洋得意。

那掌柜的便笑道:“诸位的酒,便由老汉请客了。若是段子讲得好、讲得真,老汉便再请兄弟几盘小菜如何?” 

“好!”大胡子一拍大腿,大笑道:“这样说来,故事才讲得有滋味。”他睨着掌柜的吩咐小二将酒壶送上来,便摸着自己胡须慢慢的道来。 

“话说卢谷堡的这位少主……”大胡子“啧啧”感叹道:“果真是女娃堆儿里出来的……” 

众人不耐他故弄玄虚,便道:“究竟是怎么个样子,你喝了掌柜的酒,何必还故意吊着俺们!” 

大胡子“嘿嘿”笑道:“这还想不出来?那模样不要说比女娃差,就是寻常家的女儿瞧着他的模样,反倒要羞愧的。那真是……”大汉想了想,看来刮遍了肠子也没找到可以形容的词儿,“总之,是个美人胚子!” 

听到他用“美人胚子”这种形容女娃的词来形容那位少主,众人都不禁愈加好奇起来。

一位青衣老汉不出声的摇摇头,却依旧忍不住听那人将故事讲下去。

 “这事儿,发生在一个月前。那时候锦州城还没有落雪,天儿也只是一味的冷。偏巧那日下午日头还有点暖,我从锦州城外的古道往城内赶,路上有些渴,便牵着马去河边儿喝水。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大胡子又狠狠地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似乎还为自己用的这句俗语颇为得意,说完便停下回味了一下,才道:“大侠任少安穿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腰间即没别剑,也没有牵马。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后来听他们的对话,我真没想到,大侠任少安竟会穿成这个模样。”

 大胡子又狠灌了两口酒,继续道:“但当时,我说实话,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大侠任少安……” 

“是那位我等女人见了要羞愧的卢谷堡少主?”一位身穿短打素净劲装的中年女人笑道,她顺手整理了一下耳角的散发,较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红晕,在摇曳的火光下,不难看出这曾经也是个引人心动的美丽女子。 

“是了!”大胡子笑道:“就是大嫂你看到那少年,也要眼睛直的!”说罢,他也觉得这话不大妥当。围炉听讲的人却都大声地笑了起来。

女人讪讪一笑,问道:“然后呢,你讲重点,别净说些旁的。” 

大胡子笑了笑,皱眉思索起来,“其实若不是我眼见得,我也觉得这个事情稍微有些奇怪……”他咂咂嘴,还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 

那天午后,日头是比平日里来的暖一些。

少年执拗地挡住任少安的去路,“不要去!你回不来的。”

 任少安已过而立之年,疏朗的眉宇间除却本性的沉稳,此刻却挂上了几分焦躁。“回不来,也要去。” 

少年定定地看着任少安,“那也行,要去,便带我一同去。” 

任少安伸手去推那少年,少年不肯动,他便用了力,其实看起来没用多大力气,少年那单薄的身子就踉跄着几步,然后摔在了地上。 

“我不懂你们武林中人的那些侠和义。但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你为何明知是送死,却偏要执意而行?”少年扬起孤傲的脸,似不解,又似有恨。

任少安低声道:“你只当我是意气送死?” 

少年脸色一白,颤声道:“我知道,你要以自己一条性命激起武林正道同仇敌忾之心。可是……你又怎知大侠任少安死于白云山这样的结果,不会让人对白云山更望而却步?” 

“不会!”任少安轻浅且坚定地道:“武林但有一日在,公义之心便不会亡。”

 少年无法置信地看着任少安,似是无法相信这刀光剑影的血腥中,依然有人相信的天真。 

“若非如此……”任少安微笑道:“为何在我那般对待你之后,你竟会来顾惜我的死活?” 

…… 

说到这,大胡子惆怅地砸了砸大腿,“若是我,也定要拦着任大侠!”

 众人皆点头道“是”,一时间,客栈内的气氛凝重起来。

介子暇收紧了单薄的衣衫,视线顺着窗子飘去。

视线可及之处,依旧是一片茫茫的白。

他想起那个凭栏而醉的夏夜,月色如弯勾,风声正凝噎的紧。 

……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那些人与我有甚么关系?”少年站在自家堡内的阁楼上,手里依旧拎着盏翡翠夜光杯。

任少安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卢谷堡金银堆积成山,锦州城外百姓尸骨亦堆积如山!那些人,也是人,不过穷困了些,性命便入不了你的眼么?” 

少年轻笑,“两军交战,必有死伤。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让这天下太平美满,何必拿我一个小小的卢谷堡开刀?不要和我说什么匹夫有责,我不受恩于上天,不受恩于黄土。卢谷堡的主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她当日瞧着我顺眼,我现在亦是黄土一柸,又有谁人怜惜过我?” 

任少安眉头怒攒,把剑架到少年脖颈上。“我懒得与你这等不懂人事的小儿废话!卢堡主出游,这堡内能做主的人便是你。我只问你肯不肯拿出钱来?” 

少年依旧笑,“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斩了我吧,我无所谓。” 

任少安手中的剑竟在颤抖。无耻邪魔,他见过;伪君子真小人,他亦见过。却未见过如此情理不通的人。 

“我们谈条件。”他咬牙道:“只要帮了我这个忙,我可以和你交换,条件你来开!” 

少年大感有趣地挑了挑眉头,“那么……我要你一跟小指怎么样?并不过分吧?”

 少年话音刚落,任少安手中长剑一闪,在月光下反出一道白亮的光。一截血红的小指悄声而落。

少年胸口一紧,恍如被人重重地在额头上打了一锤。“我……我,只是玩笑……” 

任少安表情不变,单手撕下衣襟将左手的断指处裹住。“我不管你是否玩笑,只问你说话是否算数。” 

少年摇摇晃晃地扶住栏杆,仿佛少了一根小指的人是自己一般,秀美的面孔骇的全无血色。他咬牙道:“算!” 

开仓,放粮。又吩咐人取了堡内一半的金银。 

“这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了。”少年始终默默地跟在任少安的身后,一袭薄衫内的单薄身子似乎随时都要坠倒。

任少安点点头,并不看他。“谢谢。” 

呼吸越来越艰难,少年有许多话如鲠在喉,偏生一句也倒不出来。任少安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只是青色的粗布早已被鲜血染成深暗颜色。 “我……”少年拦住任少安欲离开的脚步,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狂傲冷漠如他,尚未品尝过羞愧的滋味,不知如何应对。 

“我还有事情要忙,明日老地方见。”任少安看了看少年,眼睛中居然还有笑意。

少年看着那在风中顷刻便飘远的身影,一时间似已百转千回般地,痴了。

少年准备了一把雪亮的小刀,满腹踌躇地在阁楼上等待任少安。

月,依旧如故。风,依旧凝噎。

任少安轻盈的身姿好如九天滑落的飞燕,他竟含着笑容而来,“昨夜,是我过于心急……” 

话还未说完,少年却咬着牙道:“我介子暇不愿欠人什么,你不必废话!”语落之间,少年汗湿的手已经握着小刀向桌案上自己的小指用力地斩了下去…… 

“何必?”任少安目光柔和,刚刚还几丈远的身子已然飘到了少年身前,那只完好的右手握住了少年的纤白的手腕。

“昨日事后我才想明白,怕是你早有救助之心,恐是我当时强势的态度惹得你反感,是以才说出那般无情的话。” 

他将小刀从少年手中夺出,笑道:“失了一根小指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全当是我这急性子自作自受。我今日来,便是不想你对此太过挂怀。”

 少年轻声冷笑,看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你说错了。我原本就没有你所谓的救人之心,即便你将我斩于剑下,我不高兴救人,依旧不救。我说的话半点没有假!你也不必假惺惺地将我粉饰成什么好人。”

 任少安眸子闪动,握着少年手腕的手便一紧,他依旧用力抹平了语调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何生出这幅冷心肠?” 

少年努力挣脱桎梏,却怎么也挣不脱。嘴上依旧是不肯退让的冷言冷语,“我用不着你教训!大侠任少安的好心肠却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会有的。一人一世一草一木皆有它自己的生命,自私也好,冷漠也罢。你凭什么要人都如你一般假善于世?” 

任少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柔弱少年,轻声道:“我今夜来,本是想说我看你身子虽弱,但根骨极好,想问你是否愿意拜在我门下……却不想……” 任少安轻轻摇头道,“却不想,枉你生在锦衣玉食的卢谷堡,却没有人教养你做人的常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少年单薄的身子拎了起来。

少年面色寒白,声音也不自觉地颤了起来,“你……你放手,你干什么?”

 任少安提着少年,不由分说地将那纤长的身体面朝下地打横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既然,你对我心中稍有愧意,我便不客气一次。给你点教训。” 任少安的语调极为平静,受伤的左手悠然一掀……

少年已经放声大喊:“来人!来人!” 喊过之后,一股寒意从尾追直冲头顶。这才想起,为了今夜之约,他早已将阁内的下人遣尽。

任子安嘴角挂上一抹不知意味的微笑,右手似乎只是挑了挑,便将那件薄裤,剥了下来……

就这两地而已 (被抓包了,捂头)

任少安一时怔了怔,那两瓣雪丘光洁的好似锦玉团子一般,肤色嫩如新藕,唯有臀腿交接处有几丝淡淡的纹路。任少安晃了片刻神,便提起巴掌扑打下去。

少年身子一颤,身后一团火辣辣的疼便灼烧起来。初时是麻,而后是直往肌肉里钻的痛。少年冷汗潸潸而下,不止为那一下接一下的疼痛,而是无法言语的羞愧。

他向来以习武之人粗鄙视,却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却开始后悔为何退却了堡主好意为他请来的武师。少年白皙美丽的面孔上已是火云一般的怒红。

任少安的巴掌一下接着一下,节奏分明地在两团丘肉上用力的拍打着。那白嫩的肉团在打击下很快便红肿起来。少年嘤嘤地呻吟了一声,又勉力压了回去。任少安哼道:“羞愧么?觉得丢人么?”

不说便罢,此话一出,少年气得全身直颤。那被任少安摁在腰上的右手也紧紧地蜷在一起,苍白纤细手指深陷入掌心。

任少安看得他这般反应,沉声道:“你这般聪明,自然知道我为何打你。”

少年咬牙恨声道:“你如此羞辱我,还指望我能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劳什子好人?”

“你觉得不能够?”任少安笑了一声,扬手又是一掌狠狠甩过。那原本紧实的丘肉竟被这一巴掌打的一阵抽动。少年修长的两条腿克制不住地胡乱踢蹬起来。终究没有克制住的痛呼声冲口而出,少年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任少安的巴掌或许比朝廷的板子还要厉害些,又是几掌打下,红肿不堪的臀部竟甚出了血点子。少年已经克制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叫,他即痛又不甘,哑着嗓子开始咆哮起来。

“住手!我一不是什么恶徒,二从不为非作歹,你凭什么以一己之念便如此待我!”

“你若是为非作歹的恶徒,我便不会如此待你了。”说着,任少安竟伸手去抚摸少年的头发,似安抚般地轻拍着少年的背部,柔声道:“你若真如你自己所说这般,那么即便你手上不染血腥,却又同杀了千百个人何异?为富不仁难道便不是错?”

少年冷笑:“哪个愚昧的夫子教的你,为富便要仁?如此说来,谁还要做什么富人,都等着别人来救济便好了!自己不去挣命的,便指望着别人的怜悯过日的人,又何必活在这个世上!”

任少安本不善言谈,一时竟被堵在当场。他怔了半响,有些自嘲地笑了,伸手将少年的衣衫穿好。刚一松手,少年便挣扎着从他腿上滚落在地。也顾不得压在伤口上的疼痛,便拿拿墨玉般的眸子恨恨地剜着任少安。

任少安看到他的目光,陡然一惊,随即便叹道:“好吧,我不该打你。或许你说得对,一个人终究有一个人的活法,我何必勉强别人同我一样的念想。”

少年身躯一震,竟垂头不语。

任少安低声道:“那,这便算你还了我的小指吧。我之间就此两清,你不必再挂怀。无论如何,你终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你本性败坏,以后便……好自为之吧。”

少年红着脸,垂着头,一时间不知想些什么,抬头时,清风徐过的楼阁上已然空空如也了……

 

“放屁!”老者拍案而起,木桌上的灯盏摇晃了几下,终于在桌面站稳了脚。“任大侠怎么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动手?”

介子暇被这声怒吼从回忆中拉扯出来,他转头看去,众人脸上都是鄙夷不信的神情。那大胡子慌忙道,“我是亲眼见的,句句属实啊!”

“怎么会?大侠任少安怎么会做那等事情?”那姿色颇艳的中年女人羞赧道,“他为何要扯掉……那般羞辱人?”

介子暇在一旁听到围炉人的谈话,面上飘上一抹红云,好在面上的颜料涂得够厚,倒看不大出来。

青衣老者甚是愤怒,他那只干枯的握拳攥紧了,复又伸开,他沉声道:“这位兄弟今日若不把话说明白,老朽便要出手为任大侠讨回一个公道!”

大胡子也大怒而起,“你这老汉甚不讲理!我把看到的事情如实说来,你不信便罢,难道兄弟我是别有居心的小人!”

老者冷哼一声,再不答话,杀气从那老迈的身子中渗出,霎时间便变了个人似地。眼看便要打起来,旁的人却并未劝阻,大概都对大胡子杜撰故事毁了任少安的清誉略有不满。

“他说的是真的。”少年尚有些稚嫩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众人不禁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面色枯黄的文士。

声音与人如此不相符。这客栈内停留的人不乏老江湖,自然看得出这文士不过是位易了容貌的少年。众人也不去揭穿。每个人行走江湖,都有些不便的时候。只要不是真正杀人放火的魔头,也不过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

老者沉声道:“你又如何知道?”

介子暇微微一笑,从座位上长身而起,慢慢地踱步到炉火旁。虽然众人已然心中有数,但看到那双在炉火上伸展开的白皙纤长的手指,依旧面露几分讶色。

介子暇在炉火旁站定,似乎也在欣赏自己的手指。“任大侠并非恃强凌弱,他只是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少年。”

“哦?”众人看着少年纤美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揣测起来。

介子暇微微昂首,语调浅淡地道:“任大侠也并非第一次如此教训那个不懂事的少年。第一次,是在卢谷堡的阁楼上……”

介子暇微笑着,目光炯炯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

……

那夜,介子暇挨了打,自然不愿没有脸面唤来下人。只好强忍着疼痛,拖着如双腿一瘸一拐地蹭回房间。

他向来顾惜自己的身体,还忍着疼痛擦净了额角的汗水,找出丫鬟常年备在房中的疮药。待他忍着痛揭开裤子,看到自己那青紫发黑的臀腿时,一浪没有缘由的难过冲上胸口。

介子暇负气地将疮药摔在床下,双袖一笼掩住面孔,便趴在床上哽咽起来。

这一日一夜间,任少安挥剑削指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中重演。他如行云流水的动作,那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坚定眼神。

介子暇很想问他,怎么因那些并不相干的人,他会如此决绝而不加思考的挥剑自损?

他想到任少安的话,他觉得他是对的……

有人给他富贵,有人给浮华的欢乐,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去拥有信仰。或许任少安并未察觉,他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戳穿了介子暇繁花似锦后其实空洞无比的生活……

介子暇哽咽着,就渐渐哭出声来。

他怎么可以,在那般不留情面地对待他后,便随便地扔下他,说,好自为之。

幽幽地叹息声在耳边响起,介子暇悚然回头。任少安面带苦笑地蹲在床头,“打疼你了?”

介子暇面上一红,猛地把头拧开。却感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语调中依旧是带着苦笑的无奈,“我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

介子暇面上更红,嘴角却慢慢地上扬起来。“你说,想要收我为徒的。”

任少安静默了片刻,“我慎重考虑过了。这件事情便算了吧。”

介子暇掩住面孔,擦掉了不争气的眼泪,也遮住了受伤害的表情。“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

任少安轻笑,“不回来看怎么知道,你挨打的时候那般倔强,却自己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介子暇挥开那只抚摸着自己的手,想说,既然笑话看过了为什么还不走?却忍住了冲动没有出口。

任少安原是个实在人,却不知怎么起了戏弄介子暇的心。看到他刻意掩藏失望的动作,便很快的后悔了。“我们不需师徒之名,但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内功。但是你听好了,虽然我不用你唤我一声‘师父’,但你若是偷懒耍滑,我也是一般的教训你。”

介子暇果然面露喜色,墨玉般黑亮美丽的眼睛从胳膊中探了出来,带着孩童般的笑。

任少安不知何时捡起了介子暇摔在地上的疮药,“卢谷堡果然非同凡响,一瓶疮药竟然装在上好的翠玉瓶中……”他笑,“你的力气也果然大,竟没把它摔碎了……”

……

众人听着介子暇缓缓道来,一时间都痴了般地看着介子暇。

“然后,任大侠便倾心教授了……那个介子暇一个月的功夫?”中年妇女眼也不眨地盯着介子暇,“他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其实。如此说来,这位少主竟算是任大侠的徒儿了!”

介子暇微笑着点头,“你们可知道任大侠为何不愿将介子暇收为门徒?”

“为何?”

“因为他那时便想到一个月后他便要去白云山赴死。届时树倒猢狲散,即便武林正道皆有维护之心,那只学了一个月武功的介子暇,即便是天纵之姿又怎能躲得过邪魔歪道的暗杀?”介子暇轻声道:“任大侠为武林做了多少事,便得罪了多少歹人。他纵有满腔造福武林的志愿,却不愿那自私冷漠的少年最后因他而死。”

“咳……”大胡子别扭地咳嗽了几声,似是为了提醒众人,他并未说谎。介子暇的身份不言自明,否则如何能如此详实地道出两人相识相交的经过呢?

然而,没有人愿意去揭开这层薄如蝉翼的面纱。一千两黄金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他们不约而同的相信,介子暇既然愿意走出来将这个故事讲下去,必然有比那一千两黄金更有分量的缘由,来换得众人的缄口。

老者前身微倾着,粗糙的老手慢慢地搓动着,“既然任大侠已然决定去白云山……那这位大胡子兄弟那日见到的情形,便是介子暇去阻拦?”

“是!”介子暇语句清晰地道:“介子暇与任大侠相处了一个月,已然摸透了他的性格,也知道他必然赴死的决心。可是,一个月能将一个人改变多少?”介子暇俯身拾起一根木柴,去把那炉火挑得更旺盛些,然后才慢慢道,“相处了一个月,介子暇依旧是那个自私冷漠的人。他……喜欢跟在任大侠身边,无论是他冷着脸呵斥责打他,还是温言细语地讲那些他始终没有讲明白的大道理。他知道自己或许这一世也无法认同他那天真的信仰……”

说到这,介子暇向众人看去,有些失笑地道,“你们知道介子暇那人那般活了十七年,可任大侠那始终不得法的教导却只持续了一个月,委实太短了些。”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故事听了这许久,任大侠那“不得法”的教导方式可想而知。定然是巴掌与顶嘴起飞,无语与苦笑同行。

那中年女人却没有笑,她听出那句“委实太短了些”调侃中暗藏的意味。也许因她是客栈内唯一的女人,便轻易地扑捉到了那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遗憾和疼痛。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介子暇纤细冰冷的手。“既然你已知道拦不住,为何还要去阻拦他?”

“我不是真的去阻拦他,我只是……去讨打。”

“我就说!”大胡子又是一巴掌狠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若不是他没完没了的纠缠,任大侠哪会拿用那掌宽的竹板子抽他?嘿!那水豆腐似的小屁股蛋……”大胡子牛眼一转,这才想到本人依旧在场,“嘿嘿”着终于闭上了嘴。

介子暇又羞又气,却终究无奈地笑了出来。想必自己刚才出神那会儿,这粗豪的汉子已经将自己挨打的惨状好生地添油加醋了一番。

中年妇女不忍介子暇难堪,在众人都跟着哄笑的时候,硬是咬住了嘴唇。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始终以旁观者讲故事的介子暇,已经不自由自主地说起了“我”。

青年老者在板凳上敲了敲烟斗,有些昏花的老眼依旧冷静地睨着介子暇,“这位少主既然有心却讨打,必然另有目的吧?”

介子暇向老者看去,“老人家可否听过蛊术?”

“蛊术?”行走江湖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苗疆那及其邪门的蛊术?都不由得惊讶出声。

“有一种蛊,名唤‘同命’,施术之人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应到中蛊之人的所在,一生一世,不论天涯海角。我若不引得他盛怒之下对我动手,又怎能趁他心疼之际施展蛊术呢?”

“可是,我却听说,这种同命蛊却是极为自损的邪门东西。是苗疆那些痴情女子所创,她们为了绑住心爱之人,便创出这种蛊虫。被下蛊的人固然一生也逃脱不了那女子的手掌。可若中蛊之人死去,那施术之人……也会一同殒命。”妇人身旁一直未声生的中年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介子暇,“任大侠如果不幸……你便也不活了么?”

介子暇许久未语,似乎在沉思着中年男子的话。炉火“滋啦”作响,窜出的火花又在空中发出“啪嗒”的爆破声。那掌柜的无声地起身,低声地吩咐已然瞌睡的店小二再去沏一壶茶。

“介子暇那个人不但自私冷漠,其实还极为懦弱。”介子暇被火光晃久了,眼睛有些疲惫,他索性闭上了双眼,悠悠地道:“他不忍任少安去赴死,更不忍生着看到他一世为之努力的理想,其实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水月镜花。”

“白云山之人为修炼那邪门功法,依旧不断地虏劫着童男童女。那些孩子都不是武林中人的子弟,性命便显得无足轻重了么?”介子暇闭目微笑,“这是任少安的问话,我并不知道答案。亦不知武林正道对此作何感想。只是他任少安英雄也好,侠客也罢,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我只是……不想他总是如此孤单罢了。”

在众人的静默中,介子暇缓缓地张开眼,向窗外的白雪茫茫看去。“天开始放亮了……”

“呵!我被打得太狠,竟在床上趴了一个月。没有多少时间来耽搁了,无论追不追的上,我要赶路了。”

介子暇走回窗边的桌旁,拿起随身带的行李,便不再回头的推开客栈的门。冷风卷着雪雾扑面而来,让人不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且慢!”老者将烟斗往地上狠狠一摔,对着介子暇单薄的后背道:“老夫隐退已久,本抱着不问世事的心安享晚年。这一夜听了过了故事,却下定决心想告诉你:任大侠的苦心不会白费……不论你们二人是否能够看到,我都要告诉你,白云山必不长久,终将在武林正道齐舟共进下倾塌!”

众人哄然应“是”。齐整的声音如同寺庙中悬挂了百年的老钟,重重地敲打在介子暇的胸口上。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笑容明媚地望向将天地连成一片的皑皑白雪。

介子暇翻身上马。任少安那依然消瘦的青骢马扬了扬蹄儿,便飞着向前方奔去。瘦马载着始终瘦弱单薄的人儿,渐渐地消失在茫白色中。唯有那稚气不减的声音从锦州城的街道中远远的挡开来去。

那声音,传到了古道,穿过了竹林,飘过了溪流。便好似千军万马一齐随着那声音奔腾起来……

“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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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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