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钟希下了学,推开门便听见母亲在讲电话,“哪里哪里,以后小希还不是要麻烦你们照顾。”电话那头想必是姑母,钟母想送女儿出国深造,又怕女儿只身在外没有照应,于是多次同钟希在英国的姑母钟韶提及此事,对方也应承等钟希大学毕业便接去读硕士。
钟母挂了电话,同在厨房打扫的保姆张阿姨说:“今天厨房先算了,帮忙把书房打扫下吧,过两天得住人。”
钟希吃了一惊,问;“妈,你说什么呢?住什么人啊?”
钟母坐回沙发上,说:“你姑母想把她孙子领到上海养,我这不是退休了没什么事么,正好帮忙带带孩子。”
“啊??? 你没事做也不用找那么大件事来做吧,等下,什么孙子啊?姑母什么时候已经有孙子了???”钟希一脸的惊讶。
钟韶不过四十出头,十多年前只身去了英国,在那里嫁了现在的老公大卫,是个英国人,在钟希记忆力,姑母并无后嗣,怎会突然有个孙子了。
“哎,你这孩子,我现在帮人家带孙子,以后你去英国人家也会好好照顾你啊,再说了,我本来就喜欢小孩子,多个孩子热闹点,有什么不好。”钟母颇不以为然。
“妈,你先回答我,姑母哪里来的孙子啊。”经过钟母长达近半小时声情并茂的讲述,钟希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个大概。
原来钟韶十八岁便同人私奔,爷爷疼爱女儿,私下派人去查女儿下落,过了近一年,才知道女儿私奔去了安徽省合肥附近的某个农村,还产下一子。得知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和睦后即刻叫了钟希的老爸去当地给钟韶办了离婚手续并领了她回来,孩子自然是给了夫家。奶奶是极其要面子的人,女儿私奔这种事放到现在这年代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是几十年前,差点想跟姑母一刀两断,被爷爷给劝了下来,说是到底还是自家的孩子,安然无恙回来就好了,以后的事再做打算。这件事既不光彩,也就没人去刻意提,之后随着钟韶去了英国也就不了了之。而钟韶到了四十突然担心此生无后,想念儿子,于是通过朋友帮忙找到儿子韩大成,乡下地方结婚早,二十一岁的韩大成已经成了家并有了儿子。几年来钟韶想让韩大成离婚然后带着孙子一起去英国却一直未能如愿,经过多次谈判,终于让韩大成同意把六岁的儿子先放到上海养,毕竟教育要好过农村太多。
呵,原来姑母年轻时还有这么一段,钟希虽然生在现在这个开放的社会也依然在心里佩服姑母当年的勇气。
“你姑母过段时间要回上海,全家正好一起吃个饭。”钟母神情兴奋。钟希知道母亲虽喜欢孩子,但最大原因还是为了自己。 钟母订了小床小桌子,第二天就送到。两天时间里高高兴兴地把原来空着用来做小书房的房间改装成了小卧室,虽然很简单,倒也什么都不缺。钟希开始佩服母亲的办事效率,周末一进家门,钟母便出来迎接,身后跟着个小男娃。
“其其,这是你小希姑母。”
钟希不禁脸一红,从来都只被称为姐姐,竟也成了姑母。小男娃穿着雪白海军服,略带羞涩,钟希见他小小精致的面孔犹自发出晶莹亮光,不禁自心底下对他产生好感,倒是不像农村长大的小孩。
“你好,今年多大了?”钟希俯下身问道。
“六岁半。” 韩其眨眨眼,好奇地望着钟希回答。
钟希是独生女,没有接触过小几岁的孩子,没想到小小人儿,话语这样玲珑清脆。
在随后的一周里钟母给韩其注册了附近的小学,小家伙便开始正式上学了。按照钟母的想法,小孩子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学习成绩并不上心。钟父倒时不时问下韩其在学校的情况:“听说韩其的课业不怎理想。”
钟母一边给钟父盛饭,一边说:“刚开始学总有点跟不上,伐要紧,让小希指点一二,绰绰有余。”
两个月后,钟韶回沪。
钟希接韩其下学,路上问牵着的小人;“你奶奶回来看你,可高兴?”
韩其停下,说:“奶奶每次回来都把爸爸骂得很凶。”
钟希有点意外,原来姑母同韩其早已见过多次。对于姑母的事,钟希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可以猜到,以姑母的火爆脾气,发怒的时候铁定很可怕。
“妈妈每次都吓得哭了又哭,我却没有。”
钟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家伙挺勇敢。
回到家,钟韶已坐在客厅,与钟母在说笑,看到两个孩子回来,转过身来。钟希感叹姑母年过四十,保养得却十分好,看上去绝对不到这个年龄。据说刚去英国吃了不少苦,倒是没留下太多痕迹,脸部线条很刚毅,一看便知性格顽强。
“姑母真是越来越年轻了!”钟希由衷地称赞。
“呵呵,小希学会调侃你姑母了。”钟韶笑道。
钟母起身拉过躲在钟希背后的韩其,说:“其其,叫奶奶。”
韩其没有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钟韶。钟希心里明白,韩其不喜钟韶。
钟韶摆摆手,笑说:“不要叫他叫奶奶了,叫得我都老了。”于是大家都一笑置之。
钟韶拉过韩其,问:“你上学了,功课好不好?”
“我从来不做功课。”韩其斩钉截铁地说。
钟母略显尴尬,说:“其其刚上学没多久,没有什么基础。”
钟希笑:“其其,你不介意的话,我教你。”
“是啊,让我家小希放假了好好辅导下就好。”
钟韶对钟希笑笑:“那可真要好好拜托你。”
钟希点点头,心想姑母还真严厉,那么久不见亲孙子,上来第一句话不是问问长高没长高,而是先问功课,也难怪小韩其对她没太大好感,太不似那些溺爱孙辈的奶奶们了。
席间钟希知道姑母大约会在上海停留两月,也唤了韩大成过几天到上海一同聚聚。钟韶并不坐在韩其旁边,隔开两个位置。韩其的位子贴着钟母,用餐期间全由钟母照看。
“这周六韩其的同班同学郑凯的生日,对方母亲邀请韩其一同去生日会。”钟母愉快地向钟韶汇报。
钟韶说:“那要带点礼物去,正好从英国带回些糖果,韩其,你拿一盒去吧。”
韩其低头,说:“我并不想去。”在场的大人们甚为吃惊。
钟希倒不觉奇怪,钟母平时喜欢同韩其同学的家长们话家常,这次想必也是母亲与郑凯的母亲的决定,韩其与郑凯合不合的来还不知道呢。
钟韶睁大眼睛,问:“可是与同学处的不好?”钟希感谓姑母明朝秋毫。
韩其说:“郑凯只会欺负同学。”
钟母上来打圆场,说:“其其,小朋友之间喜欢打打闹闹而已,不算是欺负,与同学们要和和睦睦才好。”
钟父喝了一口啤酒,对钟韶说:“周日叫大成也来我们家里吃饭可好?”
韩其听到父亲要来,眼睛放了光:“爸爸要来么?”
钟韶说:“恩,来看看你。想你父亲了?”
“想!那妈妈呢?”
钟韶眼里飘过一丝不悦。
钟父说:“妈妈也来上海,只是,周日不来。”
韩其也不再追问,很快能再见到父母,他已满心欢喜。钟韶不待见儿媳妇,这点大家心里都有数,钟韶的公寓就在钟希家隔壁,大成每次一个人来上海都可住在钟韶家里,若带了妻子一起,便定是找家便宜的旅店。不过,据钟母所言,钟韶与儿子关系也不佳。每次大成即使住在钟韶的公寓里,两人也是几天说不上几句话。照钟母的原话就是“要么就没有话讲,要么就是吵架。”
周六如期而至,吃过午饭,钟母便给韩其穿戴整齐,准备带他去做客。郑家离钟家不过步行十五分钟的路,钟希上午从书店回来,路过郑家,便看到韩其在门口的小花园独自翻弄着什么。
“其其,其其。”钟希唤道。
韩其回过身,开心地同钟希笑。钟希走过去,问:“你手上是什么?”
韩其给她看,是一只小小玻璃瓶,装着几只丑陋的甲虫。钟希大奇:“你玩这个?”
“不。”
“那么,放掉它们。”
“不,”韩其趋向前来,悄悄对钟希说:“一会儿我把它们放进郑凯生日蛋糕的奶油里。”
钟希一呆,瞪着韩其。小魔怪。韩其得意地笑起来,模样之可爱天真,真如画片中的小天使。 钟希不相信他会兴出如此古怪的念头来。
她急急说:“其其,我觉得你这个主意不大好。”
韩其站起来,朝她笑笑,轻快地离去。 这个小男孩不可思议。钟希不相信他真会做出这件事来,直到傍晚。
这件事自然惊动了钟韶。
钟母灰着脸回来,说:“好好一个生日会,搞成这样子收场。居然在蛋糕里藏了十只八只活甲虫,客人中又是女孩子居多,全吓得魂不附体,可怜的张家女儿还吃了半只下肚,又哭又吐,闹得不亦乐乎。”
钟希听了忍不住偷笑,韩其恁地恶作剧。
钟韶额头上几乎青筋暴起,对着韩其吼道:“你怎敢这般捣蛋!”
韩其低着头,并不出声,钟希分明看到他嘴角挂着笑意。钟韶不再说话,拉起韩其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钟父摇头,说:“他还只是小小幼童,将来长大了,不知怎样鬼灵精怪。”
钟希心中想,这还用说,简直所向披靡,生人勿近。她知道不应该,但是暗地里,她又有点佩服韩其。他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痛快地表示强烈不满。
钟希有点担心,韩其一定受到责罚,她独自跑去隔壁姑母公寓,房门并未上锁。只见卧房内韩其被钟韶按在床上,浅灰色的裤子褪到膝盖,钟韶右手拿着把木制鞋拔,正一下接一下打在韩其的臀上。钟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阻止,钟韶是韩其的亲奶奶,她有权教训自己的孙子。更何况韩其确实闯了祸。钟韶正在气头,下手并不轻,按住的小人儿略微想要挣扎,轻声呻吟。臀上已见条条红印,韩其却不求饶,只是低声饮泣。毕竟七岁不到,怎可能吃得住痛。
钟希不忍,上前拉开姑母,说:“算了算了,他还小嘛,别把孩子打坏了。”
钟韶胸前依然起伏得厉害,说:“真是什么坏主意都想得出,哪有这样做恶的小孩子。”
钟希抱起韩其,给他穿好裤子。小家伙泣不成声,眼神却很坚定。
“姑母,你别生气了,男孩子小时候总是调皮捣蛋些,慢慢教。我先带他回去洗澡吧。”钟希急急地把韩其带回家,生怕姑母一时火气上来,再抽打他一顿。
待回到了韩其的小卧室,他已几近停止了哭泣,左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臀部。
钟希略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魔怪:“疼不疼?”
韩其终于点点头。
钟希笑了:“但那是值得的,对不对?”
韩其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也破涕为笑。
“小时候我也希望可以把班中那个欺负人的大个子揪出来打一顿,或是试一试不交功课,或是学抽烟。”
韩其问:“为什么不做?”
钟希低下头,说:“你不会明白的,我同你不一样,男孩子可以放肆点。”
钟希不是这般大胆的人。她太懂事,太老成,太肯委曲求全,太不计较,骤眼看,不但怯弱,简直笨笨的。
第二日,钟希第一次见到了姑母的儿子韩大成。韩大成从小在农村长大,直至被钟韶找到,带了出来,安排他们夫妇在合肥的一家餐厅帮忙,店主是钟韶的昔日好友。他穿着件青色的汗衫,黑色的裤子,虽然才二十六七,衣着倒像是四十岁大叔。相貌却并不难看,眼睛和鼻子都像极钟韶,只是脸上缺乏钟韶那种霸气,看上去唯唯诺诺。钟韶抬眼看到儿子拎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口,哼了一声,并没什么好脸色。看来虽是亲生子,也并不得钟韶多少欢心。韩其看见父亲,欢快地奔过去问好。
韩大成怯怯的眼神这才放出光,抱起儿子:“哎,在舅婆家乖不乖啊?”带着乡音。
“昨天就闯了祸,把同学的生日会给闹翻了天。”钟韶恨恨地说。
大成楞了楞,看看儿子。
钟母急忙转移话题,说:“赶紧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了。其其可想你了。”
餐间钟韶与大成话都不多,倒是韩其高兴地不停同父亲汇报这段时间的生活,而钟母时不时插个嘴笑着补充几句。
大成说:“孩子他妈也一起来了,明天想见见韩其。”
钟韶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白天他要上学,晚上下了学再接他去,吃了晚饭早些送回来,还要把功课完成,第二天好去上课。”
大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钟希有点同情大成夫妇,觉得姑母不免太不近人情,毕竟是人家的儿子,想要见自己儿子还要经过批准甚至限制时间。饭后没坐多久大成便起身告辞,韩其吵着要跟父亲去旅店见母亲,被钟韶喝住。经过昨天那顿打,韩其知道亲奶奶不仅会骂他父亲,还会动手打人,不免多了三分惧意。
周一晚上,大成打电话到钟家,说让韩其晚上在旅店同他们夫妻一起住一晚。
钟母挂了电话说:“大成看来真是怕阿韶,不打电话同自己亲妈讲,倒打给我们。”
钟父放下手中报纸:“你去同钟韶讲一声吧,她说孩子送回来让我们告诉她一声,她好放心。”
正巧钟韶回来,准备用钥匙开自家公寓的门。
“阿韶啊,大成来电话讲今晚让韩其住他那儿,明早他送孩子去上学。”钟母赶紧开了门叫住钟韶。
钟韶怔了怔,那小子竟敢违背她的命令,怕是那女人的主意。
她只“哦”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家门。
钟韶自小大胆随性,年轻时信了韩大成的父亲的甜言蜜语抛下一切跟着情郎私奔,到了农村才发觉自己眼里的情郎根本就是用谎话把她骗来的,说什么家里原是地主什么的,无非不就是农村一块破地皮么,到了老家竟翻脸做起了大男人,要钟韶在那乡下地方伺候他们一家。钟韶恨极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于是待到哥哥找上门,立马断地干干净净,即使儿子韩大成当时才刚满月也毫无留念,只想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到了英国打拼数年,生意很是成功,全公司都听她一人指挥,唯吾独尊惯了,自然不习惯有人忤逆她。她的话是圣旨,必须执行,毋庸置疑。
待到次日晚上韩大成送儿子回来,被钟韶黑着脸直接叫进自己公寓。
“什么时候同那女人离婚?”
韩大成楞住,没想到钟韶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哦,我,我说过,我们不离婚。韩其都那么大了—”
“就是因为韩其都那么大了,才不要再浪费时间才好,你这辈子就想这么混下去么?”
“我没读过什么书—”
“所以只能做苦工?哼,做苦工也不用在国内做,一样要做,跟我去英国做,工资差好多倍!”
“那带孩子他妈一起去。”
钟韶流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呸,那女人满肚子鬼主意,当我看不出来,我看她第一眼就知她什么人!”
韩大成听到钟韶这样说自己老婆,涨红了脸:“不要这么讲孩子他妈!”
“怎么?!我不能讲?!不替你自己想想也替你儿子想想。看看他以前在农村,野孩子一个,你要他长大也跟你一样做苦工才好么?”钟韶大嚷。
韩大成看到钟韶发怒,不禁轻声嘟哝:“不是已经在上海读书了么?”
“能一辈子放在别人家养么?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负担韩其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每个月给你舅母两千块钱。就你那点本事,到上海能养活他?我看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韩大成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有再出声。
钟韶叹了口气:“我同你讲,跟那女人离婚,然后带着韩其跟我一同去英国,你才二十多岁,好好努力十年管保能脱胎换骨,难道要女人还怕没有么?你是个男人,甘心一辈子做苦工么?韩其可受到国外良好教育,将来出人头地,也好继承我的事业。”
“我不会离婚!”韩大成声音颤抖,语气却十分坚定。
钟韶只觉一腔热血冲到脑部,自己这样苦口婆心同他讲道理,他竟然那么不开窍,顿时气得上前抬手便掌掴儿子。韩大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楞了楞,左脸火辣辣得疼。
“你给我滚!”钟韶颤抖着指着门口大叫道。
韩大成往后退,转身开了门。对门钟希正准备出门倒垃圾,看着韩大成红着脸失魂落魄地逃离钟韶的公寓。正想着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听到背后韩其轻悠悠的声音:“爸爸又被奶奶骂了。”
这一幕原来也被韩其看到。但明显,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比钟希更镇定。钟希转头盯牢韩其,只觉眼前的小人眼神冷得可怕,一点不像七岁孩童,好似什么都懂,钟希在心里倒抽了口冷气。
韩大成那一周便携妻子回了合肥,临走又瞒着钟韶带着妻子在韩其小学门口见了儿子一面。那天钟希去接韩其便看到韩大成同一身材矮胖的女人站在校门口。知道是韩大成带妻子来看韩其,钟希只是站在远处,不去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看着韩其出了校门朝他们飞奔过去。那女人一边弯身摸了摸儿子的脸,一边不停地讲着什么。韩其突然看到钟希,于是对她挥手。韩大成夫妇回头张望,看到钟希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大成有些尴尬,说:“哦,晚上的火车,想再看看韩其。”
钟希表示充分理解,并允诺不会同家里提及,大成很是感激。大成的妻子初次见到钟希,充满好奇,同钟希问了好,又很是热情地谢钟家照顾其子。若说大成较为怯懦,他妻子却不似普通的村妇,钟希隐约觉得,她并不简单。
回家后韩其说要去附近公园与小伙伴玩耍,钟希问:“没有功课么?”
韩其从书包里掏出几本笔记本子:“小希姑母,这些都是我的功课,你曾说过会帮我。”
钟希回过神来,哗然:“我不会替你捉刀。”
“忘记你的允诺了。”韩其带着一些小大人似的感慨。
钟希不甘心,“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我只说我会教你做功课。”
“没有分别,”韩其把本子放在钟希手上,“你做了等于教会我。”
他说的话全然不通,强词夺理,却又这样好听,句句动人,钟希觉得她遇见了煞星,他那么小,却似有控制她的魔力。
韩其听到小伙伴在楼下呼喊,于是欢快地跑下楼。钟希想,纵容他一下,又有何关系,功课对钟希来说,像是唯一出身途径,当然重要。韩其以后一定会随钟韶去英国,日后继承产业。这些功课,算是什么。钟希定了神,打开本子,不禁笑了。只见算术本子里打满红色交叉以及教师歹毒的评语。钟希不忍心,当下徒手沙沙沙便把正确答案写上。
临到晚饭,韩其回来到钟希房间笑笑地问:“我的算术做好了没有?”
“考试时问你如何应付?”
“带着你进考场。”
钟希啼笑皆非:“不怕奶奶再罚你?”
韩其突然没了笑意,语气变得异常冷漠:“她要赶走妈妈,我恨她。”
钟希被被韩其怨怼的眼神吓一跳。一直以为韩其不喜钟韶是因为钟韶太过严厉,不拘言笑,没想到韩其对她尽至怨恨,难怪挨打时想拼命忍住不肯求饶。
月考结束,成绩自然惨不忍睹。钟韶亲自去学校见了老师,回来时气得暴跳如雷。不知从何处找出教育藤,似是特地替韩其所准备。
“你,你给我去趴好!”钟韶火冒三丈地拿着藤条指着书桌。
韩其知道这顿打躲不掉,也不做多余地挣扎,尤自走过去趴好。也不等韩其把姿势摆摆好,钟韶已经冲上前扬起藤条便抽打了上去。细细藤条带着风声,狠狠落在韩其穿着校裤的臀部上,韩其不由得倒抽口冷气,禁不住口中发出“咝咝”的呻吟。钟韶没有给他细细体味疼痛的时间,第二第三下接二连三地抽了上去。韩其痛得跳开,泪盈于睫,若说上次的鞋拔他能忍住,这一次的藤条所带来的疼痛却大大超出他的想象。
“你还敢动!!”钟韶气结,一手拉过韩其按牢,一手将藤条放于书桌上,一把扯下韩其校裤,直接用巴掌呼了上去。
“啪啪啪”“你平时怎么读的书?!考成这样,真有你的!”
“啪啪”“我让你不好好学!!”
韩其的臀部慢慢变得越来越红,上面还附着几条突起的藤条印。韩其开始哭泣,他没有挨过这样的打,很是震惊。
钟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接你到上海来,花那么多钱,要你好好读书,别像你爸那么没出息,你说你在读什么书!?”
韩其听到钟韶说他父亲,哭叫道:“我不要读书,我要回我爸爸那里!”
钟韶气得颤抖,重新抓起藤条,狠狠抽上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我叫你那么不听话!”
韩其火辣辣的臀部再次接触到藤条,感觉就像要死了一样,汗出了一身,开始大声哭叫。
钟希下学回来听到隔壁姑母家中传来韩其的哭叫声,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按姑母家的门铃。
“姑母,开门啊!我是钟希,姑母,你先开门啊!”
屋内钟韶并不理会,继续管自己教训孙子。
韩其几乎哭到气绝,终于想起同钟韶低头:“奶奶别打了!我不敢了!救命!”
钟韶听到韩其叫她“奶奶”,略为恢复了理智,这才发觉韩其臀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刻着好多条藤条印,整个臀部又因为之前的一顿巴掌红成一片,略微肿起,心有不忍,停下了手。
韩其继续哭泣,钟韶定了定神,做了个深呼吸,拉起韩其:“我问你,会不会好好读书?”
韩其再“英勇”也不至蠢到这个关头再去激怒钟韶这只鬃毛可能随时竖起的狮子,点了点头。钟韶走出房间开了门,只见钟希一脸焦急冲了进来。钟希一眼看到韩其眼泪鼻涕一大把地站在那里啜泣,赶紧走过去抱牢他。钟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担心又那么心疼这个小魔怪,她喜欢看他笑,他哭起来让她心碎。
钟韶坐到椅子上,疲惫地说:“小希啊,你若有时间,替他辅导下吧,他学的一塌糊涂。”
钟希点点头,后悔自己之前只会替韩其做功课,却没有坚持教会他,使他受罚,她应该想到姑母并不是会放纵自己孙子学习的人。
从那天之后钟希开始抽时间辅导韩其,只是她很明白,韩其确实不喜爱学习。
“这道题应该这样做。”钟希很有耐心。
韩其却心不在焉:“小希姑母,我去看会电视先。”
“可是你还没有做完。”
“你帮我做了吧。”韩其笑笑说:“奶奶已经回英国,没有关系。”他朝钟希眨眨眼,跑去客厅。钟希为此语塞。
一年后钟希高中毕业,钟韶建议不妨让钟希大学也在英国读,钟母立刻同意。办妥一切手续后,钟希动身去了伦敦。
临走前一晚,韩其到钟希房内,眼神黯淡:“以后是不是看不到你了?”
钟希摸摸他的头说:“怎会?一有假期我便回来。”
韩其听到后眼里放了光彩:“真的?你保证?”
钟希笑:“恩,我保证!”
韩其似心满意足,愉快地返回自己房间。
钟韶在伦敦的家是一个宽敞干净的公寓,虽然不算很大,却非常舒适。钟韶曾说过要回上海养老,所以并不打算在英国置房产。钟希觉得姑母一定有她的寂寞。姑父大卫是一个胖胖的英国男人,很和蔼,比钟韶要小五岁,认识钟韶的时候只是一个大厦的保安,当时有一个社长老头也在追钟韶,她还是选择了大卫。大卫能给人一种安心感,钟希是这样觉得,钟韶应该也是。
留学第一年,钟希回来四次。一有略长的假期,她就往回跑,若有人拨电话找她,往往只与录音机打交道:“我已在回家途中—”。钟韶因为与国内公司的工作往来,竟回的比钟希还勤。
钟希每次回来停留不过两周,约会故友等甚为繁忙。在一个下微丝细雨的周未早上,钟希被钟母推醒,她轻轻睁开双眼,只听得母亲学她的声音说:“不要叫醒我不要叫醒我,我还要睡十日十夜。”
钟希微笑。这的确是她的心声,乘了十多个小时长途飞机,一抵沪放下行李马上赴约,又支持了一整个白天,算起来,约有两日三夜未曾休息,回来和衣躺下,直到母亲推醒。
“你姑母打电话给你。”钟韶这段时间也在上海。
钟希接起电话,听到钟韶带有怒意的声音:“拜托你小希,到学校去接一接韩其。”钟希立刻知道有事。
“本来应该我去,但是我实在生气,不想见他。”
钟希莞尔,又闯了祸,这是韩其本色。
韩其并不在门口等他。钟希走进学校,经过查询,才发现韩其被拘留在教务室。教务主任看上去是位德高望重的女士,怒气冲冲走出来,钟希见她脸色,立刻明白姑母真是聪明人,找她来做替身。
教务主任劈头便问:“你是韩其什么人,他父母为什么不来。”
好一个钟希,气不急脸不红,不答反问:“请问韩其犯什么事?”
教务主任瞪起铜铃般眼睛:“韩其已经被开除!”
钟希深深吸一口气:“可否求情,可否给他一次机会。”
“不行,没得商量。”那位女士斩钉截铁。
钟希见无可挽回,便也转了语气,“那么,请把学生交出由我带回家。”
“他还没有向我道歉。”
“他已经被开除,没有必要向你道歉,快快释放韩其,校方无权拘留学生,他再不出来我去报告派出所。” 教务主任在职二十多年,颇积聚了一点权威,几时听过这等无礼言语,一般家长上来拜见老师,几乎要亲吻她的手背。当下她气得脸色煞白,“怪不得,怪不得,由你这种家长把她纵容成这样。”气得簌簌地抖。她以为钟希是韩其姐姐。
“韩其是一只烂苹果,校方不惩罚他,”教务主任指天发誓,“社会也会惩罚他。”
钟希毫无惧色,出国留学之后,她已一改以往怯懦性格,重复要求:“请立刻把韩其交给我。”
“姑息养奸!”教务主任拂袖而去。钟希独坐候客室等候放人。幸亏不到五分钟韩其便出来了。
他笑容满脸,“小希姑母,我早知道你会帮我。”
“坐下。”
“让我们快快离开是非之地。”
“坐下。”钟希提高声音。
韩其看见钟希似有点动气,只得轻轻坐下。
钟希诚恳地问:“可否告诉我,你犯了什么过错。”
韩其眼睛一亮,她竟然不知道。恰才上课,教务主任因韩其功课恶劣命他站立当众点名指责。韩其越来越不耐烦,抄起一本硬皮书便用力摔到洪论滔滔的老小姐身上去。
第2回
韩其没想到有人会避不开。那本书正打在她鼻子上,竟打出血来,整个课室为之沸腾。来接他的钟希竞不晓得此事。全校都知道了。本来要报警,然而声张此事,对校方名誉大有影响,故此急召家长来训话。谁知反而被钟希痛斥一顿。
“说呀。”钟希追问。
韩其委屈地答:“我测验偷看。”
钟希疑惑,“校规这么严?照说一次大过也就足够。”
韩其微笑,“管它哩,就像电视里说的一样有些人一点点权柄在手,就拿鸡毛充作令箭,我们走吧。”
钟希见他一点不在乎,便想说他一两句,却见韩其笑嘻嘻无牵挂,便不忍心。这男孩子吃苦的时间多,开心的时刻少,算了吧,反正本市有的是小学校。
钟希叹口气,“还不走?”
一路上韩其嘴角孕育着一个诡秘的微笑。钟希怵目而惊。
到钟宅楼下,韩其蹬蹬奔上楼梯。
“站住!”
他猛地一回头,是钟韶。
钟韶冷峻地看着他,“又打老师?”
一旁的钟希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韩其刚才是胡乱编谎话骗得她。
韩其低头不响。钟韶没有那么好耐心,走上前抓住他手,拖住他上楼。
钟希知道韩其这次定又难免一顿教育藤,赶紧跟着到钟韶公寓。
钟韶来不及顾钟希,把韩其推到房内,立刻踢掉高跟鞋找藤条。钟希想要求情却觉得口中生涩。是这小魔怪闯祸,也难怪钟韶生气。
钟韶找到藤条一把拉过韩其就打,边打边骂:“你作死!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
那一下下藤条虽然隔着校服抽到韩其身上,钟韶带着怒气下手多少有点重,韩其紧紧皱眉,眼里噙泪,侧身想要躲开却因为被钟韶紧紧抓住而动弹不得。
又是十多下打过,韩其已经低声抽泣,钟希手足无措,正犹豫是否要上前阻止钟韶,钟韶却停了手。
像是打累了,钟韶丢掉藤条,坐到沙发上说:“滚过来。”
韩其不敢违抗,一边用校服袖子抹掉眼泪,一边走到钟韶跟前。
“谁给你的胆子,连老师都敢打?”
“我。。我怎知她会躲不过我丢的书。”钟希听到韩其这么说,差点笑出声,这个时候也亏得他会这么回答。
钟韶却不觉得好笑,只觉得更加生气,一把拉过韩其,按倒在自己膝盖,除去裤子挥手就打:“侬个小句(上海话小鬼的意思),简直无法无天,现在打老师,以后是不是要打你老子。”
钟希看到韩其臀部上已经好几道藤条印,这下钟韶接着打,又给他添了一大片红晕。韩其大概被钟韶吓到,“哇”得哭出声,拼命挣扎。
钟韶见状,更加冒火,又是狠狠几巴掌下去,打得韩其的小臀部立刻肿起。钟希实在不忍,开口求情:“姑母,算了,别再打了。”可是钟韶怎么会停手,于是钟希走上前从钟韶手下拉出韩其,同钟韶说:“姑母,住手吧,他也知道错了。”又转过头对韩其说:“其其,你已知道自己不对,是不是?”韩其怔一怔,默默点头。
“哼,简直屡教不改,打都打不好。”钟韶依然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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