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为心中的正义与理想坚持过的朋友
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颂歌,我们观察,我们思考,我们回味,我们带着无限的景仰与崇敬,试图去还原那个时代的风貌,然而尽管你可用生花的妙笔渲染情绪,用凌厉的思维架构情节,用激情澎湃的语言堆积情感,可是呈现在我们心中的、只属于那个时代的独特风景和意境,却是永远难以被表达完整的。是的,从1992年到2004年,在人类历史上无非是沧海一束,即便是按基督教创世纪论的说法,人类迄今只有不到一万年的历史,十二年也不能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而我们伟大的祖国在这短短的十二年间,政治、经济、社会、文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无时无刻不影响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有人兴高采烈、有人郁郁寡欢、有人自我放逐、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玩世不恭、有人奋勇亢进、有人垂死挣扎、有人隐逸逍遥。如果要我用一句话去概括那个时代,我只能套用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那句名言“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
第一章 迷失
国内通往韩国首尔的航线本就不多,外贸形势的低迷使民航业倍受打击,民苑机场国际候机大厅里寥落的人群正在真实地展示着经济的不景气,任凭电视液晶屏幕里面衣冠楚楚的官僚和经济学家们谈笑风生地展望着光辉灿烂的经济前景。门可罗雀的机场免税店货架上摆放着不知多久无人问津的商品,除了价签伴随着每隔若干月就来一次的恶性通胀而更新之外,一切皆不更新。机场餐厅的服务员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地看着地面,仿佛持续注视着地面就能时空穿越到人人无忧无虑的极乐世界,唯有接待台前的女迎宾员是目视前方的,然而她对本国乘客置若罔闻的眼神和遇到外籍客人后那近乎凝固在脸上的职业化的微笑,也让本已被空调冷气吹得瑟瑟发抖的国内乘客心里更觉得雪上加霜。
李静香一个人疲惫地斜着身子倚靠在登机口外面的座椅上。透过玻璃幕墙,停机坪上那一架架五颜六色的庞然大物让她感觉有些压迫,机场地勤工人已经把雨衣帽子摘下来,看样子雨似乎已经停了。“哎。”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一脸倦容掩盖不了她那正在逐渐逝去的芳华,齐耳短发使三十九岁的她显得干练成熟,淡淡的妆容更衬托出她清新淡雅的格调,随身的黑色新秀丽小拉杆行李箱兀自伫立在她伸直后叠在一起的腿侧,绿色的尼龙外套和黑色的牛仔裤包裹着她略显丰满的身体,而一双假冒的哥伦比亚牌运动鞋则间接地表达了她困窘的经济状况。
大概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坐飞机的缘故吧,李静香今天很早就起床打点行囊上路,生怕误了飞机。由于从夜里就开始下雨,所以从市区到机场一路非常顺畅,可出租车计价器上不停跳跃的数字还是让她心惊肉跳,当司机停车和她结算车费的时候,她还对多出的一张面值10元的机场高速公路过路费发票提出质疑,认为这可能是司机从中搞鬼,但从司机鄙夷的神色来判断,这似乎是行业惯例,李静香心想出远门无非求一个顺利,于是也不继续纠缠了。
进入机场出发大厅,李静香先按中介公司马先生的嘱咐,趁人还不多的时候在大韩航空的值机柜台办理乘机手续。
“有什么行李要托运吗?”大韩航空的女值班员问。
“我有两个箱子。”李静香回答道。
女值班员侧过身子看了看李静香的行李,然后道:“大的托运就行了,提过来称重。”
李静香费力地把大件的行李箱拖到传送带上面。
“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需要保价吗?”女值班员问。
“没有,都是方便面什么的。”李静香答道。
女值班员往行李上贴了标签,把行李牌和登机牌一齐交给李静香,程式化地说了句:“祝你旅途愉快!”
李静香礼貌地回答道:“谢谢!”
按照中介的指示,下一步该办出关手续了,李静香忽然感觉有点饿,早上急匆匆地从家出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她看时间还够用,于是准备寻找一家餐厅吃点东西,可满机场的餐厅转了个遍,才发现那价格实在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而且只有一家叫巴黎经典的法国餐厅有客人光顾,是一对装束十分体面讲究的青年男女,男生非常具有艺术气质,留着潇洒的长发,那长发一定是精心打理过的,否则不会那么乌黑透亮、清爽宜人,他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礼服,脸色略带苍白,只是面部略微有些平,细长的眼睛在黑框林德伯格眼镜的遮挡下,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对座的女生与男生年纪相仿,都不超过二十五岁,她身穿白色宝格丽高级女士衬衫,优雅地坐在银灰色天鹅绒面料的沙发上,长发束在脑后,只有几缕青丝遮住一侧额头,细致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捏着乳白色陶瓷咖啡杯的把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克拉卡地亚钻戒熠熠生辉,她把左腿搭在右腿上,一截雪白的小腿从红黑格纹的澳洲羊绒长裙下露出来,黑色的弗莱格莫小牛皮靴则不时轻轻地叩着咖啡桌的木腿。她的谈兴似乎很浓,笑意盈盈地看着对面的男生,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侃侃而谈。这个女生很美,不仅仅归因于她化了浓妆的美丽脸庞,确切地说是她具有一种尊贵的美,一种从小生长在衣食无忧环境之下所养成的自信和从容,两人边喝着咖啡边小声聊着,女生偶尔笑出了声,用手掩住口,男生则幽默地耸耸肩,脸上露出尴尬无奈的笑容,比起他丰富的肢体语言,至少他的笑容是青涩的。
李静香猜想飞机上也应该会提供餐饮的,坚持一会儿总好过吃这价格虚高的早餐,于是干脆直接拿着自己的护照和登机牌去办理出关手续了。
由于找餐厅耽误了一些时间,办理出关的地方已经排了几个人,李静香只得耐心地排在后面。
前面几个人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看就快到李静香了,谁知身后竟急匆匆地跑过来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公司职员模样的高个子男人身上背着自己的旅行包,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经典款的路易威登女士手包,手里也拉着一个路易威登的拉杆箱,这男人急得满头大汗,边跑边不停地喊:“借光借光!我们马上要晚点了!不好意思啊!”高个男人后面还跟着快步走来的一个女人,深蓝色的职业套装内衬白色制服衬衫,肉色丝袜搭配黑色高跟鞋,身高足有一米七二,看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女人梳着那个年代公司白领标准的短发,有几绺点染成金黄色,脸上五官精致,小眼睛目光犀利,高跟鞋踩在机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咯噔、咯噔”声,步伐凌乱中带着坚定。女人似乎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她高耸的胸部一起一伏的,而且很显然不光是因为剧烈运动,她紧蹙的眉头和冷峻的表情揭示了她此刻的心态。
男人拿着自己的护照和登机牌对后面的乘客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毫不客气地插到李静香前面,后面那个女人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站在男人身后。
见其他乘客未作表态,李静香也没说什么,海关边检员拿起男人的护照,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端详了一下本人,
“孟欣?”
“对,凯斯特公司的,主要从事对日韩的软件外包业务。”
边检员点点头,在孟欣的护照上盖了章,孟欣道了谢,对身后的女人说:“谭部长,我先去安检那边等您!”说完就拉着行李过了海关,那女人也不理睬他,直接把证件递给边检员。
“谭冬梅?”女人点点头,边检员给她也盖了章,谭冬梅拿着护照直奔安检通道,这才轮到李静香办理。
边检员看了看李静香的护照问:“是赴韩国工作签证?”
“是的,我是劳务外包的。”
“韩国那边有雇主吗?”
“中介承诺给安排了,到机场会有人接。”
“你去韩国做什么工作啊?”
“在服装加工厂当工人。”
“又是服装厂的,能赚几个钱。”边检员冷笑了一下,还是给李静香的护照盖了章。
安检通道里,安检人员正在用金属探测器细致地贴着孟欣的身体搜索着,自从美国“9ㄠ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全世界的机场都加强了警备措施,同时“非典”疫情刚过去不久,体温测试仪还没有撤走。孟欣十分配合地按照女安检员的指示,张开手臂,脱掉鞋子,搜了好一阵子,并未发现异常,安检的小姑娘略带遗憾地将孟欣放行。
“请把手机、钥匙、硬币都放在塑料筐里,电脑请取出。”
谭冬梅把上述物品取出,过了安检门,然后脱掉高跟鞋站到地台上等待接受贴身的搜查。当她抬起胳膊分开双臂的一瞬间,忽然发现满身行李的孟欣正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好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昔日的场景,她立即怒目相向,孟欣本以为自己的观察角度不会被发现,一瞬间察觉到谭冬梅那可怕的眼神,吓得赶紧把视线转移。谭冬梅似乎更加生气,本来就略有些泛黄的脸出现了几丝红晕。好在这变化持续时间不长,就被安检员一声“可以了”打断,谭冬梅蹲下身穿好鞋子,离开了安检通道。
见谭冬梅走近自己,孟欣忙道:“我们在四号登机口,谭部长。”
谭冬梅理都没理他直接向四号登机口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候机大厅里显得十分清晰,“咯噔,咯噔!”在孟欣听来那仿佛是命运之神在不停地敲打着战鼓,孟欣觉得更加烦躁,于是他习惯性地长长吸了一口气,负面的情绪由于氧气的补充而稍微平复,接着抿了抿嘴唇心中暗自骂道:“真是难伺候的领导!”但他马上发觉自己的声带已经无法控制地随着大脑掌管语言的中枢神经发出的信号而产生一些震动,好在谭部长应该听不见,不过还是要小心,不对,不是要小心,而是心理上就不能产生负面和排斥的情绪,这对一个在职场上生存或者直截了当说是战斗着的人来讲,是必要的心理素质。
顺利地通过安检后,李静香到达了4号登机口,在这里她将要踏上飞机飞向首尔——一个自己以前一直习惯叫做汉城的地方,在那里开始她崭新的人生历程。坐在椅子上,她觉得头有些沉,想小憩一下,心里却还惦记着飞机起飞的事,百无聊赖中打开钱夹看了看自己女儿的照片,那是她四岁的时候,小女孩留着樱桃小丸子的发型,胖嘟嘟的脸,圆鼓鼓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她对着照片也笑了,似乎照片里的女儿能够认出自己一样。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睡意渐浓,身子靠在椅背上歪得更厉害,后来竟一下倒在自己身旁的年轻小伙子身上,小伙子本以为她能立即坐回原位,谁知她竟然没有反应,继续倚在自己身上,只好轻轻地推了她一下,李静香马上清醒过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小伙子对李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看上去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男生,干净利落的短发,黝黑的皮肤,眼神十分真诚友善,虽然不是多么帅哥,但是让人看起来很舒服。从他坐得笔直的身体来看,可能是当过兵。
“乘坐大韩航空793号航班飞往首尔仁川机场的乘客请注意了,我们将在北京时间八点四十分准时登机,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登机!”广播里开始发布登机通告,四号登机口的旅客们纷纷起身排队等候登机。
李静香默默地排在人群中,耳畔听到的只是地勤服务小姐用扫描器在旅客登机牌上扫描所发出的“哔、哔”声,空中连廊连接的不仅是候机大厅和机舱,还有旅人的心和亲人的牵挂,很多人都已经在和亲人报完平安后提前关闭了手机。这是出国,离开故土不一定何时归来,更不知道归来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进入机舱后,李静香首先面对的是入口处韩国籍空姐那热情洋溢的微笑,那微笑短暂地化解了她踏上未知旅程的焦虑和忧思,在她三十九年的人生历程中,面对人真诚微笑的时刻毫无疑问地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国际航线的经济舱即使坐满了人也比国内航线宽敞,经过前排的头等舱时李静香纳闷那里为何还空着,其实是她不了解头等舱客人早下机晚登机的待遇罢了。机舱内的空姐熟练地用英语、韩语和中文引导旅客就坐,背景音乐是节奏舒缓的管弦器乐,不是李静香所想象的那种快节奏的韩国流行歌曲。对号入座后,李静香发现自己紧靠着窗户,心中暗喜,第一次做飞机就可以看窗外的云海,不是很幸运的事吗?她又翻开前排座椅后面的布袋,确认了里面有以备晕机时使用的呕吐袋,至于那本全是英文的旅行杂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遣的。
乘客们陆续在机舱各就各位,李静香身边的两个座位还空着,空姐开始向乘客们宣读飞行期间的注意事项,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先生挽着一位三十多岁的漂亮亚裔女士的手来到了李静香身边。
“Excuse me”那位男士俯下身轻声对李静香说。
李静香马上意识到身边的客人来了,但她一句英文也不懂,一时间又想不出说什么,只好用手比划着抑扬顿挫地说:“我、是、这个座位的。”
“我知道,我是想和您说我这位女伴身体不太舒服,能否让她和您换一下座位?”男士用中文说道。
李静香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位男士也是中国人,于是慨然应允:“没问题,我坐哪儿都行。”
“谢谢!真是太感谢您了!”这位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向李静香表达着感激之情。身边的女士也微笑着向李静香表示感谢。
“大家都是同胞,不客气的。”李静香极力想在这陌生的机舱里快速建立起一种归属感。
“是啊是啊,出国后我们都是中国人,哈哈!”
那女士也很爽朗地笑着说。
李静香和她换了个位置,坐在靠近中间过道的座位上,那女士坐下后拿出随身听,问身旁的男士:“MP3在飞机上可以听吧?”
“这东西我没研究过,儿子前几个月送给我的,韩国货。”
“不管它,先听听再说,有没有谭咏麟的歌?”
“应该有吧。”
女士轻轻地切换着三星MP3的按钮,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曲目,“《难舍难分》,终于找到了。”随后便戴上耳机合着眼睛听了起来。
《难舍难分》是香港歌手谭咏麟的经典歌曲之一,流露的是一种离愁别绪,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显得格外伤感,李静香的脑海里也开始回环着那首歌的旋律,“忘不了你眼中闪烁的泪光……”,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还是在1992年,那时就觉得这支歌曲调动听、歌词沁人心脾,1992年,那时自己还不到二十七岁,那时自己还在市文工团工作,那时……,想到这里李静香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位男士似乎十分沉静,扎好安全带后,一只手放在女伴的手背上,安静地坐在两个女人中间。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已经关闭。”
随着空客321型飞机在民苑机场的跑道上缓慢滑行,空乘组开始做最后的提醒,而在李静香听起来,这提醒中似乎夹带着某种催促的味道,窗外的景物在渐渐后退,雨后的跑道向地面返着潮气,心中一直期盼的太阳依然不肯露面。不知不觉中,马达的噪音越来越大,以至于播音员的声音也被掩盖过去,飞机滑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快,终于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飞机呼啸着脱离了地面,直冲云霄。李静香看到窗外只剩下灰蒙蒙的空气,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家乡的土地,一种悲凉的感觉向她猛地袭来,使她甚至忘记了飞机爬升时瞬间失重的不适。这种情绪萦绕了好久,才随着空姐的温馨提示而缓解。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进入平飞状态,欢迎您选择大韩航空,稍后我们将为您提供客舱服务。”
一听到这里,李静香马上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强烈的饥饿感马上涌了上来,她迫不及待地等着空乘把食品分发到旅客手中。不一会儿,几个空姐戴上围裙推着小车开始提供客舱服务。不过随着小车的逐渐靠近,李静香失望了。因为她发现很多客人都是付费换取饮品和小吃的,中介公司马老板那么小气的人,自己手里拿的估计也属于不含餐的那种机票,如果要想吃的话,估计要另行付款了,还是忍忍吧。等到了汉城,还有那么一大箱方便面可以吃呢。
“亲爱的你要点什么?”身旁的男士问女伴。
“矿泉水吧。”女人似乎依然陶醉在MP3的音乐里。
“来瓶依云矿泉水。”男士递过三美元给空姐。
空姐接过钱后把一瓶300毫升装的矿泉水递给男士,水和钱在李静香眼前完成了交换的过程,空姐的玉手接过钱时的优雅,递水时的淡定,男士递钱时的潇洒,接水时的风度,让李静香赞叹不已,难怪人人都想出国,看人家这素质和城里那些粗鄙不堪的小市民就是不一样。
空姐们提供完客舱服务,都返回到休息仓,客舱里恢复了宁静,前面头等舱的帘子依然紧紧地关着,好像里面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飞行就是这样,一旦进入稳定的平飞状态,时间就会过得非常慢,本来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地面是随便就可以打发的。可是在天上却没那么容易,你不可能像坐绿皮火车那样闲聊,打牌,更不可能在车厢间随意走动,看看有没有熟人或者自己感兴趣的陌生人,再搭讪几句,吹吹牛皮。飞机上的人们都无一例外地肃然划一,好像不管什么性格的人,一旦来到这似有魔力的狭小空间内,就变得温良柔顺起来。然而外表的温良柔顺,却掩盖不住平静背后涌动的暗流。
孟欣本来是应该坐在谭冬梅身边的,但他看到谭部长那张怒气冲天的脸后有些望而却步。今天早上差点迟到是因为出租车在路上意外爆胎,自己安排的出差计划里当然不能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尽管如此,谭冬梅依然没好气地数落了孟欣一顿:“每次和你一起出差都遇上倒霉事!你真是我们公司的丧门星!”孟欣今年也三十岁了,虽然还未成家,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在知名外企工作过三年,后来因为分公司销售业绩不理想被整体裁撤,只好屈尊来到这家以对日韩软件服务外包为主业的凯斯特公司谋生,由于毕业后一直做销售工作,不会编程写代码,新公司的销售部门又有得力干将把持着,只得放下身段做销售辅助工作。凯斯特是标准的民营企业,集法西斯主义的狂热和斯大林式的集权于一身,再加上变态的日方大股东对经营业绩细致入微地考核、评审,人员流动性非常大,但好在猎头的面子大,孟欣还是在凯斯特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不过最近两年,他的日子却异常不好过,原先对自己不错的老板陈先生被公司内部残酷的政治斗争逼迫得离职,接替陈先生的谭冬梅部长本不是做销售出身,但由于她的老公是市科技局规划处处长,曾为凯斯特公司获得高新技术企业资格认证出过力,因此借机成了孟欣的顶头上司。谭冬梅原本有一个助理,是个女孩儿,后来由于有孕在身,出行不方便,所以只能让精通日语和韩语的孟欣暂时替代一下,面对谭冬梅多疑的性格、起伏不定的情绪,孟欣翻遍了几乎所有的职场秘笈,甚至把上大学时看的《卡耐基成功之道全书》研究了个通宵达旦,可是仍旧不定时地被谭冬梅损上一顿,“士可杀不可辱”、“尊严无价”这些词汇多次被孟欣咬着牙尝试着忘记,却不时地浮现在眼前。他最终强迫自己认清这样一个事实:成功学本身就是扯淡学,道理很简单,如果作者真的掌握了成功的秘诀,就直接去成功好了,何必为几个稿费去出书呢?
谭冬梅根本不关注孟欣坐在哪里,自从知道老公有了外遇后,她对自己的前程愈发紧张起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能不归功于自己老公的父亲是市政府前任的副市长,如果老公离自己而去,自己将失去目前的工作,进而失去自己所向往的一切。因而那次在日本痛苦的经历并没有彻底摧毁她,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坚强。她想着想着就把精力转移到工作上了,于是想唤孟欣取出电脑看看自己做好的财务报表。转过头却发现孟欣不在,她解开安全带欠身离座,发现孟欣坐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孟欣见她有事忙问:“有什么事吗,谭部长?”
“我想看一下Q三的财务报表。”
“好的。”孟欣打开行李架,取出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台12寸的IBM笔记本电脑。
“给您。”
谭冬梅接过电脑,放在小桌板上,开机后点开了自己花了十六个小时才做好的PPT,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的数字,头脑里想象着韩方客户和股东可能会问及的问题。有些问题回答不上来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在日本尝到了,不能在韩国重蹈覆辙。
头等舱里,同样有人在摆弄着电脑,只不过看的却是经典韩剧《蓝色生死恋》,住友银行高级客户经理曹韵诗和男友幕平,正在憧憬着一会儿飞机就会降落在那美丽凄婉剧情的发生地——首尔。韩剧大约从1998年开始逐渐取代了日剧成为中国内地观众们的最爱,宋慧乔、李英爱、崔智友、裴勇俊、张东健等韩国演艺明星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尽管有人批评说韩剧的剧情类同,节奏缓慢,脱离生活,但是下至少男少女,上至家庭主妇,无不被韩剧那种迷离纯美的艺术氛围所感染,曹韵诗自然也不例外,年方二十五岁就荣任外资银行经理,除了天生丽质之外,作为著名国有银行行长的父亲从小到大的悉心栽培也使她养成了一种从容不迫、优雅闲适的气质。男友幕平是韵诗在伦敦留学时相识的,幕平出自艺术世家,父母都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在业界颇有知名度,两人的相识发生在幕平的父亲幕百鸣在伦敦举办的个人画展上,身为学校留学生会会长的曹韵诗为华人画家能在英国举办画展感到骄傲,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科林斯美术馆观看,陪在幕百鸣身边的幕平吸引了曹韵诗的注意力,通过为曹韵诗介绍每幅画的创作背景和主题思想,幕平那与众不同的艺术气质和良好的教养一下打动了曹韵诗的芳心,二人进而交往并确立了关系。毕业后两人同时回国,并相约在二十八岁之后结婚。这次旅行是两人筹划已久的浪漫之旅,因此小情侣很早就来到了机场,在民苑机场的巴黎经典咖啡厅里,二人又重新温习了一遍旅行攻略,并得出了先从乐天游乐场开始逛起的结论,要重新找回小孩子向往童话世界的感觉。
飞机依旧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中,窗外并没有出现李静香所期待的壮观的云海,不过太阳光倒是格外的刺眼,临窗的女士把遮光板档上,李静香这时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低头想着心事。机舱里显得格外安静,航空发动机的噪音早已和李静香的耳朵混熟了,由自在的存在变成了自为的存在。
就在人们享受着安静的飞行时光的时候。忽然间,空客321出现了严重的颠簸!紧接着一下子从万米高空中下落了足有一千米!如果从飞机外面远处观察,就像一只秃鹫忽然发现下方的猎物并跟踪了好久后,发起的瞬间突袭一样。不过秃鹫捕猎不成功可以再继续尝试,空客321却没那么幸运,下降的惯性和失重让所有乘客都感到天旋地转,头晕脑胀。飞行员几次尝试着拉起飞机,均不成功。空姐们职业地发出警示:“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遭遇气流,请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
安抚旅客的情绪是空姐们在遇到这种情况后最重要的使命,如果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乘务组往往会得到嘉奖,各大报刊媒体也会争先恐后地报道,个别编剧也会借题发挥创作出一些惊险刺激的剧本,如果幸运地遇到一个心情好的投资人的话,或许还真能被拍成电影。可现实并不一定总如剧情般生动曲折,有惊无险。飞机在经历了短暂的平稳飞行后,继续下落,不过好在是有控制的下落,不是一头栽下去。
机舱内的氧气面罩纷纷脱落,有经验的乘客迅速地将面罩戴好,没经验的乘客乱作一团,小孩儿和女人的哭叫声被淹没在引擎剧烈的嘶吼声中,系在身上的安全带成了此刻李静香最可信赖的东西,她第一次坐飞机当然不知道氧气面罩怎么使用,空姐们声嘶力竭的提醒在嘈杂鼎沸的机舱里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觉得耳朵在持续地响,外面的世界仿佛要和自己隔绝起来,一种强烈的被剥离感使她用双手拼命抓住座椅扶手,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保持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坐在李静香身边的那对男女也早没了君子风度,两人气急败坏地用手拉扯着氧气面罩,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飞机瞬间长距离下坠所带来的不适让两人痛苦不堪,女人强压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把面罩扣在脸上,男人由于年纪的原因看起来更加难受,脸色铁青。很显然这个年纪的人心脑血管普遍都不太好,飞机快速下坠一千米,让他的血压极剧升高,感觉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经过持续了三分钟左右的挣扎,机械故障仍旧无法排除,这架空客321客机的机长终于放弃了努力,果断地作出决定:飞机将在海上迫降。
乘客们获得这一消息后,不约而同地开始寻找救生衣,空姐们嘱咐乘客不要慌乱,不要在离开舱门前就穿上救生衣,以免堵塞出口。一位空姐来到紧急逃生出口,对坐在那里的小伙子说道:“刘清先生,请您准备穿好救生衣,2分钟后请让出紧急逃生出口。”
刘清向空姐肯定地点点头,二话不说让出了紧急逃生出口。
飞行员处乱不惊地将飞机平缓地推向蔚蓝的海面,白色的飞机犹如海鸥般翱翔在苍穹和大海之间,轻盈地舞动着,紧急海上迫降是每名飞行员的必修课,而今终于得到了实战演练,平时训练的效果体现出来。飞机以水平姿态慢慢贴近水面,襟翼和缝翼全部放下,飞机机尾首先触水,其后以机腹接触水面滑行,最后飞机在海面上停止滑行,由于飞机的比重比水的比重小,在行李舱尚未大量进水的时候,飞机还有宝贵的几分钟可以在海面上漂浮。
紧急出口打开后,机组人员训练有素地将所有的救生筏都取出,在紧急出口附近将救生筏上的系留绳在飞
第2回
机上固定,然后将救生筏抛到海面。15秒钟后,救生筏内的压缩钢瓶为救生筏自动充气完毕, 在机身开始缓慢下沉的同时,机长要求全部乘客保持秩序,让妇女和儿童先离开机舱。
乘客们鱼贯地顺着紧急充气逃生滑梯来到了救生筏上。李静香穿好了救生衣,也跟随着人群上了救生筏。坐在她身边的那对男女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
“老宋你怎么还不走?”女人问。
“我心脏有点难受。”男人手捂着胸部痛苦地说。
“再难受也得离开,一会儿飞机就沉到海里了。”
男人摇了摇头说:“你先下去吧,丽欣,我感觉太不好了。”
“说什么呢?我怎能把你扔下不管呢。”说完女人强行搀扶起男人顺着走道来到了紧急出口,外面的救生筏上已经坐满了穿着橘红色救生衣的男女老少,海面异常平静,天空万里无云,救生筏里的人们已经从方才的忙乱中平静下来。
“丽欣,我实在受不了了。”男人的身子渐渐地有些瘫软。丽欣却依然故我地坚持:“你给我下去!说什么我也得把你带下去。”
“让我来吧。”
刘清从机舱里走了过来。他一直协助着机组人员帮助旅客疏散,并确认机舱里没有剩余的客人。
“谢谢您了!”叫丽欣的女人对刘清感激万分,刘清弯下腰背着老宋,二人顺着逃生滑梯上了救生筏,救生筏上的机组人员伸手接过二人,丽欣也跟着上了救生筏。
机长见飞机上已经没有人,于是下令剪断系绳,防止一会儿飞机沉入大海所带来的漩涡将救生筏上的所有人卷进去。
李静香此时担心的除了那箱方便面之外还有自己的生命安全,第一次做飞机就遇上这样的事故,难道是命运要和自己开玩笑吗?这漫无边际的大海,莫非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好在自己所在的救生筏上那四十多人看上去都很平静,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由于事发突然,大部分旅客们还来不及取出放在客舱行李架上的随身行李,就逃到救生筏上,等大家渐渐缓过神来,才意识到丢掉的东西对自己有多么重要,有人提议能否上去取回一些重要的东西,机长断然拒绝了这危险的请求。有旅客随身携带着手机,开机后发现根本没有信号,不过机长说飞机已经在迫降时发出了求救信号,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黄海,韩国方面会派出搜救船只过来的,大家只需耐心等待。
海面上的风光单调得让人窒息,那一望无际的蓝包裹着漂浮在海天之间的几朵橙色的花瓣,微微的海风轻轻地吹拂着女人香气未散的头发,人们渐渐中止了关于下一步如何走的讨论,开始沉迷于这让人恍若出世的幻境。按时间说这不过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太阳依然高悬在东方,病体沉重的老宋也渐渐缓过神来,丽欣偎依在他身旁,出神地望着大海。谭冬梅面无表情地坐在人群中,孟欣只是低头不语。曹韵诗和幕平十指紧扣,祈祷着救援船只的尽快到来。
渐渐地顺水漂流的空客321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无论是谭冬梅那绞尽脑汁完成的财务报表,还是李静香那用来充饥的方便面,都平等地沉入海底。
太阳逐渐向西移动,救生筏上的人们也开始躁动,因为他们发现了远处的海平面上驶来一艘小船,人们开始还不相信,当后来小船越来越近,人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机长马上让大家一齐挥手呼喊:“SOS!SOS!”
声音在辽无人迹的大海上传播得异常顺畅,那小船上的人很显然看到了有人在求救,正加速向救生筏这边驶来。
人们都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登船,可是当船真的靠近之后,很多人失望了。那很明显是一条偷渡船,船没有挂旗帜显示国籍,也看不出属于哪个公司,更重要的是船小得不可能装下所有旅客。船上一个带着遮阳帽貌似船老板的男人站在甲板上,看到救生筏上的众生后,他有些暗自窃喜,只见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哪里的?”
机长凭经验判断这条船绝对不是救援船,登上去可能会有危险,看看手表时间还早,自己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正规的救援船只和直升机日落以前应该会到来,因此小声吩咐机组人员告知乘客尽量不要登这条船。
“你们有没有人想上来啊?”那男人继续问。
“你这条船要去哪里?”刘清反问道。
“你们想去哪?”
“我们要去韩国。”
“太好了,我们正好顺路,我们这条船都是去韩国的。”
“你们准备在哪登陆啊?”
“釜山啊”
“噢,可我们都要去首尔,就是汉城。”
“韩国弹丸之地,从釜山登陆上汉城也没多远,你们是飞机失事的吧。”
“飞机都沉到海里去了,我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啊。”
“哦,那到时候再说吧,我这船还有七八个空位,你们谁想上来就上来吧,费用可以等你们上岸时再结算,每人我收一百美元。”
听到了船老板的报价,救生筏的人们一片骚动。大多数乘客都对这船的身份表示怀疑,选择继续等待正规的救援队,忽听刘清回问了一句:“八十美元。”
船老板摇了摇头,继续说:“一百美元。”
“八十美元”
“成交。”
刘清接过船老板递过来的绳子,把救生筏拉到小船下边,船老板顺下悬梯,刘清麻利地爬上小船。
“上来一位了啊,还能上来七位!”
丽欣对老宋轻声说道:“老宋,你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现在又有些难受,呼吸有点困难。”
“要不我们也上去吧,船上总比这里宽敞,你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算了,那船明显不是正规的船只,上去麻烦事一定不少。”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身体这个状态,还能撑多久,再说船主看样子是中国人,大不了不就是要钱吗?我们的现金和信用卡都沉到海里了,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总觉得那船老板不像好人。”说完老宋盯着那带着遮阳帽的男人看了看,那男人的脸黝黑铮亮,身材健硕,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作业的人,从口音上判断应该是北方人。
“不管是不是好人,你身体坚持不下去了,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等着。”在丽欣异常坚决的态度之下,老宋只好妥协,二人也登上了小船。刘清和船老板合力将二人拉了上来。
李静香这才发现第一个上船去的小伙子就是自己在机场候机大厅不小心碰到的那位。那是一个让自己感到十分有安全感的人,女人期待依靠的心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老宋和丽欣二人在飞机上坐在自己身边,从距离上产生了亲近感,而刘清则是自己莫以名状的依赖感寄予的对象,虽然仅有一面之缘。自己在陌生的韩国没有朋友,漂泊在这孤独的大海上更觉得心情抑郁,反正中介安排的人注定是接不到自己了,到了韩国也得一步一步重新来过,倒不如登上这条相比飞机而言人情味更浓一些的小船,在上面和人多交流一下总是好的。想好后李静香也举手要求登船。
“好啊,四位了。”船老板兴致勃勃地说道。
刘清主动地侯在船上,将李静香拉上了小船。当他看出是李静香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笑。这时船舱里面走出了几个旅客,他们发现海面上有飞机失事后的幸存者,因此出来看看热闹。其中一个导游打扮的女孩儿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救生筏上的曹韵诗,立马大声喊道:“韵诗!”
曹韵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徐文蕊竟会出现在这条船上。上次见面还是在春节前夕的同学聚会上,作为班花的曹韵诗当仁不让的成为同学们关注的焦点。就像所有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一样,薪水和爱情是聚会时最核心的话题。男生们热衷于用各种笑话去讽刺挖苦自己的老板,依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无数小气的台湾老板在过去的一年里被他们拳打脚踢,揍得满地找牙。女生则更多地八卦一下昔日情侣之间的分分合合。韵诗知道徐文蕊也是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只不过她在曼彻斯特,自己在伦敦。当问及徐文蕊在哪里高就时,文蕊笑着说自己属于海待一族,还没有工作。其实她不知道文蕊是故意和她打迷魂阵,不管曹韵诗心里怎么想,徐文蕊内心是一直把曹韵诗当成对手的,她试图在美貌、气质、学习和交际四个方面与曹韵诗展开全面的较量。论长相气质,应该说两人各有千秋,文蕊没有韵诗那么白,女生都说一白遮百丑,但文蕊也不黑,她的眉目清秀,声音甜美,浑身散发着一种略带忧郁的清新气质,最让文蕊引以为自豪的是,她一米七一的高挑身材比起曹韵诗一米六六的标准身高,走在街上更加拉风。那时比较受欢迎的港台女明星还主要是张曼玉和王祖贤,徐文蕊却和她们的风格完全不同,如果你知道后来出道的林熙蕾,就可以大致了解到徐文蕊的气质。不过尽管在外貌和气质上两人各有千秋,但论起学习成绩徐文蕊可与曹韵诗相去甚远,曹韵诗各科成绩都可在全校排进前十名,徐文蕊除了英语尚可之外,数理化成绩非常一般。至于交际层面,二人的差距更是显而易见。徐文蕊出身工人家庭,虽说父母都是工厂里的技术能手,但谁都知道在那个信贷资金短缺的时代,工人的社会地位岂能与银行家相比,韵诗从小接触的都是政商两界的达官显贵,受到当时最好的教育培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走的是才女林徽因的路线。而徐文蕊直到曼彻斯特后才发现,那些在国内和自己一起骑单车穿校服的同学,出国后竟然买宝马汽车代步,出入各种酒吧、会所。象征性地打一会儿工后,又背上行囊去欧洲大陆旅行了。自己出国的那二十万人民币除了父母一辈子的血汗钱外,还借了不少外债,打工又十分地影响学习,有时甚至在超市收银台工作时隐隐约约看到导师那名目繁多的书单在不停地催促着她。文蕊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其实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回国之后,徐文蕊痛定思痛,决定依靠自己的能力改换门庭。尝试着找了几份工作,薪水都少得可怜,而且老板们看她来了,首先都自我保护式地向她灌输一遍“海龟并不一定意味着高薪,一切要从基层做起”的理念,吃了几次承诺不兑现的亏后,徐文蕊自以为认清了资本家丑陋的嘴脸,于是干脆干起了个体,与人合伙开过英语培训班、出国中介,总之是没闲着。面对曹韵诗的关切,说自己是海待总好过承认自己没找到好工作。就像《挪威的森林》里小林绿子说的,有钱的好处就是可以说没钱,直接说自己是海待会给人一种讳莫如深之感。
不管怎么说,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让曹韵诗忘掉了所有对潜在危险的忧虑,挥手向船上摇着:“文蕊!”
“韵诗,你怎么会在这里?”
“飞机出现机械故障,迫降到海面了,我们都等着救援呢”
“我是导游,正带团去韩国济州岛呢。你要不要上我们船?”
“你们不是要在釜山登陆吗?”
“都是顺路的,我们这里还有位子,这个团也是通过别的旅行社转包给我的。”
“噢,那太好了,可是我的男朋友要和我在一起,我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没问题的。”
曹韵诗问身边的幕平,“我的高中同学在船上,要不要改变一下行程呢?”
“别忘了,济州岛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幕平微笑着点了点头,男生爱冒险的本质此刻暴露无遗。
“那好,我们就上船喽!”
小情侣兴高采烈地登上了小船,徐文蕊和几个旅客搭把手把二人拉上船,韵诗见了文蕊感觉非常亲切,二人抱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松开。
船老板继续喊道:“就剩最后两个座位了,还有想上来的没有?”见喊了几遍都没人答言,船老板对驾驶舱里喊了一声:“没有人上来了,我们走!”
就在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突然大喊一声,“我要上船!”
“上船不早说。快点快点!”
孟欣站起身先登上了悬梯,紧接着谭冬梅也随着孟欣爬上船来。
在救生筏上谭冬梅就已经想好了,如果再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这次去首尔的任务势必要耽搁了,会见股东迟到自有迟到的后果,可如果连后天的软件产品展销会也错过的话,那些在日本的遭遇就很有可能会重演,于是吩咐孟欣准备上船。孟欣和机长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也觉得这条船来路不明,而且与大部队分离总是不可靠的,不管怎么说这海面上飘着的是793号航班上的近百名乘客,还有值得信赖的机组人员,而那条船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完全不得而知,见谭冬梅催促自己,孟欣小声说:“谭部长,我看还是安全第一,要不?”说到这儿,孟欣看到了谭冬梅那冷漠的眼神,于是把后面的话又咽回去了。
目送小船逐渐远去,空姐问机长:“他们能到达目的地吗?”
机长只说了一句:“祝他们好运吧。”
第二章 登岛
白色的小船孤独地行驶在黄海上,这时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海浪无情地翻卷着,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李静香自打上了船就有些后悔,船舱非常小,数了数包括船员在内共坐了二十四个人。船舱的玻璃窗因为海风渐起而关上,上面还挂着被浪花溅起来黏住的海藻,室内的空气变得有些刺鼻,座椅表面的皮子有的已经脱落了,内壁上挂着的都是些十分陈旧的渔具,固定在船帮上的破旧轮胎在舱内找到了不少备品。卫生间坐落在船尾,连门都关不严,汽轮机的噪音也非常大。当然,让她感觉不佳的不仅是船不太够档次,而是她发现船上的有些客人从衣着打扮来看就不像什么善男信女,好几个人胳膊上刺着纹身,眼神中流露着凶恶,而那船老板摘了帽子后,也露出了光头,很显然和飞机上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相比要粗犷好多,而自己对这样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好在从飞机上来的有八个人,有他们在,自己还多少有一些安全感,毕竟是一个人出来旅行,安全感往往是最迫切的需求,饥饿感反而退居次席。
曹韵诗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和徐文蕊坐在一起轻声交谈着。从文蕊口中得知,这条船上有她六个客人,都是去济州岛赌博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靠搞承包赚了点小钱的农民,考虑到坐飞机的成本太高,便选择了坐船,可是大旅行社见这个团无利可图,便层层甩包,甩来甩去就甩到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个体导游徐文蕊手里,甩团给文蕊的那个叫王姐的女人说:“这个团质量虽然差了点,但是穷人有好运,他们去济州岛赌钱要是赢了,你的提成准比去汉城的那些团多得多。”文蕊按照指示来到了港口和六位客人汇合,然后根据王姐给的地址带领团员登上一条货船,再由这条货船在公海上将七个人一齐交到目前这条小船上。团员们虽然有些抱怨,但是考虑到每人仅一千多元的超低团费,赌博的刺激再加上徐文蕊那甜美的声音,所以也就忍了。曹韵诗问徐文蕊这船叫什么名字,文蕊说她也不知道,幕平在一旁抢白道:“这船是在大海上把我们救起来的,我看就叫诺亚号吧。”
文蕊掩口而笑:“你男朋友真幽默,这船岂不成了诺亚方舟?”
“不过诺亚方舟上只有一男一女啊?”幕平说道。
“那我们都回避起来吧。你们两个正好一对。”文蕊笑道。“瞧你说的,大家同舟共济嘛。”韵诗说道。
三个人在窃窃私语,老宋那边却不行了,在一旁照顾着他的丽欣发现老宋的额头直出冷汗,手捂着心脏的部位,表情痛苦不堪。
“又难受了?”丽欣问。
老宋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话对他而言是件很困难的事,他眼中噙着泪花,这里没有速效救心丹,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有没有医生帮忙看一下?”丽欣急切地问道。
船老板走过来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老宋,摇了摇头。
“请问还有多长时间能够靠岸?”丽欣问。
“明天天亮之前应该能到釜山。”
“不行,他支撑不了那么久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是在南北朝鲜分界线一带水域,你难道让我把船停到北朝鲜的港口吗?”
“那又能怎样?你难道不知道救人要紧吗?”丽欣有些生气地对船老板说道。
“说的倒轻松,救人,救了你老公一个人,得搭上我们多少人?”
“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朝鲜北南双方局势紧张吗,我们这条小船在这片海域上行使,又没有挂国旗,随时都有可能被朝韩双方的巡逻舰袭击,不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难道还要自投罗网吗?”
“他们不会看到船就开火吧,我们不是和这两个国家关系都很好吗?如果遇到他们的船只,我们不是正好可以请求救援吗?难道我们这条船上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丽欣的情绪有些激动。船老板听丽欣说到见不得光,立刻把手指放在口前做了个闭嘴的手式。丽欣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可能触犯了某些忌讳,因为她也发现了船上的一些乘客举止和打扮都与众不同,因此也没有继续抢白下去。船老板钻进驾驶舱取来了一部海事卫星电话,回来问丽欣道:“你和你丈夫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丽欣,他叫宋昱,另外,”胡丽欣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不是我丈夫。”
船老板拿起海事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用韩语和对方交谈了起来,过了大约两分钟,通话结束。船老板对胡丽欣说道:“方才帮你联系了,一会儿会有直升飞机过来接他。这个两分钟的电话花了我至少20美元啊太太。”
“钱不是问题,都算在救援的费用里面,等到了陆地,我会如数奉还的。”听到居然有直升飞机可以调度,胡丽欣心头顿时一亮。
暴风雨如期而至,小船在怒吼的狂风暴雨中剧烈地飘摇着,里面的二十四个人抓紧一切能够抓紧的东西,防止被从窗口甩出去,那层层翻卷着的巨浪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史前怪兽一般要把小船吞噬,船上的水手挺起胸膛与风浪搏击着,这个时候也是水手们最兴奋的时刻,郑智化说的没错,勇敢的水手才是真正的男人,整船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只有做到勇者无惧才能在这强悍无比的自然力面前求得生存之机。
比起其他乘客的惊恐,曹韵诗和幕平两人却多少有一丝兴奋,两人没想到一直憧憬着的韩国之行竟有这么多惊险刺激的桥段。
李静香则闭上眼睛,把头紧紧地埋在臂弯里。她此刻已经无暇再去回味什么了,搏击风浪的小船好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翻个底朝天。孟欣死死地抓住前排的座椅靠背,谭冬梅用双腿勾住了前排的椅子,胡丽欣和宋昱紧紧相拥在一起,听凭船舱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刘清则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在风雨中历练成长。
半个小时后,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恢复了深沉的平静,船舱内变得一片狼藉,大家都被这半小时的剧烈颠簸折腾得没了精神,只剩胡丽欣摇着宋昱的头,不断试图唤醒已经昏迷的他。
“老宋!老宋你倒是醒醒啊!”胡丽欣脸上的妆早已因为过于激动而花掉,但她已经全然顾不了这些,只希望老宋能够醒来。
“大姐,我试着给他做一下心脏按摩吧?”刘清在一旁说道。
“你会吗?”
“多少学过一些,如果有电击器最好,没有的话只能人工按压,看看能否起搏了。”
“那拜托你了!一定要救活他!我会好好感激你的!”
刘清和船老板把宋昱在平放在地板上,双掌十指相对,在他胸口上不停地按压着,丽欣则蜷缩在一旁噙着热泪期待生命奇迹的出现。按压了足有五分钟,刘清累得满头大汗,他停手下手对丽欣说:“大姐,不能再按了,要不然他的肋骨会断的。”
“难道他真的没救了吗?”丽欣哭着说。
“我已经尽力了。”
丽欣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双手托着宋昱的腮,“老宋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承诺我的还没实现,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给我醒过来!”边说边摇晃着老宋的头。可老宋却毫无反应。船老板伸手摸了一下老宋的鼻息说道:“还有点热气,别再给晃没了。”丽欣这才收手。
李静香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想帮一把却爱莫能助,曹韵诗走上前来扶着丽欣说:“大姐,要不先让他休息一下吧,直升机没准一会儿就来了。”
丽欣想到还有直升机,心情稍微舒缓了些,拭了拭眼角的泪,眼影已经花得像水彩一样,文蕊从手包里取出纸巾给丽欣擦了擦,丽欣哽咽着说:“谢谢你们。”
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海面上空忽然传来一阵阵机械的噪音,众人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直升机已经盘旋在小船的上空,而且一来就是四架。
丽欣高兴得欣喜若狂,飞奔到船甲板上,张开双臂呼喊着:“HELP!HELP!”
一架黑漆漆的小型直升机飞到船正上方,机舱门打开后,甩出了悬梯,从上面爬下来两个身穿迷彩服的军人,有如特警队员般顺梯而下跳到了小船上。从装束上看他们既不像是朝鲜的军人,也不像韩国的军人。两个人来到正在呼救的漂亮中国女人面前,用韩语问道:“你们是什么身份?”
丽欣不懂韩语,船老板忙上来翻译,丽欣要他告诉这两个人自己的朋友心脏病突发,需要紧急救治。船老板向来人简要介绍了情况,那两个人频频点头,随后示意可以提供帮助,船老板立刻回到舱内,和几个客人一起将宋昱抬到甲板上。剩下的问题是如何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抬到直升机上。飞机员已经不可能把高度再降低。只见其中一个人用海事卫星电话与飞行员进行了沟通,不一会儿从飞机上面用绳索顺下来一条睡袋,大家一齐动手把宋昱装在睡袋里,然后把睡袋连同老宋一齐吊了上去。丽欣问自己是否也能跟上去时,来人表示空间不够了,得乘坐另外的直升机。
不一会儿,又有一架直升机飞来,把胡丽欣也接了上去,最后四架直升飞机一齐向北方飞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刘清问船老板:“他们要去哪儿?”
船老板说:“我只知道打韩国海上警备厅的求救电话,谁知道能来这么快。”
刘清没有说什么,回到了船舱内。
航程继续着,经历了方才的大风大浪,乘客们也逐渐放松了心情,那几个去济州岛赌博的农民开始侃起了大山,在李静香听来他们那浓重的山东口音让人觉得特别亲切。船老板回到驾驶舱吸烟去了,李静香感觉有一种迫切需要交流的冲动,她对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刘清笑了一笑,又摆了摆手,刘清会意,来到李静香身旁,坐在丽欣留下的空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
“刘清。”
“您呢?”
“我姓李,名叫静香,叫我静香就行了。”
“噢,静香姐,您也是去韩国旅行吗?”
“不是的,我是去工作的。你呢?”
“我也算是工作吧。”
李静香笑了笑:“工作就工作,怎么算是呢?我听说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学生,在韩国半工半读的有很多。”
刘清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是去韩国打工的,我是去执行任务的。”
“噢,是出差公干吗?”
“当然了。”
“那多好,费用都可以报销,你们单位真好,还能到国外出差,是移动通信的?”
刘清摇了摇头。
“那就是电力公司,我知道那地方待遇特别好。”
刘清继续摇头。
“石油公司,要不就是银行的,我猜得没错吧?”
“你猜的都不对。”
“噢?那你是什么单位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简历呢?”刘清反问道。
“我走的地方可多了,以前在市文工团,后来下海做生意、反正没什么正经工作,现在走中介来韩国做劳务,准备赚几年钱就回国。这回你该告诉我你工作单位了吧?我会替你保密的。”李静香笑着说道。
很显然,刘清对眼前这个看上去贤淑质朴的女人已经没有戒心,他俯到李静香耳畔轻声说道:“国家安全局。”
“国家安全局?”李静香的确不知道国家安全局是做什么的,在她记忆中,公安局毫无疑问是给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局”,剩下的各种局的设置和职能她是如论如何也搞不懂的。
刘清点点头,两人握了握手,旅途中的友谊初步得以建立。
太阳继续向西方下坠,海面上一如既往的单调,喜欢去海滨度假的人们往往不能领会长期航行的苦闷,大海中央既没有什么精灵一般的海鸟、浑然天成的礁石,也没有闲适的沙滩椅和高大的棕榈树,更不存在韩剧里那些浪漫的邂逅和让人神往的爱情故事。但大海中央那种深邃苍凉之美却是海滨所不具有的。1998年囊括了奥斯卡十四项大奖的《泰坦尼克号》赚足了票房和观众的眼泪,同时也调足了从未出过海的旅行者们的胃口,他们内心深处都期待着一场浪漫之旅,哪怕是早已成家的人也不例外,在岸上时一直压抑在心中的那份对自由与爱情的渴望亟待有释放的机会,即便是在这条破旧的小船上,即便是像孟欣这样抗压力超强的职场人士。孟欣以为,只要小船没有到达韩国,自己就是相对自由的。他要珍惜目前这段可贵的自由时光,为此他甚至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童年趣事,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这种快乐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于是继续陶醉在回忆之中,确切地说是遥远的童年回忆之中,只有那时的事情才能让他感觉是白玉无瑕,是可以珍藏在内心深处的,长大后发生的事会玷污他心灵中的那块圣地。他就这样回忆着,直到直升机的轰鸣再度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船外。
其实船老板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惊呆了,
第3回
他无法想象方才那四架直升机的来历,因为他所要找的人才刚刚出现。对方在电话里痛骂了他一顿,要他给个交代,船老板愁眉苦脸无言以对。对方很显然下达了最后通牒,船老板一边看着船舱里的乘客一边压低声音用韩语说:“我这还有更好的。我保证不比以前的那个差。”对方似乎同意了的船老板的建议,他挂断电话后回到舱内,对从救生筏上来的各位说:“你们的好运气来了,外面有一架黑鹰武装直升机,属于大韩民国海岸警卫队的,正在执行搜索失事飞机失踪旅客的任务,可以把你们都带回到大陆上。”
“太好了!”谭冬梅迫不及待地说了声。她一直就担心赶不上后天的软件产品展销会,搭上直升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其余的人也都很开心,这一番折腾下来,大家都很疲惫了,能早点登陆休息还是挺不错的,只有孟欣不太情愿,但他还是跟随着大家来到甲板上。
见曹韵诗和幕平要离开,文蕊也送到了甲板上,两人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刘清见这直升飞机倒是很大,不过好像不是黑鹰直升机,便问船老板,船老板说那没准是韩国自己的制造的贴牌货,反正送你们回去是绰绰有余了。李静香问船老板运费怎么结算,船老板笑着说都是同胞就算了。
悬梯已经从飞机上顺下来,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下来把六个人依次接上了直升飞机,那飞机内部的空间非常大,座椅也很舒服,六人落座后,一个穿制服的男人用韩语问道:“你们身上有没有武器?”
幕平用英语向对方解释如果不会中文的话最好用英语交流,那人于是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不能携带武器。”
“我们都是旅客,去你们国家旅行的。”幕平说道。
那人也不答话,飞机继续在海面上飞行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看来是到晚上了,估计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登陆了。众人心里都这么想,可是飞机却足足飞行了三个小时,感觉似乎穿越了三八线飞到朝鲜半岛外海域,曹韵诗和幕平在想飞机是不是已经从他们向往的首尔头上掠过了,幕平曾小心地问过机上的人,他们只说很快就到目的地了,幕平便对曹韵诗解释直升机当然没有民航客机那么快了。
当飞机着陆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李静香在想,出去以后首先要解决的是打电话的问题,多亏中介马老板的电话自己已经记在心里,否则在这异国他乡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是当她走出机舱的那一刻,首先听到的却是海浪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海边。
李静香的疑惑还同出现在其他五个人的脑海里,幕平和曹韵诗凭借看韩剧的经验判断,机上从驾驶员到其他人的装束绝对不是韩国军人的打扮,他们在飞机上几乎一句话也不说,飞机又飞了这么长的时间才降落在这海边,而且降落地四周死一般寂静,仅有的照明灯也非常暗弱。难道这直升机根本就不是什么韩国海岸警卫队的飞机?那这直升机的身份是什么?机上那些人的身份又是什么?
正当人们疑惑不解之际,从远处开过来一辆大客车,两个前照灯像狼眼睛一样凶猛。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停稳了,从车上下来七八个同样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子,他们中的一个走上来和飞机上的那群穿制服的人一一敬礼握手,并用韩语简单地交流着,不一会儿,那个人走了过来,用十分生硬的中文对六人说道:“欢迎你们幸运地来到伟大主体思想光照之下的土地。”
“什么?”听到“主体思想”四个字后,六人顿时目瞪口呆。中国人恐怕都知道,只有在那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度——朝鲜才会经常性地听到这个词,中国人对北朝鲜的印象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也在逐渐改变,建国初期的抗美援朝让两国人民结下传统友谊,友好到把中国长白山天池的一半送给了朝鲜。后来中国经历了文革,而朝鲜则经历了千里马运动,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远远超过中国,但改革开放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朝鲜与中国的发展差距越来越大,乃至于到了2000年左右,两个国家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完全是天壤之别,一个基本实现了小康,另一个却连饭都吃不饱。那时候中国人去韩国日本打工,朝鲜人则忙着脱北,逃往中国和韩国。稍微富起来一点的中国人也开始在酒席宴会上以各种夸张的方式形容朝鲜的贫困和专制,包括用铁丝穿逃亡者锁骨之类的故事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可不管怎样那都是道听途说,今天却鬼使神差地登上了这片土地,不能不让各位心有余悸。
孟欣懂得韩语,发现情况不妙立即上前用韩语和对方沟通,“敝姓孟,我们六个都是飞机失事后坠入海中的中国旅客,旅行的目的地是韩国首尔,被一条小船救上来,后得知有韩国海岸警卫队来救援,因此就上了直升机,可能是此前的沟通出现了问题,看看能否解决。”
“孟同志,你难道不为脱离南朝鲜资本主义和中国修正主义的腐蚀感到幸运吗?”那人说的铿锵有力,一板一眼,情绪激昂高亢。 孟欣知道这些人大概都已经被主体思想彻底洗脑了,因此必须顺着他们的思维来。于是也学着他们的腔调,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说:“我感到非常荣幸,我真想找到金日成将军的雕像拜谒一下,不过先请您告诉我一下我该如何称呼您。”
“你可以叫我朴永顺同志,还有孟同志,拜谒伟大领袖金日成的雕像是十分庄重的事情,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哦,朴永顺同志,你好,我想也是,不过我们都太疲惫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请您为我们安排一下休息的地方,还有,我们的行程对我们而言很重要,所以如果您能行个方便,或许我们可以先忙完自己的事情再回来。”
“不要说了,你们的行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请上车吧。”朴永顺没等孟欣继续说下去,就让身边的几个朝鲜人请他们上车。
“不,你们如果这样无礼的话,我要召见我们国家驻朝大使了。”谭冬梅义正言辞地说道。在她眼中,北朝鲜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人民也势必是低人一等,面对中国这样的天朝上邦的来客,不夹道欢迎,少先队员献花,反而如此傲慢无礼,着实是让人恼怒。
“哦,你说什么?”朴永顺的中文听力似乎不太好。
谭冬梅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朴永顺听清了,只见他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这位女同志的火气很大,看来需要在我们伟大主体思想的光芒普照下好好改造一番了。如果你们不自己上车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说完对身后的人一挥手,那几个人不容分说连推带搡地把六个人赶上了客车。
等坐到客车里,六个人才清醒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曹韵诗和幕平早已失去了好奇心,脸上写满了恐惧。李静香也忘掉了饥饿,只觉得浑身发冷,谭冬梅和孟欣也无可奈何地坐在座位上,唯有刘清稍微平静些,表面若无其事,眼睛却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发展。
汽车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路行驶着,透过海面上反射的月光,刘清感觉这好像并不是朝鲜本土,而是一座小岛,显而易见的灯塔和潮湿的海风更加深了他的印象。岛上林木茂密、海风吹过树梢带起的沙沙声,和着海水退潮的声音,让整个小岛显得十分静谧。从路过的地方看,岛上没有路灯和居民,远处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可以参照,不过倒是可以趁着夜色找个机会先逃走。
开了大约三十分钟,客车停在了一栋别墅前的空地上。确切说那建筑只是徒有别墅的造型,其实是一幢两层的房子,别看只有两层,横向足有一百五十米宽。透过路灯看,外墙上刷的是暗红色的涂料,正门很高,白色三角形屋顶正中竖立着一根旗杆,旗杆顶端镶嵌着一枚金灿灿的五角星,四根深黄色大理石柱支撑着突出的雨搭,柱子后面有一条供机动车开上去的路,正前面是八步楼梯。空地上铺有青石,四周苍松翠柏环绕着,房子背后则是黑黢黢的青山,总体上讲是处幽静所在。
朴永顺命令所有人都下车,然后把六个人召集在一起。他站在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我现在十分严肃地宣布,你们现在要进入神圣庄严的场所进行改造,这本是你们这些生活在修正主义中国的人所永远难以得到体验,而今你们幸运地得到了,不过先请收起你们兴奋的心情,我要向你们传达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项。因为你们在修正主义中国已经自由散漫惯了。”
见六个人注意力很集中,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第一,你们必须听从指挥,必须服从我们发出的任何指令,因为我们的指令在这里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不服从指令的思想和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第二,进入这神圣的场所后,你们要分为两队,男性组成一队,女性组成一队,两队人将有不同的改造项目。”
“反对!”幕平大声叫道。
“你们不能分开我们!我们是一起的。”说完他拉住了曹韵诗的手。
“你难道忘记了第一条吗?”
“那是你们的规矩,约束不了我们,我们有权利提出自己的观点!”幕平厉声答道。
“好,就让你明白一下不服从指令的后果。”
说完朴永顺回头一挥手,两个朝鲜人上来就死死抓住幕平的双臂,把他生生地从曹韵诗的手中拉过来,然后押着幕平走向树林深处,幕平舞动着长发拼命挣扎,眼镜在撕扯过程中掉在地上,镜片当时就碎了,那艺术家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喊着:“法西斯!法西斯!快放开我,我要见你们的首长,我要见你们的领袖,虽然他其实就是个混账王八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Son of bitch!……”押着他的两个人明显受过专业训练,把幕平的胳膊别到身后,连提带拖的把幕平拉走,在他们手中,幕平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控制住他简直是易如反掌。曹韵诗在一旁大声呼唤着不要将他带走,可是那些朝鲜人根本就置若罔闻。
随着幕平的叫骂声渐渐远去,众人耳边听到了两声枪响,那枪声在寂静的夜空听起来非常清脆,回音久久不散。待那两个朝鲜人回来后,却没了幕平的踪迹。
众人这次彻底被震撼了,他们终于相信自己在国内听说的那些关于朝鲜的传言完全没有夸大的成分,而且他们所经历的远比传说中的要惨烈得多,眼前这座建筑难道是朝鲜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吗?如果不是,那为何在《辛德勒名单》里看到的纳粹军官草菅人命的镜头方才正真实地上演。海那边伟大的祖国确实强大,连2008年奥运会都要在北京举行,此刻却鞭长莫及,无法保护自己。人们都说美国护照是世界通行证,但这世界明显不包括朝鲜,连友好的中国人都受到如此对待,拿了美国护照又能怎样呢?现实的残酷迫使五个人只能继续侧耳倾听朴永顺的训话。连一直信奉爱情至上主义的曹韵诗也止住了悲声,并没有像韩剧里那样去与男朋友幕平同生共死。
朴永顺继续说道:“他的下场你们看到了,在这里,服从就是你们的天职,不服从,只有死路一条!下面,按我说的分成两组,男性一组,女性一组!”
见众人有些迟疑,朴永顺大喝一声:“我说的是马上!”
五个人不敢怠慢,李静香、谭冬梅和曹韵诗分在一组,按照身高次序,一米七二的谭冬梅排在最前面,后面是一米六八的李静香,最后是一米六六的曹韵诗。大个子孟欣则不得不排在刘清前面等待未知的改造。
见组已经分好,朴永顺带领着五个人从正门走进了那神圣庄严的殿堂。
殿堂的正厅是上下两层贯通的,里面的光照非常充足,从天花板上悬下来的水晶吊灯,宛若银河落日,墙壁上都镶着黄水晶大理石,在吊灯的映照下光彩夺目,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沙发则是产自德国的头层小牛皮精制而成的精品,波西米亚的果盘和瓷器排摆在紫檀木的茶几上,两边墙壁上对称挂着西班牙风格的欧洲侍女半裸油画和淳朴田园风格的荷兰乡村风景画,而正中最显赫的位置挂的却是最高领袖的半身画像。也不知道这个曾光照地球的太阳为何选择风车和半裸的侍女相伴左右。画像左右皆有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那深红色的花梨木扶手配着鎏金的护栏显得不伦不类。正厅两边是通往东西两侧房间的走廊,那走廊里的灯光要比大厅黯淡许多,加上走廊本身就很长,所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时,从西侧走廊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朝鲜民族裙装的年轻女子,这是朝鲜族妇女最常见的打扮,白色的上装,粉红色的拖地长裙,脚踏弓鞋。女子乌黑的头发绾在脑后扎成发髻,脸上略施粉黛,却遮挡不住那出水芙蓉般的单纯,眼神中略带羞涩。当然了,按照中国人的审美标准来看可能脸有些大,但是对于朝鲜人而言无疑是美女了。她先向朴永顺行了个礼,然后对孟欣和刘清用十分标准的中文和蔼地说道:“二位同务,我叫李善姬,请跟我到西边,我会引领二位同务进行下面的改造。”
看到这样一位温柔的朝鲜少女,神经本已经接近崩溃的孟欣心绪稍微宁静了些,他已经无暇再思考自己为何这么倒霉地跟着谭冬梅流落到这种地方,方才幕平的惨剧已经让他对人生产生了深刻的再认识,以前在工作和生活中所承受的那些压力和痛苦,相比生命即将面临终结危险的痛苦,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甚至不敢奢求自己一旦幸运地离开这里后,要如何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而面对李善姬的邀请,自己除了从命之外别无选择。
朴永顺则在另一旁对女人们说道:“你们都跟我到东边。”
谭冬梅、李静香和曹韵诗顺从地跟随朴永顺来到东边的走廊,三人身后还跟四个朝鲜护卫监视着,防止她们反抗或者采取极端的手段搞破坏。走廊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排列着黑洞洞的木门,厚重的门板在昏暗的壁灯照射下显得十分肃杀。走廊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张朝鲜文字的标语和宣传画,内容不外乎是些惊叹号堆积的口号,表情激动的工农商学兵大声呐喊着,美国人被丑化成老鼠一样被人民军战士踩在脚下,美国战机如同笨鸟一般被伟大领袖用手枪轻松地打下来,群众们在一旁欢呼雀跃。童年经历了文革的谭冬梅和李静香看那些东西感觉非常熟悉。曹韵诗不曾经历过文革,但博学多才的美女对国际政治自然不会陌生,她一看便知道这里是标准的威权政治高压下既得利益者的安乐窝。就如同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某些地方却依然歌舞升平,伟大领袖的餐桌上也不乏中西餐点一样,越是落后封闭的国度,既得利益者的穷奢极欲就越令人发指。
朴永顺来到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对女人们说道:“这里就是你们改造的第一步。”说完他取出钥匙把门打开,一股焚烧过的香灰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开着白炽灯。
“进去!”朴永顺命令着三个女人。
三人依次走进了屋子,在进门前的一瞬间,曹韵诗发现门上写着牌号:“107”
进屋后三个人发现这里面四壁空空,只有靠窗户的位置有一张皮床,除了尺寸大一些,那皮床就和国内医院里那种肌肉注射用的皮床一模一样,黑色的表皮让人看着就觉得冰冷。深褐色的天鹅绒窗帘已经紧紧地拉上,地上只有几根长短不一的竹板倚在一侧墙壁上,那些竹板被打磨得十分光亮,竹节也被修理得圆润饱满。
看到这场景,曹韵诗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他们要用竹板对我们施以酷刑吗?”看韩剧的经历让曹韵诗对朝鲜民族的刑罚习惯颇有了解,历史剧里经常有人被绑在十字木凳上打板子,《天桥风云》里更有现代人被上司用棍棒笞打臀部的镜头。一想到这儿才女的脸就红了。谭冬梅和李静香也同时注意到了那一根根竹板,脸上露出一些惊恐之色,不过她们二人的表情相比曹韵诗淡定了许多。
朴永顺叫随从把107的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她们与外界的联系。三个女人并排站好,倾听着朴永顺的训话。
“你们这些修正主义分子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改造对于你们来说千载难逢。”
三个女人只能听他高谈阔论。朴永顺颂赞了一番慈父将军后开始切入正题。
“中国人已经被修正主义彻底腐蚀了,这位女同志中毒最深。”说完他看了一眼谭冬梅。“我们本着无产阶级的同情和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给你们三位提供这样宝贵的改造机会,你们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感激之情呢?”
他那生硬的朝鲜汉语说得一板一眼,铿锵有力。三个女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谭冬梅在职场中纵横捭阖十余年,在刁钻的客户和苛刻的大股东之间游刃有余,屡有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佳作,可是面对意识形态跟自己截然相反的朴永顺却哑口无言了。她其实是可以智慧地反驳甚至将朴永顺驳得体无完肤的,她完全具备这样的智慧和口才,但人是环境的动物,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下飞机时对方那粗鲁的表现已经否定了一切说理的可能性,那提出质疑的年轻人被枪毙的惨剧又刚刚发生,任何错误的回答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谭冬梅明确地选择了沉默,她在想其他两个女人或许能有积极的反应,尤其是那位漂亮的年轻姑娘,看似教养出众,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些朝鲜人也是男人,如果她愿意主动站出来沟通的话,他们也许不会太过为难于她。可曹韵诗当然不会那么愚蠢地充当炮灰,在男友幕平离去的那一刻,恐惧已经代替忧伤占据了她的心灵,求生的本能让她坚定地认为:静观其变是她目前最佳的选择。而李静香的观点一直十分明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准备赴韩国打工,却意外地被带到朝鲜,加上遇到了暴力的接待,自己那本已崩塌的安全大堤实在无法再接受进一步的考验了,原以为和刘清在一起能够产生一丝安全感,但刘清已经和自己彻底分离了,自己这边只剩下三个弱女子,面对的却是穷凶极恶的朝鲜军人,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呢?下面的事只得听天由命了。
三人的沉默很显然惹怒了朴永顺,他无法想象这三个女人为何如此冥顽不灵,连表达一下对伟大领袖的决心都如此犹豫。
“看来你们是中毒太深了!”说完朴永顺来到墙角,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约两尺左右的竹板拿在手中,站起身后他仔细看了看谭冬梅的身材,又把手中的竹板放下,换了另一根看起来更结实的竹板。
看着朴永顺的一举一动,曹韵诗紧张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见,她不敢想象下面会发生什么。而谭冬梅已经明白了那竹板的用处和朴永顺的用意,很明显竹板是用来教训自己的。李静香则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朴永顺手提着竹板信步绕到三位女士背后,曹韵诗心底的紧张愈加明显,额角已经渗出冷汗。人们往往对来自正面的攻击多少有所防范,而对背后发生的袭击浑然不知所措,朴永顺走得很慢很慢,那感觉就好像曹植在做七步诗一样,他边走边用竹板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笔挺的裤线,发出微小的声音,可就是那微小的声音却让曹韵诗感到无比难过,她不敢回头看朴永顺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感觉和那细小的声音去感知朴永顺的方位,当她听到那竹板轻轻拍打裤线的声音由远及近时,浑身上下就禁不住地发紧,脊梁沟也开始冒凉气,这种感觉是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优越环境下的她所从未体验过的。几乎所有人对她都是彬彬有礼,而她待人接物也称得起是大方得体,甚至连班级里最淘气的男生在她面前也会变得俯首帖耳。也难怪,长得漂亮而且家事兴旺,谁又能不敬重呢?在英国伦敦的那段日子,她被英伦女孩儿那种古典优雅的气质所感染,在那深沉内敛的英伦文化的熏陶下,她身上又平添了一种当代中国女性少有的知性美,那种知性之美足以让一切庸脂俗粉相形见绌,她尤其喜欢穿柏宝丽和宝格丽的衣服,戴卡地亚的腕表和钻饰,到住友银行工作后,她一开始也像其他女同事一样剪断长发,梳着银行女职员标准的短发去从柜员做起,一步一步做到现在的位置,完全不靠父亲的荫蔽。期间尽管遇到各种难缠的客户,甚至有人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她却总能艺术化地处理得当,既保全了自己,又不伤害客户的面子。可不管她以前在人际关系上有多么成功,现在的环境却让她无计可施。
朴永顺手提竹板围着三位女士绕了整整一圈,又回到了三人的正面,曹韵诗紧张的神经稍微有些放松,又随着朴永顺继续绕到身后而重新绷紧。就这样绕着绕着,时间仿佛是正在凝结的冰一样,过得异常缓慢。曹韵诗的神经随着朴永顺一次次来到自己身后而绷紧,又随着他一次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放松。这种时断时续的神经开闭让曹韵诗心跳加速,面色苍白,终于随着一记早在预料之中的击打声“啪!”曹韵诗顿时双目紧闭,全身紧绷,仿佛过电一般,然而等她明白过来,才发现那声音似乎并非是竹板与自己的身体发生接触而产生的。可是当那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她还是条件反射一般作出了反应,因为她从来没有挨过打,好在曹韵诗身体明显的一怔并未引起朴永顺的关注,方才他已经用竹板在谭冬梅的臀部狠狠地打了两下,很显然这个看上去桀骜不驯的高个子中国女人才是他首要的目标,在海边刚下直升机后,谭冬梅强势地与他进行交涉时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地改造这个女修正主义分子,而竹板击打臀部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挨了两板的谭冬梅甚至没敢挪动身子,她垂首站立在房间正中,双手紧紧地夹在身体两侧,量体剪裁的深蓝色职业装衬托出她挺拔性感的身材,前挺后撅的曲线是她在职场上引以为豪的资本,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她仍然十分注意保持自己的身材,公司健身房里有她专属的位置,而对植物蛋白和膳食纤维的偏好,加上对碳酸饮料和高热量食品的排斥,也是她保持匀称身材和旺盛精力的秘诀之一。可她注重保养的优美线条对于朝鲜军官朴永顺来说,却是不知不扣的资本主义庸俗审美观的产物,他试图在以后的改造过程中让这个女人彻底抛弃这种庸俗的审美观,而当务之急就是让她为拥有这样的曲线而感到羞耻,最好的方法毫无疑问是用手中的竹板痛快地教训一番这个女人挺翘的臀部。因此他干脆停在谭冬梅身后,挥起竹板朝谭冬梅的臀部重重地连续击打起来,“啪!啪!”之声顿时不绝于耳,挂着风的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在谭冬梅的屁股上,她那被套裙紧紧包裹着的丰满臀部随着板子的起落凹进去又凸出来,弹性十足的屁股充分体现出她长期健身的效果,同时也剥夺了她职场女强人的全部尊严,毕竟那个部位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对于谭冬梅而言,只有在她认为十分有必要并且绝对安全,保密工作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会将身体有条件地献出,而且几乎每一次献出自己的身体都会得到她想要的回报。除了在日本那次惨痛的遭遇之外,在这个问题上她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专业的身体投资家,比起凯斯特公司那些动辄就跟客户上床的女销售来,她这方面的口碑还相当不错。
朴永顺足足打了谭冬梅的屁股五十板子才停手,他对自己方才工作的效果有充分的信心,因为他站在谭冬梅的身后发现,随着板子不断地打在屁股上,这个女人原本站得笔直的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而那双黑色高跟鞋让她不得不保持抬头挺胸、收腹提臀的姿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这个姿势使她的屁股很自然地挺出,因此打在谭冬梅屁股上的竹板可谓板板着力。很显然为了应付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冲击力,谭冬梅只能用脚趾不停地抠弄着高跟鞋的鞋底,一来缓解屁股上的疼痛,二来保持身体不会因为板子的冲击力而过分前倾,甚至跌倒。她不清楚一旦站立的姿势无法保持住,会遇到什么可怕的惩罚。虽然隔着裙裤,但她感到这五十板子足以让屁股肿成一片了。
朴永顺继续用他那生硬的中文问道:“这位女同志,现在是否知道如何表达对我们的感激之情?”
“你们这样野蛮地对待一位来自有好邻邦的女性客人,不觉得惭愧吗?”谭冬梅反问道。
“这就是我们对修正主义分子的待客之道。”朴永顺坦然地回答道。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相信你们天生就是这样的素质!”
谭冬梅的声音有些情不自禁地抬高。当她看到朴永顺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绕到她身后时,她有些后悔了。她猜想朴永顺这次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惩罚自己方才的巧言令色,打屁股板子还是别的?其他两个女人也十分紧张地等待着。
期待中的暴力还没有出现,朴永顺开口了。
“看来对这位女同志的改造是一个长期艰巨和复杂的过程,徐正熙同志,你认为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四个随从当中的一个立即站出列,向朴永顺敬礼后大声道:“我认为应该在主体思想的指引下,继续加强对这个修正主义分子的管制和改造,直到她能够脱胎换骨!”
“那就请你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去做吧,徐正熙同志!”
“是!”
徐正熙立正敬礼后,来到谭冬梅身后,忽地抬起穿着军用皮鞋的脚,狠狠地踹在谭冬梅的屁股蛋子上,谭冬梅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谭冬梅挣扎着要站起来,徐正熙一脚踩住谭冬梅的腰部,谭冬梅立即贴地动弹不得,便用空出来的双手胡乱划了,穿着丝袜高跟鞋的小腿也交替勾回来踢徐正熙,虽然没有踢到,却让徐正熙无法集中精力做下面的动作。
见谭冬梅如此奋勇挣扎,徐正熙有些恼怒,他接过另外一个随从递过来的绳子,试图把谭冬梅的手脚捆住,哪知他刚弯下身,不知谭冬梅从哪来了一股力量,居然奋力挣扎着翻过身来,随后一脚正踢在徐正熙的迎面骨上,疼得徐正熙一声惨叫,然后抱着被踢的腿单腿原地直跳。
剩下几个随从立即上前帮忙,把谭冬梅重新按倒在地,先把她的双臂倒剪,用绳子捆住,又将她的双脚用绳子在膝盖和脚踝处捆在一起,这样谭冬梅即便挣扎也不能对他们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那徐正熙此刻已经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他用韩语大声地叫骂着,谭冬梅也当仁不让地破口大骂:“法西斯!人渣!败类!”
四个随从把骂不绝口的谭冬梅强行抬到那张黑色的皮床上,将其脸朝下牢牢
第4回
地按住,徐正熙一瘸一拐地把靠墙放着的最长的那根竹板抄起来,让其他三个人把谭冬梅按住,然后抡起板子照着谭冬梅的臀部和大腿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板子带着骇人的风声呼啸着落在谭冬梅的屁股上。徐正熙这板子可比方才朴永顺那五十板子厉害多了,谭冬梅开始还不停地叫骂,以显示自己的刚强不屈,后来可能觉得疼得有些受不了,叫骂声开始逐渐变小,相反板子打在谭冬梅屁股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脆。徐正熙的兴致也越来越高,边打嘴里边有节奏地喊着口令,仿佛是在做朝鲜族传统食品打糕一样,可谭冬梅的屁股毕竟不是没有生命的打糕,挨了三十多板后,谭冬梅终于挺不住了,她开始随着板子的每一次起落发生痛苦地呻吟。“啪!”“哎呦!”“啪!”“哎呦!”“啪!”“哎呦!”“啪!”“哎呦!……”谭冬梅那昂贵的深蓝色套裙在朴永顺那五十竹板和徐正熙这三十大板的击打下,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若隐若现的是谭冬梅那白花花的内裤,而她大腿上的裤袜已经破裂,高跟鞋也在挣扎中掉落了一只。
就这样徐正熙打了谭冬梅六十多板后,谭冬梅终于开始求饶,“别打了!我服了!我服从改造了!我一定服从改造啊!求求你们别打了!”
“她已经求饶了,请你们放过她吧!”李静香对朴永顺恳求道。见李静香这么说,曹韵诗也附和道: “是啊,就放过她吧!”
“停!”朴永顺下令后,徐正熙立即停止了击打,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朴永顺说:“上校同志!为何不让我把对这个修正主义分子的改造继续下去!”
“改造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徐正熙同志,但要一步一步地来,今后你有的是机会对这个女人进行彻底改造!”
徐正熙这才意犹未尽地退下站好,几个按着谭冬梅的朝鲜军人松开手,把捆谭冬梅的绳子解开,挨了这么多板子,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不会有什么反抗能力了。
谭冬梅大口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喉咙里还不住地发出呻吟,趴在皮床上一动不动,她感觉自己的屁股有如爆裂般疼痛,那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在日本的那次惨痛经历,那是她职业生涯中最羞耻的一段记录,她一直试图将那段经历彻底忘记,然而却总是欲盖弥彰。
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谭冬梅的惨状,李静香和曹韵诗看得眼含热泪,虽然谭冬梅只是自己同行的陌生旅人,但同样作为女性,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动物,当看到自己的同类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会眼中含泪的。而作为直立行走的人,朴永顺和徐正熙们则沉浸在另一种精神状态之中,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和人伦,迷失在主义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看到方才发生的一切,才女曹韵诗心潮起伏,她更加明确地认识到:对于失去自主判断能力的人而言,生命就像是随时可以离开的寄居地,更何况是别人的生命。幕平的死不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吗?然而当朴永顺走到她和李静香面前继续训话时,她才意识到危险并没有结束。
“方才这个女修正主义分子已经得到了初步地改造,你们是不是也想象她那样呢?”朴永顺问李静香和曹韵诗。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想。”
“什么?再说一遍!”
“不想。”
“是不想接受改造吗?”
“不是。”
“那不想什么?”朴永顺逼问道。
“不想像她那样。”李静香首先回答了。
“是不想像她那样反动还是不想像她那样接受改造?”
“两个都不想。”李静香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朴永顺清了清嗓子说道:“不想像她那样反动是对的,但不想接受改造是不可能的,你们明白吗?”
李静香和曹韵诗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朴永顺。李静香心中疑惑:听他的意思,谭冬梅所受的改造难道是不论服从与否都要经历的吗?如果我们顺从他的话是否能够免遭皮肉之苦呢?
“我们认真接受改造还不行吗?”李静香问道。
“那我表示欢迎,你们每个人都要接受这里的改造,服从是你们的义务,现在要进行的是改造的第一项,就在这间房间,你们每个人,包括她在内,每人要被笞打臀部四十下,而且你们的臀部必须是裸露的,通过这种羞耻的方式要让你们彻底与修正主义断绝关系,你们去准备吧!”
曹韵诗听朴永顺说完差点没气昏过去,虽然已经预见到这里面暗无天日,但却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打人,而且对于女性竟然采用笞打裸臀这种极其羞辱人的方式。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当即提出抗议。
“我反对!你们这样不尊重女性是不道德的!古往今来任何残暴的政权在对待女政治犯的时候都会保持最低限度的尊重,尤其是对女性的隐私,你们自称是民主主义国家,历史上也称得上是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文明礼仪之邦,如今却要对几个有着合法身份,意外流落到这里的女性,采取如此羞辱性的方式施以酷刑,你们的所作所为真是令人发指!”
曹韵诗本以为说完了这些话,朝鲜人定会暴跳如雷,不一定得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呢,她想好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干脆就一头撞死在这墙壁上以全名节。
第三章 规矩
也许是美女得天独厚的优势吧,朝鲜人并未发火,朴永顺低头在107房间踱着步说道:“这位女同志,我想来自中国的你可能对我们还不是十分了解,你们总喜欢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这个国家,我们的人民热爱和平、热爱生活,热爱与世界上所有国家的人民平等交往,我们的政治倡导宽容,我们的伟大领袖包容一切分歧,可是这个世界却不能包容我们,你们中俄美都有核武器,你们也都是联合国的成员,联合国宪章规定成员国主权平等,那为何你们都拥有大量的核武器,而我们却不能?你们承诺不扩散核武器,历史上你们背信弃义的事情做得不少,为何还要人们相信你们?因为你们强大到别人不敢不相信,我们或许没有你们看似那么强大,但是我们作为一个国家,主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可以做我们主权范围内任何事,而这里,这神圣的地方,有着神圣的规矩,我们必须严格地遵守,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现在不是我们去中国,是你们到了朝鲜。”
见朴永顺能够态度平和地与自己对话,曹韵诗的情绪也平稳了下来,她继续问:“你能否告诉我你的身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会来到这里?”
“我叫朴永顺,这里的具体名字你不必知道,你应该叫这里圣地,至于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那是因为我们的伟大领袖在召唤你。”
“你说的伟大领袖是谁?”
“今后的日子里,你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前提是你能够改造好的话。”
“可我现在就想见他,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我宁愿去死,你们可以控制我的自由,但你们控制不了我求死的意志。”才女异常坚定地说道,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什么忌惮,幕平的死和谭冬梅所受的殴打让她心存恐惧,但当得知那在劫难逃的羞辱性改造是必然的时候,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像她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承受这样的羞辱的。
朴永顺的态度依然出奇地好,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女同志能否告诉我你怎么称呼?”
“曹韵诗。”
“好名字,我相信你本质上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只是在中国那样一个修正主义国家里被腐蚀了,我们的改造会帮助你从腐蚀的泥潭中解脱出来。”
“我不会接受的,如果你们要用强的话,我只有一死了之。”曹韵诗坚定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安排你和你男友团圆了。”朴永顺说完让身后的两个随从把曹韵诗带走,曹韵诗毫不犹豫地跟着走出了107房间。
“慢着!”
众人立即停下脚步,曹韵诗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静香在大声说道。“你们能不能先给她一个机会,她年纪轻轻,又不太懂事,怎么能这样就寻死呢?”
“那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朴永顺说道。
“我想问一下,我可以遵守你们的规矩,所以能否体谅一下,让她别那样,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可以代替她。”
“你是说你可以替代她接受改造?这不可能,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是说这一步改造能否让我替代她,她是个体面的姑娘,估计还没结婚,你们这样做她会受不了的,其他的都可以,打屁股的改造还是免了她的吧,至少这一步我可以替代。”
朴永顺看着眼前这个中国女人,平常普通的装束,风韵犹存的脸庞,透过平和的语调看得出她坚定的态度。朴永顺沉思了一会儿,对李静香说:“既然你愿意接受改造,我们欢迎,但是对于她,我们姑且暂缓执行这一步,你现在就把你自己准备好吧!”
只见李静香毅然地来到皮床旁边,谭冬梅还趴在上面动弹不得,徐正熙等人上来就把谭冬梅拉了下来,谭冬梅勉强支撑着站在地上,她知道一会儿自己还要光着屁股再被打四十板子,而且求饶已经变得无效,服从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李静香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脱下了牛仔裤,把内裤褪到膝盖处,然后趴在皮床边缘,丰满白皙的大屁股赫然展现在107 的众人面前。
“很好!禹仲勇同志,请帮这位女同志进行来到圣地后的首步改造。”
那个叫做禹仲勇的朝鲜人领命来到李静香身后,对撅着屁股趴在皮床上的李静香点头行礼,然后捡起一根竹板,挥舞着照李静香的光屁股打了起来,一旁的朝鲜人则大声地喊着板数。李静香咬紧牙关趴在床上忍受着屁股板子的痛苦。打了二十板后,李静香方才还白皙粉嫩的屁股已经全部红肿,上面隆起了一道道红色的肉棱。禹仲勇打得愈发起劲,板子左右开弓,好像是在扇一个人的耳光一样,李静香屁股上的肉被板子打得一颤一颤的,那竹板撕咬臀肉的痛苦让她开始哽咽,打到四十板子的时候她开始大声呻吟起来,那似曾相识的痛苦让她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那些往事被她一直尘封在心底,却总是记忆犹新。
1998年,中国大陆掀起了一股下岗潮,这种下岗潮波及的不仅是国有企业的广大职工,还有那些职工的配偶和子女,也许对于减员增效这种模式是否合乎情理要在若干年后才会有盖棺定论,但至少在当时,对于拥有庞大产业工人队伍的中国而言,那次下岗潮对底层民众生活的冲击是致命的。一个家庭如果只有一方下岗,或许还能勉强度日,而一旦这个家庭夫妻双方都下岗,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生存技能,那生活真可谓是度日如年,每月区区几百元的社保都交不起,那点可怜的补偿金相对无底洞一般的后续生活费用无疑是杯水车薪。尽管政府提供了再就业技能培训和自主创业资金,但是对于那些从未受过良好教育的下岗工人而言,把他们推进激烈的市场竞争漩涡之中,与把他们推向火坑没什么区别。道理十分简单:一个没有机会学习游泳的人,突然水要淹没船身了,不管会不会游泳都要跳进水中,可是对于船长来说,在船将倾覆之前就应当提醒乘客做好准备,但中国的领导人却没有做出这样的提醒,而是直接把弱者牺牲掉,这或许是民众那时对政府不满的重要原因,当时有句口号叫:“青春献给国家,中年没人管,老年没人养。”从一个侧面也体现出了群众的呼声。
为了谋生,很多工人下岗后开始摆地摊,去超市做保洁,去新兴的花园住宅做物业管理员,条件稍好些的做一些小本生意,例如开个美容院或者大众浴池之类的营生。还有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开始操起了皮肉生意,洗浴中心、KTV、夜总会、娱乐城之类的东西满大街都是,里面往往都提供各种花式繁多的特色服务,网上更有专门的网站供顾客来进行信息交流,很多网友会发布一些验证评价的帖子,诸如某某地的多少号活好,漂亮等等,这类帖子往往点击率最高,却也最容易被网监部门发现并屏蔽,不过若干时间又会死灰复燃,真可谓“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广大人民群众对娱乐生活的需求生生息息,永无止境,而有效供给也随着各地对经济增长的迫切需求而不断增加,主管部门对这类现象基本上属于睁只一眼闭一只眼,治安管理部门往往例行公事地进行检查,只要幕后老板的实力足够强硬,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因而那个时期虽不能说是娱乐业最为火爆的时期,却可以说是人民的黄金时期,因为市场供给充足,竞争激烈,因此服务到位,价格实惠。还有一点就是由于中国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人们被压抑已久的性情终于有机会得到充分的释放,对于这种肉体感官刺激的享受,人们往往趋之若鹜,兴致盎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这些东西逐渐看得很淡,甚至有些审美疲劳、刺激过度,因此边际消费倾向呈递减趋势,再加上政府的强力打压,娱乐场所已经越来越少,而且也越来越正规。那个所谓的黄金时期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对于李静香而言,1998年是交织着失落和屈辱的一年。
自从接到尊皇娱乐城的面试通知后,李静香着实做了一番准备,她坐在梳妆镜前,叹息着自己离开文工团才短短五年,那曾经被人赞许的艺术气质就已经消失殆尽了。33岁的她在微笑时,眼角的褶皱已经明显加深,俏丽的脸庞虽然风采依旧,却总是不自觉地显得黯然神伤。女儿出生以后,曾带给她无尽的快乐,可是当女儿一天天地长大后,自己坐吃山空的生活方式已经难以为继,经营的美容院正准备在过段时间出兑,只要能不赔钱就可以了。自打父母因病先后去世,她就一直依靠这家美容院谋生,家里给她留下的一笔钱很快就花光了,再不出去找工作恐怕女儿就要和自己一起喝西北风了。她于是开始四处寻找门路,看看能否给安排个工作,哪怕是干个家政服务之类的临时工也好,不过私人工厂的老板普遍认为她以前在文工团工作,根本不是干粗活的人,因此求职之路一直不是很顺,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工作机会,她还是很看重的。对于去娱乐场所工作,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当然知道经常光顾那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但是到了现在这种局面,自己已经别无他途。
她翻了翻自己的按摩技师培训证书,那是她在美容院里学到的专业技能,也是除了音乐、舞蹈和表演之外,唯一能让她用来交换金钱的技能,她知道这技能或许只是一个敲门砖,一旦自己被录用,其他的东西还是要奉献出去的。
“33岁了,有点大。”负责面试李静香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胖经理,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看上去很世故的一个人。他对着李静香的简历扫了一眼,就下了这样的结论。
李静香十分迫切地想得到这份工作,看到经理那么不屑地看待自己的年龄,连忙解释道:“经理,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原先开美容院的,按摩有培训证的,不信我拿给你看。”
“不用看了,你说你什么都可以做,特服你愿不愿意做啊?”
“愿意,只要能给我工作机会,我什么都愿意!”
“你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哦,那这里有什么规矩啊?”
“我们这的规矩嘛,我可以简单跟你介绍一下,”说完胖经理点上一根烟,靠在身后的大班椅上。
“首先我们这个娱乐城规模是比较大的,餐饮洗浴休闲一应俱全,当然和同城的那些大门面还是没法比,现在干我们这行的竞争特别激烈,比的是服务、比的是价格、比的是后台,我们这一天人吃马喂的费用不老少,所以不能养闲人,工资和提成都是根据你们的业绩说话,因此你一天服务多少客人,我们就和你结算多少钱,没有底薪一说。 其次呢就像我方才说的,你在我们这占用一个位置,我们得给你提供工装、休息室等等,你要是不能定期上交给店里一定数额的钱,我们是不答应的,那你只能选择高升一步,至于这个钱数嘛,看你从事什么岗位了,一般普通的按摩呢,每个月要向店里返2000块,如果达不成,只能走人,要是其他特殊服务呢,每月就更多了。最后呢,就是说我们这里的规矩其实就是严格管理,赏罚分明,像你们这种从事服务业的人员呢,必须服从我们这里的管理,迟到早退也好,被客人投诉也好,总之要赔偿店里的损失,还要接受店里的处罚。这些你明白吗?”
“我明白,任何一家店都有自己的规矩,我能理解的。”
“那就好,你知道我们店都有什么项目吗?”
“不太知道。”
“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一楼大厅是供男女洗浴的,二楼是休息大厅,里面有视听设备,供客人休闲,大厅也有足疗的床位,普通的按摩足疗就在二楼,三楼四楼都是包房,也是用来按摩的,包房按摩说实话,你也是结过婚的人,就是在里面乱搞,当然花样比较多了,我就不和你具体介绍了,到时候会有培训师教你。五楼是特殊服务区,我们这有几个艺术院校的学生来兼职,收费比较高,还有一些特色项目,五楼是我们店盈利的重点。六楼就是管理层办公的地方,你现在不就是在六楼吗?你说了你什么都能做,那我问你我说的这些项目你愿意做什么?”
“我可以去给客人做按摩的。”
“哪种按摩?”
“正规的康体按摩呗。”
“那你还是哪凉快上哪吧。”
“怎么?”
“正规按摩早就人满为患了,一大堆小姐在那候着没活,上这来的客人都是来找乐的,有几个是真正来放松身心的,要做最起码也得在三四楼啊。”
“那就是说我必须得献出自己的身体吗?”
“那是必须的!你有这顾虑我们下面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我愿意的,要我做什么都行!”
“也不是你愿意就可以的,我得了解一下你适不适合做这行。”
“经理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好的,比如要有客人在按摩时提出要求,你怎么处理?”
“我会看他提什么要求,我不会做跟我职责不符的事。”
“好,这是做这行最起码的规矩,那我再问你,如果客人说偷偷地给你钱,要在包房里干你,你怎么办?”
“我一定会拒绝的,我不会让店里吃亏的。”
“你知道就好,我们店是坚决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如果一经发现,立马走人,一分钱不给。”
“放心我绝对不会的。”
“都说不会,但是我们发现的也不少啊,反正你也不要存在侥幸心理,要被我们抓到现形的话,除了罚钱,还得接受店里内部的处罚,至少打一百板子,懂不懂?”
“打板子?”
“没错,这是我们店对服务人员定下的规矩。”
“好吧,我同意。”
“你听我把话说完,除了我说的这种情况,你有其他违反店规的行为也要接受店里的处罚,包括你每月不能上交足够的费用给店里,包括你被客人投诉等等,都要被打板子或者是其他处罚。”
“我认可。”
“恭喜你被录用了!”
胖经理站起身来与李静香握手,李静香问:“我什么时候来上班呢?”
“你明天上午8店就来店里报到,要对你进行培训,下午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是客人比较多的时候,所以只能上午培训,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具体的工作内容。”
“我知道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
说完胖经理的眼镜后射出一种诡异的光芒,那光芒让李静香感到浑身发冷,她知道胖经理想要她表示一下,但她的经济条件自己是清楚的,只好无奈地恳求道:“经理,我一个人带孩子过日子,家里人没有什么收入,开的美容院也入不敷出,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孝敬你,等我上班一段时间赚些钱后,一定不会忘记报答你的。”
“我这个人最不想听的就是这种话,说什么日后报答,你们做这行的嘴里哪有什么真话,除了会给男人吹箫之外一点谱都没有!次奥!”胖经理看似有些恼怒,立马粗口成章。
李静香红着脸说道:“经理,我现在确实是很困难,要不然也不会低三下四地来做这种工作,求你开个面吧!”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既然经济拮据,就用你赚钱的本事给我服务一下吧。”
李静香一下就明白了胖经理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当具体面对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毕竟在文工团工作了十年,也曾在市艺术剧院表演过歌舞剧,演出结束后还有市领导一一接见握手,那时的自己才二十出头,身边的人也都很尊敬自己,父母更是为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自豪,谁成想今天竟要沦落到出卖肉体谋生,真是世事难料。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是自己主动选择要来的,可爱的女儿在家里还等着妈妈赚到钱给买玩具呢,结婚这么多年,那些男女之事自己早已熟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想到这里李静香有点孤注一掷地说道:“好吧,我现在除了自己的身子,也没什么本钱了,经理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陪经理一回。”
哪知胖经理居然窃笑道:“你怎么陪我?”
“陪经理做那事呗。”李静香小声说。
“哈哈,你自己想的倒挺好,你以为我真稀罕你啊,你倒找钱求我干你我都不干,你们这些以前在文工团工作的女人有几个干净的?别当我们不知道,告诉你,我们这儿还有现役的演员来兼职呢!”
胖经理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李静香的脸上,让她感觉到无地自容,本以为献出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谁知连自己这最后的本钱人家都看不上眼。
李静香自我解嘲式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对胖经理道:“既然经理看不上我,那经理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我真的是拿不出能让你看上眼的东西了。”
“这就对了,你先把裤子脱了吧。”
李静香不知道胖经理要做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肥胖的圆脸。
“你不是说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吗?”胖经理冷冷地说道。
李静香只好按照吩咐脱下了自己的灰色西式女裤。那时候的女性穿着还很保守,李静香是来面试的,自然不会穿得太暴露。
看到李静香把脱下的裤子扔到一旁的沙发上,胖经理继续命令道:“接着脱!”
李静香没办法,只得继续脱下去,一直脱到只剩下一条粉红色三角裤衩,那是她最后的防线了。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胖经理,似乎在寻求一丝怜悯和同情,胖经理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上身还穿着灰色女士西装,下身却脱得只剩一条内裤,脚上还穿着肉色短丝袜,咖啡色平底皮鞋脱在一旁,她白皙修长的双腿曲线优美,那是从小接受舞蹈训练的结果,丰腴圆润的臀部将三角内裤撑得充实饱满,使人有一种迫切想扒下她内裤的冲动。胖经理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男性荷尔蒙正在发挥作用。
“转身!”胖经理继续吩咐道。
李静香转身背对胖经理,不知他要做什么。
“把屁股撅起来!”
李静香上身稍许前倾,臀部向后微微挺出。
“弯成九十度角,手扶着膝盖!”
李静香只好继续照做,这个姿势让她的臀部完全向后凸出来,几乎可以看见她屁股上的肉在微微发颤。
“腰挺直,脸直视地面,不许往两边看!”
李静香只得把弓着的腰挺直,脸正对着地面,任凭胖经理摆布。
胖经理欣赏了一会儿李静香的屈辱姿势,上前一把扯下了李静香的内裤,她那白皙柔嫩的大屁股立即暴露在空气中,胖经理由衷地赞叹:“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屁股。”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李静香的臀部依然圆翘挺拔,沟壑分明。
李静香保持着那屈辱的姿势,两瓣屁股却紧张得一张一翕,生怕胖经理不知什么时候一巴掌打上去,她知道很多男人都喜欢那样玩弄女人的。
“啪!”
果然不出李静香所料,胖经理用力地在李静香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那绝对是用力打的,不是轻轻地拍打。李静香玉臀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这印记横穿李静香的两个屁股蛋,疼得李静香直咧嘴,她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臀部火辣辣的疼痛还是让她十分难受。
胖经理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够刺激吧?”
李静香闭口不言。
“啪!”胖经理又狠狠地一巴掌扇在李静香的左侧屁股蛋上,这下李静香疼得马上站起来,手捂着被打红的屁股,口里轻轻呻吟着。
“谁让你站起来了?”胖经理问。
“太疼了。”李静香手揉着被手掌打红了的屁股口里小声嘀咕着。
“我拍两下就受不了,首长打多少下都不疼,对不对?
“不是的。”李静香红着脸说道。
“既然不是就给我把姿势摆好,告诉你,这两巴掌只不过是让你先尝尝滋味,你要是违反了店规,到时候会用板子给你的屁股好好放松放松的。”
李静香吓得赶紧重新摆好弯腰撅臀的姿势。胖经理近距离观察了一会儿李静香的玉臀,伸手捏起李静香的一块臀肉,用力拧了一把,李静香疼得哎呦了一声,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地跌落在地面,那是一个成年女人屈辱的眼泪,自己那难以示人的部位竟如同展品一般供素昧平生的男性玩弄,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承受这种屈辱呢?李静香此刻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可胖经理的咸猪手却不停地在她臀部上抓捏拧抠,把她的意识不断拉回到现实中来,那骚扰的动作毫无半点温存可言,她本以为将自己的身体献出只是与客人发生关系而已,谁知道竟然伴随着这么下劣的玩弄和侮辱。
胖经理玩弄够了之后,让李静香站起身,下身依然一丝不挂,看着她哭红的眼圈,胖经理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看你还不错,以后上班就要注意了,赚这钱可不容易,不能把以前文工团那种作风带过来,否则要当众打屁股板子,你明白吗?”
第5回
李静香哽咽着点点头。“还有,”胖经理用手指了指李静香股间那茂密的黑森林,“这里需要修剪一下,前面我看到了,还可以,不知道你后门怎么样?”
“后门?”李静香疑惑地看着胖经理。
“这都不懂?转身!”胖经理命令道。
李静香只得又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胖经理。
“把屁股扒开!”胖经理继续命令道。
李静香顺从地背过手去,将两瓣带着红痕的玉臀向两边扒开,腰部不自觉地前倾,仿佛是主动让胖经理欣赏臀沟内的风景。
“啊!”随着胖经理的粗短的手指插入了自己的菊门,李静香大叫一声,自己保持了三十三年的尊严在这一刻已经荡然无存。
“这就是后门,有的客人就喜欢搞这里,你必须做好准备!”
“天哪!居然还有这种变态!”李静香无法想象那排泄的出口居然也会成为某些人发泄欲望的对象。
“那里恐怕不行,太窄了。”
“所以要开发,用绵羊油每天疏通疏通,慢慢就好了,这个项目你不做的话,会耽误你好多生意的,我也是为了你好!”胖经理边说边用手指在李静香的后庭内搅动着。
此刻的李静香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不仅是后庭被异物插入后的不适,更是慨叹自己被剥夺的那最后一点点尊严,
“可是我从来都没试过那样的。”
“要提高自己的竞争力就得全方位开发自己的身体,不然就是被淘汰!”
胖经理抠挖了一会儿,从李静香的菊门里拔出手指,无耻地在李静香的灰色女士上衣擦了擦手,然后又重重地在李静香的臀部上甩了一巴掌:“今天就先到这儿,你可以回去了,祝你好运!”
李静香回到家后,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方才在尊皇娱乐城面试时所受的委屈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曾经的亲戚朋友,可是面对现实的残酷,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或许让女儿生存得更好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别人听起来也显得堂而皇之,可是难道除了出卖肉体就真没有别的出路?真的排除了一切通过正当手段谋生的可能性了吗?李静香哭过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着。她盘算着自己银行存折里的那些钱,虽然还有几万块,但已经不能坐吃山空了,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也许很值钱,可是难道要自己和女儿露宿街头吗?或许卖了这套房子可以租房子过几年日子,可那不也是坐吃山空吗?最理想的工作是用自己的才艺去培训班教学生,可是那些曾经的才艺荒疏已久,现在要捡起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的培训班里只要在职的人员去兼差,自己离开文工团这么久,人家也不能要自己。美容院还有一些外面的欠债,估计是要不回来了,换句话说自己也没脸去问人家要债,因为那些都是熟客,自己下海做了这行,本身就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熟人还是尽可能地越少照面越好。思来想去她还是认为:仅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去做按摩小姐是能够快速赚钱的最佳选择。
第二天开始正式上班,李静香提前到了尊皇娱乐城,她可不想第一天就因为迟到而受罚,负责培训的老师是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女人,长得倒颇有姿色,她见了李静香还算客气,让她和其他按摩小姐一起到一间大包房里培训,李静香穿的还是那套保守的灰色女士西装,来的时候特意把烫过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发髻,脸上的妆化得很浓,这样显得看上去更加成熟和妩媚一些,毕竟自己不再年轻了,走成熟路线没准还能多吸引一些客人。
那女培训师见人基本上已经到齐,简单问了好,然后步入正题。“各位姐妹,今天我还是给大家示范一下几个最新的动作和手法,请大家在‘秋水伊人’这个服务项目里,把今天学到的技法加进去。”
说完只见一个男服务生脱掉浴服上衣仰面躺在按摩床上,那女培训师坐到男服务生身侧,用手指在男服务生光着的上身轻轻地划动,那男服务生大概只有十八九岁,从被晒黑的肤色就能看出他是农村进城务工的青年,他就像一块木头一样平躺在按摩床上,仿佛身边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尽管女培训师的手指在他身上划得让他感觉奇痒难耐,但他还是以一种超凡的忍耐力静静地承受,很显然他担任这所谓的模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刺激的反应已经不像开始那样强烈了。
“通过指划,能够让客人的神经变得敏感起来,要想让客人给你下单子,就必须得调动起他们的情绪,光靠聊天还不行,手上的动作必须到位。”
说着说着女培训师的手指开始停留在男服务生的两个乳头上不停地画着圈,随着女人指尖的持续刮骚,男孩的乳头渐渐挺立起来。女人依然没有停手,看也不看眼前的男孩,仿佛手下处理的并非生命体。男孩脸上的表情一开始还挺自然,可女人的手指却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执着地在男孩的乳头上划弄着,渐渐地,众人发现男孩的裤裆渐渐被顶起来,不过这好像在女人的意料之中,她的手依然没有停下来,直到男孩的裤裆被顶起老高,并且一下一下地点头。
女培训师用一只手隔着裤子捏住男孩勃起的器物,另一只手依然不停地刮骚着男孩的乳头,男孩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似乎要表达自己是被迫才做出反应的。
女培训师突然停下手道:“这个时候要客人下单是比较好的,因为客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身体也有了反应,所以应该趁热打铁,等一会儿刺激过度了,客人的兴奋感会逐渐降低,那时候要客人下单就难了。”
李静香不禁暗自佩服这个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男人服务,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举手投足间竟透着一股子洒脱,换了自己绝对会手足无措的。
女培训师继续下面的讲解。
“如果客人同意下单呢,就要注意了,不能着急给客人做出来,别的店里有这种情况,客人多的时候,为提高按摩小姐的使用效率,就不按规定时间提前让客人缴枪,但是你想客人也不傻,人家根本不缺女人,来这里主要是找刺激,不光是发泄生理需要,你对付人家,六十分钟的按摩十几分钟就把人家打发了,人家会怎么看你家店呢?所以即使客人同意下单,也要等客人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再给客人推油。”
说完女培训师双手按住男孩的鼠蹊,试图让男孩的情绪平缓下来,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地任女培训师用自己的身体做指导。持续按压了一分钟左右,见男孩的阳物已经昂然挺立,不再颤抖,女培训师对众人道:“现在可以推油了。”只见她熟练地将茉莉花精油从塑料瓶口挤压到掌心,然后均匀地在男孩上身涂抹着,两只手臂的动作就像蛙泳时划水一样有节奏,手掌紧贴着男孩的肌肤。不多时,男孩身上被擦满了精油,黝黑的皮肤更显得弹性十足,包房里也充满了茉莉花的香味,只不过那香味有些刺鼻,很显然那精油并未萃取到稀有植物的精华,与薰衣草、苜蓿叶、蒲公英含蓄隽永的香味比起来艳俗了许多。尽管只是往上身抹油,女培训师的手指还是不时地在男孩的乳头上停留几秒,画上几个圈再离开,她对按摩小姐们解释,这样做是为了让客人在整个过程中保持相对亢奋的状态。按摩小姐们发现男孩坚挺的器物果然屹立不倒,心中都对培训师的高超技法赞叹不已。
看火候差不多了,女培训师轻声对男孩说:“把屁股抬起来点,该脱裤子了。”
男孩的表情出奇地平静,他顺从地把腰挺起,让女培训师一把将自己的浴服短裤扒了下来,勃起的阳物赫然挺立在一众按摩小姐面前,他本以为贴身的纸内裤会成为最后的一道屏障,谁知女培训师早就利落地一把将薄薄的纸内裤连同浴服短裤一同剥掉了。按摩小姐们也并没有发出过多地评论,只见女培训师一手握住男孩的阴茎上下轻轻地套弄着,另一只手继续在男孩的乳尖轻轻地刮骚。那动作之熟练仿佛是名匠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这个时候可以和客人聊天,分散一下客人的注意力,手法也要以轻柔为主。”女培训师一边讲解一边用手套弄着男孩的阴茎。
李静香发现男孩的表情根本不是享受,相反,他看起来十足地痛苦。很显然他已经不知多少次躺在这张床上当模特了,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在肉体过于频繁的刺激之下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他或许不想这么快就缴枪投降,那种感觉应该是挺难受的。也许那就是胖经理所说的店里的规矩,要不然男孩为何在女培训师这么强烈的刺激之下依然顽强抗争呢?从男孩的表现李静香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里生存下去或许要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得多。
女培训师的手依然不紧不慢地套弄着男孩的阴茎,直到渐渐发出啧啧的水音,她才停下来对大家道:“有这种声音的时候,客人可能就要放了,如果客人不说就算了,如果客人要求就手上加力,帮客人做出了,如果客人不要求就不要勉强。”
随着男孩无奈地一泻而出,培训也终于告一段落,女培训师最后语重心长地对众人重申了一遍:“以后大家多为店里赚钱,这口饭不容易吃,但是玩得到位还是能赚不少钱的,我们做女人的,还能有几个好年头,趁自己的身体还有点吸引力,就别糟净了这份天资,反过来说,店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坏了规矩是要打屁股板子的,都是女人,我不多说什么了,当众被扒掉裤子露出屁股,不说多疼,这份丢脸就不好受,所以我劝姐妹们好自为之,祝大家好运吧。”
李静香上岗后的头一个月相当顺利,客人不多,但交给店里2000元后还剩下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里她做的都是清一色的正规按摩,也没有客人要多花钱和她做一些亲昵的举动,虽然钱赚得不多,但这也符合她的心理要求,期间她也亲眼目睹了几起按摩小姐因为违反店规而被体罚的事件,都是领班在午夜1点左右总结全天工作的时候,把几个违反店规的按摩小姐叫到队列前面,宣布一下她们违规的内容和惩罚的措施,然后几个按摩小姐就依次伏在休息大厅的吧台边缘,自己把短裙撩起,褪下内裤,把臀部向后高高撅起,由执罚的保安用板子打相应的数目,每挨一板子都要大声报数,那些按摩小姐似乎已经习惯这些流程,做起来都驾轻就熟,好像心理上并不怎么排斥,不过板子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屁股上的,这一点无论从击打时的声响还是打完板子后按摩小姐臀部上一道道隆起的板痕都可以做出判断。而且李静香发现每次执罚的时候,最感兴趣的竟然是休息大厅里那些本来就恹恹欲睡的客人,执行店规也是不避讳这些客人的,更何况有些店规就是因为客人投诉而设的。被投诉的小姐如果被认定投诉属实就会被当着投诉客人的面加以体罚惩戒,直到客人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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