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会后照例是饭局,明皇酒店的包间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甚是热闹。不管实际上是不是关系真的那么好,还是背地里根本就打得死去活来,在酒桌上,大家总还是显得亲密无间,真好像是亲兄弟一般。
葛老挥也装出笑脸与霍一飞勾肩搭背,“这次葛哥误会你啦,给你赔个不是!”葛老挥一杯啤酒倒出半杯泡沫,“喝了这杯酒,咱们误会就算解除!”,
“葛哥您太客气了。”霍一飞接过酒瓶把半杯填满,“怎么敢让葛哥倒酒,一飞是晚辈,理应一飞敬葛哥的。”霍一飞不动声色推开葛老挥的肩膀,很恭敬的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葛老挥笑笑没吱声。
饭局散后,周进打发了司机先回去,让霍一飞开车送自己回家。霍一飞心里有点打怵,猜想周进这么晚了还叫他去,八成是刚才在祠堂虽然替他遮掩,但这顿打还是饶不过去。
周进家住的不近,到家时时候已经很晚,佣人容嫂还守在客厅里没有睡,看见霍一飞也跟着来了,忙张罗着冲茶倒水。
霍一飞拦住她,“容嫂您别忙乎啦,又不是外人,我自便就好,不早了您快去歇着吧”,霍一飞不想让容嫂一会看见他挨打,笑着哄着把她半推出房间。自己跑到厨房,翻出茶叶熟练的烧水冲茶,不一会端着茶盘回到客厅。
周进脱了外衣正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脸上似乎很有些疲。霍一飞叫声;“进哥”,倒了一杯茶水,又加了点糖调匀了递上去,“进哥喝点茶解解酒”,看着周进把茶杯接在手里慢慢呷着,他自己也跳到沙发上,半躺半倚懒洋洋的伸个懒腰,此时只有两个人在,霍一飞也就没那么规矩。社团里多数人都很怕周进,但霍一飞对周进更多的不是敬畏是依赖,像长大的孩子也喜欢在家人跟前撒娇一样。
“进哥我今晚在这睡啊。”霍一飞拽了一个抱枕拥抱在怀里,眯起眼睛随口说,他也算周进家住宿的常客。
“呵呵”,周进没接茬,摆弄着手里茶杯有点玩味的看看霍一飞,“你没事了?”
“什么?”霍一飞佯装不解。
“别装傻,拿藤条去。”
“啊?!”霍一飞早也猜到周进叫他来就是要教训他,不过想到在祠堂时,周进其实心里明知是他干的,却成心装傻,霍一飞就知道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怕八成还赞成自己这么做,否则在祠堂就家法上身了,还能等到现在?
霍一飞耍赖不肯去拿,企图靠软话赖过,“进哥,别打了啊,原谅我这回吧。”
“快点!”周进并不为之所动,沉了沉脸扬手拍了霍一飞一巴掌,“别磨蹭!”
情知是赖不过去,霍一飞只得不情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取来藤条,双手奉上。
“放那吧”,周进努怒下巴指的是眼前的茶几,霍一飞没奈何把藤条放在茶几上,绕到沙发后面伏下身,双手撑着沙发背,臀部微微翘起。看见周进拎这藤条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害怕,一脸可怜的表情:“进哥轻点打啊!”
周进没理会,甩手抽了一藤条,藤条打得不轻不重,隔着牛仔裤不是很疼,霍一飞却有些夸张的大叫:“啊!”仿佛痛极了。
“装!”周进沉声呵斥,把霍一飞从小带大,对他那一套岂能不熟,自己没大生气,没狠打时,霍一飞叫得比谁都惨。真到打重了痛的狠了,他反而没声了。霍一飞知道周进没想真重打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撒娇。
藤条不疾不徐的抽打,尽管不是很狠,但周进打打杀杀半辈子,手劲非凡,藤条又坚韧有力,打多了还是很痛的,肉上隆起一条一条的棱子,脸上也慢慢浮起一层虚汗,藤条再不住打下,霍一飞渐渐有点哆嗦。
周进一边打,一边训:“给脸就得瑟,是不是,挺有种啊,单枪匹马敢去找姚顺,姚顺也就是没防备,否则他多少人?不砍的你渣也不剩?”
“唰”。
“唰”。
本来没甚大气,越说气却越起来了,下手明显重了很多,霍一飞疼的一激灵,心中却也跟着一荡,这几年葛老挥和姚顺仗着搭上金缅甸的毒源fsk越来越猖狂,周进顾及大局,为了协调两派的势力,面上还始终维持着客客气气,这次却为了回护自己几乎弄翻脸。
霍一飞想,这次出手对付姚顺,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到底自己以下犯上不合规矩,动手前也早做好了准备承受家法,没想到周进怪罪的不是这个,却是为了担心自己涉险。
“唰!”,藤条抽打的火辣辣的,痛感钻在肉里往心里窜,霍一飞没再出声,默默的忍受。
周进又抽打了几下,藤条嗖嗖的破空,抽打在身上霍一飞一下一下轻轻的颤,周进见霍一飞许久不吭声,也感觉下手重了,下一下藤条就没有打下去,霍一飞紧张的等了半天不见周进下手,诧异的扭头回看。
“以后少干这没轻没重的事,你靠运气混饭吃?”周进放下藤条,伸手把霍一飞拉起来,看来是不准备再打下去,“本来以为跟你都不用说这个,越大越不如小时候了。”
“对不起呀进哥,让你操心了”,霍一飞歉意的语气有点虚虚的,“以后不会了。”
“还敢有下次?”周进一巴掌拍得霍一飞直缩脖子,“我看是打你打的轻。”霍一飞讪讪的笑笑没吱声。周进打他倒算不上轻,但骄纵他也是真的。在和记谁不知道霍一飞是周进跟前的第一红人,别说下面的小弟,各路堂主看着周进的脸上,见面也都得客客气气。因此无论周进责打他也好,惩罚他也好,不论打轻打重霍一飞都从无半分怨怼,因为他能在感受到周进对他的呵护和疼爱,这种幼年就丢失了的父爱的感觉,霍一飞在周进那里得到弥补。
周进瞪了霍一飞一会,看他脸上虚虚的浮了一层汗,想想又忍不住心疼,“疼不疼啊?”
霍一飞笑着说:“不疼.!”
“不疼?还出一脸汗!”周进岂不知霍一飞嘴硬的脾气,翻出一些消肿的药膏,摁着霍一飞趴在沙发上,想要褪下他裤子检查伤势,趴那让我看看!”,周进那说着去扯霍一飞的牛仔裤腰带。
这回霍一飞却是死活不肯了,拼命的挣扎:“真不疼,没事,用不着上药!”霍一飞一边挣扎着,使出招数支摆周进摁他的胳膊,周进一时还真拆解不过他,霍一飞瞅找个空隙,后肘虚晃一顶,趁周进来不及摁他,一跃从沙发上跳起,两步蹿上楼梯。
“困了,我去睡了!”,霍一飞怕周进追上来,赶快溜进屋转身把门反锁上。
“别跑了我不追你!”周进无可奈何,“我不给你擦,我放这你自己擦。”周进知道霍一飞是不好意思,孩子长大了,即使是和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暴露身体,“你自己擦啊,听见没有,没擦药别洗澡!”
“听,见,了!”霍一飞拉长声调回答,应付的口气。
第二天中午,好友廖宏斌打来电话,问昨天的事怎么处理的,霍一飞说,“没事了!”
廖宏斌呵呵的笑,“难怪敢去捅娄子,还是有人给撑腰啊!”。
“嘿嘿”,霍一飞也笑,笑得有点得意。
“中午来我这吃饭吧!”廖宏斌经营着一个不小的西餐厅,专做法国菜的,他家是世代经商,从祖爷爷一辈就是做饭店生意的,廖宏斌充分遗传了父辈的经商基因,天生是商人的料。
“不过去了,下午我要去八宝山。”霍一飞说。
“哦”!廖宏斌一拍脑门,“我都忘了,今天是15号,你阿姨的忌日。”
“是啊。。。”,廖宏斌听见霍一飞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阿姨”叫做吴影,是霍一飞的继母,母亲在生下小一飞还没到半个月就弃他而去,用父亲的说法是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但霍一飞更情愿相信母亲是不堪父亲的虐待才离家出走,他虽然不知道父亲对待母亲如何,但从后来吴影的遭遇上也可窥见一二。
记忆中父亲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稍有不顺意便拳打脚踢,皮带抽打如同家常便饭,每当挨打时总是吴影拼命劝阻,不惜替他挨父亲的皮带,因此幼小的霍一飞单纯的认为阿姨就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且是最疼爱自己的母亲,那种感觉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父亲打自己,也打吴影生的弟弟一宁,但他打的最多的还是吴影,霍一飞不明白美丽温柔的继母为什么会嫁给父亲,甘愿受他的毒打虐待。对于小时候的霍一飞来说,父亲就是噩梦,长大后还常常会梦见这样的情景:
父亲挥舞着皮带咆哮着咒骂,他和弟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身上皮带抽出的紫色的檩子一条条高高的隆着,像被滚油烫过一样生生的疼。继母被父亲抓着头发狠狠地踢,踹,痛苦的嚎叫声无比刺耳,一直到把霍一飞从噩梦里惊醒。
中午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下来,不多时淋淋沥沥下起雨,像是存心为这日子寻找伤感。
八宝山路途遥远,开车也要近两个小时,到地方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霍一飞撑开伞紧紧抱着怀中盛开的白菊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
“阿姨。”霍一飞面对青碑上吴影美丽的面容深深鞠了一躬,把怀中菊花端端正正摆放在墓碑跟前。
“小宁快高考了,功课很紧张,所以没有叫他来,您不会见怪吧。”
“阿姨,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宁考个好成绩啊!”
儿子小宁是吴影最放不下的了吧,小一飞四岁的霍一宁调皮捣蛋,总是不断闯祸不让人省心。吴影临死前紧紧攥着霍一飞的手,牵挂孩子的眼神让人揪心,“小飞,你是哥哥,要替阿姨照顾好小宁啊!”
没等一飞回答,吴影已经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说吴影没有福气,丈夫生前虐待他,死后留给她一个破烂的摊子,为了两个孩子她苦苦支撑,好不易把孩子拉扯大,一飞又有本事挣好多钱,她却没福消受。其实霍一飞知道吴影宁愿清苦,也不愿意他加入黑帮挣钱。她从未求过富贵,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
“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父亲死后很多年霍一飞都没有尝过这藤条的味道了,不知道是不是久未挨打人也变得娇气,藤条抽搭在肉上,凛冽的疼痛竟是那么难以忍受,都不知道过去是怎么熬下来的,霍一飞紧紧咬着被单一声不吭。
不可以退让,霍一飞告诉自己,阿姨的病不能再撑了,更不能再去买那份苦力,家里一贫如洗,再无东西可以变卖。房东已经催了好几次房租,声明再不交就把他们赶出门外。
“你去不去上学?你去不去上学?!”吴影的藤条抽得更狠,疼痛钻心。
“不去!”霍一飞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你想气我啊!”吴影已经哭起来,“怎么连你也不懂事”,吴影一边哭骂,一边用藤条狠狠的抽打,动手打自己曾经无数次回护的孩子,怕是失望到一定程度了吧。吴影的哭声让霍一飞心软,但想到残酷的现实还是强忍住。
“你倒是说话呀!”吴影使劲摇晃着霍一飞的肩膀。
“阿姨,你要是生气就打吧,打我出出气。”霍一飞咬牙忍着疼爬起来,捡起吴影扔在地上的藤条递到她手里。
“就打你!就打你!”吴影呜咽着舞动手中的藤条没头没脑的抽打,单薄的衣衫也被抽出一条一条的口子,露出的地方肿破不堪,然而比起心里的难受,肉体的疼痛似乎也无足轻重了。
吴影打了一阵,却渐渐不打了,大概她也知道她的暴力是无法使这个倔强的孩子屈服的。吴影慢慢后退几步,无力的倚在墙上,“算了”,她轻轻的说。
趴在床上的霍一飞也轻轻吐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到吴影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吴影无言,只是默默的流泪,霍一飞把她搀扶到床边坐下,自己贴着吴影的腿跪在跟前,“阿姨,对不起。”
“不。。。”吴影摇头扶起霍一飞,“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没用,供养不起你们,逼得你出去挣钱”,吴影泣不成声,颤抖的手小心的拂过好友霍一飞身上肿胀的伤痕,“疼吧?”
“不疼”,霍一飞强忍哽咽,故作坚强的微笑。
“擦点药吧,要不会感染的。”,吴影把霍一飞安置在床上,翻出一些覆伤的膏药用水调开,用棉花沾着小心的往伤处涂摸。
藤条抽打的伤着实不轻,隆起的檩子深紫深紫的,触手僵硬,其他地方也连带着一片青紫,药水一刺激,更加火烧火燎的疼,霍一飞不自禁的哆嗦,怕被吴影看出来,默默咬着牙忍耐。
“小飞。”吴影突然开口。
“嗯?”
“你要出去就出去吧,就当是阿姨对不起你了”,吴影幽幽的叹息,“但是你要答应阿姨,无论如何不能做黑社会,我得对的起你的妈妈,也得对的起你死去的爸爸。”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做黑社会的。”霍一飞平静的撒谎。
“你要是骗我,我不得好死。”吴影的誓言让霍一飞心惊。
霍一飞很快就能拿钱回家来,但吴影的病已经不是药石所能治愈,晚期肝癌,病痛把她折磨得形销骨立,仅仅半年便撒手人寰。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