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嗜痛者
第一次遇到艾曲恩,是在一个细雨纷飞的夜。
这么说未免太过含糊笼统,这个城市里,又有几个夜晚不是细雨纷飞呢。只能说,某一个夜晚,他突然就出现了。
我独自蹲坐在小酒馆的门口,如果恰好有行人看到我,隔天街头巷尾必定就会流传着「深夜街道出现母夜叉」的都市传说。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因为失眠而布满血丝,黑眼圈从下眼睑扩散到下巴,倘若有人拿面镜子到我眼前,我大概也会发出连地狱恶鬼都相形失色的凄厉惨叫。
酒馆的主人拉下了铁门,他是一个总是穿着洁白上衣的男子,性格如同他的衬衫一样,一丝不苟没有皱折,可以想象每个早晨,他从阳台收下晒干的衣服,端正地坐在熨衣板前,像是进行驱魔仪式一般地,把衬衫熨烫得平整无痕。他看着蜷缩在店门口的我,问我身体如何,需不需要一辆出租车?我用眼神示意他没事,他便骑着脚踏车,一手撑伞,摇摇晃晃的背影倏地没入夜色当中。
这条街上没有其他人了。三两只小猫在暗处呫呫低鸣,在垃圾袋之间窸窸窣窣来回穿梭,踏着鬼蹑的脚步,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宛若鬼火飘动。我看着猫,看着鬼火,看着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呀,」我喃喃,雨水沾湿了我的浏海,雨水滑落在我的脸颊,也许也有泪水吧,又湿又冷,我也没有办法分辨。
如果就此死去,几个小时内都不会有人察觉,直到天色泛白,清洁队员穿着带有反光贴纸的背心,拎着扫把清除昨夜街上留下的残渣,才会发现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垃圾倒在地上,他们可能会尖叫,不,应该会习以为常地拨打电话报警,又有人死了。这个年头,一个落魄的女人横死街头,不是什么新鲜事,记者才懒得浪费笔墨报导,除非那女的是哪个政商名流的情妇。
连死亡都不会留下任何价值。
我把头埋入双臂之间,身体缩成宇宙中最小的一点,静止不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很痛吗?想不想不要再痛了?」我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艾曲恩。他的脚步比忍者还要轻盈,无声无息挨近我的身边,静悄悄地似乎不需要呼吸。
艾曲恩外表斯文清瘦,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岁上下,却没有普通年轻人志得意满和嚣张的气息,他甚至没有人的气息。虽然如此,白皙没有血色的脸露出那样的微笑,应该可以让上野公园里的樱树瞬间百花绽放,冬眠的熊醒过来。我们彼此凝视。
「我可以让你不要再痛了噢。」艾曲恩对我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没有人可以治疗我。」虽然感觉到他的善意,但我还对自己抱着敌意。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会治疗你。但是我可以让你『不要再痛』了。」艾曲恩彷佛洞悉我心中的阴影,刻意强调。
「怎么做?」看着他明亮的眼神──虽然他的黒色风衣包覆至膝盖,占了身体决大篇幅,但是眼神却炯炯有光,足以融化所有的防备,也产生了一种令人安心的疗愈感。
他肩膀一耸,转身步入黑夜。不理会全世界母亲的殷殷告诫,我傻傻地跟着陌生人走去。
*
隔天,我又来到这间酒馆。我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双腿悬空荡着,店里的音响平缓地流出Elliott
Smith的歌曲,温柔地包裹着顾客们纷乱的心事。「真是好音乐。」我摇晃手中的酒杯,冰块在玻璃杯中铿锵作响,酒馆的主人为我在空杯中注入半杯威士忌。
「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爽朗多了。」穿着白色衬衫的他聚精会神地擦拭手中的瓷盘,小心翼翼不留下指纹。
跟昨天晚上相比的话。我几乎想不起来昨夜那种世界末日的心情是来自何处。只记得我像是要把自己淹死一样地猛灌烈酒,五脏六腑漂浮在酒精当中,还想要点燃火柴吞入胃里,让自己从里到外燃烧成灰,成为宇宙中的一粒微尘。
「嗯,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呀。」他知道我的思绪已经飞向别处,遂闭口不再言语。
*
昨夜,我随着艾曲恩来到附近的一间旅社,「休息三小时,」他神态自若地对柜台的服务人员说道。我感受到服务人员招呼在我们两人身上的目光,他们的内心一定在激烈地窃窃私语着,又是一对老牛吃嫩草的组合,嗯,说不定是包养小白脸噢。即便我自认保养得宜,每日定时定量把各种乳液眼霜涂抹在脸上,但是岁月的印记依旧轻松地拉出了我和艾曲恩之间的差距。我不禁躁动不安,深夜里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男人来到旅社休息,想不出其他理由可以搪塞。虽然我真的有正当的理由,(真的吗?),但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你很紧张吗?」他转开房门,把钥匙插在门边,灯光亮起,一张床和梳妆台,深蓝色的地毯和白皙的床单,毫无特殊之处,很简洁的摆设,要偷情还略嫌没有情调。不知为何,我吁了一口气。
艾曲恩脱掉风衣外套,背对着我,随即又脱去上衣。咦?到底想要做什么?莫非真的是那檔事不成。就算真是如此,他也太猴急了吧,扣分!我想起柜台人员脸上隐约的讪笑。「我的痛苦应该不会这样就消失的。不过如果技巧好的话,也许短暂的几十分钟还可以吧……」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完美地看穿我的心思,转身面对我,脸上出现和柜台人员一般的表情,彷佛打了我两巴掌后说: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货色。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对这种羞辱做出反应,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身体拉去,无法移开一吋目光。
历史课本上曾经介绍过,唐朝的首都是棋盘式建筑,道路规划井然有序,快马得以在京城奔驰,每天把荔枝送入杨贵妃口中。此时映入我眼帘的就是一幅长安地图──刻在一个年轻男孩的身体上。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描述:艾曲恩雕像的身上覆盖着许多烤肉网──我敢断言,米开朗基罗如果看过这样的身体,那么现在伫立在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的,就会是艾曲恩雕像。
粉红色、淡褐色、肉色的、泛白的鞭痕和伤疤,爬在如此俊美的胴体上。
「你是在磨得很锐利的水沟盖上摔倒了吗?」我从齿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
「我只是把很多人在人生路上摔倒的伤,集中在自己身上罢了。」
「就像搜集印花那样?」我想要殴打自己,叫自己闭嘴,但是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让我的脑袋破了一个小孔,理智正成群结队地外流对我挥手说再见。
艾曲恩从外套中摸出一个手提箱,(这让我怀疑他的外套中是否有一个四次元口袋),镇定地打开箱盖,箱中的手铐闪烁着森冷的蓝光,粗细不一的藤条、长鞭、皮拍、和许多我不知道名称的工具一字排开,充满了不知道是诱惑还是杀戮的意味。艾曲恩将手提箱推送到我面前,不带情绪地开口吩咐:「这些都是你可以任意使用的工具。」
我觉得胸口一紧,好像被冰冷的双手捏住心脏,全身颤栗。房间中的气氛凝滞了,带着黄晕的灯光似乎也要吐出獠牙。在艾曲恩眼神的催促下,我随意执起了一枝藤条,艾曲恩利索地除去了裤子,拾起手铐,将自己铐在铁制的床头上,全裸的身体伏在床上,宛若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现在,你可以尽情发泄了。」
我反应不过来,只能怔怔地看着艾曲恩的身体,尽管在室内,结实的臀肌似乎仍感受到屋外的冷风,他的皮肤轻轻颤动,彷佛正在发抖。其实,发抖的是我,我无法克制自己如同打摆子般地颤抖,全身布满鸡皮疙瘩。艾曲恩伏在床边的身姿,就像是和尚在面对木鱼青灯的淡定自然,虔诚得令人想要双手合十,膜拜祝祷。
「想想那个抛弃你的男人吧?他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对你说过什么话?」
「『你就是我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女人?』还是『我会一辈子呵护你?』」
「你以为你终于遇到了珍惜你的男人,结果发现他要的不是你的真心而是你的肉体?」
「闭嘴。」艾曲恩的谈话确实激怒了我,再度把我碎成一地的心拧得更残破。
「你以为你可以和他长相厮守,但他就像抛弃一条狗似地把你抛在路旁,不,抛弃狗的时候也许心里还会犹豫,可是抛弃你的时候他可曾回头看你一眼?」
「我叫你闭嘴!」我终于按奈不住,举起藤条就往艾曲恩结实的臀部打下,唰地一声,他的臀瓣上先是泛起了一道白痕,随后转为一道粉红色的线条,将他的屁股分为四瓣。
看着艾曲恩身上的鞭痕,我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反而觉得世界开始旋转。好似台风过境,淤积在我体内的郁闷之情山洪暴发,一股脑地冲上脑门,失败的人生、失败的恋情、失败的我,变成一部乏味的蒙太奇电影,人生的跑马灯窜过眼前,转向往艾曲恩奔去…
我手中的藤条一下又一下地,往艾曲恩的屁股落下,在他的皮肤上烙下了奼紫嫣红的鞭痕,艾曲恩咬着牙,身体小幅度地在床上扭动,似乎在强忍着疼痛,他的安静反倒让我更加地怒不可遏,我从艾曲恩的工具箱中挑了一枝一本鞭,将所有的愤怒集中在鞭稍,用力地甩在艾曲恩臀峰最高处。
「呃…嗯…」艾曲恩的呻吟终于从他紧咬的齿缝之间散出,低沈强忍的闷哼带着一丝性感诱惑的气息,我感觉我的全身血溢都窜上了脑门,眼中的焦点只剩下艾曲恩那肿胀的屁股,我杀红了眼,又高举着鞭子用力甩下!「唰」而后「啊」,鞭声与哀号声和艾曲恩屁股上的痕迹一般,交杂错落,艾曲恩越来越像是一条鱼,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无尽地挣扎,然而他不管怎么摆动身体,都无法逃离长鞭的吻。
暴雨初歇,太阳露脸,曙光从云层间洒落。
一切如同呕吐过后,从酒醉状态中清醒过来。说来奇怪,艾曲恩屁股上越是发紫发青,我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好像回到了刚出生不久,天真无暇清爽的状态。一个活了三分之一世纪的女人,居然也有觉得自己就像婴儿般纯洁的一天,实在让人羞于启齿。
*
鞭子上染着点点血迹,艾曲恩瘫软地趴在床上休息,用毛巾敷着伤口。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轻飘飘的,脚虽然踏在地毯上,头却好像顶到了天花板。
「你心情还不好吗?」艾曲恩豪爽地啃着大块巧克力,褐色的碎屑掉在床单上,他用手指沾起,放进嘴里。
「我的意思是,你都不问我发生什么事情吗?不,应该说,你怎么会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想起了刚才艾曲恩言语的挑衅,我不禁好奇。
「像你这种女生,还能发生什么事?想也知道是跟已婚的男人发生婚外情,本来以为男人会离婚,没想到最后被甩的是自己,连工作都丢了,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失败,好想死,但又没有勇气从屋顶跳下去。这些说实在也没什么,国产狗血剧的情节都比这些精彩……」
虽然艾曲恩说得八九不离十,但被这么轻松写意地用几句话道尽我过去几年充满血泪的人生,依然有点恼羞成怒的不爽,我赶紧转移话题,以免一时失控,会让艾曲恩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坐椅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可以帮我移除掉这些痛苦?」
艾曲恩显然不太满意这样的话题,他站起身,疵牙咧嘴地穿上裤子,「你的痛苦,会慢慢地发硬、结痂,最后脱落,什么都不剩下。」
他离开房间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瞳孔里闪过很多种颜色的光,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以后要怎么联络你呢。我问。
「我自然会出现在需要我的地方。但希望你不会再需要我了。」
*
我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双腿悬空荡着,看着手中的酒杯,昨夜的经历对我来说仍像是一场奇遇,甚至无法辨明究竟是不是梦境。
光线在冰块的棱角上折射,闪烁着艾曲恩眼中的那种光。
「看来你遇到了非常好的人呢。」
我错愕地抬起头,酒馆的主人露出知晓一切的神秘表情,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嘘。
*
我的生活就此回到了正轨。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忙碌,顺利地告别了过去歹戏拖棚的不伦恋情,也找到了得以一展长才的工作,虚度了三十几年的光阴之后,我终于从人生的失败组翻身,站到胜利组的阵营当中。
呵,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人类这种生物,最擅长的一件事,叫作重蹈覆辙。不久之前才夸口像是新生婴儿一样崭新纯白的我,不消几日,又淌进浑水里翻滚了几圈,带着一身泥沙,海草挂在我口袋边晃啊晃,双手勉强攀着河岸,河水拍打着我的脸,一浪一浪赏我巴掌。无怪乎,颜回是值得称道的人物,不贰过简直难如上青天。
场景一如当日。下雨的夜,蹲在酒馆门口的女人。酒馆主人看着我,我感觉他每个毛细孔都叹了一口气。最后,艾曲恩无声无息地出现。我以为他会抱怨什么,或者数落我、责骂我都好,但是那澄澈的眼神,让我几乎落下泪来。
无法言喻的温柔。
这次,他依旧是任由我把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发泄在他苍白的屁股上。牛皮拧成的长鞭掠过了皮肤,鞭痕逐渐浮现,向四面八方扩散,连系成一道一道紫色渔网,渔网拯救我,将我打捞上岸。
我狼狈地站在岸边,全身湿漉漉,都是汗水。艾曲恩若无其事地在伤口上擦药,我心中的苦闷虽然神奇地被带走,但是却衍生了严重的副作用。鞭痕就这样绽放在身体上──因为我的愚蠢而产生的伤口,之后还会变成淡淡的疤痕和板花──罪恶感一口气攀上我的身体,张开嘴把我吞噬。
艾曲恩总是知道一切。「没事了,真的没事。」他抱住我,我的头倚着他的胸膛,他的温度传到我身上,把我聚积在眼眶边的泪水蒸发了。
「身体上的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心里面的伤却有可能毁灭世界。」我又搜集到一枚印花了哟。艾曲恩笑着。
我强拉着艾曲恩回到小酒馆,在花盆底下找到酒馆主人藏匿的备用钥匙。
蹑手蹑脚两个小贼,喝干了陈列在酒柜上的所有酒精。不知道一板一眼的酒馆主人明天打开店门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嗳,你到底是什么妖怪?」我知道我喝醉了,喝醉时的言论自由是天赋人权。我瞇起双眼,看见艾曲恩躺在吧台上,咯咯乱笑。
「我当然不是妖怪,我只是一个『嗜痛者』而已。」
「嗜痛者,是专门吃人类痛苦的一种妖怪吧,别人的痛苦对你来说就是美食,就像牛的痛苦对人类来说是铁板上煎成五分熟的佳肴,横切面是粉红色的肉,柔嫩、多汁、入口即化,想到就肚子饿了!……痛苦好吃吗?」
「你的肉肯定不太好吃。」
「你真是没礼貌。」
我还撬开了酒馆的储藏室,搬出了一整箱的老板的藏酒。我们两个干杯、喝光带着辛辣口感的液体、头晕、呕吐、疯子似地胡言乱语。艾曲恩断断续续地丢出被肢解过后的语句,我像是玩拼图一样地理出逻辑,如果此时我的逻辑还正常运作的话。
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爸爸整天都在喝酒、喝醉了就揍人,还抱着我大哭,说自己有多郁闷多痛苦,自己有多失败,他一边用拳头打我的脸,用膝盖顶我的肚子,用木板和球棒打着我的屁股,一边还挂着鼻涕流着眼泪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我想要让爸爸心情好一点,所以就随便他怎么打我,等他打完我隔天,他又会没事一般的出门工作。我心里就想,如果我每天都让爸爸殴打,让爸爸消气,他是不是就不会心情不好了?
可是爸爸后来被警察带走了,别人说他虐童,我不懂,因为我是自愿的,我从来不觉得爸爸哪里待我不好。
我手中的酒杯掉到地面,哐啷一声脆响,玻璃碎片爆裂四散。
「你说的是真的吗?」诧异之外,还有更多的心疼。
可能是假的吧。哈哈哈。
总而言之,我后来就开始处理别人的痛苦。我用「嗜痛者」的身份在不同的城市里漫游着。痛苦的人身上好像都有一种磁场,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微弱的就够了,我藉此找到他们。我吸收了挫折,再将之排除,看着这些人的心情归于平静,回到社会上当个螺丝钉,我继续当个嗜痛者。
「你不觉得这就像是在为社会排毒吗。」我突然对艾曲恩起了敬意。这个世界至今还没有出现基于个人恶意,想要让人类灭亡的大魔王,或许就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嗜痛者的缘故。
他们适时地把这些瘤都摘除了。
*
听说我被酒馆设为拒绝往来户。酒馆主人把我的照片放大,贴在店门口,「这个女人不准进入」。虽然我把身上的现金都留在吧台才离去,非常有道德,但显然他还是暴跳如雷,没想到一丝不苟的人心胸也这么狭窄。
我继续过着没有出息的生活。我合理怀疑我曾经被外星人绑架,或者在睡梦中被进行了某种人体实验,我的体内势必有一种名为「有妇之夫磁铁」的玩意儿,这个城市的有妇之夫就像飞蛾扑火般地朝我涌来,这些男人对我卖弄风情,惺惺作态,好似我把他们的魂都勾了。但是和有妇之夫磁铁搭配成组合套餐的,应该是一种名叫「没有好下场」的咒符。
一再重复重复的人生。婚外恋带我前往天堂,但是在我的手快要构到天堂的门坎时,失恋的落雷就会劈在我身上,直接把我打入地狱。
艾曲恩没有出现。
我期待他的身影,努力释放「求救讯息」,在深夜的大街徘徊,蹲踞在城市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小姐,你没事吧?」我抬头,不是艾曲恩,可能是其他的嗜痛者吧,或者是好心的普通路人。我不理会他们,径自蜷曲着身体,猛灌烈酒,喝醉了就吐,吐完就哭,眼眶凹陷,脸颊瘦削,某一个清晨我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家里,看见穿衣镜中的人影,居然控制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艾曲恩他不出现。)
「啊──」像是要把内脏都挤出来一样地用力,我扯着头发,狰狞着脸,「啊──」我连站立都嫌麻烦,撞倒了桌椅,胡乱地滚动着、弹跳着,房间变成核子炉,产生剧烈的核爆,地狱的业火焚烧着我的身体,我好痛苦,好痛,艾曲恩你他妈的人在哪里?「啊──」我想着艾曲恩俊美清瞿的脸,遇到障碍物就用力推开,艾曲恩结实的臀肌,砸毁吧,纵横交错的鞭痕,喉咙哑了,温热的血液汨汨流淌,眼睛干涩,他瞳孔里的光有魔力的光。摊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久旱而干裂的黄土,裂就裂吧,最好变成碎片,我往床脚的栏杆狠狠撞去。
那时,我作了一个梦。
下雪了,粉红色的雪。
樱花飘落如雪。
艾曲恩全身一丝不挂,双手双脚都被绳索向外拉开,将他拉成大字型,固定在樱树上。他的身边,围绕着难以计数的愤怒群众,他们手中都拿着藤条、长鞭、木板、棍棒,眼神狠狠地盯着艾曲恩,似乎要把他杀掉一般。艾曲恩笑着,一种灿烂到无法逼视的表情,毫不恐惧地面对这些包围他的人。
群众们看着艾曲恩的表情,怒火燃得更盛,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凶器」--
「不要!」我知道他们下一个动作要做什么,忍不住大叫,但是喑哑的喉咙已无法发出声音。我眼睁睁看着棍棒一齐往艾曲恩的臀上、身上招呼,艾曲恩扭动着身体,承受着所有人的怒火和伤痛。
他的血把樱花染得绯红。
在眼神逐渐失去焦距的时候,艾曲恩看见了我。
「这样大家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吧。」
我想要抬起双腿朝他奔去,脚底却像是生了根,扎在土中,动弹不得。
*
我走到药局买了纱布包扎额头上的伤。还到五金行搜刮了大量的条状、棍状、板状物回家。
我模仿艾曲恩的动作,全裸地伏在床上,举起买来的发刷,往自己的臀部上打去。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施力点有错,发刷无力地打在我的屁股上,发出了巨响,却不怎么疼。
虽然不怎么疼,但我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艾曲恩。你在哪里呢。
我一下又一下地拿着工具往屁股上击去,我的臀肉颤动,屁股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渐渐地变热、变辣,但我的心一样难受。
*
「吶,翘着屁股等着别人手中的鞭子落下,是什么感觉啊?」
「感觉很平静唷。虽然心中会有些颤抖,可是却有一种期待,期待着那道爽辣的滋味在屁股上爆开,就像是屁股上起了一把火,把世界上所有不好的物质都烧成灰烬一样。」
「那我的痛苦,你感觉的到吗?」
「痛苦是你自己的。我只是把它烧尽了而已。」
我穿着黑色的风衣,坐在公园里。手机响起,是酒馆主人打来的电话。
深夜,万物都已经在梦乡里奔跑的时刻,有一个少年蹲坐在酒馆的门口。他缩成一团,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上下起伏,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哭泣。我靠近他,「要不要我帮你带走痛苦?」少年闻声抬起头来,表情比我想的还要镇定,他的嘴角带着瘀青和血渍。
我和艾曲恩不同,我喜欢探问别人的故事。
「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让你不再痛苦。」我温柔地对少年说。
「我爸爸被警察带走了,他们说爸爸虐待我。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是想让爸爸心情好一点……」
少年的瞳孔中,闪过了某种光。
-全文完-
[本帖已被作者于2015年2月24日14时52分41秒编辑过]
很久很久以前写过,文章似乎都在原创精华板块,我也不知怎么打捞,哈哈。
完结了,好像是超越了短篇的篇幅(>5000字),但码完了就一次贴上来。
谢谢小慕
不得不承认我是为了新年红包任务才写的文 ….(不过写完了不知上哪儿领取奖励 XD)
故事要发展成长篇的话会很容易….坑….
我一直都是兴之所致就会想写,过几天就懒了的类型….
谢谢:)
有机会的话会试著构思长一些的文
只是我的文如果不一鼓作气写完,实在太容易太监,风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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