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墙里秋千墙外道
㈠
这是所有的像水一样流去的时光中的一天,普通得跟任何一天都那么相似。太阳还是在鸡啼时升起,农夫还是在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下田劳作,张家的媳妇依旧坐在铜镜前仔细打扮自己并不出色的容颜,李家的顽童又瞒着大人去玩泥巴。一切都那么平静无奇。
然而这天却是这个王朝最不普通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辛未五年八月初三。
每年都有八月初三。
但辛未五年的八月初三将是这一朝这一帝统治的年华中最华丽的一天。
因为皇帝在这一天,要迎娶江丞相的独女兰舟,为后。
兰舟坐在窗前,不发一言,任凭丫鬟打扮自己。
上好的螺子黛描出青油油的黑,眉蹙春山。
山水逶迤似的凤眼清澈得灵动,眼含秋水。
妆容,细腻。
兰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眸子盯着菱花镜儿,也没有聚焦在上。
——她的思绪,已飘然飞出绣阁。
那应该是个夏天吧?兰舟依稀又置身于那片花海。
亿万朵杜鹃花茂盛,如火如荼地燃烧着生命的颜色,那暖洋洋的火红,直从人的眼底,曼延到心头。
她是那么爱这片杜鹃,竟央了做宰相的父亲,买下这一座山,在山上修了别苑,那大大的院子,就是将就花海围出来的,又在院里做了秋千架,让她尽情的玩乐。
于是,她生命中最美丽最欢乐的时光,都是与上下飞舞的秋千一起度过。
“小姐,新排的戏文《牡丹亭》!”她当然不会忘了她十六岁生辰那天,丫鬟鹃儿满是惊喜的话语:“那唱小旦的是是长庆班的名角李昱呢。”
“李昱?他不是唱小生的吗?”那天她懒洋洋的随口道。
“是啊。”鹃儿甜笑:“他可厉害了,生也能唱,旦也能唱,是长庆班的台柱子。”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兰舟被这软绵绵的甜香一刺激,暂时回过了神。回过神的她认真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只看见胭脂打浓了,像两朵火红的杜鹃花一左一右地在自己双颊绽开。素不喜浓妆的她,暗暗皱了眉头,但没做声,又沉浸在了回忆中。
她见到他,好象就是因为鹃儿那句话吧?她细细回想,当时她真的好奇得紧,她见过女子唱生角,见过男子唱旦角,但真没有看见过又唱生角又唱旦角的人,便换了衣服,随鹃儿去看戏。
果然是好!唱念做打样样俱佳,手眼身法步更是无可挑剔,特别是惊梦的那一支《步步娇》,唱得之干净利落,春情荡漾。台下的兰舟耳里听着台上在唱着“恰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般缠绵,简直觉得自己如饮琼浆,都快醉了。
要是那天没有去听戏该多好……妆台前的兰舟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现出了一个微笑。
是的,微笑。坐在窗前任丫鬟打扮的兰舟笑了,笑得好生妩媚。但妩媚后隐藏的,却是一分难言的寂寥。
我要嫁人了呢……她眼里又闪过些许心痛,些许迷惘,你,在很多年后,会不会想起我这个你口中的爱人来?
晕啦~~~
好心做坏事的~~~
算了算了……
㈡
这是所有的像水一样流去的时光中的一天,普通得跟任何一天都那么相似。太阳还是从东方缓缓升起,再慢悠悠地放出万道金芒;桑园的女孩儿们依旧在太阳的第一缕光芒撒上桑树枝头时将娇嫩的细桑叶摘下,喂养她们的蚕儿;种花的姑娘还是在花圃中摘下水灵灵的花去沿街叫卖,一切都寻常得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然而这天却是这个王朝最不普通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辛未五年八月初三。
每年都有八月初三。
但辛未五年的八月初三将是这一朝这一帝统治的年华中最华丽的一天。
因为皇帝在这一天,要迎娶江丞相的独女兰舟,为后。
丫鬟捧来了首饰盒,为兰舟精心挑选插戴。
红玉的步摇,嵌了大把的金流苏,耀眼夺目,再配上了玉的温润,贵气又不失淡雅。
云母的花钿,巧妙裁成了蝴蝶状,翩翩欲飞,还缀上了珠的光洁,俏丽又不显轻佻。
美艳,绝伦。
这分美丽,若是展现在他面前,他又是什么表情?会有惊艳吗?兰舟轻轻地叹息。
半是迷戏半是女孩儿的春情,在那天看罢戏之后,她爱上了李昱。
她想着李昱那身段,那扮相,那唱腔,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眼里满盛着柔情蜜意。
于是她陷入了情网。
不能自拔。
此后她常去听李昱的戏,李昱偏偏又爱唱些风月戏文,兰舟坐台下听着那些“西厢”、“流红”,总觉得里面一句句的缠绵的句子是为她而唱,对李昱,更是倾心,虽然那只是她的单相思。
哎,若只是单相思就好了……又想到距第一次看戏后两个月的那场相遇,妆台前的兰舟皱起了眉。——以前回想这次见面,心头有的,是甜蜜,可现在,为什么只剩下了难过与心酸?
那天是九月二十七吧?不然就是九月三十。她记不得日子了。只记得那一天的太阳红得耀眼,她也热得要命,像泉水一样涌出的汗液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才换上的衣裳打湿。最后她忍不住了,悄悄溜出别苑,想去杜鹃山下的小湖中泡一会儿。她没有担心会遇上坏人,这山是她爹爹买下了的嘛!
的确没有坏人,她平平安安地到了小湖,脱去了衣杉,在湖里玩了一下午水。
终于,太阳不再灼热,不再散发出强烈的光,她也玩得累了,起身穿起了衣服,打算回别苑去。
但仅仅只是“打算”而已,因为她又改变了主意,去了杜鹃林。
杜鹃林在杜鹃山外,种的也是杜鹃,不过是白色的。她不喜欢白色的花,嫌太素静,所以父亲没有买下杜鹃林。
她那天想去看杜鹃林,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她快出阁了,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为了李昱在唱戏时,老是爱穿一身白?
不管为了什么,反正她去了杜鹃林。
然后,她遇见了她朝思慕想的李昱。
再然后,她抛去了女儿的娇羞与矜持,向他说:“我喜欢你的戏。”
一切的发展都很戏剧性。
因为李昱告诉她,他也注意她这个每场戏都去的戏迷很久了。
她又惊又喜,涨红了脸。
李昱便轻轻携起了她的手。
于是像所有的风月戏文演的那样,两人偷偷地相爱了。
他真的喜欢我吗?兰舟忽然抬头,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心道,他唱了那么多的风月戏,安知那时不是装的呢?反正轻车熟路了……
她心上返起了些奇怪的感受,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好象有酸涩,有苦味,但独独却没有甜蜜。
你,她看着镜子,镜子里好象浮显出了李昱的容颜,哎…..她心里叹道,冤家……
㈢
这是所有的像水一样流去的时光中的一天,普通得跟任何一天都那么相似。正午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目炎热;各地的饭庄店子依然在午时时分最为忙碌;一直在田间劳作没有丝毫休息的农夫在正午还是会回家吃饭;怒放的牡丹到正午时也会合拢,全部都没有一丝的出奇。
然而这天却是这个王朝最不普通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辛未五年八月初三。
每年都有八月初三。
但辛未五年的八月初三将是这一朝这一帝统治的年华中最华丽的一天。
因为皇帝在这一天,要迎娶江丞相的独女兰舟,为后。
喜娘拿来了红艳的礼服。
盘龙舞凤的花纹,皇家的威严。
翩翩双飞的蝴蝶,女儿的情怀。
巧夺,天工。
那个小冤家……兰舟在穿上礼服的刹那,眼前流过一片绚丽的颜色。
爱情的突然冲昏了兰舟的眼,她又太小,竟死心塌地的爱上了李昱。她单纯的心里充满了美好的东西,她相信自己付出的爱是有等值的回报。
好象是的。
李昱好象很爱很爱她。
他带她去爬山,他带她去玩耍。
她好快乐。
她当然不是没有爬过山,也不是没有耍过。
但没有人在她爬累了时会给她一只红润的苹果而自己只含笑看着她吃。
也没有人会在她玩的时专门跑到外面去买一块冰只为了让玩倦了的她提提神。
她想,这应该就是爱了。
她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说:“我心一片系你心。”
她说:“海枯石烂我心不变。”
他说:“要离分,除非天做了地。”
好一片情话绵绵……合拢着衣带的兰舟淡淡苦笑,可惜过于激烈的话语总是一个悲剧的开幕仪式呢……
不多久她便看见了,他对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单纯女孩子也是这样的。言语温存,脉脉含情原是他熟习的啊……那张生,那王魁,每一个负心男子的一切对他来讲,都是烂熟于心,脱口而出,他唱惯了风月戏,又怎会是痴心人?站在戏园子角门边看见里面一对儿鸳鸯的兰舟,耳畔依稀又响起了李昱昨天才唱的戏文里那个桂英女的念白:“说与桂英仔细听,非是王魁薄性情,只因憔悴章台柳,怎向琼楼玉宇栽?”她不是章台的柳氏,但心,在一刹时,已然憔悴。
新妇打扮的兰舟,晃如仙妃般明艳。她终于嫣然一笑,飞扬的神采足可以将最珍贵的宝珠黯淡下去,但又有几人知道,她心里的事情呢?
㈣
这是所有的像水一样流去的时光中的一天,普通得跟任何一天都那么相似。下午的太阳还是会将光芒半放半收;再调皮的孩子在下午也会被父母逼着小睡一会儿;闺阁淑女们下午也长向花阴课女工,不急不缓地将针线活儿做好;丫鬟们下午大多也会偷偷懒去玩耍,什么都淡得像空气,让人看不出这天有什么与众不同。
然而这天却是这个王朝最不普通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辛未五年八月初三。
每年都有八月初三。
但辛未五年的八月初三将是这一朝这一帝统治的年华中最华丽的一天。
因为皇帝在这一天,要迎娶江丞相的独女兰舟,为后。
鹃儿将盖头提起来了。
上好的绸绢,寸丝就若寸金。
绝妙的绣工,灵动好比活物。
兰舟闭上盈盈的眼,任鹃儿把盖头盖在自己精心装扮的脸上,不言不语,只等时辰一到便上花轿。
那李昱,本不是自己的知音人呵……
自己要的,是一片真情。
李昱想的,是三妻四妾。
道既不同,永不,为谋。
那天之后,她明明白白地问过李昱,问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幸,李昱虽不是个痴心人,却也不是坏人。
他说,他想的是娇妻美妾,金银荣华。
他说,他想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他说,他想的是花柳繁华第,温柔富贵乡。
他还说,这一切,包括与兰舟的来往,于他,只是逢场作戏,与台上根本所差无几。
他又说,就算以后他只有一个妻子,也决不会是兰舟。兰舟于他,只是一次游戏,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点缀。
于是兰舟心碎了。
她不知道自己苦恋的会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的追求他的理想没有错,但自己,决不会再爱有这样抱负的人。
那天以后,兰舟不再外出看戏,不再与李昱一道玩乐,只规规矩矩的呆在别苑,看书,刺绣。
再然后,她连别苑也不想呆了,便回了相府。
最后,皇上的圣旨下了,要她八月初三入宫为后。
她很乖,乖乖的接旨,乖乖的打扮,乖乖的等着上轿。
但她的心,已经如一池死水了,永再不泛起涟漪。
这对于她,是一种不幸,却也是一种幸福。
这样的她,便可以乖乖的当她的贤后……
时辰好象快到了……兰舟在盖头下轻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得出来,但既然想笑,便好好笑吧……
小冤家,兰舟咬了咬唇,你的一次游戏,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点缀,碎了我的春心……算了算了,反正这一次也是我一生的最后一次,反正从此,萧郎,是路人……
后面还有点,但要稍等两天了,对不住啊
谢谢夸奖,我会骄傲的哦~~~偷笑中
㈤
这是所有的像水一样流去的时光中的一天,普通得跟任何一天都那么相似。傍晚的太阳依旧红得像火,夜来香在傍晚也结起了圆润润的花苞,行路匆匆的人儿傍晚了也会停下脚步,细细考虑自己今天投宿哪家客栈,牧童在傍晚也赶着牛马回家,所有的都像见惯了的翠叶,平平淡淡。
然而这天却是这个王朝最不普通的一天。
因为今天是辛未五年八月初三。
每年都有八月初三。
但辛未五年的八月初三将是这一朝这一帝统治的年华中最华丽的一天。
因为皇帝在这一天,要迎娶江丞相的独女兰舟,为后。
“上轿的时辰到了。”鹃儿小声提醒兰舟。
兰舟停止了笑,木然应了一声:“嗯。”轻轻站立起来。
凝脂般的肌肤内骨骼玲珑,冰肌玉骨。
杨柳似的腰身处不盈一握,纤腰楚楚。
这一切,将要属于这个王朝的天子,一个我从没有见过面的男子……兰舟透过盖头的空隙看了自己一眼,一滴眼泪滴上了身下的绣鞋。
晶莹的眼泪迅速浸润进了鞋上绣的牡丹里,在花蕊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印,像极了破碎的心。
我将,将你忘记。兰舟昂起了头,不再看那颗“心”。我,今天之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的生活,将不会再出现你的影子。
门外,响起了太监特有的刺耳的声音:
“吉时到,请娘娘上轿~~”
兰舟淡淡一笑,有些缓慢迟疑但坚定地朝门外走去。她的作为少女时所产生的那种朦胧情意,已然随着那滴大大的泪水逝去。她会永远地忘记那段孽缘,她相信她能做到,一定。
轿子悠悠地抬进了皇宫,多情而英俊的皇帝挑开了兰舟的盖头。饮罢交杯酒,快要合卺之时,皇帝温柔地在她耳边许诺,他会爱她一生一世。她浅笑,她不知道这个诺言是否比那一个更牢靠,也不知道这个诺言会存在多久,眼里只有现出一种迷茫的妩媚。
皇帝也浅笑,没有说什么,但兰舟分明从他眼里读到:我会证实我的诺言。
在很多年后,兰舟想起新婚之夜时,脸上依然有幸福的嫣红——他用他的行动证实了他的许诺,后宫佳丽三千人,只有她,三千宠爱在一身。
她想,这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
后记
李昱
李昱在自己的新宅子里喝酒。
自斟自饮。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
他倒了一杯,淡黄色的酒清香纯洌。
于是他一饮而尽,口中还在喃喃自语:“当年人成对,今宵独憔悴……哎,一醉解千愁……”
他是有些醉了,可他的眉宇间依然却有着酒所不能化开的浓愁——世上最愁是相思,无可奈何最相思。
“兰舟……”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他的腮旁,但任凭在多的泪,他错误的决定也是永远无可挽回的:“祝你,幸福……”
兰舟
兰舟坐在妆台畔,甜甜的茉莉粉掩不住她脸上的疑惑:
昨夜,皇上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还是和当年灯市上一样娇憨可爱?只是,和你把盏的人终于是朕了?”
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在灯市上见过皇上。
好久,她释然一笑,为什么一定要去想这么多?反正,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为皇上的随口一句话而多心,自己也真糊涂了。
于是她开始装扮自己,不再思索关于灯市的事情。
皇帝
皇帝看着盛装打扮的兰舟,只觉得她美丽不可方物,娇艳得不象凡女。
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这辈子唯一干的不道德的事:
他微服出宫,看见了还是少女的兰舟,那般秀丽,一颗心,便系了上去。
他想娶她。不管她有没有一个显赫的身世,他都想娶她。身世,只是她为妃或为后的凭据而已,当时他这样想。
然后他的探子回报——这女孩子叫江兰舟,是江丞相的独女。
他大喜。
探子继续道:“江家小姐的恋人,叫李昱,是长庆班的戏子。”
他的心沉了下去。
她有了恋人!
他苦恼,他想见见这个戏子。
于是他在上元灯节时又出了宫,看见了兰舟与李昱把盏的情景,在有妒又怒只下,他倒有了主意。
他去找了李昱,很明确的告诉了他,他喜欢兰舟,要李昱在黄金千两与开刀问斩之间选一个。
李昱选了黄金。
他娶到了兰舟。
这是他最不道德的事了……
但我爱她,我没错。他狠狠的想着,丢开了这件事情,走上前去,携住了兰舟的玉手。
谢谢鼓励哦
但结尾余力还是太弱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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