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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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屁股本身是一种特权,它昭示了施予者对正文(body)有阅读和批示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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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屁股的权力有可能是偶然获得的,比如对新生婴儿屁股的那一击,比如作者高中时候在本地市图书馆里看见的一个情景,那个年轻的图书管理员,趁人不备,对准一位漂亮女同事的屁股上轻轻一拍,在安静的外借室引发一阵骚动,当事人惊叫、啐骂、继而不无含情的一笑,给旁观的少年某种震撼:原来可以这样啊?虽然,那只是办公室风流才子充满自信的越界袭扰,仍然能够隐约表现出某种最终指向身体的、更大范围的权力窥测。
领主打侍从、主人打家仆、丈夫打妻子、父母打儿女,打屁股的权利体系稳定了2千年,直到中世纪收梢那百八十年,忽然出现了很多有关打屁股的笑话,主角大多都是上层人士。例如有传言说,凯瑟琳·德·美第奇(Catherine de Medic)曾在1577年的一次宴会上,令与会命妇解下裙子露出屁股,背对她排排站立,王后挨个用手拍打她们的屁股。这类打屁股笑话或者搅乱人物关系,或者添加淫猥色彩,揭示出社会结构和身体权利关系的新变化。
早期教会本有所谓的“孔尼连惩戒”(Cornelian),女教徒在向神父忏悔以后,必须来到密室,脱下裙子,跪趴在一个特制的垫子上,由神父用桦条鞭打屁股,以获得赦免。这方式由于引发大量丑闻,而被教皇阿德里安一世禁止。鞭打妇女赤裸臀部的孔尼连惩戒虽遭明令禁止,私下里却一直有人实行。因为中世纪人对肉体痛苦有独特的观念。痛苦是净化、是赎罪,疼痛帮助认识上帝,疼痛会引起属灵的狂喜。对于妇女来说,打屁股的疼痛不多不少,刚刚好。
打屁股不仅能引起女信徒属灵的狂喜,而且也能让女信徒堕入淫邪的迷乱,这就难怪拉伯雷在《巨人传》中(Chapter 2.XVI)发明了那个著名的绕字游戏:在“做弥撒时疯疯癫癫的女人”(femme folle à la messe)和“屁股软软的女人”(femme molle à la fesse)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假如要编撰打屁股色情史,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忏悔录》或许是至关重要的一节。1720年左右,卢梭寄宿在瑞士乡村牧师朗拜尔西埃家中。牧师有个妹妹,朗拜尔西埃小姐(Mlle Lambercier)年近三十仍待字闺中,对卢梭不仅有“母亲般的慈爱,还有母亲般的权威”,八岁的卢梭不免淘气,朗拜尔西埃小姐多次恫吓无效,使出一招“la punition des enfants”, 黎星本《忏悔录》将其翻译为“惩罚子女的办法”,那办法正就是打屁股。
同形形色色有关打屁股的黄色笑话不同,卢梭故事的内省特征为19世纪后期的心理分析医师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其时打屁股将不仅仅是色情的修辞**想,更由心理科学为其担保,最终建构为一种色情想象模式。
打屁股,因其寓惩罚于亲昵,既痛楚又甜蜜,既轻侮又宠溺;尤其因为它需要一整套繁琐而漫长的准备,命令、趴下、脱光,有时甚至要配备工具(板或鞭),令受罚者与施罚者两方面都产生某种关乎心灵的体验。
弗洛伊德创建了他的心理分析神话,童年记忆就此成为一切欲望的源头,打屁股的记忆也因此获得色情价值的背书。十九世纪后期开始,大量涉及打屁股场面的春宫画出笼,现代虐恋意识给打屁股以前所未有的想象空间。少男、少女、妇人、老头,不分年龄、无论阶层,通通光着他们的屁股,甘心情愿体验那痛楚的欢喜;鞭、掌、棍、板,新武侠般的游戏快感弥漫在色情的乐园里。
虽然在女权提倡家和儿童教育心理专家的鼓动下,打屁股的政治正确性遭到质疑。消费资本主义的娱乐传媒工业却看上了它的挑逗意味。
有人发掘传记和名人采访记录,整理了一份少女时代曾被家长或老师打过屁股的著名女性人物名单,希拉里(前任的美国总统夫人)、卡米拉(现任的查尔斯王妃)、玛丽·麦卡锡(女权作家)、芭芭拉·卡特兰(言情小说家)、吉里特·卡纳娃(歌剧女高音)、碧姬·芭铎、玛多娜、桃丽·派顿、莎莉·赛隆、伊丽莎白·赫利、辛迪·克劳馥……名单长的足可召开一次世界精英妇女大会。
商业广告也看上了打屁股题材的刺激性,有一种罐装咖啡推出新包装,在罐顶嵌入小包装咖啡,以便利顾客购买前尝试,宣传广告上画着妻子被丈夫打屁股的场面,画面边上广告商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假如让他发现你在购买之前没有尝尝味道……”。2003年春夏古奇(GUCCI)时尚发布会上,女模特身穿曲线紧裹的晚装趴在俊男腿上,承受那充满象征寓意的拍打。
电影工业更是食髓知味,抓住不放。色情片以外,主流电影不断有打屁股的场面出现,1961年的“蓝色夏威夷”中猫王重重打了詹妮·马克斯维尔(Jenny Maxwell)14下屁股;1963年的“多诺万的珊瑚岛”(Donovan`s Reef)中,约翰韦恩打了女演员伊丽莎白· 埃伦(Elizabeth Allen)的屁股。可能是不够杀瘾,约翰韦恩在同年的的西部片《麦克林托克》 (McLintock)中再一次打了莫玲·奥哈拉(Maureen OHara)的屁股。
打屁股电影长盛不衰,直到2002年的好莱坞出品的《Secretary》中,古怪的律师跟自虐癖的女秘书相互灵犀一通,用的也是打屁股这一招,屁股一打之下,王子和灰姑娘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庞大的娱乐和传媒工业必定会把打屁股的色情修辞继续发扬光大,金赛研究所的统计数据说,有18%的女性有打/被打屁股的幻想。可以预见的是,这数字的环比将会日益增长。或许也可以说,在把爱情直接看作对身体的权利的现代人眼里,奉上赤裸的臀部不就是为爱献身的最好表示?
选自小白著《好色的哈姆雷特》,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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