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知道(《残忍的爸爸打女儿》番外,原作蓝汐)_little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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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一直都知道(一)

  陈医生一直都知道,齐家故亡多年的夫人楚轻烟的祭日,是他家那位新逝大小姐齐姝琴的生日。

  十六年前,三十出头的陈医生所跟随的团队一直都被重金受聘于玄黄界的豪门齐家,他那年迈的老师便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人物,而年轻却医术高超的他,也被视作了团队的接班人。他目睹了齐家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呱呱落地与茁壮成长,他看到过齐家四口的幸福生活,他跟随着接生了二小姐和二少爷这对龙凤胎。  然后,他参与了对齐夫人最后的抢救。那是他至今都难忘的一次生死角逐,持续了整整一周,时时刻刻都在奋战着

  然而,最终是死神张开了羽翼,获得胜利。

  而后这个家就陷入了深渊——陈医生一直都这样认为,但他人微言轻,不该管的事,他管不来。

  但当那个柔弱的少女终究没能熬到云开见日,过早地倒在牡丹花下后,一种可怕的罪恶感啃噬着陈医生的良心。连着几天他都感到胸闷而眼角干涩,睁眼闭眼,几乎都是一袭白衣和一身鲜血,少女恬静的睡颜,还有心电图上那最令人撕心裂肺的、平直的线。  阴雨霏霏,小街被雨水湿润得清冷。陈医生从出租车上下来,撑起了乌黑的伞,他步行五十米,站在沉重的铁门外,细饱雨水的白布带子正紧紧贴着黑漆漆的大门。他拨去白布条,露出了血红的门铃——

  叮咚……  声音摇曳到碎裂。  陈医生闭上眼,一时间思维也跟着碎开,雨水般落了满地……  不明所以的外人都以为齐家的掌门夫人是为了生大小姐而去,因为母亲的祭日是女儿的生日,但转念又觉不对,因为大小姐之后还有二小姐和二少爷,都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这事按理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但却牵连了齐家掌门那根不可碰触的伤心筋,由此成了禁忌。不过天大地大,自能容活人说话,总有人肯出头解惑,说齐夫人确实是因难产而死,但不是为生大小姐,而是为了龙凤胎的二小姐和二少爷,至于死在大小姐生日那天,不过是老天爷一时闭眼的后遗症——齐家临时扣押的几个恶鬼让贪玩的大小姐给放了出来,冲撞了大腹便便的齐夫人。夫人外柔内刚,在手术台上挣扎着生下一对儿女后,苦苦撑了一周,终究带着对丈夫与儿女们的不舍而逝。有时候,陈医生不厚道地想:如果夫人生完孩子就去世,如果她早闭眼两天、一天,哪怕是两个小时,都可避开那个让她的丈夫耿耿于怀了十几年,也让她疼爱的宝贝大女儿痛苦了十几年的日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齐夫人到底还是死在了大小姐四岁生日的那天黎明。据说那天的太阳迟迟没有升起,夜幕黯淡,漫天星光晶灿亮,也不知是谁的手机在迎不来朝阳的小街上响起,唱起了悠长的《鲁冰花》。  在场的齐家人看得清楚,掌门齐念佛只是掀开白布单子,静静地望着再也不会睁眼的爱妻,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已表明了他最深刻的悲恸;大少爷齐宇乾六岁了,从叔叔的怀里挣脱出来,扑到地上腿蹬脚踹,哭闹着要“妈妈抱”,大小姐齐姝琴刚到四岁,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窝在堂姑的怀里,小手捂着脸,嘤嘤哭泣。她美丽的眼睛在指缝后闪亮着,不安地看着僵如雕塑的父亲齐念佛。

  这孩子闯大祸了,真是要念佛气坏。男性长辈们摇头叹息。孩子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妈妈都没了,正害怕爸爸也不要她呢。  女人们的心思就细致的多了。当时陈医生只是老师的助手,和齐掌门交待的事情轮不到他做,他对手术间和自己都进行了简单的清理,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样一幕——齐家堂姑抱着穿着小粉裙子的小琴儿、齐家两位婶母分别抱着刚出生的龙凤胎,一起迎向了齐念佛。  “看看孩子吧。”她们异口同声。楚轻烟的遗体,刚刚被推走。齐念佛拉起了滚在地上哭闹不休的大儿子齐宇乾,为他擦干了泪,“妈妈不在了,以后乾儿听爸爸话,好吗?”  齐宇乾大哭,“我要妈妈抱——不要爸爸——爸爸就会抱妹妹——爸爸从来不抱乾儿,就会抱妹妹——”  齐念佛的眼角抽了几下。

  他转过身亲了亲襁褓里的一对新生儿女,吩咐抱下去喂些奶,然后拉起齐宇乾的小手,背对着小琴儿,走了。  陈医生看得清楚,从始至终,齐念佛都没看小琴儿一眼。他心中微微悚然:那向来就是他最爱的女儿。

  

一直都知道(二)

    吱扭一声,歪歪曲曲地响起在陈医生的耳边,跃入他眼帘的是一位着了纯白衣裙的少女,乌黑的发在头后挽成髻,簪了白花。她面容清秀,眼圈浮肿,唇无血色,撑伞的手指细白,蜷缩起来却分外无力,好几次都差点让伞骨滑落,她手背上有青筋凸起,细雨蒙蒙中,她披了一身如烟的憔悴。

  “陈医生。”她微微倾身,“您来了。怎么没开车子?”“我打车了,想多走走路。”陈医生欠身,“二小姐好。”  “好。”二小姐——齐柳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她是齐念佛的小女儿,那对龙凤胎中的姐姐,“您进吧。我们等您很久了。”  “万分抱歉,下雨路滑,路上不太好走。”陈医生礼貌地说,“那么——”他踏上了通往主宅大厅的碎石小路,“齐先生还好么?”齐柳笛的眼圈泛起红潮来,秀气的脸庞似乎要和这天空一样阴暗落雨,“很不好。医生,我很担心爸爸会撑不过去……”陈医生宽慰道:“您不必担心,齐先生的身体向来不错,这回实在是太过伤心了……”话到一半,心口一阵作呕,眼前的细雨氤氲忽然变得清明——既然如此悲恸,那么早做什么去了呢?那美丽的姑娘还活着的时候,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齐先生,你都做什么去了呢?非要死后撕心裂肺,悔不当初,可覆水难收矣!  人唉……  他们走入封闭的透明花廊,将伞收起后交给傀儡们,齐柳笛低低道:“您这边请。爸爸在卧室休养。”  “我上次开得药都按时服用了吗?”  “都遵了您的嘱托。”齐柳笛细声说,她有点心不在焉。陈医生不由仔细打量二小姐的侧脸,心中骇然:大小姐去后不到一月,怎么二小姐消瘦得如此厉害?  脚步突然沉重,他记得上次给齐念佛看病的时候,齐念佛曾委婉地表露出两个月内,齐家还要行一场正式的家法,对象似乎就是二小姐齐柳笛和三小姐齐入画。具体为何,陈医生并不知道,但这几日在齐家行走看诊,隐隐约也知道是和大小姐齐姝琴的死亡有关。齐念佛在病榻上暗示过陈医生这个月要好好准备一下医药和得力的护士,预备再一次对受家法者进行最专业、最贴心的护理。

  陈医生叹息,无论是非对错,人已经去了,这一切纵使让对方在九泉下看到,也没了意义。那女孩如花般芬芳的一生就这样被生生掐断了。  “二小姐也要保重身体。”陈医生轻轻说,“节哀顺变。”齐柳笛的身子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陈医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一直都是我家医疗团队的领军人物,是全科医生,医术超群,经验丰富的。”“过誉了。”陈医生自谦。齐柳笛停下脚步,徐徐回首,“陈医生,”她喊的分外虚弱,“姐姐……我姐姐……一直是由您诊治的……”泪水欲滴。陈医生惭愧地低下头,“非常抱歉,没能早些发现大小姐的病症……”他深深躬下身,齐柳笛往旁边避了避,“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爸爸还有哥哥弟弟们,我们都没有责备您的意思,说起来,姐姐会走上这条绝路,还是我们的问题。”陈医生礼节性地客套,“请您别太自责。大小姐至死都爱着她的亲人,她走得坦然,没有一丝仇恨。”  齐柳笛流下泪来,“不,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姐姐心里有多苦、多恨、多痛的。现在,我只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姐姐的病症,去安慰她,鼓励她,为她在爸爸面前说好话,替她求情,让她不要老受罪,至少,至少不该是被打死……”陈医生沉默一下,斯文道:“其实您平时也该多多宽慰您父亲……他心里有太多的想不开,如果能及时得到开导,或许事情不会如此……当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我是医生。”

  “可您不是心理医生啊。爸爸的心结,我们做儿女的哪里敢碰。若是一个不好,还给自己招来家法。”齐柳笛含泪说,“您知道,我爸爸是掌门,他有他不可碰触的逆鳞和发怒时候的威严。”

  陈医生苦笑,“可您毕竟是他的女儿,是您姐姐的亲妹妹。”“我知道……”齐柳笛垂下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爱姐姐,姐姐也一直都盼着父爱,盼着亲情。姐姐上高中的时候,爸爸跟家里说什么防止姐姐不要脸去早恋,非要亲自接送,其实我知道的,爸爸只是担心姐姐有意外,姐姐比较弱,爸爸害怕她让我们家的对手盯上,绑架了去……还有,爸爸总是把他那份月钱转给姐姐,说是姐姐不听话老挨打,给点钱让她买养伤药,其实陈医生,您最清楚,家里的医药费从不分摊到个人头上的。那些钱就是爸爸体恤给姐姐的,少则一两万,多到五六万。姐姐伤了病了,爸爸面上冷冷淡淡,其实总在深夜,等姐姐熟睡了,才去偷偷看姐姐。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总是探望姐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也不说话,甚至没有表情,但就是坐在姐姐床边,看着姐姐……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很爱姐姐,爱到如此恨,爱到如此深。”

  陈医生安静地听着二小姐的发泄,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该做的就是沉默,那是美德。当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束了,他这个时候再去提醒,又能有什么用呢?记忆中的那心电图,到底还是化成了平直的线,宛若地平线,不可碰触的渺远。纵使长出十几只手来,也无法把它拉弯。  “……可是……可是……可是要我如何好……爸爸不肯迈出和解的第一步……而且姐姐挨打的时候我求情了啊,我求情了,我一直都有求情……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追究我……”齐柳笛忽然哭出声,嘤嘤抽着肩膀,分外痛苦。陈医生尴尬地束手无措,“二小姐,请您节哀。”“不要喊我‘二小姐’了,马上就没有意义了。姐姐当了二十年‘大小姐’又如何?谁把她当大小姐看了?谁会把一个总受家法,总被羞辱折磨的人当娇贵的大小姐看了。表面上也许都有几分恭敬,实际那心里不定如何肮脏地腹诽我姐姐!”齐柳笛哭泣道,“陈医生,您告诉我——挨打——是不是会很痛?”  陈医生怔住了,在富贵人家多年的工作也培养了他无比的敏锐,他立刻明白面前这位贵族小姐在恐惧着什么,心头一沉,又要来一次那惨无人道的刑罚吗?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对齐柳笛谈不上厌恶痛恨一类,虽然有时候也觉得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有时候她并没有起到劝诫与缓和的作用,但是——这孩子也是他跟随着团队接生出来的,眼看着呱呱落地,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从年龄上看,和自己的女儿相仿——当然,那刚刚过世的大小姐,也是个能当自己女儿的。

  陈医生再度叹息,这一切都浸透了无奈,要他这个局外人也无法看懂。“陈医生?”齐柳笛见他迟迟不肯答复,泪水又涌出来,她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脸蛋,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您以前一直诊治姐姐的伤势的……我看姐姐每次都很痛苦……”

  “您家的家法的确过于严苛。”陈医生轻缓道,“但是……”“姐姐……”齐柳笛抖着嘴唇,勉力说,“我姐姐是被家法给打死的么?”

  陈医生犹豫了一下,这复杂的医学问题实在不好解释,而且——“二小姐,我可以先去看看您父亲,然后再和您长谈吗?别让齐先生等太久了,会让他不高兴。”

  齐柳笛陡然收了泪,急忙擦干净脸,“是啊,我差点耽误了爸爸。您这边请——”

  话音刚落,楼上突传咚咚咚的下楼声,“笛儿姐姐!到底如何?伯父会不会责罚我?!”

  一声呼喊,陈医生抬头望去,原是齐念佛的侄女齐入画来了。

  一直都知道(三)

 

  齐柳笛见了齐入画,脸色黯淡,“你别乱说了,行了,快让陈医生去见爸爸。”

  “不。”齐入画任性地横在走道中间,不肯让人过去,“伯父是不是要责罚咱俩?为什么?凭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入画,你先回房,一会儿我再和你说。这会儿我还要带陈医生去看爸爸。”齐柳笛耐着性子道。  齐入画的目光却立刻落到陈医生身上,嘟着嘴说:“陈医生,你是伯父眼前最得力的人,向来公正,也疼我们。我们姐俩都信得过你。你快去和我伯父说说,大姐姐真的不是我们害死的,她是死于别的病,和挨打、刑讯什么的都没关系的!”  陈医生一怔,齐柳笛还未斥止,二楼已传下来一个冰冷的男声——“都在这里做什么呢?要爸爸等多久才好?小妹,你近来办事也太不得力了。妹妹刚去,父亲又病倒,你若再出点纰漏,可怎么得了?”  边说边走下楼来的是一位年轻而高瘦的男子,陈医生当然认识,他正是齐念佛重点栽培的长子——齐家接班人齐宇乾。而走在他身后宛若小跟班、小马仔的那个,便是齐念佛的小儿子、齐宇乾的小弟、齐柳笛的孪生弟弟齐宇成。

  齐柳笛眸底闪过一丝怨怼,抬起脸和齐宇乾对视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的凄然和委屈,“大哥,是……是入画妹妹要问陈医生一点事……”  “大哥。”齐入画旋过身来,脆道,“大哥,你刚从伯父那里回来吧?伯父还生气吗?大哥你都知道的,真的不是我和笛儿姐姐害死大姐姐的,刑讯和最后动家法的命令都是伯父自己亲下……”

  “给我闭嘴。”齐宇乾冷冷道,“大妹妹刚走,甭管为了什么,总之爸爸已是伤心得卧床不起了,你们还在争执这些吗?让爸爸听了去,再白几根头发吗?!亏得爸爸平日那么疼你们俩,这个时候不快点带医生去探望爸爸,还耽误什么时间?小弟,你带陈医生先行一步。”

  齐宇成探头探脑地从齐宇乾身后走出来,这个怯懦的大男孩望了望陈医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孪生姐姐和堂妹,嗫嚅道:“大哥……其实……其实我也想知道……大姐她……她到底是不是被……是不是因为我们……”的  齐宇乾沉下脸来,陈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当下清清嗓子,“大小姐的死因是心肺方面的隐疾,长达五年之久,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而最终不幸……”  “那和她老挨打有关系吗?”齐入画插嘴道。

  陈医生一愣,不由偷偷打量起面前这四人——齐宇乾眸光傲慢但脸型削瘦了几分;齐柳笛一双含泪眸,宛若风中枯草般戚戚;齐宇成耷拉着脑袋,很是丧气;唯独这个齐入画,眉目间流露的尽是焦急——不是对逝者和病人的,而是对她自己……

  陈医生微微不悦,但也提醒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她心性有问题,自有齐家教导,教导不好,这苦果也是齐家自己吞,又与自己何干呢?恪守本分,自然不会明显表露,只淡淡说:“当然有,生病的身子就该好好调养,哪里禁得住频繁家法?我常劝齐先生,可惜……而且……其实这个不用我说,少爷和小姐们都该明白,冰冻三尺总非一日之寒,如此隐疾也不会毫无征兆,大小姐从查出心肺问题到现在,整整耽误了五年之久,这是为什么,我倒并不清楚。”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都傻了傻,齐柳笛忽地掩面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的死,果然都有我们的罪……”  “行了。”齐宇乾皱起眉头,“父亲都难过到一夜白发,你少添点眼泪吧,哭坏了眼睛可就麻烦了。”  齐柳笛抿了抿嘴唇,“大哥,你的亲妹妹,我的亲姐姐活活给打死了!你说句人话好不?!”

  齐宇乾一拍楼梯扶手——扶手纹丝不动,倒是他的眉头挑了挑,手掌偷偷在空中扇了几下,似是散去疼痛,“怎么和兄长说话呢?!还没到正式判罚的时候,你就想提前尝尝家法打板子的滋味了对吧?!”  “判的话——”齐柳笛被“打板子”这三个字给弄得脸色煞白,身子禁不住地摇晃,她勉力握了拳,“大哥你也逃不过!咱们几个都逃不过!鼍妖是我和入画带进来的没错,我俩要受罚也就认了!谁让我们白白当了玄黄子弟,竟然引妖鬼入室,还惹了泼天大祸!可是火炉房和主宅的失守与安保漏洞,可是大哥和小弟你俩负责的!追究秘笈被盗的责任,你俩也逃不开!”  齐宇成这个大男孩立马被吓哭了,拼命用袖子擦眼泪,“二姐你别说了……大姐……大姐……我没想到最后是你会出事啊……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大姐……一直都知道的……呜呜呜……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都是我……都是我……大姐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就是她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她拎回一只蛋糕,是同学送的。我不懂事,闹着要姐姐分给我吃,结果惹来了爸爸的震怒……呜呜呜……若是爸爸不知道这事,大姐自己偷偷吃了蛋糕,过了个高兴生日,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会把检查报告给爸爸,爸爸会给姐姐治病,姐姐会康复起来的……呜呜呜……都是我害了姐姐,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姐姐……”  “啊哈!这么回事!原来大姐姐是这么死的!”齐入画可算是逮着机会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小成哥哥,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现在哭哭哭,管什么用?你跟我去找伯父认罪去啊!是你害得大姐姐错失治疗良机的!”  “别闹了!还不够乱吗?!”齐宇乾一声断喝,齐宇成索性蹲下来放声大哭,齐入画在他身旁又捶又掐,小声责骂不已。  齐柳笛又哭出声,边哭边骂道:“咱们个个都旁观了姐姐的死!现在不一起反省,找出劝慰爸爸的方法,却还内讧个什么?其实咱们一直都知道姐姐身子弱,知道姐姐盼着爸爸待她好点,也知道爸爸其实心里挂念着姐姐,可就是眼睁睁地任了姐姐绝望地死掉!再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夜悲白发。爹啊爹,女儿不孝啊!大哥,大哥!亏你还是大哥,你在做什么?你还配当大哥啊?只想着维系你的威严,一点人情都没了,你骂的,还没小弟刚刚讲的那些个话像样!”  “闭嘴!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要都赖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想她真的有事!”齐宇乾吼道,“她害死妈妈的事,我恨是恨,可是也就罢了!我想过要她偿命吗?我是那种人吗?!谁让她那会儿小,谁让她是我齐宇乾的亲妹子,若换了别人,我管她多大,一定杀了泄愤!”  “你还要杀了姐姐?天——”齐柳笛尖起嗓子,恨不得喊得全宅皆知,齐宇乾面红耳赤后又面白唇青,“说我不怨恨她是假的,但我若是想过要她死,我若是有这念头,那我宁受天打五雷轰!这还不都是……”  他慢慢也哑了嗓子,“爸爸……爸爸……我一直都知道爸爸还是惦念着妹妹,你们那会儿还小,可我记得清楚的……爸爸最宝贝的就是妹妹,向来都是妈妈抱我,爸爸只管抱着妹妹到处玩,亲着妹妹,哄着妹妹,喜欢得不得了……”说到这里,他嗓音更加低沉,陈医生也一阵心酸——齐宇乾描述的,是真的。齐念佛对小琴儿的绝对疼爱,他这个家庭医生,也是见证者。  “是爸爸……”齐宇乾叹道,“是爸爸自己看不开……他是咱们的掌门,是父亲,是咱们必须服从的对象。齐家上下皆听他号令,我又能如何劝说?说上一两句,他不爱听了,反而会把藤条抽在我身上。而且爸爸心情一坏,又要找妹妹的麻烦,再给一顿好打。旁人的劝说开导反而会害了妹妹……唉……我也是没辙啊。难道我就忍心让妹妹受罪?”

  “就是的……我也一直都知道,每一回要打大姐姐,全都是伯父自己下令的……怪得了谁……”齐入画小声嘟囔。  齐宇成还在嚎啕,齐柳笛也哭得不能自已,齐入画的抱怨更是让齐宇乾的脸色愈发黑沉,“陈医生,您认得父亲卧房吧?抱歉了,您能自己过去吗?我父亲等了您很久了。”

  陈医生也巴不得快些摆脱这群不识人间疾苦,只管为自己辩解并互相诋毁的少爷小姐们,稍稍躬身后,健步离去。  他出入齐家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齐家并非是他的东家,而更像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看着掌门齐念佛和妻子楚轻烟结婚,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看着他们喜得贵子后又捧起了掌上明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h

第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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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医生长长一叹,脚踏回忆路,人已挪至齐念佛卧室门前。一只傀儡自侧方闪出,认出陈医生后,为他打开了门。  狭窄的光线渐渐变宽,变亮——陈医生不由捂了捂眼,随即又撤下手来。

  “是老陈吧……”  卧室里传来一个沙哑而虚弱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陈医生在心中一叹,缓步而入,“齐先生,抱歉来迟了。”

  一直都知道(四)

    厚重的窗帘掩着玻璃,黄昏被剪下一片,黏在这偌大的室内。空气也累了,忘记要流动才能新鲜。窗边病榻上,一个花白了头发的男子缓缓地抬起身,靠上了床垫,他对陈医生勉强一笑,“你我何必说这些,必是让我那几个不孝的孩子给缠上了,真是不懂事。”  “哪里,少爷小姐们也是出于各自的关心,才会寒暄几句。”陈医生上前几步,见他面色蜡黄,瘦的好像深秋干枯的草,风过就会萧瑟,一股酸楚涌上,“齐先生,您……唉……”

  陈医生叹息。他和齐念佛算是同代人,年龄相仿。多年来,他早已看惯这位东家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庄重,虽然对他的一些做法并不赞同,但心里也一直承认齐念佛到底是一家之掌门,外在的气质确实非凡。在一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竟有一日会亲眼目睹何为未老先衰,何为一夜悲白发的凄楚。毕竟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多年的“父母心”,陈医生见齐念佛郁郁寡欢到了如此,一时间也不忍再多责备,上前开始为齐念佛做检查,把了把脉,更加心惊,“齐先生,我上回开的药,都有按时服用?”  齐念佛的手虚虚搭在床沿,皮包骨头,青筋迸现。他微微闭目,似已无力气睁开,停了半晌方道:“自然遵你的嘱咐。”“若是听我的,”陈医生有点生气,“可不是您现在这个样子!”他看着齐念佛一头的白发,摇头道,“我看您是心不在焉地进行治疗。心病若是不好,您这身病也难以痊愈啊。”

  齐念佛收了手,歪在床垫上,胸口缓缓起伏,苦笑道:“医好我又有什么用……我活了这么多年了,很久了……”嘴唇颤了颤,目光茫然,“可琴儿……我的女儿……她那么年轻……她才二十岁……最美好的年纪……她怎么可以离开心被狠狠一揪,陈医生想,终究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齐先生,您还年轻,不老……若是配合治疗,您的气色会好很多,白发也会变回去的。”陈医生试图让话题远离那过早凋谢的鲜花。  “有什么意义呢?”齐念佛虚弱着,手指陡然抓紧被单,“琴儿……琴儿……”他慢慢地、小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稀罕的珍宝,“琴儿……”陈医生低低一叹,“齐先生,请您节哀顺变吧……您应该最明白生死之别的意义……而且,大小姐走得很平静,真的很平静。”  齐念佛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反应。陈医生不忍打扰,反过身去,蹑手蹑脚地要拿药单、准备开药的时候,忽然听齐念佛沉沉道:“你说实话,陈医生,你跟了我那么久,几十年看护着我的家庭,我信任你……说实话吧……琴儿的死,是我害的,对吧?”他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是我……我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竟……活活打死她,逼死了她!平静……她何止平静……那根本就是庆幸和期待,是幸福……我……我竟让自己的女儿怀抱着对死亡的希望,追求而去……”单手掩面,抖动不已。  握住药单的手指一紧,只感到五指冰凉,仿佛那天那时,那手术台上少女冰凉的肌肤。身为医者,他竟什么都做不了。其实他早就发现少女的身体亮起了红灯,但却没有坚持一下。如果当齐念佛告诉自己齐姝琴不肯进一步体检,不需他再费心的时候,自己能执拗一点,坚持给大小姐做更细致的体检呢?一念之差,结局相差千万里,阴阳两相隔,追悔莫及。  自责、内疚和悲怆涌上来,放肆地啃噬着他的心。一阵憋闷的痛楚泛滥开,犹如波浪般互相重叠拍打着,“齐先生。”  陈医生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疾走几步,停在病榻旁,“齐先生……我也一直想问问您……”声音越来越低,“您真的……恨大小姐吗?我是说……在夫人去后……”

  掩面的手缓缓地挪开,露出齐念佛茫然的面孔,“恨……”他呢喃着,一丝苦笑慢慢浮现,“老陈,老陈,你也是做父亲的,你膝下也是有儿有女,如何不明白呢?琴儿,她是我亲生的女儿!我生的我养的,我眼看着自己的骨肉一天天长大,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吗?她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真的忘记了吗?你以为我真的回避了吗?你以为我会否认?我的女儿,我一直都知道那可是我齐念佛生的亲闺女!我的确气她厌她打她骂她,可我每次下手都是有分寸的!掌刑的傀儡都是我的,那力道我都给掌控好了,药材还有细致的刑后护理,我哪样疏忽过?陈医生,难道你以为我会想要她死吗?我会害死她吗?我至于恨到迫她生不如死吗?!你……你……你搞明白啊!”“我确实不明白,我也搞不明白。”陈医生坦率说,“您说是您的女儿,您说您很爱她,既然爱,又如何忍心苛责她,毒打她,□她,谩骂她,任人作践她,栽赃陷害于她,冷嘲热讽于她,还刑求于她?齐先生,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如果听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做出了如上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判断这个人爱那个人的!我真不明白您口口声声的‘爱’,是从何而来!”齐念佛呆呆地听着陈医生强硬的指责——身为掌门的他,许久没让人如此指手画脚了。他仰天长叹,软弱地靠着床垫,握紧被角,似乎一个松开,整个人就会滑下床般。“我……说不清……”他缓缓着,“轻烟的去世,你也是知道的。我最爱的妻子,前一刻还和我有说有笑,还计划着晚饭,筹划着周末的出游,孩子们出生后的庆祝,亲密无间……”

  一抹撕心的痛苦划过他憔悴的面容,“转眼间,我一个没注意,我一个松手……”双手抱住头,“她就永远和我错开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其实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怎么没对火炉房多来一层警戒;恨自己怎么没安排好傀儡看好了琴儿,别让她乱跑;恨自己没关照好轻烟,让她能舒舒服服安胎,而不是到处找孩子。如果我更体贴一些,更细心一些,把安保工作做好,把琴儿和轻烟都照顾好……”他哽咽了,说不下去,往事历历在目,竟还没褪色。“您是自责?您当真是自责?可您分明是……一直在责怪大小姐。”陈医生还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齐念佛却是听懂,“是我的错……”他心灰意冷道,“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我不敢面对自己……那一刻,得知轻烟离开的那一刻,我快撑不住了,我甚至睡不着觉,脑袋里嗡嗡嗡地责骂着自己,那个滋味……”他按着额角,更加虚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只是沉浸在痛的苦涩中,那滋味不好受。我不想那样,我是掌门,是一家之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我不能困住自己在这些负面的感情中。”  “于是您困住您的女儿了。您把罪责统统推到她身上,树立一个靶子,一个发泄的沙袋,一个默默承载的垃圾桶。”陈医生平静道。  齐念佛的手又覆盖住了脸孔,他的肩膀抖着,犹如风中枯叶。“是……”许久,他低低地承认,“我是这么做了。不敢、不想也不愿痛恨自己,就只好去……”  “恨女儿。我一直都知道的。”陈医生有些轻蔑地说,“自己渴望着早日走出阴影,回到正常生活中去享受阳光灿烂,于是就硬生生让自己年幼的心爱女儿去顶罪?让她替自己跌入黑暗的深渊中,操纵着改变了她的一生,来维护自己?齐先生,恕我说句不中听的,您自私而懦弱。”

  一直都知道(五)

    整间房子都浸没在了沉沉而冰冷的深海里,空气让一丝丝抽干,闷闷的发憋。这安静就像那染遍月色的午夜,黝黑而薄脆。几乎停滞的时间让那表盘上滴答的分针切割着——它在泛着淡淡冷光,终是切在“12”上,几不可闻的一声“哒”。陈医生听见了,在这片沉沦的安静中,任何细微的、属于人气的动静,都能捞起他那颗因为发泄而陡然无力虚软的心。他抬脸看见齐念佛依旧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在短短刹那,他的皮肤更松弛了些。陈医生略微欠身,“抱歉,齐先生。”“陈医生。”齐念佛说,“你到底如何看我和琴儿?我待她如何?你跟我推心置腹。”抬起那颗白发苍苍的头,“我都已如此了。或许不日就……”“您别这么说。您抑郁在心,但也不至于就此仙去。”陈医生客气地说。

  “你不是齐家人,但却比旁系还亲密于我们一家。”齐念佛叹道,“琴儿的身子也一直都是你来治疗。我若是觉得打她狠了,都会急忙忙喊你过来照顾她。你知道我的心疼。”他捂住心口,蹙着眉,仿佛忍受着刀绞的痛楚,“她痛的不要碰的时候,我知道不能依着她,不上药怎么可以!我抱着她,哄着她,看着她上好药,服了药,睡沉了,才能放心回去办公……”陈医生听了,简直不信世上还有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的人。他在心里骂着“混帐!迫得亲女惨死,道是追悔莫及,却字字句句都如外面那些个少爷小姐般而自己找理由,若当真是感到羞愧无颜面对,当初又何必去做?若还真是知道廉耻,岂能如此觍颜狡辩?”齐念佛兀自不觉,抿了抿唇,似是口渴,便颤颤了手,从这方阴暗伸到那方阴暗里去乱摸,抓住床头那只磨砂玻璃杯,勾着它拖来,到了边缘要提起时,手指一抖,杯子落到地上,碎个裂骨。这变故让齐念佛呆住了,难以置信自己会如此没用,而陈医生也被骇了一跳——平日他给齐家人看病,小姐少爷、叔父姑奶们的屋子里总有个傀儡伺候,随时等着领命,端茶送个水的“程序”自是早已注入。但齐念佛身为掌门,病房里却真是冷清如一片月光照白壁,除了惨淡就是惨淡。按理他进了来,该有若干傀儡守在一旁,以备不测。现在也都瞧不见了。他记得原先不是这样的,齐掌门的卧房布置了华贵而厚重的传统家具,瓷质细腻的茶具总透着鲜果般诱人的色泽,阳光会透着雕花窗格子漏进来,洒一片傲慢的明亮,偶尔也会笼在淡淡檀香的轻烟下,飘出讲究人家的优雅。总会有一两个傀儡垂手而立,恭谨而谦卑。  但是自大小姐齐姝琴去世后,一切就在朝夕间变了。陈医生略感微微的同情,心想,到底他是悔恨了,一夜白发,得是何等痛苦所能铸就?

  压着声音唤声“齐先生。”他见齐念佛只盯着落了一地的碎渣子,却不唤傀儡来收拾,便走过去要蹲身,让齐念佛给拦了,“不用了,不用了……都碎了……我女儿的命,我的心……”陈医生听了这话,心里却并不舒坦,慢慢直起身,见着齐念佛的眼眶深深凹着,眼珠子却愣愣地凸起来,内里的光亮,原先还是黯淡如黎明前的黑暗,而今却似已迎来天边曙光,亮起了一条缝,这缝隙敞开了,一双眼已晶亮如灯,流溢着古怪的光彩,犹如一首琴曲激昂悲怆到了顶点,乍然断了弦——这眸光若再亮下去,就要崩溃了。他毛骨悚然地想起了故去的齐姝琴,那芬芳的花朵就是在最娇艳的时候,刹那凋谢。盛极,是个多迷醉又多么不吉利的词。“齐先生,刚刚我是言重了。您别往心里去。”陈医生抖了抖,赫然想起自己的本分,心道还是莫要自砸饭碗,总体而言,齐家的事——除了隔三岔五来治疗那大小姐的臀伤外,其余的还算好做。

  齐念佛只喃喃念叨,“都不懂!一个个都不懂我!要我如何说,才能让人明白?我怎会不疼她?我是真的爱她,她没了,我只觉得一切都没了。小时候她的模样,我闭了眼都能画出来。就是粉粉小小的一团,软软绵绵。我疼她爱她,那会儿她的小指头指上了什么,咿咿呀呀地闹着要,我就立刻给她买下来,让她开心。还有,她会跑会跳会说话的那会儿,格外活泼,一天到晚都闲不住,东跑西跳,那会儿她还没到习术的时候,人又小,格外危险,我恨不得将身边所有的傀儡都派她身边去盯着。一时半刻见不到她的人,听不见她的声,我就堵得心慌。记得轻烟没少责我,说我偏疼琴儿,冷落了乾儿。我说女儿就要疼,儿子是要接我的班的,该从小严加管教……”“既然如此,”陈医生又溜了嘴,“您为何在夫人去后,这般迁怒大小姐?您若是疼爱她许久,如此深厚的父女之情,岂可能朝夕见灰飞烟灭?夫人的去世和大小姐确实有关,但大小姐只是个三岁孩子,而您身为父亲,怎可迁怒到自己亲女身上,甚至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加以折磨羞辱?!生生毁了自己的亲骨肉?!”语意除却不屑和愤怒,便是疑虑。齐念佛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仿佛融化的蜡像,“是,是,我是迁怒了,我悔啊!可我知道……我是真的疼她,我知道我其实一直还是疼她爱她的,看她疼得死去活来,我竟也能感到心被一刀刀剖开了,可我不能停下,我停不下来了,没有人能来帮助我,告诉我该如何停止这一切……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其实还是舍不得琴儿……”陈医生禁不住冷笑了,说:“既然心疼,先生何必毒打亲女?世间只有因心疼而不忍责打的家长,却没见过因心疼而让女儿皮肉跟着一起疼的父亲。哪里来的糊涂逻辑?齐先生,我现在还记得大小姐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惨不忍睹的伤势。那都不算是父母教训儿女的普通打骂,简直就是刑求仇敌。先生,我知道这家法是您祖上的规矩,自是形式繁琐而重得多。但只知道当爹的修理儿子,却不曾听闻责罚娇滴滴的女儿还忍心如此苛责的。便是人家的女儿被当爹的教训了,也还有个亲娘抱着疼,可怜大小姐见不到娘还背负着过重的罪责,成日忍受亲爹的折辱和捶楚之痛,竟是一天好觉都没睡过。做人到如此,何不干净地去了?”  齐念佛猛地挺直了身子,“你——?!”他愤怒地犹如一头雄狮,那厚厚的花白头发就要一根根炸立而起,陈医生说完了也就后悔,见了齐念佛盛怒的样子,刚还忐忑的心反而安定了起来,一股出奇的勇气涌遍全身,他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人也老了,钱也挣足了,何必再多个贪欲?不如就此敞开窗子,让模糊的话都见见光。待坟墓里阴冷的潮湿消散在阳光灿烂下后,自己不如归去,含饴弄孙。想着就大步过去,一把扯开了绸缎窗帘,外面的雨已停了,一抹抹云散开着,道道天光被挤了出来。饶是如此,被撤了窗帘的卧室还是刹那光明了。齐念佛浑身一抖,下意识蒙住眼,“你在做什么?!”他倒沉得住气,并未喊傀儡进来。

  陈医生站在窗台前,他的视线落在花园的一方土坑里。记得清楚,那本该是一丛含苞欲放的白牡丹,如今已被铲了根。月前的鲜血早已不见,恍惚间却依然能望见一条绰绰白影,轻飘地倒下不起。

  “齐先生,您到现在还未看清吗?”他回过身来,“大小姐为何一心求死?一个人缘何会求死?除却殉难,便是无望!大小姐自然不是殉了谁,确是实实在在的生而无望了!她自己办丧事自己毁了所有物品,这已表明她透骨的绝望!齐先生,面对这些您做何感想?一个有爱的人怎会无望?一个有爱的人怎会切断和所爱之人的一切联系呢?!先生,若您真是爱她,她又怎会踏上绝路?她走的时候好幸福,我……”  声音哽咽,“我……我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见过她挂着那样满足的笑……那种幸福的离去,让我都质疑我的抢救是否是一种罪恶!”e

  齐念佛的肩膀颤抖着,他无力地低低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悔得头发白了,之前我从没想过一夜就能白头。可当我发现她竟一个人……一个人从从容容、安安静静地办妥了一切身后事,当我发现她竟然将所有的物品都毁掉,一点都不给我留的时候……一点都不给我留,一个念想都没……我在她房里坐了一宿,盼着她魂魄归来……”“大小姐巴不得立刻投胎,彻底抛弃这段记忆。”陈医生尖锐道,“一个人,背负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过,已是自责到绝望,再压上了父亲自私而懦弱的毒恨,从手足处寻不来宽慰,成日忍受着家法的恶毒和示众的羞耻,忍受着族人亲人们的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冷漠与讥笑……”

  陈医生有些说不下去,他垂下头,“齐先生,您毒打她,示众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她身子娇弱,她脸小面薄,她是个姑娘家!您把她羞辱到这步田地,您自己的脸面是要往哪里放呢?”

  齐念佛怔怔说不出话。陈医生心想:错到如此极致,若还能辩解出来,那可真是……

  “我……”齐念佛的嘴唇翕动,“我……我……只想着每次责罚她,反正都是我下的令,其余人不过是传旨的罢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下,这不算伤我脸面……”陈医生好险背过气去——若是生生憋死自己,那就真毁了他身为名医的美名了。

  “好,好!”他不解恨地说,“您竟还是执迷不悟!别人都是‘传旨’的,都是奴才,可以要您为所欲为对吧?您追求的原来不是什么爱,而是掌握一切,不伤了这个原则,就天下太平对吧?!那么在掌握一切和疼爱女儿之间,您如何抉择?”  齐念佛长叹息,“这不矛盾!”  “不矛盾?若是如此,又怎会有她深受酷刑又受全套家法的耻辱折磨?!又何来的驱逐出家门?齐先生,我虽不清楚缘故,但也知道水深。您敢拍着胸脯说,您没为了权力而放弃什么吗?”

  齐念佛一片煞白的脸色让陈医生为猜中而感到得意,却更加愤怒、失望、心寒,“您真的有罪!懦弱、自私,把女儿当挡箭牌来泄愤长达十六年!您自以为是并且热爱权力,时时刻刻都处在权力的控制下,却还以为自己兼顾了亲情!先生,就请不要说您对儿女的疼爱有多纯粹了!口口声声的爱,可您懂得爱吗?爱,不是自以为的爱,而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去体贴,那才是爱!是要牺牲、奉献,要割舍自己的,去成全对方的!您不停地说您满足了大小姐的衣食住行,样样一流。可是作为父亲,这不是您该做的吗?而一个父亲其余的职责您可有达到?您所给予的不仅是物质上的,也该是精神上的。甚至对人而言,精神上的是那么重要,家贫而其乐融融,或许这才是大小姐最渴望的——比起这困了她一辈子的宅子!”

  

一直都知道(六)

    “陈医生,您这就要走了吗?”齐柳笛带着一脸的担忧,小步跑来,轻声说着。齐宇乾走在她身后,负手而立的傲慢姿势,让陈医生下意识蹙眉:多像他爸爸,但也只是“像”。

  “爸爸没事吧?”齐柳笛关切地问。  “这回不用药方吗?”齐宇乾冷冷道。陈医生说:“和上次一样就行。要注意开导。齐先生只是太过悲恸了。”

  齐入画啧了一声,似乎不太高兴。齐宇成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我们如何开导爸爸啊?”

  陈医生的语调稍缓,“二少爷,还是咨询专门的心理医生比较好。我并不擅长这些。”

  齐宇成略微失望,齐宇乾颇有大将风度的点头道:“多谢陈医生关照。您专业外的问题,我们会解决的。您只要照顾好家父的身体就行。笛儿,送送陈医生。”“不用了。”陈医生冷静地说,“我来了这么久,自己回去就好。而且齐少爷,我刚刚和齐先生说过了,但是先生身体不好,还是和您沟通一下……我准备辞去这份工作了。”

  齐宇乾一怔,齐柳笛惊问“为什么?”陈医生退后几步,提起箱子,“我也上年纪了,想清闲一些。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家里人。那么……告辞了。”他不等齐家人反应,转身就走。又下雨了。  他撑开伞,徐徐走入雨中。身后突传踏水声,“陈医生——!您等等!”是齐柳笛,他猜到了。整个齐家,这个女孩是他最看不懂的。不同于齐宇乾的自大,齐宇成的沉默和齐入画的无知,齐柳笛向来是礼貌而亲切的,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二小姐还有事?”陈医生停下来,“外面雨大,还是快回吧。”他看了看齐柳笛手中那尚未撑好的雨伞。  齐柳笛喘了几下,终于平静起来,“陈医生,您为何忽然要辞职?是我家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您家遇到什么困难了?您尽管开口。您跟随齐家这么多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您就已经和齐家结缘,多年来我们都把您当家族的一员看待。都说医者父母心,病者也是把医者当作亲人。我们谁都不希望您离开。请您留下吧。”

第3回

她的声音和神色,如断续雨丝般的凄婉。她用双手握着伞柄,蒙蒙雨中,她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  陈医生却感到眼睛清亮了许多。“二小姐,抱歉。”陈医生客气地说,“我去意已决。不是钱和待遇的问题……”

  “如果是爸爸生气的时候说了什么,为了姐姐的死亡怨怼您,那么我代替爸爸向您道歉。”齐柳笛急忙道,“姐姐这么一去,您也看到了,爸爸心里,妈妈是半边天,姐姐是另外半边天,剩下的我们,只是装点了天空的云彩。妈妈去的早,爸爸已经没了半边天空,现在姐姐也走了,爸爸是让塌下来的天给压住了,沉重得再也起不来身……陈医生,您和爸爸熟识多年,总不该在这个时候抛下爸爸的身子不管吧?”  陈医生苦笑了,这位二小姐很会待人接物。但他真的是心寒了。一时的残酷和痛苦,或许谁都会无奈而同情一把。但如果有些残忍的行为持续了多年却还执迷不悟,就无法原谅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能再来这个家,是因为每回踏进那扇铁门,耳边都会回荡起大小姐在昏迷中的呼痛声,似要索命般——大小姐的善良,是绝对不会索命。是自己,陈医生想,是自己的良心要向自己的灵魂索命。

  “抱歉。”他不想解释,在这位以柔克刚的二小姐面前,解释了,等于给了她希望的曙光和可趁之机,只有简简单单让她摸不着方向,才能绝了她的纠缠。陈医生转过身,齐柳笛拦在他面前,“您是为了姐姐的过世而难过吧?您不能原谅爸爸的行为是吗?可是陈医生,我是爸爸的女儿,我知道他心里有多爱姐姐的!我也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

  “如果让您去承受齐先生对您姐姐的那份爱,您是否愿意?”陈医生说,“如果您知道他会痛苦,为何不早早地绝了这个隐患呢?二小姐,我相信齐家会找到更好的一位带队医生的。我累了,二小姐,我已疲累,若是带着这种心态硬撑着工作的话,只会影响我正常的医术发挥的。”

  “陈医生……”齐柳笛泫然泪下,“您知道吗?姐姐之所以受了重刑,全是因为我和画儿妹妹为恶妖所惑,给齐家带来损失,而查案不清,冤枉了姐姐所致。现在……现在……真相被澄清,最重的责任自然在我和画儿妹妹身上……到时候姐姐受过的,我们也要受一遍……姐姐幸运,还有您照顾。可您若不在了……我和画儿妹妹怎么办?”陈医生轻轻道:“二小姐不必过虑。齐先生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心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和侄女受到过重的伤害。即便没有了我,重金之下请来名医,并不是难办的是。按着齐家规矩,任何族人受刑前,都会事先安排好刑后的医疗事宜。”  “可是我们就认为您才是最好的!”齐柳笛激动道,伞已经歪了,雨丝斜斜落到她肩头,湿润了衣衫,“您是为了姐姐才走的。您生气姐姐在齐家的生活,所以您选择离开,对吗?!”

  陈医生静默了片刻,“对。”齐柳笛怔怔无语,陈医生低声说:“所以请不要勉强我了。我做不来了。告辞。”

  他撑起伞,走出了齐家大宅。小街让雨水浇满,沥青的路面反映着陈医生的身影,模模糊糊,扭扭曲曲。他深吸一口气,再也不看地面,而是挺胸抬头,迈开了大步。 他再也没有回头。  齐柳笛疲惫地来到了齐念佛的卧房,“爸爸。”她呆呆地喊着,“爸爸,陈医生走了。”

  齐念佛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好像一件抽水的衣服,被随手撂在那里。他听了女儿的呼唤,呆滞的双目才有了一点属于人的光亮,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走了……”他看着被扯开的窗帘——好不容易停了的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细密连绵,织成的纱帘遮盖了天地,望不见远方,只有一种灰蒙蒙,和从窗缝中溜进来的冷飕飕。

  他打了个哆嗦,抓着被子,看到敲落在玻璃窗上的雨丝化作水渍,沿着玻璃,一路落到窗台的灰尘中——  其实一直都知道——覆水难收。

  一直都知道完

有问题你们找蓝汐去,和我没关系。话说续集已出,尚未完结,蓝汐就是不肯让我们琴儿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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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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