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偶尔发现钟丽思的《顽童时代》有好多她小时候被爸爸打屁股的事情,节选如下。全文阅读请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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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料到我那军人爸爸会如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在我老师跟前听训。那
姿势那神态,真的有点像乖孩子关宝宝,真的。
爸不知道关宝宝,狠狠盯我一眼,然后请教教导主任。两位老师你看看我,我
看看你,都显得很狼狈,最后还是教导主日清清嗓子提提气,红了睑,告诉那个一
生戎马半身伤的将军说:“关宝宝是敝校一年级丁班的学生,过去与令媛同桌。”
然后,大人们再不吭声。各自点根烟,默坐了对抽……
老师们告辞后,爸爸命令我趴在小板床上,他倒抓鸡毛帚,开始扎扎实实地惩
罚我。平日,因为在大院屡屡做下的劣迹,我早已受惯了他的鞭笞,但远不如这次
来势凶猛:开头那三五记打下来,我还可以循了旧例拼命在心望想着要学少年英雄
刘胡兰;鞭至20上下,即使在心中高喊着卓娅的名字也快要哭出声来了。我赶紧将
枕头咬住,流泪可以,哭喊是万万行不通的。打从开始跟爸练拳,他就说过“哭喊
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只会加重惩罚。‘那年头也真是怪得很,我们大院所有的孩子,
都有着几项不成文的信条,什么”英雄流血不流泪“啦什么”挨了爹打朝妈哭是狗
熊“啦,什么”大欺小,癞蝈宝,小斯大,不害怕“等等,等等。
待我默数到30下,心里只觉得一阵恐慌:屁股该不是被打飞了吧?怎么连痛的
感觉也没有了呢?
待爸爸认为他已打够,我已昏迷不醒了。
爸爸打我,从来只许我回答他的问题,而绝不允许我在他的问题之外再为自己
解释什么。他说:“我打你,是因为惩罚你所犯下的结果,而并不需要知道原因—
—如果爸爸早已告诉过你,没有任何原因可以使你得到饶恕的话。”
然而我的爹,他的问题太简单了,我除了回答“是”,便只能对应“不是”。
比如每次我与人打架——我从小笨嘴策舌,几乎从不与人争论——爸必为此惩罚我。
惩罚之前,他必问几个问题:“他是不是你的敌人?爸爸是不是说过你打了别人爸
要打你?你这次是打人了吧?爸爸是不是该说话不算话?”于是,在我别无选择地
“不是”、“是”、“是”、“不是”之后,我只好趴上小床挨屁股。
第二天。我根本不能走路。大院里来了一队三四年级的大伙伴,一路轮流换着,
将我背下盘山道。他们在校门口附近放下我,放了学又从那里将我背回大院。如此
这般过了3 天。
对我的惩罚还远不止于此。3 天后,学校贴出告示,宣布于我“记大过一次”
的处分,还将我从丁班调到丙班。他们告诉我爸,像他女儿这种顽皮的一年级新生,
实属罕见,连老教师也头疼;而我的丁班班主任年方20,若不将我调走,怕会挫伤
她对教育事业的积极性。
丙班班主任也是女的,也教语文。她不老不少,40上下,新班主任对我的印象,
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好。
“你并没有违反纪律,完全用不着罚站。为什么偏偏不肯坐下听课呢?”她问
我。我转过脸去看墙:那面靠我左侧的墙上有斑斑点点的水印。有一处的图像,看
似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我不肯告诉新班主任说我的屁股被鸡毛帚打开了花,又
不会撒谎说什么长了个坐板疮。
见我不回答,老师就说:“不回答老师的问题,是很没有礼貌的。你是个记了
大过的学生,争取早日取消处分。”见我仍是不回答,却也不肯坐下,她就说:
“你能自己罚站,说明你已认识到错误,那就站着听吧。”又加上一句,“你靠紧
墙站,不要影响后面同学的视线。”
……………
……………
……………
有一天,新班主任表扬我,说:“看来你对从前的错误有所认识,上课的确是
守纪律了。其实你可以坐下听课了。
我看看老师,没有告诉她我屁股上的痂很硬,坐下会压破流血的。我不吭声,
依然靠墙站着。
过了几天,她又表扬我说:“你单元测验的语文、算术都得了满分,卷面也很
干净。看来的确开始用功学习了。”又温和地加上一句:“坐下听课吧。”
那时屁股上的痂已蜕得差不多,我就坐下听课。我最矮,坐头排。
………
………
乙班班主任也是女老师,教数学。她让我站在门口,干干脆脆地向全班宣布:
“钟丽丝,该校年龄最小操行最坏的一年级小学生。”她鼓励全体同学帮助我成为
好孩子,规定我每天换一个位子坐,谁上课和我说话准放学就要留在办公室等家长
来领回家。然后叫值日生来扶我入座,说我因为调皮,屁股被我爸打烂了。我觉得
乙班班主任说什么都不过分,只是不应该在新同学面前谈到我的屁股问题,就一把
推开值日生,咬紧牙关并了双脚,得意洋洋地跳到老师指定的座位上。
那些年我与亲生父母的关系有点滑稽。我跟母亲之间比较像朋友,谈起话来也
不觉有十分的拘谨。有时逢上太作难或是太好笑的事,就会告诉她,一切战争以外
的问题,都可以跟她讨论。她总是和颜悦色。娓娓地把例子也举了,道理也说了,
总让我口也服心也服。
但跟父亲的关系就不同了。我一辈子都把他当个指挥官,觉得自己是他的兵,
从来都是奉令而行,也没得过什么申辩的机会。平均起来总不过十天一星期的,就
因这种那种错处挨顿打。平日好好地,就算还来不及惹下什么祸,却只要听他一喝,
全身肌肉也条件反射紧紧绷起,准备迎接皮带藤条。不过,虽然常常不是右边就是
左边屁股肉绽皮开而致步履蹒跚,甚至要伙伴背了去上学,我却从也不觉委屈。因
为爸说“功不赏过不罚则难以修身齐家安邦治国平天下”。我又老是没什么立功机
会,老做下些挨罚的过错。那时挨屁股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尤其在这些红
房子,爹们全是军汉出身,总是背了“爱人”们以藤条皮带教训做错了事的自家儿
郎,却从不打头脸,说伤痕外露会损了儿郎自尊,打屁股,就过也罚了自尊也保了,
便一律关门教子。
倒是家属们,非但不打亲生骨肉,而月一听说别家小孩挨打,就当即弃了锅铲
鞋底毛钱针搓衣板……风风火火拍门解救。且不论读没读过书,家属们都会很文明
地批评道:“也——,某家伯伯,对娃娃要说服教育沙,如今新社会,不时兴抄家
伙打人了哟!”于是到实在不堪皮肉之苦时,就有孩子哭叫以招救星。
如今想起忽觉有些奇怪:凡挨打时被救出的,惩罚就算完结,当爹的不会在救
星走后重振父威。挨打者是绝不肯轻易求救的,因为获救之后,这种讨饶的懦弱行
为,必会被大院孩子们嘲笑好几天,搞得又狼狈又后悔,自己觉得很设面子。我死
要面子从不求救,谁料有一天,我却被父亲当着大院众人责打,令我羞愤交集。那
次是为了金绍先的事。
金绍先住在第三幢红房子,是大人,与父亲同辈,我以前从未注意过他,至今
也不知他是干哪一行的。忽然有一天,我吃完饭滑下楼去,一个小朋友都找不见,
正自奇怪,住2 楼的邓璧儿就飞跑过来,远远朝我吼道:“出大事了!快快快,我
到处找你不着,以为你又在家挨打哩!”我们1 幢,经常挨打的第一数我,第二数
云娃子,接下来就数邓璧儿了。
邓璧儿其实从不惹祸,只是书读得不好,虽然也跟我一样读四年级,但已经留
过两次级了。她最怕算术。有次课堂上测验,要用“—……就……”造句,老师点
到邓璧儿的名字,她站起来满怀热望地说:“一到共产主义就可以不学算术了!”
也不知是不是邓伯伯望女成龙心切,一见她拿出家庭作业薄,就抓根藤条在旁边眼
巴巴地守着。邓室儿告诉我:“一见藤条,所有的数字就变得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
样,七上八下在我脑里全乱了套……”答案一错邓伯伯就鞭她一记,一鞭就更做不
对,我早就怀疑她是被她爸吓蠢的,但邓伯伯就是不懂这个道理。一些家属救星也
只是个劝,劝下邓伯伯手中藤条,就再不去开他的心窍。邓璧壁儿手巧,常常问我
要方手巾,使竹箍里外绷紧,或绣枝腊梅花或绣棵夹竹桃,我总拿了去送给小街上
摆书摊的傻大姐,傻大姐就让我免费看10本小人书。邓室儿很愿意和我一起做家庭
作业,但她爸不许,训斥女儿道:“你目下只是成绩不及格,如果伙了那个混世魔
王,就连操行也只能评个丁了!”不过背了当爹的,邓壁儿还是老爱和我玩。她算
题不快,但跑步飞快。我无论当官兵抑或当强盗,总要和她在一伙。
我苦苦想着我的政治老师,想着他怎样地雄心勃勃,想着他怎样赞赏苏联怎样
颂扬社会主义,最后想得脑仁都疼了还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出为什么这样一个人都变
得成右派分子我一直跑进重庆市体育场,才停下来找架浪桥坐了,让自己拼命流汗,
拼命流泪拼命想却越想越稀里糊涂,越想越羞愤难平。邓壁儿一直跟在我身边,这
时急得直跺脚,直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爸早就警告过我:”若是
因为挨打而逃走,那你事先可要想清楚,爸爸是绝对不去找你回家的。“我知道如
果自己回去,会加倍受罚。我觉得我没错,不肯回去。我的衣服已和癫蛤模一起掷
在金绍先脚下,这时光身子让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
邓壁儿就脱她的给我。我说:“算了,你光身子回去更挨邓伯伯打的。我知道
邓壁儿远不似我皮肉结实,她每次挨打都忍不住哭。邓壁儿就硬把衣服往我身上盖,
还是说”怎么办怎么办,竟急得哭了出未。是啊,怎么办?那天是星期一,妈妈要
周末才出现。我从未去过她教书的学校,只知道那学校离家很远。每个周末,爸爸
亲自去接她回家,我们就在家等。我深知父亲,除了听***,他还听老师的,就
一拖邓壁儿说: 走!我去找个人跟爸论理。“
……………
……………
云娃子悄没声息从岩石后出现,一年抓着几块泡萝卜,他又从衣袋里掏出3 个
馒头塞给我说:“人是铁,饭是钢。就算天要塌下来,也先填饱肚子再说。”他蹲
下来,龇牙咧嘴告诉我:“两边屁股都开花了,没法坐。”然后说,邓壁儿正在她
爸的鸡毛帚前做功课;说凡是在3 幢附近被各自爹抓住的都挨了屁股。说凡是挨打
的都大呼小叫喊冤枉。这真是史无前例的事。但因为这次同时挨打的人大多,家属
们东奔西跑救都救不过来。
进了家,我从墙上取下鸡毛帚,说:“爸爸,我知错了。”爸爸接了家法问道:
“错在哪里?”我说:“第一不该错把下流作高尚,去侮辱金伯伯的人格;第二不
该离家不归逃避惩戒。”说完就去趴在小床咬牙关绷紧肌肉,诚心诚意准备挨打。
爸爸却说:“这两件事在你,都是初犯,且已知错,不打也罢。你记住,永远
也不可侮辱任何人的尊严,即使在战争中,侮辱俘虏也是缺德的。爸爸给你讲过拿
破仑的事,他战败撤退时竟然敢把无法带走的伤兵留给追击他的库图佐夫,就是因
为他确信那位品格高尚的俄国将军绝不会侮辱他的法国俘虏。”
就这样免了责罚,是我完全不及料到的。我站起来,想到金绍先和我的老师,
心中就更难过,说:“爸爸,我明天一早就找金伯伯道歉。”
走进地住的那个大杂院。天已擦黑。他家窗外围满人。我挤过去贴了窗玻璃,
见屋里床上堆得高高都是火柴盒.桌边有个干干瘦瘦的女人,手中倒持鸡毛帚,面
前跪着我的同桌段志高!女人用那鸡毛帚的藤条鞭他屁股,一面咳嗽一面骂:“…
…你看你弟弟的……算术做得那么糟,你是怎么、怎么管教的?我……还要你这种
大儿……大大儿子有什么用?你……你一天到晚干什么去了?”她气喘吁吁,段志
高挨一下藤条就打一个颤,满头满脸都是汗,苦苦求道;“娘,娘!你别气,你别
气,慢慢儿骂,慢慢儿打,儿子以后一定管好弟弟功课……”
他旁边有个衣着整洁穿鞋踏袜的男孩,手中抓了作业本,正垂头丧气站着,跟
他一般高,远不如他瘦。我从出这男孩是隔壁四年级1 班的段志强,居然会是段志
高的弟弟!我心想:定然兄是前娘生弟是后娘养,对这狠心女人便顿生恶感。
窗外邻居面色忧伤。有人摇头道:“哥儿俩真是同人不同命!”有人长叹:
“可怜老大!段扁担死后,他就从没有一天松活日子,又要糊纸盒,又要拉板车,
还要像先生那样管老二的功课!”就有个老太婆说:“我活了一个多甲子,像段寡
妇这种女人真没见过!……”一面扯了袖管抹泪,一面颠了小脚走开。
我再掉头看那段寡妇,她气喘吁吁,竟递了鸡毛帚给老二,说:“强儿,娘…
…娘已经没有力气了,你给我使劲打你这不懂事的哥哥……”不等她说完,我猛地
撞开门进屋。大叫着:“段虫龙,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决起,我来救你!”就一
把抢过鸡毛帚,顺手往老二屁股鞭去。段寡妇疯虎般扑来欲护小儿,老大则来抢我
手中鸡毛帚,连连呼道:“快放手快放手!是我该打我该打!”我气得一把推倒段
寡妇,指了段志高狠狠骂道:“段虫龙,你龟儿子是天下第一的窝囊废!”那两兄
弟就哭着喊着去急急扶起段寡妇。一大堆邻居冲进屋,七手八脚将我扭翻在地,马
上有两三人指认说:“我认得!这是那匹害群马!”有人就一面往段寡妇心口抹万
金油一面骂我是畜牲;就有谁提来根绳子把我扎扎实实捆了,一窝蜂拥着要押去派
出所。段志高朝邻居大叫:“放了我的同学!叔叔伯伯,放了我的同学啊……”但
人们义愤填膺,只管推着搡着押了我去。……
出了派出所门口就有一帮大院孩子欢呼拥上,簇了我朝红房子走。一路上他们
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一派怪我不该动手连别人的妈都打了,一派说我救助弱者义勇
双全。我妹妹和邓壁儿一边一个,扯了我衣角哆哆嗦嗦唠唠叨叨:“怎么办怎么办?
这回可得挨顿大打了……”
父亲铁青着脸等我回去。他一拴上门,就将我按在小床。这次是抓了一只皮拖
鞋打屁股……我最后的印象是妹妹冲进来趴在我身上大声哭叫着:“爸爸!我姐姐
就要被您打死了!”就听见我的可可弟弟去拔了门栓叫“阿姨们来救命呀——”就
见一堆小孩冲进来。女孩子们手上都扯着她们的爹,我昏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
天任何家属都不肯救我,说是“这害群马害到孤儿寡母头上,不教训教训怎么行!”
最后,一些女孩子就哭着闹着将各自的爹搬来阻止我爸爸。……
待我痛醒过来,火辣辣的屁股上觉得凉风阵阵,就听见我***声音说:“天
兄,你平日教她玩枪玩棍,教她匡扶正义,无非是希望孩子能急人所难爱憎分明。
她打人不对,但毕竟没有一点坏心肠;你要教训她。教训就是,又何必往死里打…
…”
我睁开一丝眼缝,见我爸眉峰皱成个结,脸上又是苦恼又是困惑,正背了手来
回踱步,我赶紧又闭上眼。
母亲一面扇我,一面又说;“我知道你背了我常常打她,可从不听她提起。她
总是觉得自己实在错了,才甘心受罚—一她的班主任告诉我,这孩子心地善良,襟
怀坦荡,这不正是你我所希望的吗?”
父亲就说:“你歇一会,我来照看孩儿,啊?”
母亲就说:“别别,你别过来,你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又会弄疼她……”然后,
我觉得有泪珠滴在背上。母亲依然一手扇着我的烂屁股,一手柔柔拭去我背上的眼
泪,呜咽道:“唉……天兄,天兄!想这孩儿在香港时,姐姐姐夫将她视为命根,
重话都舍不得说半句;如果她们得知孩儿被打成这般气息奄奄,怕是自己快要难过
死了……”
听到母亲这番话,我鼻子一酸,不禁感到有些自伤自怜,便又去想在香港的岁
月,就发现那些儿时细事有些仍如画面,历历在目,好多却也荡然无存了,就只睡
去。
就这样痛得火烧火燎地醒来,又精疲力尽睡去,我一天到晚都晾着屁股趴在床
上……忽然有次睁开眼,发现床沿坐着个光头溜溜的段志高,我奇怪得不得了:
“段虫龙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又急急去看他的脚,见了双崭新的黑布鞋。便很高
兴。他依然着了惯常的补疤衣裤,当时尽管已夕阳满天,却他身上并不散发平日那
股异味,我更为高兴,就说”怪不得孟夫子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
筋骨,苦其心智’,有道理有道理。“
“我对亲爹一点印象也没有。家穷,他连照片都没照过一张。”段志高说。
“后爹说当脚夫,苦累都不在乎,在乎的是好像名字都当没了:客人手一举,唤声”
扁担!“脚夫就要应得满脸笑容;熟人见面打招呼,亲热些,加个姓,喊声张扁担
或刘扁担什么的。这些扁担们,就算各人心头难过惭愧丢了自家父母起的名字,偏
又怪不得谁。爹说段家祖祖辈的男人,不是当长工就是当脚夫;到爹手里,他发誓
要硬逼我们跳出这个圈圈,说只有把书读好,人才可以成器,说他绝对不允许他两
个儿子将来也被人唤成两根扁担。”段志高告诉我,再穷,他的爹娘也从没让儿子
们拖欠过哪一次书本费,而且总设法让儿子穿得干净整齐上学去。
两年前,爹从坡顶失脚滚下,当即身亡。娘攥着那根扁担哭得气结,大病一场
至今都身体不好。本来娘每日给煤店挑煤往客人家送,病后,再难以坚持。邻居们
就帮忙找来些糊火柴盒等事,以维持孤儿寡母的生计。
爹虽没了,爹立的规矩却不曾改变:哥儿俩放学后,都把老师发下的作业本翻
给娘验看。全对了,就吃饭,饭后做好当日功课糊一阵火柴盒就睡觉;倘作业稍错
一点,必受责打。
弟弟自小房弱,以前爹爹在时,娘就舍不得认真体罚,爹爹就亲自动手。爹爹
死了,从此,当娘的对小儿更是不加打骂。她对大儿说:“长兄若父,你以后该尽
当爹的责任了。”于是,只要有好点的饮食衣着,志高必坚决让给他的幼弟;志强
功课略有差池,藤条必鞭在哥哥屁股上。
我突然记起段志高那些盖了他妈指印的请假条,就搞不明白她怎么几年来都能
督察儿子学业?志高说:“我娘知道老师批作业打勾叉,对了才打勾。如果老师打
了叉,她就要打屁股。我们告诉娘,老师批毛笔字时,写得好的那率才画红圈。娘
把没被画圈的毛笔字自然算成打过叉了。娘虽是没读过书,心可灵哩!”
我从未听见过人间有这种故事,直难过,胸膛憋着憋着涨,又不知该怎么办才
好。段志高看了我,轻轻说:“其实,我娘吃的苦比谁都多。每次打完我,她都自
己伤心掉泪,娘从不说,我和弟弟都知道。我也知道,娘打我时,弟弟心中比我还
难受……”我再听不下去,突然侧身坐起,搂了段志高的头哇哇大哭,见爸爸敲我
房门进来浓眉紧锁,我就拼命忍住哭声,抽抽泣泣对他说:“爸,我明知有泪也不
该轻易流,但我……但我实在是到了伤心处啦!”说完就抱着自己的头,又大哭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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