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一、少女受審
縣衙正堂前,衙役分立兩旁,手中持著刑杖,一字排開。午後天氣晴朗,這一日的審訊是在堂前進行,堂前的台基叫做月台,月台上有兩塊青石板,原告跪在東面,被告跪在西面。今日,西面的青石板上跪著一個女孩,身著粗布衣杉,低著頭不敢正視前方。前方正堂暖閣中,擺放著縣令審理案件時的公案,案上文房四寶,火籤筒、驚堂本齊備,縣令居中坐在公座上,左首一張小桌上,坐的是縣令私人聘任的刑名師爺,正是一幕常見的縣衙審案情景。
縣令開口:「堂下所跪何人?」
女孩細聲回答:「民女于琥兒。」
「抬起頭來。」
女孩依言怯怯的抬起頭來,映入縣令眼中的是一張清秀的容顏,稚氣未脫的臉蛋上有著一雙明亮靈精的眸子,雖然未施粉脂,卻有一份說不出的脫俗可愛。縣令搖頭喃喃自語:「有這樣的容貌,怎恁地不知自愛?」聲音雖然不大,女孩仍是聽的清清楚楚,臉上閃過了一絲委屈的神色。
確認了女孩的身份,縣令問:「你可知本官傳喚你來,所為何事?」
琥兒搖了搖頭:「民女不知。」
「當真不知?依照律法,婦道人家若非涉及姦盜,可由親人代為應訊,既然傳喚你來,你還不知何事麼?」
琥兒不語,輕咬著下唇,臉上的委屈更甚了。
「既然你不肯認,那本官就明說了吧,初三晚上,有人見你到張阿牛家中,一夜未出,直至隔日清晨才離開,那夜有人聽聞張阿牛家中傳出淫聲浪語,顯是你和張阿牛有和姦情事,你認不認?」
琥兒臉上一紅,隨即否認:「沒有此事,大人請明察。」
縣令繼續發問:「本官也不想冤枉了你,對於你的背景,本官也查過了,你今年十七歲,三年前定居本縣,是不是?」
琥兒點頭。
「你在本縣是與你嬸嬸同住,是不是。」
琥兒仍然點頭。
「你的父母呢?」
琥兒回答:「家母在民女幼時便已因病過世,家父從軍伍,官拜參將,三年前奉命出征,捐軀沙場,家叔憐民女孤幼,才接民女來本縣同住。家叔長年在外經商,難得回來,因此平時只有民女和嬸嬸在家。」
縣令點了點頭:「你平時在本縣教授一些兒童讀書是不是?」
琥兒也點點頭:「家父還在世時,曾請過先生來家中教書,童蒙聲律尚略知一二。來到本縣後,街坊鄰居多為務農,出不起錢讓孩童在私塾裡讀書,承大家看的起,平時農忙,民女便代為看管孩童,也教他們讀些書,識些字。收取一點微薄報酬,貼補家用。」
縣令聽琥兒談吐,確實是不同於尋常農民,繼續說道:「既是將門之女,知書達禮,何以如此糊塗,犯下此等事來?」
一再無故被指責,琥兒也有些火氣:「糊塗的怕是大人吧,民女未曾做過苟且之事,究竟大人何所據而云然?」
縣令被琥兒搶白一陣,不禁有些不快,驚堂木一拍,斥責琥兒:「大膽刁民,公堂之上豈容你如此放肆。」說著拔了二根火籤,住地上一擲:「打十板。」原來衙門打板子,以五下為基數,縣令每灑下一根火籤即代表打五下。
琥兒一時口快,話一出口便已後悔。琥兒不笨,當然知道在公堂上頂撞縣令沒有好處,正想改口說些什麼,縣令籤已灑下,不禁有些慌了。
左右的衙役聞令,動作好快,兩根刑杖交叉架在琥兒背後,從琥兒腋下穿出,使勁一壓,熟稔的將琥兒按趴在月台上,跟著又是兩根刑杖伸出,交叉架在琥兒小腿之上,一瞬之間,琥兒便已動彈不得。
左右兩名衙役上前,將刑杖隔著布裙擱在琥兒的臀上。事到如今,琥兒也只能閉起眼睛,咬牙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疼痛。這個等待沒有太久,琥兒感到刑杖離開了臀部,緊接著伴隨「呼」的一聲,刑杖破風落下,結結實實的打在琥兒屁股上,儘管琥兒有了準備,這一下的痛楚仍然遠遠超過了琥兒的預期。
琥兒不是沒有挨過打,身為軍人的父親,對琥兒的管教一向嚴格,小時候頑皮胡鬧,也曾數度被父親按在膝蓋上好好的打一頓屁股,對那時的琥兒而言,雖然父親僅僅是用手掌打,然而練武之人的手勁,也足夠讓琥兒的小屁股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難受。但是不論再怎麼樣,衙門裡又長又厚實的訊囚杖怎是手掌所能比擬,琥兒忍痛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縣衙裡的衙役,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對於琥兒的唉叫,並沒有絲亳的憐惜,刑杖持續落下,口中報著數:「二、三、四……」不知從第幾下開始,琥兒只覺得屁股由痛變麻,說不出的難受,好不容易十下打完,衙役退回原位,琥兒的屁股已然明顯的腫起。
看著琥兒臉上又是汗又是淚,縣令發足了官威,滿意的點點頭:「這十下本官只是略施薄懲,好叫你這小妮子明白,公堂不是你可以耍嘴皮的地方。」
琥兒覺得自己這樣趴在地上實在不雅,但一時之間卻也起不了身。
「你可認識張阿牛?」縣令繼續提問
琥兒實在無力說話,點了點頭。
「你是如何認識張阿牛的?」
琥兒慢慢的撐起身子,回到跪姿。一面回答:「阿牛哥……是我們的鄰居,家叔經常不在,家裡只有嬸嬸和我,沒個男人,有些粗重活總是難做,有事總是煩勞阿牛哥過來幫忙,因此認識。」
縣令狡獪的道:「嘿,你倒是叫的挺熱稔的嘛。」
「我和阿牛哥當然熟,但那不代表我就會和他有染,這是兩回事。」琥兒雖然不敢再頂撞縣令,但多少有氣,據理力爭,態度也不再恭敬。
「年輕男女,朝夕相處,一時之間情不自禁也屬常情,你就爽快的招了吧。」
「沒有的事怎麼能招。」
「今早本官分別將你二人拘補到案,分開審問,剛剛審問張阿牛時,他已經招了,你還不認?」
琥兒訝然道:「怎麼可能?沒有就是沒有,阿牛哥怎麼可能招認?」
縣令冷笑:「你自己拿去看吧!」說著從文案上,拿起一張供詞,丟了下來。
琥兒伸手撿起供詞,上面確實有著阿牛伏罪的畫押,琥兒一時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縣令乘勝追擊:「如果你已無話可說,就乖乖的畫押吧!」
琥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阿牛哥為何會畫押,但是我們真的沒有,莫非…是你們屈打成招?」
縣令「哼」了一聲:「你是質疑本官辦案不公?看來你這伶牙俐齒的小丫頭還沒學到教訓。」說著一面拔籤兩根,就要灑下。
琥兒大驚,怎麼也不想再挨打,連忙道:「等等,大人,民女沒有這個意思,可是你不能不讓我辯解啊。」
縣令只覺琥兒口齒伶俐,不挫一挫琥兒的銳氣,只怕不好應付,仍然將火籤灑了下來:「再打十板,打完本官會聽聽你想說什麼。」
臀上的疼痛感未消,又要再挨十記,琥兒心裡涼了半截,衙役可沒給琥兒調適的時間,如同剛才一般,飛快的將琥兒壓制在地,將刑杖擱在琥兒已經腫起的臀上。
縣令問:「雖然你的父親是軍職,也是在朝為官過,你可知本朝律法所定,女子受笞打時,有條特例?」
琥兒聞言,心中閃過一絲不安,自幼生長在官家,琥兒確實比起尋常百姓多了解一些律法,縣令起了個頭,琥兒心念電轉間,憶起了兩條律文,一是「女子如笞,從鞭督之例。」鞭刑是鞭背,行刑是要去衣的,女子受鞭時不好去衣,而不去衣的鞭刑叫做督刑,執行笞刑時,是打臀部,從鞭督之例就是說,女子受刑時,可以不必脫下裙子及褲子,但是下一條又提到女子受笞「姦罪去衣留褌,餘罪單衣決罰。」褌就是貼身的小褲,也就是說女子犯姦,必需脫下裙子,只留貼身的小褲接受笞打,這條律文的原因是「以其不知恥而恥之。」笞刑是教刑,女子若是不知恥而犯下了姦罪,就必需接受這種充滿著羞辱性的脫裙子打屁股處罰,借以教育犯錯的女子要知羞恥。
念及此處,琥兒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連耳根子都紅了,縣令見狀,知道琥兒明白了,於是投給了琥兒一個勝利的殘酷微笑。琥兒叫了起來:「等等,我沒畫押啊,我不能算有罪,審訊時不適用這一條。」
不理會琥兒的叫喊,一名衙役蹲下身來,伸手去解琥兒的腰帶。琥兒是十足的慌了,想要掙扎,四根刑杖交叉壓著琥兒的後背及小腿,如同被釘牢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只能不住的扭動著身子。
「啪」的一聲,正在解琥兒腰帶的衙役不耐煩琥兒的不合作,在琥兒已經腫痛難當的屁股上打了一記巴掌:「你給我乖一點。」一面說著一面用力的扯下了琥兒的腰帶,順手一拉,將琥兒所穿的布裙直拉到膝蓋處,再將琥兒的上衣掀起至腰間,露出了包裏著臀部,貼身穿著的小褲及兩條白嫰的大腿。
小褲相當的單薄,根本遮掩不住琥兒渾圓的臀型,小褲的邊緣依稀可見一道道被板子打出來的腫痕。琥兒俏臉上不再發燒,反而是一片慘白,索性閉起了眼睛,兩道清淚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板子無情的落了下來,早已腫漲的肌膚不堪再受此笞打,由紅腫轉為了青紫之色,琥兒強忍著難耐的疼痛,和被脫下裙子的難堪,哪一個讓琥兒覺得較難受,已經分不清楚了,十七歲的琥兒算起來也不過是個大孩子,這一切已經超出了她能理性面對的範圍,十下打完,琥兒在也忍受不住,也顧不得要拉上裙子,索性把臉埋在手臂間,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琥兒的反應讓縣令有些錯愕,不過隨即換上了一臉嚴肅:「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說吧。」
琥兒勉強止住了淚水,抬起頭來,問:「你說有人見到我去阿牛哥家中待了一整夜,到底是誰見著了?」
縣令冷笑一聲:「好,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就讓你心服口服。」向左右命令:「傳沈六姑。」
隨著傳喚,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子從角門走進來,看了趴在地上的琥兒一眼,琥兒意識到自己裙子尚未拉上,極其不雅,忙伸手去拉裙子,稍微將臀部略為遮掩。沈六姑在琥兒兩步外跪了下來。
縣令問:「于琥兒,你可識得此人?」
琥兒答:「識得,她也是我的鄰居,我也教過她的女兒習字讀書…」說到這裡,琥兒忽然之間想到了一些事,而讓琥兒不敢相信,只覺腦中轟然作響,一陣混亂。
琥兒的反應,卻被縣令解讀為見到了證人,琥兒有一定程度的害怕了,縣令開始問話:「沈六姑,你把那天所見再說一遍。」
沈六姑應道:「回大人,初三晚上,小人想去把家裡的大門關上時,剛好看見于琥兒拿著一只鍋子,在張阿牛家門口和張阿牛說話。他們兩人向來走的近,左鄰右舍是都知道的,本來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正當我要把門關上時,卻發現于琥兒跟著張阿牛進了屋子。這下子我就留上了心,張阿牛是一個人住,深夜裡姑娘家怎麼就這樣進了人家屋子,小人本想多半是于琥兒年紀輕,不懂事,待她出來小人得跟她說說,免得落人話柄,也算是鄰居長輩的用心。誰知小人這一等,竟然等了許久也不見于琥兒出來,這下子小人更加的懷疑了,莫非這兩人真的有些什麼,小人悄悄的過去,就在張阿牛家的窗外,就聽見了他們兩人在……呃……就是那個的聲音。」
縣令幫沈六姑接了下去:「你是說窗內傳出他二人在行那無媒苟合之事的聲音。」
沈六姑點頭:「是啊,就如大人所說,小人當時嚇了一跳,萬想不到于琥兒也是讀過書的人,大家還請她教小孩子們唸書呢,竟然做出這種事來,當下也不敢張揚,心想這還是得和街坊老人家們商量該怎麼辦才是。」
「隔天,小人悄悄的將這件事和幾位老人家說了,商量是該告官還是當做不知道……」
縣令「哼」了一聲:「當然要據實報給本官知曉,此等傷風敗俗之事,豈能姑息養奸,若然,善良民風就叫你們這些人給毀了。」
沈六姑忙磕頭:「大人教訓的是,小人和幾位老人家也是這般想法,因此請人寫了狀子來告,也免得小孩子們叫于琥兒給教壞了。」
縣令點點頭,轉問琥兒:「于琥兒,今有沈六姑為證,張阿牛也已畫押,你還有什麼話說?」
琥兒仍然趴在地上,仰起頭提出辯解:「大人不可採信沈六姑的證詞,她與民女有點宿怨,恐是狹怨誣告。」
縣令追問:「那你是說,初三夜裡,你未曾到過張阿牛家中?」
琥兒態度堅定的回答:「民女那天確實燉了湯給阿牛哥送去,在門口和他閒談了幾句,本來並沒有要進到阿牛哥屋裡,因為阿牛哥說白天在田裡扭傷了腳,怕他端湯灑了,所以才幫他端進去,順手盛了一碗給他喝了,便即出來,前後不到一刻鐘,且那時不過是戌時,並不是深夜,絶非沈六姑所言那樣。」
縣令繼續問:「適才沈六姑所言,四鄰皆知你們兩人來住甚密,從你還特地為他燉了湯這事來看,想來不假,這點你可承認?」
琥兒點了點頭:「民女自來到本縣,受到阿牛哥諸多幫助,民女視阿牛哥如親大哥一般,尊敬且依頼。至於阿牛哥對民女有情意,若說民女全然不知,那是騙人的,但是阿牛哥很守本份,發於情,止於禮,從未有絲毫踰矩。」
「或許,你那天夜裡,原本只是想送湯過去,如你所言,因為張阿牛腳扭傷,你才進入他屋子,年輕男女共處一室,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琥兒搖了搖頭:「民女確實未曾在阿牛哥處留宿,民女與嬸嬸同住,嬸嬸亦可以做證。」
縣令也搖了搖頭:「當此情景,你嬸嬸自然會護著你,不足採信,除非你能提出其他人證。」
「民女沒有其他人證,如果民女的嬸嬸不能算是人證,沈六姑與民女不睦,她的證詞亦做不得準。」
縣令不悅:「牙尖嘴利的丫頭,好,今日你和沈六姑均在堂上,你倒是說說,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嫌隙,沈六姑為什麼要誣告你?」
琥兒望了沈六姑一眼,嘆了口氣:「沈姑姑,琥兒有得罪你的地方,誠心誠意跟你賠過不是了,你…怎能如此害我?」
沈六姑只作沒聽見,並不理會琥兒。
作者按:本篇所描述的公堂審案情形,或常見於電視電影中,但與舊時實際審案情形相悖,身為縣令私人老師的刑名師爺,並非公職,審案時,不能坐於堂上,為劇情所需,仍做此不符正式體制的安排,讀著諸君,切莫深究。
二、罪不重科
琥兒轉向縣令述說:「民女教街坊鄰居的孩子讀書習字,沈六姑有個八歲的女兒小蓉,也是其中之一,孩子們吵閙貪玩,本來也屬常事,那天,小蓉一直跟我搗蛋,影響其他孩子唸書,屢勸不聽,民女因而拿籐條責打了她幾下,偏小蓉沒挨過打,受了罰覺得委屈,回去之後便向沈六姑告狀。
隔日,沈六姑便來尋民女的不是,說民女將小蓉毒打一頓,至小蓉下不了床。民女辯稱沒有,僅僅是就臀部打了幾下籐條,不至於如此的。民女說要去探望小蓉,沈六姑也不肯,說孩子怕見我,既爭執不下,便請街坊老人家來評個道理。
禮記學記原有『夏楚二物,收其威也』之說,老人家也說拜過了老師,不守規矩挨老師打幾下也是該的,請孩子來看看,是否打重了,也有個公道。沈六姑推說,雖只八歲,小女孩畢竟不好給人看傷處,老人家們也不信能打多重,說是沈六姑生事了。
沈六姑見理在我這邊,只埋怨老人家們平素疼我,都幫著我,便忿忿的去了,後來也不讓小蓉再來我這裡唸書了。民女心想,那也不過是母親寵愛女兒,還是去跟沈六姑賠過了不是,她若是不接受,也就罷了,但是當日沈六姑對民女所說的話,民女至今仍然記得,原以為……不過是一時氣話,誰知會是如此。」
聽了琥兒的供詞,縣令問:「沈六姑說了什麼話?」
琥兒一字一頓的回答:「你今日請我女兒屁股吃籐條,哪一日公堂上,我請你屁股挨板子,再看是誰有本事。」
縣令轉問沈六姑:「可有此話?」
沈六姑忙解釋:「小人當日確實有說此話,但那只是在氣頭上說的,跟這件事沒有關係。于琥兒來這裡投親,街坊們可憐她小小年紀就沒了雙親,她模樣兒生的討喜,又唸過書,年長的疼愛她,年輕的想討她當媳婦的,也不止張阿牛一個,她早就是我們街坊裡的風雲人物。小蓉那件事,大家說她對,小人講講氣話也就罷了。這次告狀的事,也是和老人家們商量過的,老人家們明白道理,這等事也不能再幫她,小人不過就是恰好撞見了這事兒,絕對不是想報復她什麼。」
縣令點了點頭,並不言語,略為整理思緒後,心下已有計較,提起驚堂木在案上重重一拍,斥道:「于琥兒,任你詭計多端,終究還是瞞不了本官,你還不肯招認嗎?」
琥兒回答:「民女不明白大人所指。」
縣令冷笑:「你說你那日未曾在張阿牛處停留;你說你與沈六姑有前怨在先,企圖以此擾亂本官的判斷。可惜,你不知本官特意將你和張阿牛分開審訊,你的供詞,明顯與張阿牛悖離。你還不老老實實的招來嗎?」
「民女所言,句句屬實。」
「哼哼,你說本月初三夜裡,你在張阿牛處只待了不到一刻鐘,此話屬實?」
「屬實。」琥兒仍然堅定回答。
「張阿牛起先說:你送湯過去後,他因為扭傷了腳,由你端了湯進屋裡,他走在頭裡,卻忽然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人已好好躺在床上,你也不在了。你卻說:你進了屋內,盛了一碗湯給張阿牛喝後離去。兩者供詞差異極大,你怎麼解釋。」
琥兒怔了一下:「民女不知何以阿牛哥會這麼說。」
縣令繼續發揮:「嘿嘿,不知嗎?那本官說與你知。你二人在這事上顯然都未曾吐實,你比較狡猾,供詞也編的合理一些。張阿牛生性純樸,供詞亂七八糟,顯是慌忙中胡亂編的,照他的說法,倒似你從背後將他弄昏,再強姦他了。本官當堂點破,張阿牛竟也答不上來,一頓杖責才改口承認你二人有和姦事實,你再不招,顯然也是想吃打了。」
琥兒嘆了口氣:「大人,確實沒有的事,民女無話可招啊。」
縣令從火籤筒中拔了四根籤出來,威脅琥兒:「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琥兒眼見挨打在即,極不願再挨板子,只得哀求:「大人,求你別打,民女再受不住了,確實沒有此事,大人您可以再查啊。」
縣令不為所動,「哼」了一聲:「看你能嘴硬到幾時,打二十板。」說著把火籤執了下來。
琥兒第三度被刑杖壓制在月台之上,原本沈六姑入堂時,琥兒稍為拉上遮羞的裙子再次被褪至大腿,上衣也被拉起至腰間,臀部上僅留小褲覆蓋。刑杖還沒打下,琥兒淚水已先流下。平素受到鄰里長輩疼惜,人人讚賞稱善的琥兒,在這講究天理國法人情的堂上,得不到絲亳憐香惜玉的對待。
隨著衙役的吆喝,刑杖重重落在琥兒的臀上,琥兒痛呼出聲。在臀上漫延開來的痛楚還未平息,第二下緊接著落了下來,琥兒不堪再受擊打,皮破了,在小褲上綻放出殷紅。此情此景並沒有使執刑的衙役心軟,刑杖依然重重落下,噬咬著琥兒已慘不忍睹的肌膚。
琥兒漸漸覺得沒有力氣再大聲呼痛了,臉上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伴隨每一下刑杖擊打帶來的楚痛漸漸的連串成一片。琥兒只求這頓打快些結束,但是二十下對琥兒來講卻是如此的漫長。
沈六姑看著琥兒受笞,被血染紅大半的小褲緊貼在琥兒的臀上,小褲遮掩不住的肌膚處不是一片暗紅就是一片青紫。刑杖重重打下時,琥兒身子的抽動和漸漸變弱的呼聲,讓沈六姑的心也是一陣碰碰亂跳,實際目賭如此笞打,不禁感到一陣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迫。
好不容易二十下打完,衙役放開了琥兒,退回兩旁。琥兒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時之間,肅靜的堂上只聽得見琥兒抽抽噎噎的啜泣聲。
縣令打破沈默:「于琥兒,你肯不肯招供了?」
得到的回答,是琥兒緩緩的搖頭。
縣令怒拍驚堂木:「你當真如此冥頑不靈?」
「東翁。」在審案過程中應該沒有權利說話的刑名師爺開了口。
縣令轉向刑名師爺,聽聽他的幕友有何意見。
「讓晚生和這位于姑娘說幾句話吧,也許她會肯招認。」
雖然這於法不合,但縣令想了一下,他的幕友久歷此道,也許真有些辦法讓這丫頭招認,可快速了結此案,於是點了點頭。
刑名師爺從暖閣內走下堂來,在琥兒面前蹲下身下:「姑娘,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如此,不如就認了吧。」
琥兒依然低頭啜泣,並不理會刑名師爺。
「既然你也對律法知曉一二,應該知道姦罪也不過是笞罪。你和張阿牛男未婚,女未嫁,大人也會從輕判刑,爽爽快快認了,最多判個笞四十,況且罪不重科,你已挨足了四十下,也不需再打了。我們這兒也好結案,對大家都好。」
琥兒聞言抬起頭來,神情忿忿:「我明白了,阿牛哥之所以畫押,也是如此,對不對?」
刑名師爺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琥兒低聲說著:「治獄,能以書從跡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為上,笞掠為下,有恐為敗。」
刑名師爺自然知道琥兒所講的是雲夢秦簡中所提到的斷案方式,大意是說,能根據口供進行追查,不用拷打而查得實情,是最好的,施行拷打,不好,恐嚇犯人,更是失敗。但刑名師爺並不理會,只道:「你若認了,也就了結了。你若執意不肯認,現在是打屁股,等等拶手指頭、上夾棍,又何必多討皮肉痛,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琥兒沈思了一下,一時並不回答。師爺知道琥兒已然心動,站起身來,轉向縣令:「東翁,讓于姑娘畫押吧。」
縣令點了點頭,便有衙役上前取了供詞和硯台,放到了琥兒面前。
琥兒讀著紙上的供詞,大扺是說:本縣某某之侄女于琥兒,本月初三,於張阿牛住處留宿一夜,承認確有和姦事實,畫押為證。琥兒抬頭看了看刑名師爺,又低頭看了看供詞,一咬牙,伸姆指醮了墨,在供詞上按了指紋。
刑名師爺回報給琥兒一個微笑,收起供詞,呈到了縣令的公案上。
縣令看了供詞和畫押,滿意的點點頭,宣佈:「好,于琥兒與張阿牛和姦,既已伏罪,本官判你笞四十,依律女子犯姦,去衣留褌受杖,罪不重科,已當堂的決…」
琥兒聽到此處,原想無論結果如何,總算此事告一段落,誰知縣令接著說出的是:「依今年春,朝廷頒布端正風俗令,有淫邪之事,而不知悔改者,加處杖臀全刑,以養其廉恥。于琥兒於審案過程中,諸多推委隱瞞,合於不知悔改例,本官判你杖臀全刑監候。」
琥兒幾乎要跳了起來,指著師爺:「等……等一下,是他說罪不重科,我才認的,怎麼可以這樣。」
刑名師爺依然從容微笑:「沒錯啊,罪不重科,四十下無需再打了,至於端正風俗令的規定,原不在我剛才和你說的範圍之內。」
聽到長官說「監候」,衙役已經上來,替琥兒拉上了裙子,將原本扯下來的腰帶隨意替她繫上,便要將她拉起身來。琥兒一時之間站不起來,左右兩名衙役將她架起,琥兒仍在叫著:「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沒有罪啊,你們不可以……」衙役哪裡理她,將她帶下堂去了。
數日後,縣衙門外的照牆上,貼出了判詞:「取服辯人張阿牛、于琥兒,委係親口供出真情,非係原問官吏人等勒逼拷打招承,的係公平依律擬罪,並無冤枉,服辯是實。議得張阿牛、于琥兒依和姦罪俱笞四十,如數的決,不得收贖。于琥兒依端正風俗令,合於淫邪不知悔改例,加處杖臀全刑,另擇日決杖。」
街坊見了,也都譯論紛紛。
「這不是于家的那個姑娘嗎?看不出她會做出這種事。」
「那丫頭的仰慕者可多呢,怎偏偏看上張阿牛那個木頭。」
「枉費她還是唸過書的人呢,怎麼竟如此不自愛。」
「于姑娘平時待人處事,不像這樣的人啊,莫是有什麼隱情吧!」
「我早瞧她不順眼,仗著美貌,唸過幾年書,心高氣傲的很,這回出事了吧。」
「什麼是杖臀全刑啊?要再打一頓屁股嗎?」
「那是年初朝廷才定的規矩,專治邪淫歪風用的,到時來瞧瞧不就曉得了。」
于大嬸看了判詞,低著頭快步的走著,眾人的議論聽在耳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才回到家門外,便見阿牛拄著柺杖候在那裡。
「阿牛,你不在家裡養傷,跑出來做什麼?」
「大嬸,琥兒為什麼沒回來呢?」
于大嬸嘆了一口氣:「我剛去衙門前看過了判詞,琥兒現下還押在牢裡呢。」
「為什麼?我…不是被放回來了嗎?為什麼還要關著琥兒呢?」
「我也不知那丫頭在堂上都說了些什麼,判詞上說她不知悔改,要加處杖臀全刑,現下關押著,擇日要再打一頓呢。」
阿牛一聽,不覺慚愧的低下了頭:「依琥兒的性子,可能是抵死不認,多半還會嚴詞罵縣官,哪像我這麼沒用,挨了幾十板後,聽說畫押即可釋放,不必再打,一時迷了心竅,竟然畫了押,我自己被打死不打緊,卻糊塗污辱了琥兒的名節,我……真是對不住她。」
于大嬸安慰阿牛:「你也不用太自責,屈打成招也是人之常情,大嬸知道你們沒什麼的。」
「大嬸,我們再去翻供吧。你也可以為琥兒做證,那晚她和你在一起,不曾在我那過夜啊。」
于大嬸搖搖頭:「沒用的,一來我是她嬸嬸,證詞不會被踩信;二來,她……那晚確實沒有回來。」
阿牛大驚:「你……你說什麼呢,琥兒沒有回去,可是……」
于大嬸說道:「我沒有疑你的意思,我說相信你們,就是相信你們。你也別再生事,回家好好養傷,別給琥兒多惹話題了。」
阿牛點了點頭,出了這件事,自己還往于家跑,難免更加讓人閒言閒語,只是心裡奇怪:「那一晚我忽然昏了過去,琥兒又沒回去,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進了縣衙大門往西邊,向來是監獄的所在,兩道深鎖的厚重大門之後,是一個院落,四面均有房舍,例來規矩,北面押的是重犯,南面押的是輕犯。琥兒遭監候待決的是杖罪,屬於輕犯,因此被安排在南面的一處女監中。女監內此時並無其他關押的犯人,便只琥兒一人趴臥在一張草席之上,因為只是杖罪,又是女子,獄卒
第2回
並未給琥兒加上枷械之類的鎖具。
一陣開鎖的聲音,牢門被打了開來,進來的是一名中年女子,手中提著一個籃子。她進來之後,牢門又「呀」的一聲被關上,並有獄卒在外把守。
琥兒知道來者是誰,那女子是官派的穩婆,這幾日都會定時過來替琥兒換藥。穩婆放下了籃子,在琥兒身旁坐了下來,琥兒沒有理她,依然靜靜的趴著,任由穩婆解去她的腰帶,褪下長裙及小褲。
穩婆從籃中取濕毛巾輕輕擦拭琥兒的傷處,並重新為琥兒上藥。藥膏碰到了傷口,琥兒本能的縮了縮身子,穩婆很細心的儘可能放輕動作。藥膏遇到傷口雖然有些咬肉的痛,但很快一股清涼的感覺,在琥兒的臀上漫延開來,大大減低了疼痛。
穩婆換完了藥,為了等藥乾,一時仍未將琥兒的褲子裙子拉上,看了一眼琥兒的神情,問:「今天願意開口說話了嗎?」
見琥兒恍若未聞,穩婆微微一笑:「不怪你,這麼個好姑娘,遭受這樣的冤枉,難免有些情緒。」
琥兒聞言,忍不住轉頭望了穩婆一眼,問道:「你怎知我是冤枉的?」
穩婆微笑:「我聽外頭那些人說了你的事,好歹我也是靠給人接生吃飯的,第一日你昏昏沈沈的,我就多留意了一會,這幾日給你上藥,該看的、不該看的也都看了,體態、面相、肌膚,我會不知你仍是處女嗎?那不是給人冤枉了是什麼?」
琥兒臉上紅了:「那……你會跟縣太爺說嗎?」
穩婆帶著些許歉意,搖了搖頭:「我怎見得到縣太爺?再說這案已經判了,像我這等身份之人的話,縣太爺怎聽的進去,他也不願自打嘴巴的。是典史老爺派我來此的,倒是見的著典史老爺,不過我看他也做不得主。這種事,你也不是頭一個遇著的。」
典史是縣裡頭管治安及監獄的小官,比起縣令的正七品,典史是未入流的官,連品級都算不上,人微言輕之至。
穩婆說完,原本以為琥兒難免會有失望之色,卻不料琥兒說:「我只是問問,也沒抱還能翻案的希望了。」頓了一下,又道:「為什麼會派你來替我換藥呢?我以前也沒聽過,衙門裡杖責完還會替犯人上藥的。」
穩婆回答:「這我也不曉得,反正是官派的差事,也沒敢多問。從旁聽衙役們說,好似是為了那個杖臀全刑吧,要等你傷治好了才能行刑。」
「呃……那個刑罰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三、囹圄之中
穩婆說道:「大家也不知道啊,這件事傳開了,外頭裡頭都議論紛紛。今年初頒布的命令,縣衙裡也是第一次辦,衙役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要知道的話可能得問縣太爺、刑名師爺或典史老爺了吧。跟你說,那些衙役都是些好事之輩,你也領教過他們的手段了,像你這般,愈是貌美的姑娘啊,他們打起板子來愈是有興緻,你這事,他們可等著熱閙呢。」
琥兒聞言,也只能長嘆一口氣,看來這一關可不好過。
之後的十數日,穩婆一樣來替琥兒換藥,那藥頗具療效,琥兒的傷好的很快,精神也好了一些。穩婆每日來,也都講述了一些外頭的情況或是從衙役那聽來的消息給琥兒知道,像是衙門外的照牆前開始搭起了台子,聽說是杖臀全刑時要用的,行刑時,應該會在那裡進行;這幾天,縣令開出了清單,派了人去採購了一些合於尺寸的竹、籐、紫荊木等事物,在縣衙內開始製作刑具,應該也是行刑時要用的等等。
琥兒忍不住問:「呃……這麼費事?」
「因為沒辦過這種刑罰,聽說縣令和師爺也是邊讀朝廷頒下的文書,邊佈署呢。」
「刑具……縣衙裡不是很多麼,還要另製啊?」
「好像說杖臀全刑是附加刑,所以不用平常的大板子,刑具都輕一些,這也算是好消息吧。」
琥兒聳聳肩,不置可否,隔了一會又問:「台子……搭在衙門外,那……不就是要在大街上打麼?」
穩婆儘量不刺激琥兒的回答:「我想……恐怕是。」
琥兒「哼」了一聲:「花樣還真多。」
穩婆試探著問:「你……好像比前幾天樂觀多了。」
琥兒攤了攤手:「不然我能怎麼辦呢?成天躲在這裡哭嗎?」
「嗯……你能這樣想就好。」
又過了十數日,琥兒臀上的杖傷已然痊癒,這一日早上,穩婆照例來到女監,檢視了琥兒的傷處,說道:「都已經好了,等等他們會打熱水來,你好好梳洗一下,在這待了個把月,身子應該很難受吧。」又指了指手上的衣服,說道:「等你洗好了,換上這套新衣服。嗯……這是受刑時穿的刑服,今天中午,就要行刑了。」
琥兒莫可奈何的點了點頭:「我原也盤算著,就是這幾天了。」心知該來的總是要來,至少能先洗個熱水澡,暫時也先不想那麼多了。
兩個衙役抬了一個大木桶進來,又提了一筒筒熱水進來,倒在木桶中,直至把木桶的水倒滿了八分。琥兒等著衙役退出監舍,那兩個衙役卻不走,其中一個開了口:「小丫頭不懂得規矩嗎?咱哥倆替你打了洗澡水來,你也得表示表示啊。」
琥兒一聽,才知是衙役勒索來了,公門之中常例陋規本多,什麼進監禮、開枷錢、飯錢、酒錢、香火錢名目不甚枚舉,住了好些時日,今日才遇上也算難得了。
琥兒攤了攤手:「別說笑了,我倉促之間,被關押在此,身上哪裡有錢可給你們?」
穩婆也幫忙琥兒:「兩位差大哥,她身上真的沒錢,別為難人家小姑娘吧。」
其中一名衙役哈哈一笑:「沒錢有沒錢的規矩。」
琥兒問:「什麼規矩?」
另一名衙役賊賊的回答:「付了打水錢,咱哥倆就外邊歇歇,付不出打水錢,就只好在我們面前洗澡了。」
先一名衙役搭腔:「這可是你的面子,不是每個姑娘沒錢,都可以這麼替代的,瞧你模樣兒不壞,才給你這條路走。」
琥兒咬了咬下唇,略為沈思,抬頭冷冷的說道:「你們確定不出去?」
兩個衙役不覺有異,哈哈笑道:「給錢我們就出去,不過看你這樣子是給不起囉……」還想繼續瘋言瘋語,誰知一語未畢,琥兒忽然裙中翻出一腿,正中說話的那名衙役腹部。那衙役吃痛「啊唷」一聲,彎下了腰,琥兒趁勢右拳打出,重重的擊在那衙役臉上,那衙役應聲往後便倒。
另一人見狀,大叫:「反了!」伸手欲捉住琥兒,琥兒右臂一翻,反抓衙役右腕,跟著身子一側,右足拂出,那衙役腳下一絆,撲地跌了一跤。
琥兒冷笑:「沒半點本事,盡會欺悔百姓,遇到了我,算你們不長眼。」
那兩個衙役爬起身來,琥兒剛才露了身手,那兩人知道不是偶然,琥兒顯然通曉一些搏擊之術,不敢再冒然動手,但若就此退去,畢竟心有不甘。於是兩人退到了門外,叫嚷了起來:「造反了,囚犯打官差啊,快來人啊。」
這麼一叫,監獄裡的衙役、獄卒都跑了過來,圍在琥兒所住的監舍之外,兩人心想,你能打,我們就沒有能打的人嗎,不把這丫頭痛扁一頓,氣怎能消。琥兒立在房內,微微冷笑,倒要看誰想先上來挨揍。穩婆被這個場面嚇著了,她怎麼也沒想到,看似文弱的琥兒,竟然會武,還出手打了衙役,看來事情不易善罷了。
正自亂著,忽聽有人喝了聲:「讓開!」門外眾人聽見這個聲音,像是老鼠見到了貓一樣,紛紛禁聲讓在兩旁,琥兒見到一個中年人居中走來,身上穿著官服,正是管監獄的典史。
自來典史多半是文人出身,卻需代武職,且連品級都算不上,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多數讀書人不願擔任此官職,所以典史多半也是書吏或土豪捐來的,沒什麼才學,也不會認真辦理事務。這個典史卻不同,雖然任用的原因一樣是捐官,但他到任之後,對每件管轄內之事,治理的井井有序,規矩分明,監獄內當差的都不敢怠慢。琥兒被監押至今,才有人來向她勒索常例陋規,也是因為眾人知典史不喜此道,不敢妄為。
典史來到門口,望了一下門內的琥兒,又望了望門外的眾人,問:「怎麼了?」
先前被琥兒摔了一跤的衙役回話:「回老爺,小的依老爺吩咐,給女囚打了熱水來,正在倒水時,這女囚竟然想逃走,還打傷了我們。」
典史看了一下那名被琥兒在臉上打了一拳的衙役,滿臉的鼻血,想來此事不假,說道:「逃跑?跑出了這門,又能上哪裡去?只怕是你們要欺負人家姑娘,才挨揍吧。」
兩個衙役被說穿了實情,一時答不上話,又怕受罰,連忙說道:「不知她是否想逃走,確實是她無故發難,我們沒有防備,忽然被打傷,所以才趕緊召集大家圍住了她。」
典史手一揮:「罷了,都下去吧!」眾人聽了,也就各回自己的崗位,那兩名衙役也只好悻悻的離開了。
待眾人走後,典史走上前了一步,低聲斥責琥兒:「這是什麼地方,也可以這樣喊打喊殺的嗎?」
琥兒嘟起了嘴:「我就是要把您打出來啊,不然怎麼辦?」
典史搖搖頭,嘆了口氣:「下不為例。」
琥兒則點了點頭:「知道了。」
典史把監舍的門關起,轉身離去。穩婆有點摸不著頭腦,問琥兒道:「你認識典史老爺?」
「不認識啊。」琥兒一面回答,一面寬衣,準備梳洗。
「可是……剛才的對話,不像是長官在訓示囚徒啊。」
「不會啊,典史老爺人正直,知道原委,所以原諒了我對官差動手的過失,要我下不為例,很合理啊。」說著泡進了大木桶,開始洗了起來。
穩婆搖搖頭:「是這樣麼?算了,算了」心裡只覺得:這個于琥兒愈來愈古怪了。
琥兒很快的梳洗完畢,起身擦淨了身子,便去拿穩婆送來的乾淨衣服,那是一套樣式簡單的淡色粗布衣裙,不過當琥兒看見那件穿在裡面的長褲時,不禁呆了一下,問道:「這件……褲子……怎麼這樣?」拿在手上的長褲,臀部的位置是挖空的,並沒有布料。
穩婆回答:「不要問我,我只是奉命拿來罷了,也許是為了行刑方便吧,外頭罩上裙子沒有關係啦。」
看來也沒有其他的選擇,琥兒只好把這件怪模樣的褲子穿起,再穿上外裙,只覺臀上涼涼的,沒有束縛,只有一件外裙罩著,感覺頗怪。
穩婆見琥兒儀容整理完畢,便請外面看守的人進來收去大木桶及洗澡水,進來的仍是剛才挨琥兒揍的那兩名衙役,只是他們兩人也不敢再生事,速速將東西收拾了,便即離去。
穩婆打開了食盒,讓琥兒用過了午餐,琥兒便倚牆坐著,閉目養神,穩婆卻不離去,只是靜靜的陪在琥兒身邊。休息了約莫半個時程,監舍的門被打開,進來了四個衙役,其中一人開口:「傳知縣命令,帶人犯出去行刑。」
琥兒睜開眼來,默默的站起身,便要跟衙役出去。穩婆也站了起來,握住了琥兒的手,說道:「孩子,別怕,忍一忍就過去了。」
琥兒感激的點點頭:「這些日子多謝您的照料。」說完便轉身跟衙役走了出去。
四名衙役分站琥兒周遭四個方位,一面防止琥兒逃脫,一面押著琥兒前行,一行人穿過了兩道厚重的大門,來到監獄外頭,轉了個彎,向著縣衙外行去,琥兒先前已從穩婆口中得知杖臀全刑的刑台設在衙門外的照牆前,所以也不奇怪,跟著衙役們前進。
出了縣衙的大門,繞過門前的照牆,來到前頭,琥兒才看到那個刑台。那是一座木搭的台子,長十二尺,深九尺,高度約四尺,左右側各有階梯可上下刑台,後方兩側均立了高起的竹竿,一幅布條綁在兩側的竹竿上,橫過整個台子,上頭寫著:「端正地方風俗,于琥兒淫邪不知悔改,杖臀全刑示眾。」
台下右後側,擺著一列架子,架上插著竹、籐、木板等刑具。台前五尺處,放置了一張主桌,桌上立了一張名牌,寫著:「監刑官」,主桌的左側另放置了一張小桌,上頭也有名牌,寫的是:「家長列席」,不過主桌和小桌這時並沒人坐著。琥兒見了不禁心裡暗罵:「搞什麼啊,還要叫嬸嬸出席嗎?讓嬸嬸多沒面子啊。」
衙役帶琥兒上了刑台,刑台的中央有一個略為高起的木台,上頭放了一張墊子,衙役要琥兒在墊子上跪下,琥兒依言跪了。木台上設有金屬扣環,琥兒在墊子上跪下之後,扣環剛好可將腳踝扣住在木台上。衙役將琥兒的兩腳腳踝扣上扣環後,一邊一人拉住琥兒的手腕,將琥兒按趴在木台之上。琥兒發現趴下之處,手腕旁也設有金屬扣環,衙役又將琥兒的手腕也扣在木台之上。
手腕上的扣環與腳踝上的扣環相距只有接近四尺,因此,琥兒手足被扣住後,並不能平趴在木台上,自然而然的變成了臀部高高弓起的姿勢。一名衙役將琥兒的裙子掀了起來,琥兒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琥兒穿在裡頭的那件長褲,臀部之處是開孔的,裙子被掀起之後,等於是整個臀部肌膚直接裸露,再加上被扣在台上的這個姿勢極其不雅,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只紅到脖子裡。
誰知難堪還不僅是如此,一名衙役拿了一塊犯由牌出來,五角形的牌子,像是斬首時插在犯人衣領的犯由牌一樣,但是短了很多,不過是一尺長左右,牌子下有個握柄,牌面上寫著:「女犯于琥兒,處杖臀全刑。」
衙役讓琥兒看了牌子,說道:「照杖臀全刑的規矩,你必需先在這兒晒屁股示眾,一個時辰之後呢才開始行刑,這個牌子你得用屁股夾著,不準掉下來,掉一次等會需加刑二十,兩次就加四十,清楚了麼?」也不待琥兒回答,就繞到琥兒身後,把犯由牌的握柄插在琥兒的臀溝裡。
由於犯由牌是直立著,臀部弓起時,兩片屁股會自然分開,琥兒必需用力夾緊屁股,才能不使犯由牌掉下。琥兒努力維持著犯由牌的穩固,心中只覺得:「這場杖臀全刑實在是太瘋狂了。」
由於照牆前就是大街,琥兒被扣在台上之後,路人注意到了刑台這邊的動作,便開始有人佇足圍觀。這原是衙門示眾處罰的本意,琥兒哪裡敢抬頭和路人目光接觸,只能低下頭,儘量當作所有人都不存在。
四名衙役安置好琥兒之後,便下了刑台,在四個角落守著,一面是看守著琥兒,一面也不讓民眾接近琥兒,影響晒臀示眾的進行。
午後陽光頗烈,琥兒在刑台上弓著身子,時間一久也覺酸痛,加上炙熱的陽光照射,全身都開始冒汗,想要稍微動動身子,又怕臀溝夾著的犯由牌掉下。再則,不時傳入耳裡的路人們的談論和指指點點,想要完全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哪是那麼容易,這種苦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這又豈是像穩婆所說的,忍一忍就過去能了事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被陽光晒的昏昏沈沈,略一疏神,只聽到「咚」的一聲,臀溝上的犯由牌沒有夾緊,掉到了刑台之上。一名衙役走上台來,檢起了犯由牌,重新插回琥兒的臀溝上,向琥兒說:「掉一次了。」
琥兒也只能嘆了口氣,趁著犯由牌反正已經掉下的時候,稍微動了動身子,對抗長期弓著臀部的酸痛,再重新用力夾緊臀上的犯由牌。不過畢竟有些乏力了,琥兒並沒有支持多久,接下來的一刻鐘時間,犯由牌又掉了二次。
琥兒心裡暗罵:「這……根本是尋人開心嘛,怎麼可能不掉。」一樣有衙役上來,賊賊的笑著,重新替琥兒插好犯由牌,繼續臀溝夾犯由牌的晒臀示眾處罰。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琥兒感到人群鼓噪了起來,琥兒是背向著前台,並不知道情況,只是從雜亂的人聲中知道,應該是知縣來到了台下,看來時間已到,就要開始行刑了。
正自想著,聽到腳步聲,有人上了刑台,那人來到琥兒身旁,伸手拔下了琥兒夾在臀溝裡的犯由牌,朗聲說道:「時辰已到,行刑開始。」琥兒一聽這個聲音,抬頭一看,站在刑始上的人身著官服,正是典史。
典史被任命為杖臀全刑的司儀,只聽典史接著說道:「請監刑官上座。」知縣入了台下主位坐下,今天的監刑官由知縣擔任。典史又道:「請女犯家長入座。」人群中,一名婦人走了出來,在監刑官主位旁的小座位處坐下,正是余大嬸。
圍觀民眾開始指指點點起來,琥兒雖然背向前台,看這樣子,也知縣衙確實把余大嬸給叫了來。
典史接著向群眾發話:「查本縣于琥兒與張阿牛和姦,於審案中,企圖隱瞞事實,混淆視聽,依朝庭頒布端正風俗令,合於邪淫不知悔改例,依法處杖臀全刑。」
好的,我接受你的意见,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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