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2007年2月,也就是今年春节,我很幸运地买到了又便宜又早的火车票,老早从大学里赶回了家中。在那熟悉的家门前,门铃丁零丁零地被我摁响。拖鞋踢踏声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把门打开,她扎着两把刷子,清秀的小脸双瞳瞪得斗圆,大惊小怪地兴奋尖叫:“啊——大哥回来了!”
这就是我的小妹那依如,小名如如,生于1992年。我呢,生于1986年,全名那毅皓。她扑过来拥在我怀里,嘟囔道:“你想死我了!”(需要说明,我们家是少数民族,不算超生啊。)
等我们搬着行李进屋,那声撕破空气的叫声引来了房里另一个穿毛衣的16岁少年,叉腰望着风尘仆仆的我说:“哎,大哥你回来也不先说一声?会吓死人的咧。”
这是我的三弟(排行老三,我的第二个弟弟)那毅皖,整天没个正经,调皮滑舌的。我蹲下拆开行李说:“想给你们惊喜呀。咦?二弟呢?”
“噢,可怜的那毅皑同学还在学校补课呢。你见过高三那么早放寒假的吗?”毅皖话落,如如插嘴道:“三哥你别风凉了,两年后你不也一样要高考?”
我分发给他们两个从广州带来的礼物,三个人有说有笑聊了快半小时。突然我猛一抬头,瞧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走廊门口,脸色阴沉地望着这边。我们顿时鸦雀无声。天!我压根不晓得他在家里,那两个小鬼怎么也不告诉我?方才我聊的什么在大学打网游、追女孩、赌钱的事……我的心咚地一沉,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支吾道:“爸,我不知您——”
“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
“刚才……对不起没跟您说……”我手心捏汗。
他眼睛扫过我的行李,其中有一箱砂糖橘,这是他曾经在电话里提过说喜欢吃的特产,我特意扛了一箱回来。也许是托了砂糖橘的福,父亲深吸一口气,挥手道:“打电话跟你妈说。”随后又进了房间。
我大大松了口气。看向三弟,他无奈地摊手,意思是:不要怨我。
母亲在电话里说:“毅皓回来啦?晚上想吃什么?”哎,还是家里好,我听了一阵感动。
晚上九点,一家人吃完饭,也聊了不少新鲜事儿。我二弟才疲倦不堪地下了晚自习回家。一进门,他就脸色灰白,垂头丧气,动作迟缓,换鞋的时候不敢正视父亲。我们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嗯啊哦的。
二弟属龙的,今年刚好18岁。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其他兄妹的学习都还不错,我是当年保送去的中山大学,三弟一直在重点班,小妹也在年级前30名,可是独独他从小就在及格线附近挣扎。我们听见毅皑去放书包、换衣服、洗手。十分钟后,他颤抖地拿着一张月考的成绩排名表,托着那根我也非常熟悉的藤条,还是像以前那样自卑的沉默,静静地将其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拽过排名表端详,神色铁青。
“要……家长签名。”
爸仿佛没有在呼吸,怒目盯着那列入全级倒数的姓名,寂静得可怕。我们其他三个孩子都不敢再坐着,站起来立在一旁。
“四百五十二,四百五十二……”父亲气愤地重复,噌地站起握过柔韧的藤条在空气中嗖地甩了一下,骇得我们三兄弟都一震。“离高考只剩四个月,你知道不知道!敢给我考四百五十二名,我今天就打你四百五十二!滚到屋里去!”
二弟头都懵了,那么多下要怎么忍受?他原本都很顺从受罚,现在却一步也挪不动,双足灌铅,低头颤栗。
我壮着胆子上前握住父亲的藤条,求情道:“爸,整个寒假我都在这儿,我帮二弟补习!他下次再考不好您再打他好么?”
“放手。”爸冷冷命道,我不禁触电般放开藤条退后一步。
二弟清瘦的身影仍是一动不动。这种态度更加使父亲火冒三丈,他吼道:“你不进去是吧?啊!?”话音刚落他就揪起毅皑的后颈衣领,死死地把他摁在沙发上,屁股被扶手凸处垫得高高的。
“规矩全忘了?自己把裤子扒了!”
毅皑慢慢褪下裤子,露出肌肉绷紧的光屁股,然后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如如别过脸不愿看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嗖啪一声,毅皑的屁股上就出现了一道红痕。他闷哼一声,小声报数道:“一。”
父亲刚威地一下接一下狠打:“你上次怎么给我保证的?”啪!“丢脸!”啪!“我叫你考那么点分!” 啪!
二弟的屁股上留下一道道藤条印记。我看见他肩头在微微颤抖,不时拿肘揩抹脸。父亲从小就对我们规定挨打时不能大叫或者求饶,所以憋痛难受时难免会震出泪来。随着藤条的每一次落下,毅皑的身体就一冲。看得我们都很心疼,妈开口了劝了,但是也无济于事。
啪!“呃……四十……五” 啪!臀部上的肉已经是彤彤一片,颤动苦苦挨着。毅皑不自觉地扭腰躲闪,却犯了大忌。47岁的父亲力气丝毫不减当年,嗖地一鞭落在他腰上,他忍不住痛呼一声。“你再敢动?屁股给我撅高了!” 啪!啪!
“你就不能好好读书?给家里争口气吗?”父亲用藤条指着他的屁股道:“自习课在草稿本上画动漫,看无聊杂志,你当我不知道?老师都跟我说了。我是信你上次的保证,留你一次机会!” 嗖——啪!“五十……”
“你这个混帐东西!” 啪!啪!“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父亲激动眼红,下手极其重。“我今天打到你长记性为止!”啪!啪!啪!虽然是冬天,毅皑的鬓角被汗水浸得透湿,发烫的屁股暴露在冷空气中一下下跟藤条惨痛接触,房间里回荡着鞭笞皮肉的噼啪声。
我、毅皖、如如被震慑一旁,也不敢劝阻,也不敢离开。这452下会打死人的,我心揪得要死。已经八十下了,看着二弟惨不忍睹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说道:“爸,求求您了……”
父亲当没听见,继续疾风骤雨般抽打着儿子的屁股蛋子。啪!啪!“你还有脸哭?你还知道羞吗?!”啪!啪!毅皑咬着牙,气息虚弱报数道:“九……十三”看得如如的泪花也倏倏地往下掉。
“爸!求您别打了!!”我喊了出来,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父亲的力气不及我,终于暂停,气头上的他冲我目露凶光。我知道犯错,连忙松手跪下,抬头迅速说道:“爸,您给我一个寒假的时间,我保证辅导好二弟,下次月考进两百名!”为了救急,我脱口说了一个很高的目标。
爸僵面寒语:“下次是下次,这次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那,您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恳切地直跪仰头。
父亲用藤条指着我的胸口道:“那要是再不成呢?”
我下决心道:“再不成,您打我!”
如如一听,急了:“大哥……”毅皑趴在沙发上,泪眼感激却又担心地望着我。唉,谁让我是你大哥呢?我的保证在父亲心中向来都很有信誉,只见他平息怒火,命令道:“毅皑起来!”二弟颤巍巍撑起来,裤子提上,重心移到腿上的时候疼得皱眉咧嘴。
“你听到了,再考那么差,我把你们两个的皮一起扒了!”
毅皑看看我,我赶紧回答道:“是。您放心。”
父亲把藤条扔在沙发上,进房间了。临走还不忘让跪着的我起来。
从那天开始,在一片金猪贺岁的欢呼声中。我和毅皑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补习。我的方针是扬长避短,先提高原来就有优势的科目,像语文(也够差,只拿85/150),然后再是弱项数学。他没放假之前每天在学校抽空做我精选的题,我都在纸背面把答案很清楚地列出来了。我觉得多看题比多做题重要。放假之后(只有八天假,好在我说的一个寒假是以我学校的为准),我们每天都在房间里学习。不过我高中时读理科,他读文科,所以为了辅导他我还去看了好多历史地理的教材。没办法,屁股上悬着三百多下鞭打,不拼命都不行。
一个月过去了,二弟的新月考成绩马上出来,是该证实辅导结果的时候了。我的人都累散架了,像是又回到了自己高三的时候,自问把所有的学习经验传授无剩。等成绩的那几天我的心情跟二弟毅皑一样,忐忑不安。三弟还是继续风凉,小妹劝慰说一定能过关,但是,我心里还是担心忧虑得紧。
夜里,我迷糊中进入梦乡——
啪!我和二弟并排趴在床沿,藤条猛地甩在屁股上,一道赤痕之下烧燎剧痛。我咬着牙重温少年时候的苦疼,冷汗淌了下来。两年多没有挨过打得身子果然比以前反应剧烈,巨大冲击力下忍不住扭颤。
啪!背后的父亲骂道:“给我撅好了!你自己说的话,就得负责!还有什么理由怕疼?”啪!他又狠狠地给了我一鞭,疼得我绷紧了屁股和腰,又马上恢复撅高的姿势,痛苦万分。
二弟刚才也挨了几鞭,此时光着屁股趴在半米之外,扭着头,自责的大眼睛中泪水滚来滚去。他看着我挣扎,嘴唇抖动,又痛心又懊悔,很不是滋味儿。
啪!啪!啪!狂风骤雨般的抽打惩罚着我的失言,我把脸埋在臂弯里,不愿让二弟看见我的疼痛,屁股上的辣痛随着响亮的鞭击越来越难耐,肌肉震颤。家里有规矩,挨打时不能求饶,因此我只有在内心深处无声地喊道:“别打了——疼啊。爸,皓儿求您了……不要再打了。”
“不要再打了……”
我猛吸一口冷气,从噩梦中惊醒,漆黑中一颗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屁股上的肌肉还紧张着。我抱着被子坐起来,对自己说,没事,一场梦而已,梦都是反的,对,都是反的。
旁边床上传来三弟的咕哝抱怨:“大哥,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别打谁啊?吵死了……”
我拿出长兄的威严训他道:“嫌吵你睡大厅去,没人拦着。”
毅皖哼了一声,翻身又睡。我看见二弟的被窝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他也被我吵醒了吧,却默默不说话,唉。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陪小妹去逛街,提着大包小包玩得很开心。
“大哥,那个牛角梳小小的,很可爱吧?”她攀着我的手道。
我无奈道:“别暗示了,你大哥已经被洗劫一空,没钱啦。”
“嘻嘻,你没钱买火车票回去最好!”如如扎着黑溪般的两把刷子,灿烂地仰头笑道:“呜——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刚才看见你还剩50块的,就给我买嘛,买嘛——”
“不行。”我任凭她摇晃我的手臂,狠狠心拧过头去。
“哼,”她撅起小嘴:“大哥现在不疼如如了。呜——”她一跺脚走开:“我回去告诉爸你欺负我!”
我吓得连忙跑上去拽住她,哭笑不得:“行了!从小大哥为你挨得打还不够多啊?你还要怎么样啊?”我转笑道:“哎呀,我在学校都跟同学说我有一个多么可爱乖巧的小妹,怎么现在变成恐龙了?”
“你说谁恐龙啊?再说我……真的去告哦!”如如大概是被我点醒了自己的任性,脸有点红了,说话气势不如刚才。
突然我的手机接到一条短信,拿出来一看,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我定在原地僵住了。
上面写着“大哥,成绩刚出来,236名。对不起。毅皑。”
“怎……么啦?”如如见我一动也不动,扳过我的手去读短信,安慰似的小声地说:“其实——236也不错了,是吧?”
可是我承诺的是进前200啊,至少要199才能过关呐。想到梦里的场景,我全身都怕得发紧,一阵心悸。
“大哥?”小妹也不再要牛角梳了,担心地看着愣在那里的我,装作放心似地说:“没关系啦,今天轮到我来救你,大不了我挡在你身上,爸一定会停的,嘻嘻,你信不信?”
我却笑不出来,踌躇半晌道:“回家吧。”
碰巧那天晚上亲戚请吃饭,一家人团坐在餐厅里,说着新年的客气祝福,饭菜飘香。我看看桌子那头的二弟,他也惭愧地回望我,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三婶对父亲夸赞道:“啊呀,现在毅皓出息了呀,考上那么好的大学,还能自己赚学费,了不起呀。”
父亲说:“哪里,小英(三叔的儿子)以后一定比毅皓强,我看出来了。”
他还不知道成绩的事情呢。饭后回家该怎么说呢?我满脑子盘算着,不禁感叹:三婶啊,你夸得容易,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呢。
回到家里,等大家都安坐下来,我和二弟走到父亲面前,并排站好,毅皑不敢说,让我开口道:“爸,二弟的成绩出来了,在书桌上。我们……在屋里等您。”
我们俩灰溜溜地走到走廊过道,我的手却被母亲拉住了。她看见了刚才的阵势,一脸担忧地问我:“毅皓,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你二弟没考好?”
我不说话。她竟然急着冲父亲嚷嚷:“你真的要打他啊?毅皓这一个月来辛辛苦苦的,没少帮毅皑,整个寒假都没过好。你若还要打他,我可不愿意了!”妈的一番话听得我好感动。
父亲还不知道分数原委,就被她这么吵,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连忙劝住母亲说:“妈,没事儿,考得挺好的,真的。”说完怕自己表情露假,忙拉着毅皑疾步进了房间。
隐约听见父母在外厅争吵的声音,等了许久也不见父亲来。二弟看看书桌上的成绩报告,以及准备好的藤条,对我哑声道:“大哥,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唉,别说了。”我坐在床上摇头道:“但是我教你的学习方法可不要忘了,日积月累,下次考得更好就行。”
正说着,父亲砰地一声进来,我惊得马上站起来。只见他一进来就把门反锁,厅里还有毅皖、如如、母亲的声音。
我看见二弟已经在发抖了。门锁了,我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父亲的火气已经被吵出来了,含怒的目光扫过我们,大跨几步拿起成绩单,静静看着。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他好像塑像一般没有反应。我们在等他大发雷霆,提心吊胆地快负荷不住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看完。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我们俩。
“爸!”二弟冷不丁冲上一步,张开一只手臂挡我在身后,恳求道:“都是我的错,大哥真的很用心在帮我的。您别打大哥了,打我一个人就好!”
“二弟!”我压抑着嗓音唤住他,随后强硬地扯着他的胳膊,拉他到床边。我不让他再说,自己先顺从地趴下,撑好臂弯,全身的肌肉都骇得绷紧。
二弟看见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最终也是无声地趴在我旁边。唉,噩梦成真了,我闭目绝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我和毅皑对视。四分钟、五分钟,背后始终没有动静,只剩我们俩俯身趴着,屁股被床沿顶高。六分钟、七分钟,等待挨打实在是一种煎熬。我们忍不住费劲地扭头看去,只见父亲又看起成绩单来,旁边的藤条一寸未动。
一共等了八分钟,我们听见他把成绩单放下,又是一阵心凛,赶忙把姿势重新调整好。
头上却响起难以置信的话语:“起来吧。”
我们四目相望,一时好生不解,依然乖乖趴着。
“起来!!”父亲严厉道。我们才如梦初醒,双双站好,整整弄皱的衣衫。
爸深吸一口气,说:“两百三十六,前了一半,已经进步不小了。进步突出生的名单里毅皑排第一吧,这儿写了。”他拿起成绩单,眼神向我看来:“虽然没进前两百名,但也不远了。毅皓还算是有功劳。这次——就不打你们了。”成绩单被扔到床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本来该道谢的,也忘了。
“毅皑要把这成绩保持住,别让毅皓白忙。再跟上次那样,谁也救不了你了,听见没有?”
“嗯。听见了。”毅皑也是满心感激,连连点头。
是夜,我躺在床上,感慨良多。过几天又要回广州,在家的时间是越来越宝贵了。从18岁以来,我就没有挨过打,这次也逃过了,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了吧。还记得以前那个屈辱地脱裤子、认错、忍受剧痛的自己,就是从这些过程中,我学会了反省、忍让、诚实、责任……现在长大了,就算在学校干了什么错事,也不会有人来揍我,只剩自己内心的谴责。别人看sp,许多跟性、情拉上关系,而我却是为了重温那份心悸,那份能够令人改错、成长的心悸。少年的时光,终究过去了,并且不会再回来。只剩我一个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兀自叹息着。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9年2月6日10时22分35秒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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