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弟弟，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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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李校长，唉呀……这次真是麻烦您了，麻烦您了。”李校长被面前的男人紧紧地握着手，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教育局局长吩咐下来的，这个学生不管多么不想收也得收了。
李校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低头用眼睛瞟着面前桌上那份档案，再对上眼前这个目光桀骜不驯的孩子，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短短两年，自己掌管的这所学校已经是他换的第三所了。说来也难怪，以他在市教育界当了十几年校长的经验来看，不可能有哪所学校管理人员的心胸会宽大到在他屡次殴打同学、偷东西、逃学甚至拒不参加期末考试后还能纵容他在校园里惬意行走，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些受害同学的家长围攻校长办公室扬言若不开除这个孩子就要把学校告上法院的情形。
“方先生……”李校长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那位父亲坐着感到有些尴尬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你有没有考虑过……带孩子去检查……”他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忽然发现男子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伤了孩子父亲的心，“啊，不要误会，”他忙换上了一副笑脸，“我的意思是……孩子做了一些不是很合适的事情，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原因？”
这下轮到男人沉默了，李校长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也有些尴尬。
“不瞒您说，他妈惯孩子惯得厉害，这孩子总惹事，我也打过……不过您知道，当父母的对孩子下不了手啊。”男人的苦笑使他的脸平添几道皱纹。
“嗯……”李校长想了想，“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教育孩子不光是不能溺爱，也不能暴力对待，搞不好要适得其反的呀。”
“是，您说得对，我们以后一定注意方法，注意方法。”男人连连点头。
“孔局长也是我的老上级了，他交待我办的事情我就会尽力办好。这样我就把方宙安排在刘萍老师的班级吧，刘老师是个水平很高、责任感很强的老师，以后你们家长和老师之间还是要多沟通啊，我衷心希望方宙能够有明显的进步。”
“是是，实在是太感谢您了。那……”男子从身旁拿出一袋烟酒，里面还有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我们就先告辞了。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还望您不嫌弃。”
校长也是个明白人，现在推是推不回去的，便没有坚持不收，只是想以后再找机会退还给他。
送这对父子俩出了门，看着他们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李校长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位父亲的年纪明明就只有四十上下，背影却如此憔悴。一个不省心的孩子要给父母带来多大的负担啊。
他回来继续翻阅这个问题学生的资料，那个叛逆的目光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不过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分析，总算看出了点端倪。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找到了原因，事情的解决就只剩下时间和手段的问题了。李校长心里稍稍感到了些安慰，说起来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于是李校长准备先观察方宙一段时间，正好这段时间有个重要的会议发言要准备，等到过了十月份再找个机会分别和他还有他的父母、老师谈一下，希望会对他有些帮助。他看着窗外道路上成排的梧桐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个孩子长得如此帅气，眼睛里也有股聪明和沉稳的气势，好好管教管教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他无不自豪地想。
谁想没等到他的计划得以实施，这个小恶魔就又在学校里面惹了一场滔天大祸——
原来事情始于方宙一次糟糕的考试，按照刘老师的严格要求，考成这样说明学生不仅在学习技巧上，连学习态度上都出了严重的问题，一定要找家长来双方协商之后齐心合力改变学生的“糟糕”现状。于是刘老师按照他往常的习惯让班长——一名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办事又成熟稳健的男生——吃过中午饭给方宙的爸爸打电话。
下第二节课的时候，方宙主动找上了班长。
“班长，老师让你给我爸爸打电话……他工作很忙，你能不能不要打电话直接跟老师说他的电话打不通？我请你吃雪糕。”方宙很诚恳地说。
没想到班长丝毫不为所动，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这怎么行？你有什么事就跟老师说去，跟我说没用。”然后轻蔑的瞥了方宙一眼，又低下头写作业。
方宙失望地转身，正准备走回座位，忽然听见班长从牙根深处挤出来一个声音：“差生。”听起来是那样的不屑。
方宙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继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差生？”哼哼……方宙的心里猛地痛了一下，然后一条狠毒的报复计划涌上心头……

“这……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我……”方宙的爸爸方显明站在班长的病房外面，眼前是表情严肃的学生家长。“我们来负担全部的医疗费用！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班长的母亲大喊着逼近方显明，被他爱人一把拉住，还不忘对着方显明大吼：“你的孩子是个魔鬼啊！他……”说到这里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怎么能这样……”
“医疗费算什么？小志他整个后背都被烧伤了……”班长的父亲是一副学者的派头，虽然冷静些，却也流下眼泪来，“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全是方笛的错……可是不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吗？”方显明没有放弃希望，继续恳求道。
“商量！商量什么啊！你拿什么来商量啊！拿你儿子的命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激怒了班长的妈妈，使她再次激动的大喊起来。
扑通一声，方显明突然跪在了这对夫妇的面前。
“全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啊……”方显明的眼泪顺着眼角默默地流了下来，“方宙这孩子也很可怜啊，从小就得了白血病，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我没严加管教，被我惯坏了才惹出今天这样的大祸啊……”
这对夫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这个年过不惑的男人会为了自己的儿子牺牲尊严到这等地步……
“方先生，您先起来……”那位父亲坚持将方显明扶了起来。“您不必这样做，我们其实也是通情达理的。”
方显明点了点头，依然在默默地流泪，这对夫妇也有些于心不忍。
“您先回去吧，我们也冷静冷静，想一想有没有解决办法。”
方显明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回家。正走到楼下，突然看见那个惹事的不肖子正在院子里没事一样的荡着双杠，不禁心火大盛。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扯住了方宙的耳朵，不顾儿子哎哟哎哟的喊声，连拖带拽的把他领进了家门一下子推倒在地上，然后狠狠的摔上了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听见声音忙从厨房赶出来的方母对儿子的劣行尚不知情，只是凭多年夫妻经验她知道，这次儿子闯的祸肯定不同一般。
“爸爸回来啦！”嘭嘭嘭，屋子里面跑出来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看起来十分瘦弱，但是一脸高兴的表情，着实惹人喜爱。
“嗯。”方显明冷冷的应了一声，转头对妻子吩咐道：“你看好阳阳。”说罢拖着满脸惊恐的长子往里屋走，在门口还不忘说一声：“今天说什么都没用，你不许进来。”显然是对着妻子说的。
只有两个人的长子房间里面，方显明愤怒的甩掉外衣，捋起了袖子，他的嘴唇颤抖着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从床底拿出一卷绳子上前抓住儿子的手腕就要绑。
方宙也是一股劲梗在喉头，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错，要不是那个班长目中无人，自己哪会做出那种事情。于是也是拼命的挣扎，抽出一只手往父亲强健的手臂上拼命的捶。“放开！放开我！”
父亲的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侵犯，方显明明显感到一股血气涌上头来，冲得他头都要炸了。他奋力甩了方宙一巴掌，这一下打得方笛眼前金星直冒，站都站不稳，鲜红的指印瞬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显现出来。
“畜牲！畜牲！！！”方显明吼的声音都变了形。他没有任何犹豫，把儿子的双手双脚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然后翻箱倒柜，把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收在柜子里的藤条抽了出来。
他发了疯似的扒光了儿子的衣服，方宙四肢受制，无力再去挣扎，他的裤子被一直脱到了脚踝，滚圆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让他一阵颤抖。他侧着头，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着自己的父亲，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方显明把他上衣一掀便蒙住了他的头，光滑的脊背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嗖——扑——
第一下就用尽全力抽了下来，藤条破空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威慑力，结结实实落在方宙的屁股上，力道大得不可思议，藤条刚一离开便肿起了高高一道，透着猩红的颜色，分外刺眼。
啪啪啪啪……方显明不由分说，先是在屁股上狠狠地劈了几道，可方宙愣是咬紧了牙，一声都不出。
“你这个畜牲！”啪！
“我没有你这个不肖的儿子！”啪啪！
转眼间抽了有二三十下，方宙的屁股有几处竟已渗出血来，鞭痕交叉的地方皮肉似乎都裂开了，惨不忍睹。可他却偏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绷紧的身体连动都不动。
“你还敢跟我硬气！啊？”嗖——啪！“我打死你！”啪啪！
盛怒之下，方显明的藤条打下去没了准头，不光是屁股，连大腿甚至脊背和后腰都惨遭鞭打，鲜红的印记随着一下下撕裂皮肤般的吼声蔓延在方宙身后的每一寸皮肤上面。
藤条打到腰上那种放射性的疼痛可不是打到肉上那种疼所比得了的，方宙毕竟只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就算赌气很深也不得不在这种虐打下哀号出声。
听到儿子发出低低的呻吟，方显明火气越发旺盛。“你知道疼了？你怎么不跟我较劲了？”嘴上不停的质问，手上的藤条也不停地落下。
“我让你再叫！”啪——“呃……”方宙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让你惹祸！”啪——“……”
“我让你气我！”啪——
……
“你打死我吧。”方宙这时突然低声说，“打死我吧。”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跟我较劲！”方显明听了这话，连着抽了五六下，都打在屁股和大腿上，和原来的伤痕叉在一起，鲜血沾染了藤条，打得方宙没了声音。
“还说！我让你再说！”又是两下。这时想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别打了！老方！你要把孩子打死啊！”是方母焦急的声音，间或还有小男孩抽泣的声音。“你把阳阳都吓着了！什么事啊不能饶了小宙一回？你当爹的怎么就这么狠心？”
“我狠心？我狠心？”方显明怒吼着又打了两下。“这个畜牲干的事情也能饶？你问问他啊！”啪——“他差点把人家同学用鞭炮炸成残疾啊！就为了不让同学给我打电话告状！”
门外的方母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到这等地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是……是他骂我……瞧不起我……”方宙低声辩解道。
“你还敢狡辩！”啪！“还敢狡辩！”啪啪——“你干的这些事情怎么让人瞧得起你！”啪——“我打死你！”藤条如雨点般落下，方宙的后背和大腿也是令人惨不忍睹，处处都有鲜血渗出，最惨的是屁股，已是模糊一片，再分不出鞭打的痕迹来。
“你打死我吧……”方笛微弱的声音还是穿透空气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反正你还有个儿子……”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方显明突然愣住了。
还有一个儿子？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因为嫉妒我们对阳阳好？所以做出这样那样的举动？
“你……你说什么？”藤条从方显明的手中滑落，他的腿一软，跌坐在床上，坐在方宙的身边。他轻轻地掀开一直蒙在儿子头上的衣服，眼见儿子的脸侧向一边，苍白的骇人，两只手臂上分布着一块块咬痕，多数都已出血，留下深深的印记。原来他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抵住疼痛，一声不吭的。
“你说……我还有个儿子是吧？”方显明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牲！你瞎了你的眼啊！”方显明大吼着，泪水夺眶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肆意的大哭起来。
“我，和你妈，我们为了救你的命，费了多少心血啊！我们拼了命啊！”
“你以为你弟弟是什么？方宇阳他是什么啊？他是为了和你争宠才出生的吗？我和你妈因为不喜欢你才生的他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啊！”几年的辛酸痛苦一瞬之间涌上心头，方显明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救了你的命啊！”
方宙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他的骨髓救了你的命啊！”
两行泪珠从方宙的眼中无声地滚落。
“你以为我们不疼你？”方显明仿佛把委屈诉尽，眼泪已然止住，他使劲地抹了几把脸，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手术之后恢复免疫力，你妈的母乳都给了你，你的弟弟从还是个婴儿开始就只靠面糊和奶粉活着！你知不知道他一直营养不良，身体弱，所以才整天都住院啊！那都是因为你！”
门外似乎也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是方母抱着受了惊的小儿子，一样哭的不成样子。
“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因为我们太爱你，才让他承受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啊！难道他夜里高烧的时候我们不该把你留在家里冒着大雨带他去医院吗？难道他住院的时候我们不应该舍弃周末陪你逛公园的时间去陪他吗？你以为这样就是冷落你偏爱他吗？方宙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方显明说到这里喉咙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几乎说不下去，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渐渐沉没的夕阳，心中涌起无限的酸楚。

天际风云变幻，殷红的火烧云蔓延到东边已是昏黄一片，秋风起，卷起树叶瑟瑟飘去，让人的心情分外冷落。
方显明解开了绑缚着方宙手脚的绳子，淡淡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打你了……”语气中一丝落寞，一丝失望。然后便打开门，没有理会站在门口伤心憔悴的妻子，只是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拼命挤出一丝笑容：“阳阳乖，爸爸……要出去一下，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脸上带着两道泪痕的小儿子知道爸爸刚刚十分生气，有些害怕的点了点头。
方显明伸手在小儿子的脸上抹了抹，然后披上外衣，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小宙，小宙啊！”直到大门关上，方母才回过神来，冲进屋里一把抱住了儿子的身体。“小宙你没事吧？”
方宙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疼不疼啊？”方母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方宙背后的伤口，方宙疼得身体一颤，却没有喊出声，还是摇了摇头。
“你等着，妈拿药去。你等着啊！”方母赶忙跑到厅里的药箱，把里面的药悉数倒在地上寻找。没留意年幼的小儿子走到了方宙身边。
“哥……你怎么了……”他伸出手碰了碰哥哥手臂上鲜红的齿印。
“阳阳……”方宙看着眼前的小弟，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哥对不起你……”
方宇阳不解的看着哥哥，他还没有学会在这种情况下问为什么，就被焦急的母亲一把推开。
方母开始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涂抹消毒药水，一边料理儿子的鞭伤一边咒骂起狠心的丈夫来。“他真是要死了！对自己的亲骨肉也下得了这种死手！”
“妈……”方宙轻轻的制止了母亲，“爸爸是对的，错的是我……”
方母看到一向叛逆的儿子竟然如此驯服，惊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阳阳，从那天起，哥哥再也没有闯过祸，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优等生。”方宙用手臂环着弟弟的头，轻轻地说。“也是从那一天起，哥哥发誓一定要补偿你，一定要让你将来能够出人头地。”
“只有你自己将来有出息了，哥才算是对得起你。如果你碌碌无为，一生平庸下去，哥就是在对你犯罪。”
“哥……”方宇阳有些奇怪，以往哥哥罚过自己之后都是说些大道理，今天怎么会……
“哥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把你的救命之恩还清，哥知道，自己的命是你给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这辈子是还不完的。所以哥对你一再的严格要求，你稍有越轨就是一顿好打。哥也知道，你会恨哥，可是哥还是……”
“哥！”方宇阳高声打断了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他坚定的说。
方宙看着弟弟，眼光中满是惊奇。
“如果你还在因为刚才我胡乱说的那句混帐话觉得心里别扭……”方宇阳神情坚毅，语气诚恳，“我愿意再让你罚我！你怎么打都行，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哥，若不是因为你……”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其实我一直在感激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命也是你给的啊……我敬你、爱你，我不恨你！永远都不会！”眼中盈盈亮光闪动，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永远都不会啊……”方宙看着弟弟严肃的表情，心里很是感动，轻轻地拍着他的头，幽幽地说：“是啊……”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