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face=宋体]
我出生在一个贝勒府中,闺字“如瓶”,本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格格。自幼习从名师,蒙恩授礼。琴棋诗赋,
笔墨丹青,皆粗晓一二。成人后嫁于当朝御前侍卫。夫君虽为武官,却识书礼,夫妻尚能相敬如宾。
谁知晴天有变,好景未长。家父性刚直,因忠言进谏,见弃于太后,家道渐衰落。失去这一朝廷背景,夫君态
度日趋冷淡。不日我听下人传言,他已在外捐助戏班,捧养红伶。恐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倚马斜桥地明里招摇。
如瓶独守空阁,梧桐秋雨,孤枕寒衾,永夜难消。不觉重拾起抛却多年的画笔临摹画谱,或独坐案前对镜描妆。
直到一日,发现手法已趋纯熟,足能按每日重复之程式,丝毫不爽地描画出自家小像。
府中有一丫鬟,名唤青儿,有亲戚在外域做陶工,时上京探她,会顺便捎带几只窑里的瓷瓶,嘱她可以盛杂物
用。各式各款赏玩成趣,有的还没上釉。我得见后托她代买几个未上釉的回来。独坐时即默默揽瓶漆釉。
我要托这大大小小的花瓶记载自己的痛苦。我在一只瓶上一笔一笔画出自己的形象,满面戚容,纤毫毕现,犹
如揽镜自照。等釉彩干透,我把瓶身转到背面,画了一个佩剑的武士,那是我的夫君。曾几何时,如瓶日日在花园
内待君归来,举案齐眉,相欢梁下,其神其貌,点点细节早已了然于胸。而今日,我却还要在他的身边画上另一个
女子,那是一个美貌的优伶,他们正在花树下携手笑谈。
画到这里,如瓶不禁再次泪染双颊……长夜寂寥,幸能得此一娱,以倾诉心头难言的苦闷。
宿命无常,变又生变。夫君因受家父牵连,仕途频频落败。遂将如瓶视作疾仇,态度竟由冷漠转为暴虐。只因
尚在朝为官,碍于家门颜面,断不肯让妇人面上留痕。却另设奇刑,尝寻细事重施责罚。其时不去贴身上装,只尽
剥罗裙,命我跪伏地上,暴鞭后臀。下力之狠,象是欲将他对命运的一切不满,尽泄于这血肉之躯的方寸地带。可
怜平日不见风光的娇臀嫩股怎耐得这般凌辱,兼一端庄少妇下体毕露受责,岂是寻常羞耻?有如杖里夹针,痛之更
痛。
每逢风暴过后,如瓶手抚痛肿伤臀,暗自悲怀。却羞于向家中启齿,无人相倚相怜。终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一日夫君复又朝中碰壁,酩酊而归。即唤我入内室。明知此举非善,无奈慑于其威,不敢不从。夫未言先怒,
无由即责。此次竟扯下全身衣衫,卧俯床间,紧缚手足于塌之首尾。竹鞭在手,鞭鞭入骨。直至两丘坟起如斗,哀
嚎如胆破。仍不解其忿,居然突发奇想,取过龛上几支沉香,摞成一柱燃着,狠心点烫伤臀。只觉火烫香烛洞穿皮
肉,痛彻肺腑。如瓶咬碎银牙,几欲昏厥。
夫郁忿积久,又逢酒力助胆,人性已失。解下绳索,竟令我伏地送臀,欲寻针刺之。如瓶实是痛辱难当,只得
殆弃尊严,跪叩乞怜,求念于夫妻情分,可否隔日再责?夫似酒醒,方罢了手。
幸好隔日夫酒醒后即去戏楼赏伶,歌台舞榭,几夜不归。如瓶卧塌饮泣,数日未敢着裙,仍有阵阵余痛自后股
袭来。不知几时,勉强起身,含泪取下阁上一支青瓶,手掇丹釉,却久久不能落笔。肠寸断,心已碎,余情灰灭…
…
终于,我在瓶上再次画出了自己头像,粉腮泪痕浓,伤戚欲伤绝。剩下的内容却触及我更大的羞辱和隐痛,更
难寄笔。心仍受制于琐碎虚荣,终不愿脱开常见的工笔仕女古款。画中人虽面显凄凉,却华服盛装,尽展家世繁荣。
环佩琳琅,袖带当风,衣纹用狼毫勾勒成铁划银钩。
画完之后,我反复转动花瓶,端详自己的作品。只觉未达其意,心头剧痛依然郁涩难发,如梗在喉。忽儿忍不
住大放悲声,举瓶拼力掷向地面摔至齑粉……
此后的几日,我陆续不断在瓶上作画。画中景象的隐喻色彩越发昭然。直至最后,我在一支瓷瓶上浓淡不均地
涂上一色天青,树影般两笔暗色,代表我生命中的两道阴影。转过瓶身,我大胆地画了一个裸卧的女子,粉臀娇羞
而袒。随后以紫毫点染朱丹,着著斑斑血痕,冰肌雪肤反衬下的一片殷红,于冥冥之中独自耀眼。似黄昏时,浮华
落幕后一抹胭霞;如烛影下,惨白泪容上一点绛唇。
我自觉已充分表达了生之羁绊命之难料。便吩咐青儿把所有画好的青瓶转交亲戚,送到窑里焙烧。我不知道窑
变后的瓶会是什么效果。但我心事已了,再无挂碍。何况,所有花瓶的结局无非是破碎。
是夜,繁星万点,皓月当空。
如瓶手托三尺长绫绕上横梁,犁梳敲断,鸾镜抛残。
不知明年今日,可也会有如此漆星朗月?只盼星月年年今日与我相伴,怜我黄土孤丘……
(:名古屋一茶屋,阁架上一瓶,下标天价。瓶上有画,画风系工笔写意,画貌却令人费解。青黄底色,上画
有一个满面泪痕的妇人,姿势是正面跪伏,罗衫依地,不见后身。虽身着盛装,却从背后露出一支赤足。瓶背面有
一束发短褐的佩刀武士,旁边的一个象是个艺妓……
本人对东瀛文化一直心怀成见,阴暗晦涩不敢恭维。如此瓶出自艺术家之手,未免太过琐碎,有失含蓄自然之
美。所以临时给瓶一个故事,供社区朋友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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