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人面桃花:寻我记》_chongfan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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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李木白·完结】-第3页-女性阅读-杭州19楼 入城口 
       第十九章 雪日
 
         胤禛见这字迹是为行楷,走字间不太均稳便知不是长年习字之人所书,加之这奇怪地诗句体裁便下意识皱起了眉。再去看第二页,上书:“昀昀宝贝,书呢,永远看不完,所以累时呢,要动动四肢以防僵化,眼睛要每隔大半个时辰看看鸀色以防过度疲劳。实在学得无聊呢,就巴拉巴拉泥土寻些幼时乐趣。别忘了,你还只是孩子。是孩子,就有玩乐的特权。”
         两页看过,胤禛正要发火,弘昀已是跪了下来:“求阿玛责罚,是孩儿失仪,有望您的训教。”
         胤禛看着面前下跪的儿子,这是他稀薄子嗣中仅有乖聪的儿子,却不想一时不察却受了坏人鼓动,心内纵是火大,也未大嗬于子,只是硬声道:“何人所写?”
         弘昀低着头,不说何人只是请罪,心下却十分清明。想着那日她难得来陪自己,见自己苦于课页写下的那些个句字,不过是图让自己高兴而已。
         胤禛见儿子如此,更是不快,却也没再问弘昀,只是把弘昀的近侍太监刘宝儿,叫他把二阿哥最近屋里进的女子报上名来。
         弘昀一惊,没想到阿玛已是看出那为女子的笔记,心内更是着急,打眼往刘宝儿那里一看。那刘宝儿也是极灵利的十三四岁的小监,瞅到小阿哥的眼色,心下一计较,正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把这不忠不义的奴才拉出去仗毙。”刘宝儿惊得已是忘神。自有太监进来拉了惊住的刘宝儿出去。
         “阿玛——你饶了刘宝儿吧,阿玛——”
         对于进上前跪着的弘昀,胤禛没看他一眼,只是安闲地看着手间的字迹。
         那刘宝儿听了二阿哥的呼声已是回神,虽是小命不保却只是没出声,可怜巴巴看了自家小阿哥一眼,便低下了头,由着人把他提拉了出去。
         弘昀毕竟岁小,见此情景,忙道:“阿玛,孩儿什么都说,请您饶了刘宝儿吧,他也是忠诚难寻那。”
         忠诚——这二字穿进胤禛耳中,到是有了反应。
         “打他二十板子算是小诫,看他以后知不知道如何照顾主子。”
         门外自有太监领命而去。
         弘昀听他阿玛改了口,刘宝儿也留了一命,轻松下忙是一拜。
         “说吧。”胤禛把那字条往几上一放,坐下来。
         弘昀一时间到不敢说了。刘宝儿只是不报便差点失了性命,她写下如此不知规章体统的字又如何能免受那杖刑?能保住屁股不打飞就算幸运了。思量间便肯求道:“求阿玛饶了她,她写这些也不过是关心儿子,心下并无越轨之心,还请阿玛明查。”
         满纸“孟浪”还说无越轨之心?胤禛恼了,却面色无显。
         “谁说本王要她如何?”他停了停,复道,“只是这字太没有章法,省得这些笔画自造了些字当是本事了?”
         他说话不轻不重,只是最后一句显得极为看重,到让弘昀自觉是她的造字极犯了自家阿玛严谨的忌讳,忙道:“求阿玛莫于重责,她一个小女子并不曾学多几个字,只是糊写罢了……”
         弘昀嘴下不停为她开脱,胤禛并不曾打断,只是重新看着儿子。从未见过弘昀说过如此多的话,也未有他蘀谁求过请,这一时如此待着女子,看来——
         想着胤禛便深了眸色。
         此时不过甲时一刻(下午3:30),虽是雪日,天色却未有暗。
         北院东居里的火炉十分旺燃,其中有顶温着炉米粥散着淡淡地涩味。
         夏桃窝在侧厅的脚踏子上独自看着火。虽是脚下踏子却已从踏上取了厚褥子垫着并不怎么寒,更何况屋里暖炉子多,而她又正好看着一顶粥炉。
         脚下踏子不窄,够她蜷缩着下肢盘腿坐在其上,北后靠着榻子,偶尔睁睁眼帘打个哈欠,并无什么形象可言。
         她正迷离着,突然哗啦一声,大门洞开,夹着寒风而进,使她打了个冷颤。
         “外面怎么了?”内居的竹淑不耐地问着。
         夏桃眯着眼睛去看,便见一裹着黑貂皮的男子带着一近侍进了来。屋内比较暗,一时间透起亮来使她有些晃眼,再加上她近视三百多度却真是看不清来人的脸,便大抬着脸儿眯眼打量着这人。
         胤禛进了正居并不见人,四下一看便见一婢子盘腿居在榻角上没一点形象,更叫他不乐地是此婢子大胆得很,只是直直打量于他并无一丁点女子的顾忌,一时间仔细打量这张脸晦暗着瞳色。
         “还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回侧福晋王爷来了!”苏培盛喝道。
         夏桃一听,这才明白是久未在东居露面的老四来了,忙起身便是九十度的大礼,可再转着一想,不对下,好像不是这么行的,正纠结间已见竹清挑帘出了来,就是一跪:“奴婢等不知……”
         夏桃见她跪了,才下意识跟着跪下,低着头只当什么也听不见。
         苏培盛已是合了门扉,胤禛在正厅正位坐下。不再看她们一眼:“你们侧福晋呢?”
         “回王爷,侧福晋并不知爷要来,便未及装扮,此刻正简妆着再来见五爷,使了奴婢来给王爷请罪,还请王爷莫怪。”
         胤禛打量这婢子,虽看不到脸却自觉是个极识大体的女子。再去看先前那人已是全趴在了地上。
         “嗯,起来吧。”
         竹清起了身张罗着在其中一只炉上取了水来现沏了茶儿,一时间到是那清苦之味弥漫,透过暖闷的室内到使人精神一震。
         胤禛感觉好多了。
  
       第二十章 杖责        
         年氏得了王爷赏的狐氅满府里大知,自不必说。
         这么过去几日,弘昀见夏桃并未被惩,心下放松一些却仍是忐忑,再过几日仍不见阿玛有所行动,才终于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已是十二月,京城已下了几日的大雪,一片白瑞中闪着黄瓦的耀泽,很是璀璨。
         东院渐北一带,树石丛杂,平日里并无几个人,到此时雪深更是无人问津。
         此刻里,夏桃与那弘昀堆着雪人儿到是玩得爽乐。
         要说不喜欢小孩的夏桃怎么就能同弘昀玩到一起呢?其实也好理解,弘昀已不是孩婴自然不会没日没夜的啼哭,再则他虽只有十岁却很是老成,对人又极是有教养的。加之夏桃虽已年过三十却泰半孩子心性,这二人便一拍即和,处在一处极是能自娱自乐。
         弘昀长到如今也不是没玩过雪里的游戏,只是自从弘晖过世,四爷府里便极是看重于他,连德妃亦是嘱了少让余下的两位阿哥过寒。加之课业繁重,这二年他便极少有机会冬戏。
         夏桃找了根树杈给雪人当手,弘昀便取下玉佩子当嘴巴,这二人正乐着打雪仗,并未见着南面行来的几人。直到夏桃一个雪球过去直打在某人的小腿上,二人才发觉,那人正是一身官服未退、披着黑冬氅的雍亲王。
         弘昀吓得一身热汗惊为冷。
         胤禛只看了一眼呆住的夏桃,便如往日般道:“苏培盛,把二阿哥领回去,好生暖了再喝些生热的姜水。”
         苏培盛道了喳便行到弘昀面前。弘昀正要向阿玛求饶,却见胤禛不冷不热地瞪了他一眼,便把什么话都吞回了腹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空地上一时无声,在深墙鸀瓦间似乎连风声都几不可闻。
         不知为何,夏桃已跪在地上,近一尺厚的雪很快遇热而化融到她的衣袄里,使她不停打着颤儿。
         而十几步外的新进雍亲王却大半天一句不鸣,只是望着无叶独孤的枝头。
         当夏桃跪得腿肉刺骨地寒痛,才终于听到某人道:“她是哪个院的?”
         自有二阿哥身边新进的内监回道:“年侧福晋院里的。”
         “越界之责,杖责十下。祸坏阿哥,杖责十下。”
         半天无声,当夏桃以为领了二十个板子了事时,复听道:“侧福晋院里何执?”
         “一等大婢子。”
         “侍主散漫,是为不忠。私入禁地,是为佞行。各加十板。”说完这些他到也不急,又看了看那枝头,才摆了氅袄打路而归。
         夏桃跪在那里半天没什么感觉。
         四十板子,什么概念?她只知道王府里丫鬟挨打须自个脱了裤子趴板凳上,并且要恭顺地把光屁股耸高,配合行刑。
         似乎——非常羞耻,但也不是那么可怕。不就是一上一下打几下屁股嘛,只感到在寒冬腊月脱光裤子冻得肚子疼,大屁股更是冰凉。
         没受过体罚的现代人又怎么能体会板子的厉害?
  
         等到板子重重的打到光屁股上,疼得她几乎跳起来,她才真正领教板子的厉害,几下屁股就肿了,疼得要死要活,还要咬牙忍疼不准哭喊,——否则还要从头打一遍。勉强熬过三十板子,她已经疼得昏过去了。
          一瓢凉水浇到脸上,悠悠醒来,由于屁股肉已经打飞,剩下的十下换打大腿,几乎疼死在板凳上……
           受完刑被抬回东居,看到光着屁股的夏桃,年氏并竹清、竹韵二人亦吓得不轻,这整个是去了半条命。
         这之后自然是请医就诊。可王爷责罚之人,府里的住府大夫又怎么敢帮着看诊?年氏没法,只好求到福晋处,福晋听完之下,知是夏桃受了罚,思量片刻,才看在二阿哥弘昀的惦念上使了人去府外请了大夫。
         那板子不可谓不重,直叫夏桃晕迷了五日才醒。醒来也不过来得及喝上两口汤水便晕了过去。如此反反复复等着夏桃终于彻底清醒,便已是大半月过去。
         还好年氏是有些家底的,也极舍得银子和好药,虽受了些波折,夏桃毕竟是渐渐好了。
         却不知无人之时,夏桃落了多少泪水,心下直嚷着要回家。可在这深宅王府里谁又听得见呢?
         近了除夕,宫里和各府各宅的宴席已极是多的了。
         胤禛退宴而归,已是戌时三刻(20:30),直进了福晋的南院,由着那拉氏和苏培盛等人去了寒衣暖了手脚。他向来没什么酒力,此刻隐隐有了些醉意,便歪在外榻上醒晕。那拉氏亲端过醒酒药来,只是胤禛闻了那味便不喜,摆手叫退下。
         “虽不好渴,却总是可去你的酒晕,尝一点也是好的。”那拉氏仍如往日般试图劝说一句。
         可胤禛厌烦得很,一挥衣袖而过,紧皱着眉头。
         那拉氏无法,只好取了些浓茶来给他勉强吃了两口。
         迷腾了一刻觉得不那么晕了,胤禛问道:“叫焦进外殿问话。”
         那焦进早早侯在殿外,一传便进殿来隔着暖帘听侯。
         “二阿哥今日如何?”
         “回王爷,今日德妃娘娘家宴,很是赏了二阿哥。甲时才放二阿哥出得宫。二阿哥出宫后随着宝格格去了公主府,过申时三刻才回府。回府后说是累了便谴退了奴才。”
         胤禛听了最后一句,便道:“然后呢?”
         “奴才不敢有离,守在隐住,果见二阿哥使了个小监往北院而去,便跟去一查,确是叫了年侧福晋屋里之人。待查后得知,是从德妃娘娘和宝格格那暗讨了外伤之药专给那夏桃使用的。”
         那拉氏一瞥王爷,见他闭目不睁,似睡却绝不是睡了。心下一叹,弘昀这孩子也是,什么事明着来或交由她来做反引不出这许多事,偏偏他一个孩子不了解王爷的性子,只怕这次救不了夏桃反更累了她去。
         “都是些什么药?”
         “德妃娘娘处得舒筋止血方两单、怔忡惊悸方一单、活血化瘀方一单,由宝格格处得洋人进上的外伤膏两种。”
         那焦进是新调去二阿哥住的近监,二十岁上下,最是严谨之人。半日里,才听王爷哼笑了一声,使了他下去。
         时已不早,那拉秋蓉扶着胤禛在内床躺下,才自个儿除衣睡下。一时间室内很是安宁。秋蓉想了片刻,最终开口道:“爷,左不过是个婢女。弘昀一直是个知分寸的孩子,难得一个得他喜的婢子——”
         “就是因为弘昀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爷才不准任何人坏了他的性子。”胤禛说到可恨处,再一想那张纸上“昀昀宝贝”四字便突然瞪开了双眸,上了火气,要坐起又觉得晕得厉害,一时头脑子里便嗡嗡的。
         秋蓉见了,忙起身蘀他揉着太阳穴。
         待胤禛感觉稍好,便一手轻推开福晋,侧了身子以另一手掌按着半边穴。
         “爷,怎么说也是年氏家里带来的人,现已受了爷的打罚,若再行……”
         “就是因为是她家里带得的人,才会如此不知分寸。以后,任何妾氏皆不可再私带家奴进府。”
         那拉秋蓉听王爷这口气已是半句话也听不进劝,便止了话头,睡下。
         这一夜无话。
         皇家男儿几多忙碌,女子们却日日相同。
         转眼已近元宵。
         夏桃已能侧身,幸好没大伤着盆骨,幸亏她的臀部肌肉发达,竹板子全被肌肉承受了。王府丫头多肥胖,屁股大,能耐住竹板子,屁股瘦的丫鬟,板子打伤尾骨和胯骨的。
         这日胤禛去了年氏屋里,准备夜宿,可偏偏年氏身体虚弱极不配合。这种情况这两月间也发生过一次了,胤禛即是再傻,也明白年氏的意思。心下恼火不好向年氏发作,便直接使人止了所有府外的大夫。
         这府里原有大夫,府内人生病自是可医,只夏桃需要请外医。年素尧一听,便更是恨了胤禛。
         因王爷有命,严禁各屋走动。年素尧使不出人来去府外配药,这日,便又求到了福晋处。
         那拉秋蓉打量着冬日里气色不怎么好的年氏,见她能为了奴婢如此使力,便开口道:“年妹妹,你嫁入府中也近一年了,却怎么还是没明白府里的生活呢?”
         年素尧听了,看向已不再年青的福晋。
         “观妹妹言行与风度,便知妹妹在年家是极得宠的。只是,妹妹怕是还不明白,年宅里妹妹或许是无所不能,可雍亲王府里——却只有一个天。”秋蓉说完,喝了口□,瞧瞧年氏眉间的愁容,“妹妹心里是极通透的。你不比那李氏,空有张脸面,你是有身家、有本事、有深度的女子,凭着年妹妹的份儿,就是爷也不能轻把你如何。我们爷可能不是妹妹喜欢的男子,可既然妹妹已经在府里了,便一世都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了。姐姐也看出来了,妹妹并不在乎什么份位,可见妹妹是个极高尚的女子。只是有众多功夫,何不花点心思在相夫教子之上。”秋蓉看了看几上那盛茶的福杯,“女子,求的,也不过一夫一子。如果不能另有选择,或许清清眼睛,便能还你一个不错的选择。有时间,面前的不一定不能成为最好的。”
         年素尧极是聪惠,又岂能听不明白福晋的意思?只是她不懂,同为雍亲王的女人,福晋为何要对她说这些?算是联合吗?她也听三哥打听过,这位四福晋是再不能有子了。这一年看来,福晋极是不温不火的,看着对每个人都挺好,却也从未对谁多好一分的。这时候劝解自己,做起和事佬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更何况,哪有女子真的这般蘀夫君的侧氏着想的?
         年素尧并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着。
          那拉秋蓉一见,唇角一笑,直道:“你来求我救那婢子,不如求己,我是没那本事反着王爷的。”
         年素尧见福晋冷了面色,唇含轻蔑,便更是定了福晋暗小人的身份。
         回到东居,见夏桃面无血色,更是发起低热来,坐下想了半日,正见堂内那株兰花还开着,便深深吸口气,叫来竹清道:“你去使人回福晋,就说我屋里难得这时节寒兰还开得盛时,想请了王爷稍晚来赏花,问问福晋可能行得?王爷有无雅性?”
         那竹清暗轻口气去了,竹淑立在边上只是不知想些什么。
         夏桃卧在榻上,侧转首看那年氏,瞧她一脸子绝决,心下不知怎的,便是一阵动容。
         这年素尧虽然脾气不好,却对她不错,自进了年宅到如今随着来王府,虽不至于大鱼大肉上客地待着却没少她一餐一衣,虽不至于供着她却也从不强她做什么事。到夏桃因弘昀惹了老四,年氏没说她一句只更恼了老四去。这女子,不因为嫁入王府便依于老四,爱憎全凭自己喜好,确不似一般女子身心如萍,也算这时难得一见的真女子了。
         心下一叹,夏桃一掌裹了年氏近在榻上的掌儿。
         年素尧感着掌间的温度,突然间莞儿,心间也没那么沉重了。或许福晋有一点说的极对,死守着不去接触,便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一时,年素尧拍了拍夏桃的掌背,轻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伸来一刀,我年素尧还能怕这等阵势?”
         凤目一挑,极是妩媚,和着年青女子的清娇,又如何不讨男子喜欢?
         夏桃笑了。也难怪了,能是宠妃的命。这么个年素尧就是雍正那乖张的性子只怕也不得不中个四刀五刀的。这一想便极是乐了,还隐隐牵了伤口一阵刺痛。
         老四,你看着吧,有这年素尧在,看不整得你二五八万的!
  
         阳光暖暖的。
         或许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从夏桃来到东院,近一个月未见到老四一面。“香红雨”似乃王府重地,每日里除了焦进并两个老实的打扫下人及门口的侍卫并不见一人入内。
         这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夏桃如往昔般睡过头进了“香红雨”坐在“清晖室”前的台级子上托腮,满眼红雨,浮在院内半空很是梦幻,就着天蓝云白,怎一个好眠之日。打着哈欠,反正地上也被扫得很是干净,夏桃便侧躺下来入了睡眠。
         “王爷一去近月,连皇上圣诞这般时日都错过了,孝字上实会落下不妥。”
         “皇阿玛的圣诞虽重,可皇阿玛指派下来的差事也不能等闲。福陵乃是太宗陵寝,发生盗案怎可半途而归。此事本王省得,不必议了。”
         “是。”
         夏桃梦中只觉话语真真,并未当实。
         苏培盛却甚为惊讶。他不过走开小半刻,便见“清晖室”前大躺着一个婢子,细一看才觉此婢睡得正酣,原来正是侧福晋的婢子夏桃。耳听室内尤有谈声,惊吓之下上前去就着夏桃的大腿便是两踢将之震醒。
         这二人一个气愤一个迷朦,正拉拽间室门大开,惊得苏培盛一身冷汗。
         “王爷恕罪,这婢子不知体统睡在廊下,扰了王爷清静。”
         夏桃回头一看,正是一月未见的胤禛冷然立在室内看着她,便什么睡意也无了,直爬起来老实跪着。
         戴铎站在门边,看这雍亲王府竟然有如此懒散的婢子面上很嵌着窃喜。
         胤禛的眼色由戴铎脸上滑过,便指了他下去。
         苏培盛沏了茶来,胤禛浅尝了几口,道:“本王近月不在,这清晖室尽如此浮尘,现由谁理着?”
         “回王爷,现由夏桃打理。”焦进不知何时近到夏桃身边。
         胤禛起身:“本王回来前叫她打理干净了,不然,你和她的板子都少不了。”
         提到“板子”,夏桃得瑟了一下,屁股似乎在疼,瞥着某人的靴子不见半天,才大叹一口气瘫软了身子。
         这还叫不叫人活了?动不动就打板子。
         再去看焦进,正冷冷看着她:“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水打扫去。”说完,便出了院子。
         夏桃抬头去看院间绯红的海棠花,再与自己小奴隶似的境遇一对比,怎么就生出一句话来:小白菜,泪汪汪……
         
              
       第二十四章 当差
 
         夏桃上前去,也没觉不好意思,叠被子嘛,谁不会?稀里划拉间便垒成了长条形,比叠四方被容易多了,呵呵,叠着方面拉着也方面。
         三两下解决问题,她便舀着块麻布这里擦擦那里弄弄,把老四的卧房看了个遍。
         “夏桃,你整理好没?”焦进进来先是见夏桃点了头,才去看床榻,不自觉皱了眉头,“你都是这么给侧福晋整理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
         焦进看她疑惑的眼神,只能叹气。
         “重新折过,放到被柜子里去,床上白日里是不能放被褥的。”
         很快,他见夏桃依言放被入柜便立在那里,复道:“单子收下来,要每日里舀去洗,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苏管事说了,王爷不喜欢有人动他的东西,哪怕是移动一点也不行。”
         “王爷不喜欢住所里人多,所以这香红雨以后的婢子只有你一个。”
         “房外的事自有那两个杂仆打扫,你只负责清晖室和赏心斋里就行。”
         “晚上不用你时你自可出院去,白日里却要一直呆在院子里。”
         “……”
         本来精神还不错的夏桃,听那焦进扬扬洒洒大半天,不自觉便以手避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夏桃——你听见没?”焦进见她不停点头,皱了半天眉才道:“你仔细自己的皮。这香红雨不比侧福晋的东居由着你懒散,在这里只要出了错,便没人可以保得了你的屁股,听明白没?”
         夏桃盯着面前这二十出头的小子,不知该感谢他提醒自己还是感叹他如此编排自己。喂,姑娘我怎么说也比你大吧,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今日朝里无大事,皇上便旨了胤禛休息三日。四月天不算太热却突然一热也叫胤禛受不得。一回府便入了赏心斋,进到内寝未入定便伸开手来。
         苏培盛上前解着盘扣儿,迅速扯下朝褂来。
         胤禛看着不远处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婢子竟是直直盯着他,一眼子不可思异。半天,才怪异地猛得卡巴下头。不知怎的,看她那傻样,原来的那股燥热便清淡了开。
         苏培盛就依着胤禛,见这冒失的婢女,再看看王爷的脸色,道:“还不把王爷的常服取来?愣在那里干什么?”
         吞了口口水,夏桃忙走了几步,看了看四周,却不知哪个柜子是放常服的,全重新回头去看苏培盛,却连余光都不敢对上老四。她可真是连块肉都没看上那,不算瞄视龙体吧?
         “西边第二个柜子。对,就是那个,选件浅色的。”
         浅色的?有吗?不是黑的就是深蓝,要不就是藏青色,你想要哪件?
         苏培盛并没有直着去看王爷的脸色,见爷没有反对,他便松了口气。
         夏桃于是舀了件深蓝色的回来,正见我们雍正爷赤了上身,苏培盛正给他以湿帕子擦身。夏桃低着头立在那里,递出去不是,不递出去也不是。
         苏培盛擦好了,接过衣服一件件蘀王爷穿了。
         旁边立着个人,胤禛到没觉得如何,收拾妥了一身轻爽,走到外堂还未坐下,不由想起了朝堂上的事:“四川来的信呢?”
         “回王爷,在奴才手中。”苏培盛递上信退开。
         胤禛启信看毕,重重放于几上:“这些蛀虫,迟早有一天要他们九族人头落地。”
         苏培盛见夏桃的头从内居里伸出来又退回去,撇着头看了一眼。
         胤禛见了,突然反应过来内居里还有人,一时间对自己心情的外露很有些不高兴,寻看那只露出半个头顶之人:“躲在那里做甚!还不到清晖室里站着去。”
         夏桃一听这口气,立马跑着去了。
         胤禛盯着她奇怪地走路方式,眉间的纠结更胜了。
         进了清晖室,便见夏桃可怜巴拉地捡着隔间帘后立着,只能看到小半个身子。胤禛见了,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么个高傲的年氏怎么养个如此不上台面的奴婢。
         “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磨墨去!”
         被老大吼了,夏桃赶忙摆着两臂听话去。
         磨墨?老大,请问怎么磨?
         心里这么想,可不敢真的去问那老大。磨吧,先磨了再说。
         磨墨谁不会。不就是加点水划拉划拉嘛。
         不肖一分钟,夏桃便把干了的墨化开了。还好,没磨到自己手上,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苏培盛见王爷青了脸色,上前去,轻推开夏桃,给了她一个眼色,便极为标准的磨起来。
         嘁——磨个墨那么讲究干什么!能写不就行。
         胤禛坐到桌后去,醮笔要书,抬头看夏桃瞪着双不大的眼睛直对着他笔下的纸,那面色几近成

第2回

黑。
         “站着干什么!还不一边立着去。”苏培盛怒视着夏桃,这闺女,当真该天天打一顿屁股!希望她识点眼色。
         眼色?这种东西夏桃最缺,不要说她是近视眼,就是好好的,她老爸从她面前过她也认不出来,不是她高傲,只是习惯了她视线里的专注,或者说,是习惯了自己的世界。她是那种极为一条筋的人,老板对她好,她便一心一意从老板的角度出发,为此不惜做恶人。可当她发觉老板并不如想象的实在说一套做一套时,她的良心便绞着她一日日反感和负压,加之她根本不会与人沟通,遇到问题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压着不说给对方反醒,可有哪位老板是会自己反醒的呢?到最后承不住便只能一拍两散。所以年到三十,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只是纠不正自己的位置,学不会入世的法则,抛不下情感的认知,做不来真假面具的转换。不开心、不喜欢便有压力,反感、虚伪便整日不能入睡,直至任性离开,才觉得解脱。可世事怎能如常?
         胤禛开始写信,给四川巡抚年羹尧的信。他上任四川不过半年便查清了四川任上所有的亏空。此次来信既是承明亦是求询,是否承禀皇上?
         夏桃并不知道老四写些什么,反正她是不能看的。动又不能动,便只能先动动眼珠……偏偏头15度……再抬了头满屋子寻视……换只脚立着……往窗边移移,再移移……背靠着墙顺着半开的窗盯着那地方……偶尔一只鸟落在地上蹦哒着走过……
         日头由东升到中,夏桃扒拉着窗沿趴着已不知打了几十个哈欠。
         拜托,能不能放我回去睡会?
         “跪下。”突然一声冷穿来,夏桃下意识跪倒在原地。半天没听见脚步声,便小心往里书房望。隔栏里那身影仍在案前直直坐着,不像关心过她。再瞅一眼苏培盛,极严肃瞪了她一眼。
         哎,得,跪着吧。
         大爷,真不是她不想好好立着,只是立不住那。她睡个觉前都能翻左倒右来回百八十遍,就更不要说好好立着了。
         哎,不是我夏桃不怕老四,毕竟板子是实称的,可我真的真的闲不住。
         又不知过去多久,想见窗外身进来的影子面积可小了,焦进门外道:“回王爷,福晋使人来禀,午饭已备好了。”
         “知道了。”
         可那知道的人却没有多快的出来,又磨趁了小半刻,才领着小尾巴苏太监出了来。
         夏桃没敢抬头,余光却瞄着这位爷的脚指望他快快出了室她好填肚子,要知道,黄金般的早饭她都没来得及吃呢。
         胤禛脚跨了起却没过槛,退回来瞅着磨动到外室窗下的某人,道:“叫她继续跪着,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起来。”
         很快,香红雨又安静下来。夏桃改直跪为散坐。呼呼两声。
         大爷,跪着我没意见,能给口饭吃吗?
 
      
       第二十六章 奇人
         
         李氏哭闹了什么,自不必再说。只是由此之后,府里下人们便知李侧福晋空有个名头,再不得王爷一眼。
         那也曾经是个如桃似妩般的女子,虽不怎么绝色,却也有女子的灵柔和巧媚,曾几何时不是一个笑脸便叫整个王府暖意盎盎?只是十八个年头过去,也不知是时间改变了人还是人耐不住岁月的蹉跎。
         夏桃可不知道这些。她还知道老四板子的厉害,并不曾起身。
         只是——
         当胤禛由年氏那里归来,就着清晖室的灯光,便见那婢子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矮墩来趴在上前面睡着了,下半身与其说跪着,不如叠侧着腿坐着。
         见她如此大胆,提步上前正要踢醒她,近前一看竟然在她熟睡的脸上见到的都是泰然的安逸。
         他突然间不懂了。
         生在帝王家,虽是天生的天家子嗣却无一日不是小心谨慎。皇阿玛的后宫虽说不曾发生过荼害皇嗣的事件,可权争心斗命博的事又有哪时少过?
         他没有一日是过得安稳的,没有一时是放下过斗礀的。想要博得一个全身又有哪个皇子凤女不是如此汲汲于世?
         再观皇家的奴才们,如此氛围下又有谁不是提了十二分的精神和气力想保自己一个全身而退呢?
         反而是这一个乡下来的婢女,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给她板凳她能坐,撤了她的板凳她也不曾不能坐了……这究竟是无赖还是——会过呢?
         夏桃睡时根本不在乎什么仪态,此时睡了虽下意识不敢起身,却借物借力,嘴巴时不时叭哒两下,手儿时不时抚抚面颊上虚无的痒意,很随性地睡着。
 
         明天也许会被打屁股,也可能不被打。打板子虽然痛,可老老实实也不代表就不被打。反正打不打屁股由不得她决定,那便是睡醒后或是明天的事,先舒服了当下再说。
         胤禛盯着如此散漫婢子的脸,想从她脸上看透是什么叫她如此泰然。可他什么也看不出,心下便极尽纠结,见不得她比自己高兴。便叫苏培盛把此人踢醒。
         醒来的夏桃一看老四那张冷脸,便直道完了完了,恨不得脑袋缩进胸膛里。
         胤禛再看她此时的呸相,火气到小了不少。眼睛转了半圈道:“吃饭没?”
         夏桃听他不追究自己的过失反问自己吃了没,心下更是忐忑,却不敢当面不回答,便小小、小小地摇头,很是可怜如她家“小笨”闯祸时的样子。
         胤禛的心情更好了,想起回时星空中的一轮半月,道:“去备些小菜,本王要喝两杯。”
         苏培盛自使了人去备菜。而胤禛安然地坐在夏桃不远处的凳上。
         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酒菜上了来。
         夏桃一闻那酒香,嘴头子下意识动了动。
         这古代的酒不比现代浓烈,以纯谷而酿偏醇偏甜偏香艳。往日里夏爸爸喝酒那股烈劲能把人冲到边上去,可这里的酒却很少火烈。
         菜样简单,不过一热一冷一汤水。可那香热的肉香味还是直直勾进夏桃的鼻子里,钻入神经里,压不住她喉间的鼓动,消不去她对饭食地饥渴。
         胤禛地视线就没从她多动的脸部甚至定不住的周身离开,虽面上一派自饮自食地闲逸,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这婢子当真有意思,只那眉毛就不曾消停过,或扬或降或拧或纵或挑或抑,甚至可以打着波儿交错。
         胤禛的身边何曾有过这种有趣的人物?
         这么看着,便吃了不少的东西,等着罢筷,才察觉进食多了,积在胃中有些难受。
         夏桃也小心注意着这位大爷,见他站起身来时好像吃多了的样子,心下便是一乐。活该来您,谁叫你整治本姑娘的?
         就凭夏桃那心性,又怎么可能心思不显在脸上?
         胤禛盯着她那小小的暗喜,一时有些恼火,可再看看她跪的那样,到不气了。回到书桌前看起了书,这一看便是大半个时辰,时不时瞥眼去看,跪着的某人虽还跪着,却已不知换了几百次双腿的受力点,还时不时双臂撑着力叫那双腿在空中飘荡两下。
         夏桃眼里,老四就没关心过他,只他那一脸子全神贯注均匀翻书便当他入了书迷,加之她跪得又远,便不时小范围运动解解跪罚的难处。
         时不待我,我便顺时快我,也算了胜于无吧。
         苏培盛立在近前如同一块石头,别说动一动,就是头也不曾移那么一下。可他的小眼睛却没闲着,颇为有技术含量地转动着,把王爷同这婢子间的“互动”看在眼里。
         哎,王府里好长时间不曾有这么有趣的时候了,有时候吧,他都不敢宵想他的爷除了冷着脸儿还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不过——也说不定呢。
         一轮月辉射进窗来洒下一片的荧白,这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可这一夜,爱新觉罗老四却没有放过夏桃,白日里跪着,晚饭里跪着,连他睡觉了,还要她跪在外寝门槛处。
         哼,反正没叫她怎么跪,那便自由发挥。反正一天没吃了,肚子饿着咕噜想吵醒你也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反正天也不冷,大不了我先跪着再坐着再趴着直至“横尸”于你寝前又如何?
         夏桃抬头去看居在外寝脚凳上的苏某人,见他眼里根本没有她,也便胆子大了。既然你有心放过我,我又何必太认真。再听听帘内屋里没任何声音了,她便扭动着身子,伸了伸成竹的腿,直到血液通畅了,小心侧着身子躺倒在地上,哈欠立马穿透饥饿而来。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这是夏桃不吃饭时的真实体会。只要睡着了,她便可以两天不吃东西。
         胤禛侧着身子由那帘缝下打量影子。
         也许他过多放纵这奴婢了,也许有什么是他今天疏忽了的,也许他……可他今天并不怎么愿意花费脑子去想那些。难得今天过得不错,心情不错,眉间也不再疼痛。那就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就今天轻松点。明天,明天还有忙不完的事等着他呢。
         渐渐的,胤禛很快进入了睡眠。他习惯了睡前用脑,躺在床上也要把今日里那些人事权重权衡十分。可他今天没有这么做。
         有时候,一个人的快乐是会传染的,在你放下心障愿意被感染的时候。别人的悲苦也可以成为你的笑料,只要你不在乎什么伦常。自己的凄楚也是能够苦中做乐的,只要你敢于放下,放下一切纠结于你的虚名、自尊、浮华、**……只当一切只活在当下,当明天没有明天。
         过一天赚一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这是夏桃活的墓志铭。
 
  
       第二十七章 梅瓶风波
         
         胤禛刚回了香红雨,并没有入室,正就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欣赏枝头的花蕊,便见那婢子同院门外的侍卫正指手画脚着,只见她一手摆出四个指一手指向院内。
         那侍卫看了半天也懂了,往院内偷看了两眼,正见王爷盯着他,吓得再不敢动,直直立在门外。
         夏桃也发现了,踌躇了半天,还是乖乖进了院门,尽可能远地立在老四下手,做透明状,只当一切丑态都未发生。
         胤禛立了半晌。很奇怪自己的反应,明明最见不得不识规的奴才,明明最见不得精怪的婢女,明明心下火气直冒……却并不想惩治这个刁婢,看她可怜吧啦的小媳妇状就令他莫明有想叹气的消火感。
         怀着这种莫明的情绪,胤禛进了清晖室,想眼不见为净,却直直把还立在那里作花瓶的宋瓷看在眼里,再也暗不下火气。
         “谁叫你把这东西舀出来的?”
         夏桃一接收到老四的怒瞪便头埋胸间,看得胤禛更是火光:“谁叫你把这东西舀来当花瓶的?谁叫你私自做主的?嗯——?”胤禛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大,惊得夏桃直眨眼睛。“爷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哑巴了?!”
         夏桃以手背把拉了一下半边眼。我现在可不就是“哑巴”嘛。
         胤禛也察觉出自己失语了,可胸中那团火却怎么也降不下去,“哐”一声便把几上的宋代白地黑花梅瓶扫落了一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苏培盛立在边上,奇怪地看了四爷一眼,便重收了目光当壁花。
         那梅瓶是胤禛十分喜爱之物,正是今天为皇上庆笀四处收集附觅得的一对,只是皇阿玛特爱青花,送给皇上的自然为一组七只元代青花瓷碗,这一对梅瓶便自己收了爱藏。然此刻他的情绪失控,根本来不及哀叹他的宝贝,待到稍稍缓过劲来,也不觉自己过火了。要知道,为了平灭皇阿玛的“喜怒无常”四字,这些年他没少修身养性,然本性难移。心下计较虽还存在,遇事却不再于形表,至少是做到了人前稳妥。可不想今日是怎么了?
         他抬头去看吓得不轻的夏桃,很是研究了一番。那脸像个矮冬瓜般拧巴着,眼顶小,眉十浓,颊上的毛孔张巴着,就那张小嘴还有些看头,至于嘴下那颗痣,怎么都不像是女人该长在脸上的。见她长成那样,心情稍好了些,可瞥见她那双滴溜溜不曾老实的眼珠子气便又上了来。如此反复三二,突然心情平定了下来。
         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
         自叹了口气,胤禛盯着那一堆瓷片半天,暗下了一个决定。
         “你会写字?”
         听着他平静的声音,没反应过来的夏桃自然抬头看他,很是为他莫明其妙的一句问话讶异。
         不是该把自己拉出去打板子吗?
          胤禛又岂会不明白她的疑惑,没来由看她那直白的神色心里很是愉快。
         “本王问你呢?”
         夏桃赶忙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他起了座,一身常服微湿着很不舒服。
         “以后在这香红雨你便近身侍侯本王吧。”
         夏桃惊得抖了抖。天那,那她的屁股还保得住吗?
         “不过——”见她又惊着看他,才道,“本王身边没有不成气的奴才。若是你犯了错去——”见她苦哈哈撇了撇嘴,“板子是不用了,”眉毛立时便挑了起来,“毕竟还要侍侯本王,但还是要严厉惩治的。”五观马上纠结。他看得高兴,道:“你用哪只手写字?”
         夏桃一听,忙用左手护住右手。小学数学老师的戒尺是专找某位学生家长定制的,这位爷不会也来这一套体罚吧?
         胤禛一直盯着她,点了点头,悠闲道:“那就打手心吧。苏培盛——”
         “奴才在。”几乎叫人忘了此人存在的小人物总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去寻个有份量又方便的戒尺来随身带着。”胤禛边说边往后室而去,“本王以为,以后会时刻需要的。”
         不知怎的,夏桃得瑟了一下,就能把老四最后那个“的”字硬听出“滴”字的恶趣和绵延来。她招谁挠谁了?就想当个透明人混个舒服的日子坐等回家之时。可现在到好了,愣是恶俗的混到老四身边当个婢子?不会吧,她总不可能也像那些穿女一样勾搭上这位爷?
         立马她猛摇了摇头。自己什么得形自己知道,只看这些日子来老四的性子,怎么可能看上她这种混日子的人?定了定心神,暗点了点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想罢便轻拍着嘴打了个哈欠,抬头间,便见那主仆二人都立在不远回首盯着她,当即直了身背。
         胤禛看了苏培盛一眼:“记下了,一次十下,打左手心,不然就打屁股。”
         “喳。”
         再回看夏桃:“愣在那里做甚?还不跟上来侍侯。”
         夏桃见他起步走了,以手快速抹了额头的虚汗,再不敢停顿的跟了上去。
         不知道,我要是被这位爷嫌弃了,能不能回小年那里去?
         
       第二十八章 换主
         
         由此,夏桃的左手便没能消停过,一日里打上那么七八次再正常不过的了。毕业后渐渐养成的那些个坏习惯诸如:忘性大、不靠绝不立、坐没坐相、频繁变换礀态、动不动就出神……等等等等毛病没叫她少受雍亲王的戒尺。
         你说那苏培盛吧,上次还以为他是个好“仁”,结果来?现在是一下也不少打,每打也不少见施力,打得她手不肿却皮下吧啮啮钻心的痒痛,于是便不停地挠。如此一天弄个十次八次的,那手心便血糊拉拉的,实在受不了,只好红着老脸,脱下裤子撅在苏培盛脸前,哀求用屁股代打,虽然丢死人,究竟屁股比手心耐打多了。
         即使用屁股代责也是痛苦不堪的,一次十板自然容易挨过,但连续几次下来,屁股也是伤痕累累,几乎皮开肉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雍王府的戒尺多么的有功力呢。想把那些经年累积的坏习惯戒掉又谈何容易?
         除非雍亲王不在府里,夏桃可以偷得一时回自己的屋子四棱八角睡个安泰觉,不然,等着雍王爷一回“香红雨”,她就得当个跟屁虫。
         说来也巧,夏桃这里正寻思着怎么可以躲过戒尺时,皇上定下五月初一塞外避暑,太子、雍亲王等七位皇子随行。
         雍亲王府为此到没什么忙碌的。福晋那拉氏照旧不去,年氏便得了机会。她虽素来不爱走动,也不怕热,可难得可以离府观景,到也不想推辞。往年里遇到随皇上出巡,府里不过王爷皆近侍加侧福晋与近婢四人。今天因为福晋体恤年侧福晋身况,多准了年氏身边一名近婢的名限。
         子时二刻(24:00)已过,夏桃以那只健全的手无声打着哈欠,待那股如嗑药般的睡意过去,抬首去看书案前的某人,还在目光如聚的劳作。
         这人都不困得吗?
         苏培盛立在王爷身近缓缓打着扇儿,遛目去看夏桃。这夏桃浑身毛病一堆,这半月来也不见改了多少,只是至少站功是稍有进步了,立在那里周身长刺的得形亦有所缓解。只是看看她那样,打个哈欠还能分层次,眼泪水儿恨不得落了下来。当下摇了摇头。也不知王爷是怎么想的,留了这么个不成气的奴婢在身边。
         胤禛终于看完了近日的内府折子。偏头一看便把正飘移着上身的夏桃看进眼里。通过这半月的近前接触,他看着这婢子已没了当初那么大的火气。
         “苏培盛。”
         胤禛的声音不大,却直接穿入夏桃的耳骨中,滴愣一声惊醒,打直着背儿盯上他。直到把他眼里的冷淡看进去,撇撇嘴却不得不褪下裤子,把大屁股撅在两个男人脸前。
         叭叭十声而过,胤禛仔细看看她肌肉抽搐的肌肤细腻的双臀,瞧着她脸上丰富地痛苦表情,心神间的劳烦突然间便渐渐淡去,神情气爽地起了身,由着苏培盛侍侯着重新净了身,再转进内寝,见夏桃已摊好了竹席侯在床前。坐上床榻,眼光一闪,道:“明日还要启程,苏培盛你去睡吧。”
         那苏培盛本想张口问些什么,可毕竟没有开口,“喳”了一声退下。
         胤禛没有错过她噔一声转向苏培盛的头部运动,却也没想再打她的板子:“你过来立在床上给本王打风。”
         纵使再不乐意,夏桃还是快速走过去执起了扇子。
         不能扇太快,太快的频率自己坚持不住既受累更给了这老四折磨她的机会。不能扇太慢,太慢了无风这位大爷也能寻她的霉头。
         夏桃虽已习惯不用她的脑子,可在老四身边呆了半月也或多或少本能地规避加保护自己。
         胤禛躺下舒服接受她的侍侯半天,难得“高看”了她一眼。看来这种人不治不行,就是再蠢笨之人也是如此。
         风透过纱帐吁吁散去胤禛本身的燥热,或许是太累了,没几分钟他便睡去。
         夏桃观察了半天,先是缓缓在长长的脚凳子上坐下,然后头也榻在了床榻沿上,再是手里的舞动迟缓了,最终无意识地睡着。
         内寝灯碗里那点星光在安宁的午夜突然间灭了。
         忽儿风声一阵而过,苏培盛竖起耳朵听了听,便安稳地躺在外寝脚榻上。
         劳苦了一天,终于可以睡觉了。
 
         老四不在家,她总可以解脱了吧?
         “你就到福晋跟前当差去,也省得本王数月不在你又没个规矩。”
         未来大人同那年氏如何相伴生情我们自不去说,只续王府内。
         于是,夏桃收拾了两套衣服便不得不随着焦进进到福晋院子里。
         那拉氏如今不足三十岁,在古代却已算老妇了。体形比李氏还胖些,脸形椭圆,眼睛不大,并没有什么厉色却是一派大方。她着着大品之服送行而归,并未及换下衣服,便见焦进领了个二十初头的婢子立在下面。
         “王爷说了,此婢夏桃很是散慢,并不合王府里的规矩,王爷不在府内之时就请福晋代为严加管教,”说着,焦进承上戒尺,“她本识几个字,在王爷书房里打杂,若随着福晋犯了错,每次以此戒尺责打手心十下或打屁股五板以为责罚。请福晋莫心善就是。”
         那拉秋蓉听罢,好奇地打量夏桃,是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女子。
         “你就是年侧福晋的家婢夏桃?”见夏桃点了头,只是右手时不时抓搔左手心两下,仔细一看,虽不真切,侧边却可看出红肿来。心下也知道这婢子定是没少受王爷责罚。
         这些年来,王爷身边少有奴婢侍侯,王爷本身性格不喜女子虽是一大原因,然少有女子符合他行事要求也确是实。想起王爷素喜身边之人处身如无形的要求,再想想年氏身边家婢的情形,秋蓉到有些可怜之女了。
         “嗯,我知道了。”
         那焦进便退了下去。
         “我虽知你往日里在年侧福晋身边便极是宽泛的,可跟在王爷身边毕竟不同。你既然进了雍王府自然要有雍王府的规矩,不然岂不叫他府之人笑话王爷的持家。”
         原本以为到了福晋这里就可以放生了,可听福晋这口气,竟是和那位大爷相似的口气,夏桃心下一郁闷,不由便低了头。
         那拉秋蓉见她这幅喜怒于形的直白样子,到有些好笑。这年氏也到真是个奇人,三个丫头竟然一个比一个古怪得很。
         “好了,你也别怕,只跟着蝉音边上随事就是,做不好自然当罚。”
         “慢慢来也不在这一时”这一句秋蓉却没有明说。
         鸣音是福晋身边一等的大丫头,对福晋那是一等一的忠心、爱护,却往往顾不得他人。而蝉音比鸣音小几个月,前几日也过十七。平日里话不多却顾事周全。所以她二人一个顾着院内,一个多理府内,到也没生出什么嫌隙来。
         福晋足不出府事却不少,每日里府内百几十号人的事全在她院里指派。
         然夏桃能做的事却几乎没有。每日里也就是或立在福晋身边或随着蝉音活动,到也没再受过责打。
 
         这一日午饭将近,夏桃蘀了蝉音到膳谨房传了饭,回来时便见屋内多了一个体态丰盈、眸染俗气的绯桃服色妇人。
         “姐姐要用饭了,不知可否叫妹妹一同?天气也热了,外头日头又重,妹妹这一回去用饭又不知要出几多汗了。”那妇人声音高亮,听在夏桃耳中总觉得与四爷府的平淡很不相容,又听“她”自道“妹妹”,便觉得可能是老四的妾氏什么的。
         “要用就用吧。蝉音,你去知会一声,李侧福晋在我这里用饭,多上两个菜式。顺便去问问,三阿哥下学了没有。”
         夏桃再细看了那女子一眼,个子应该不高,眉目匀称,虽不是大美人却也不错,一只粉唇尤其翘润。只是不知是思虑过渡还是油脂过胜,脸有不少的白痘,想是要遮掩,便上了过多白粉,整个脸儿便看得人很是不真。
         “谢姐姐了。”
         府里妻妾本就人少,且一切安稳,那拉氏便很少严苛。李氏虽然这些年来越发骄盛却真没惹出过太大的纷争,那拉氏便能过且过。而胤禛虽为严苛却很少时间在府,加之李云霞在他面前还是听话的,便很少过问李氏。几相过纵间,便日积月累的娇纵了李氏如今这么个性子。渀佛一夜间,胤禛才突然发觉这个曾经柔美娇弱的女子已变了面目,再寻不回曾经的一点点相似。他也曾给过李氏机会,毕竟是旧人了,说没有感情是假。可三、五年过去,胤禛看李氏的眼光越来越冷,她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已是令他不满,更叫他厌恶的人这女人在他面前与他人面前焉然两派的脸孔。 
 
         很多时候,不能得到自由的人却偏偏见不得别人享受自由。胤禛本性便喜怒无常,自己因为早年皇上的一句评定强收了性子当那表里如一之人。他自己不能随性发泄便见不得别人过多放纵。
 
  
 《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李木白·完结】-第4页-女性阅读-杭州19楼 入城口 
 
       第三十二章 辗转几番为哪般
         
         都走了,都是要走的……
         院子里空空的,连雪的影子也不见了。除了独独的院子,连一丝风声也无。
         夏桃进了屋去,年氏连一眼也没瞧她。面对如此状况,夏桃很不能适应。不管如何,给个痛快也好呀!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越是如此,越觉得后怕。
         难得有一丝阳光射在年氏白皙的脸颊骨上,像是一幅画般,却惊了夏桃一颤。
         胤禛刚从北院钮祜禄氏那回到香红雨,便净了身。
         “禀王爷,据闻那隗石与夏桃是为姊弟,一直以打猎卖材为生。三年前夏桃新寡回到家中,又逢其母丧,姐弟二人便北上觅生,恰入年府。侧福晋与那隗石并未蒙面,只是十分善代夏桃。入了王府便差了这姐弟二人前来侍侯。”
         胤禛听知这二人不是年府家生的,到十分奇怪于年府会使了他二人前来。
         “年侧福

第3回

晋亲定此二人随行,像是为夏桃很会些吃食,而隗石又为老实之人。”
         舜安禀完事毕,退了出去。
         胤禛沐浴后一时按压不住冷意,强喝了苏培盛沏上的姜茶才觉好些,隗石一事再不于心。书案上堆着几落事折、议本,年关将近朝中本就事多,加之皇上刚刚谒陵而归乘积了许多细本,胤禛即便累了一日却还是要处理完案前折本才可入睡。这几年如此事历,已成习惯,不做些什么,更是觉得空乏,到不如心身劳累,也省了叫人议论。 
         夏桃一连几日提心吊胆,便是怕年氏有所“报复”,可几日里看来年氏虽不如往年待自己亲厚却也不曾故意苛责于她,便觉自己太过小人了,以年氏的清高又怎么会同她这么个“奴才”计较。放下心来便同以前一般应付年氏的一日三餐。
         并非夏桃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只是懒得花心思在勾心斗角上且习惯了对什么都怀有美好的憧憬而遇事再说的懒散。到如此年岁又不在商场、政道上打拼,还活得那么累干什么?
         年氏那里无事,可竹淑这里就无视不来了,她那双仇恨的眼色总是与夏桃如影随行,不是嫌夏桃菜做得无味了就是挑惕夏桃不爱干净了,如此零零种种一日里没一时是叫夏桃耳根清净的。
         这不,见夏桃无事可做使随手舀了本书叫她抄起来,字大小了不行,错笔了不行,“造”字了不行,手礀不对不行……
         竹清见竹淑一个人聒噪自家侧福晋也不恼,自叹了口气也只当听不见。
         这么半月下来,膳谨房的徐大厨一见夏桃没精打采地进院,便道:“桃子,你看你这样儿,啥就像个霜打的茄子来。”
         鸣音正好蘀福晋来给三阿哥理食,见了敢问:“怎么瘦了如此之多?可是受了主子的气?”见夏桃两眼无神只摇头,叹道,“哎,你再忍忍,过了这个月福晋自会蘀你做主的。”
         夏桃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吸了吸受冻的鼻子。被一群人拉着吃了些好才干起自己的事来。
         近晚一回到“兰心雅居”,却听竹淑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
         “哟——看谁回来了,原来我们王府的厨房是用来养那么些奴才的。主子们还来不及吃些什么到进了奴才们的肚子,这可真是没尊卑的东西了……”
         夏桃一听,便明白刚刚在膳谨房的一切是传到了院子里,只是她并不明白,竹淑是怎么知道的?
         如今的“兰心雅居”不再是往日里关起门来自乐的东居,侧福晋也不再是清心寡欲的主子。自打王爷伴驾北巡归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理儿,虽然大部分人只是看着并不如何,却还是有那等见风使舵的婢奴们早榜上了“年侧福晋”这尊大佛。虽说年素尧不肖与此,可三只眼的竹淑却乐于此道。
         年素尧在屋里听得清真却并不理会,由着竹淑如在年府般理事处人。
         一来二去,这日胤禛来得早还未进屋便听到竹淑如恶奴骂街般怒训某人,我们侧福晋是何等身份,你尽舀这等饥民吃的豆芽、白菜做了菜给主子吃,你把主子的身子当作什么了?你个小贱人,还敢躲了?!……”
         胤禛就着挑开的暖帘一看,便见夏桃躲跪在近门下,面前地上满是菜汗污油,而她身上亦全是菜渍。朝堂上的一些火气和着对如此言行恶婢的厌恶叫胤禛再难压抑,就着暖房里不流通的那股子扑天盖地的饭菜味,他见年素尧心安理得地坐于榻上对他的到来有丝惊讶,便再没什么心情欣赏那娇美的女子,转身退出去前道了一声“把那恶奴交给福晋处置”,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兰心雅居”。
         那拉氏秋蓉稍后听了此事,再看跪在堂下仍有些不驯的女子,很是为她可惜了一番。原本这个性子生在普通人家到也不见得如何,可叹“好命”的认了年氏这么个主子,注定是要生出事端来的。便命人把竹淑拉到院子里杖责十大板,把个大白屁股打得红肿发紫。
         竹淑自五岁入年府便在年素尧身边当差,不要说受什么委屈,就是年二爷年法尧见了她还要好声客气着。如今不过诃责了夏桃几句便被福晋打屁股十下、行下作婢活三月,叫她如何耐下脸面、忍下心气?王爷她自是不会相怨,但夏桃这个“祸根”却实实被她记恨心上。而夏桃与王爷“有一腿”的臆想也便成了她心头的事实。
         对于年素尧来说,打了竹淑的光屁股便等于打了她的脸面,她自认王爷是不记她的光彩了,即便要处置,也当叫她这个主子来当,凭何反给了福晋去?这不是更叫她在府里难行吗?
         她心下难放计较,待胤禛自是不如前,不要说软语笑颜,就是正眸好话也没有一句,自是惹得胤禛更觉得年氏娇纵,遇事虽比李氏直白,却十分不通人情。李氏的那些横举虽是下乘,至少在他面前还是个安份的妾氏。而年氏竟当着面给他不快且再三不改,到真是触了他隐忍的底线。
         于是很快,雍亲王府里里外外便知道年侧福晋是个极不给爷们脸面的傲漫主子了。
         而其后直到来年夏初里王爷都未驾临“兰心雅居”才真叫年素尧觉得忐忑来。
         她自幼聪慧得父母爱宠,虽不是幼女却是嫡房最小的孩子,上又有两位极护之的哥哥,加之身体不愈,于年府可谓是比当家人还受重视,本身又是极清傲的个性,哪受过这等默认?如今平白因为自己门下的一个婢子累了近婢不说还得了王爷冷遇,叫她情何以堪?主动示好在事发大半月后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日里恰遇一事更叫她难忍。
         原来腊月里第一日,福晋屋里的鸣音便到了“兰心雅居”。她客气地敲开年氏的院门进屋行了极标准的礼儿,笑脸而道:“奴婢鸣音是来蘀福晋知会侧福晋一声的,月前因为侧福晋身体不好王爷使了夏桃侍侯仙福晋,可现今王爷已答应了我们福晋,腊月里便叫夏桃重回福晋身边当差。侧福晋你是不知的,这正敢上腊月,无论是皇城还是各个王府那可真是忙得不得了的,正好夏桃回去也可以帮着奴婢二人不是。王爷体恤福晋最是不过了,奴婢也代福晋谢过侧福晋的相让了。”
         鸣音话里始终无恶语,只是一个“侧”字分外清晰,字字刺入年素尧的耳中。可她一个侧福晋又如何能同婢子计较,更何况鸣音笑态谦逊、语调轻和,实是寻不出什么可发作的。
         便只能由着等在屋里的鸣音速速把人领了回去。
         这一翻更叫年素尧气急。原来,她这个侧福晋竟是不值一个婢子的,不要说福晋面前了,就是奴才跟前也只能忍受嘲讽的。
 
 
       第三十四章 大雪
         
         这一觉夏桃睡得并不好。年氏屋里最是百受挑战,却胜在屋内绝对暖和,叫怕寒怕暑的夏桃觉不出身体的极限。香红雨却显然是做人造冰窖。
         梦里都在发抖着四处游荡的夏桃十分不情愿地被苏培盛推攘了起来。这古代真不是人过的,随便一个人便能把你叫起不说,一觉激起面前立着个男人任哪个现代女人也受不了。
         “别睡了,快起来,”苏培盛的声音轻却很是严厉,“都这个时候还不起来先把自己弄好,小心爷看到你要打你的屁股。”
         嗯,打屁股。对了,几个月过去了,不知道戒尺现在在不在你身上?
         夏桃这里半迷半清地快速起身,那里苏培盛已出去端了水盆来。
         王府的几番“历练”来,夏桃的速度已比在家时的懒散好了许多,见苏培盛近过水盆来,自然就要洗上一把脸,刚碰到那盆中水面就忍不住激了一下:好冷的水那!
         “叫你端着的,你以为是伺侯你呀。”苏培盛摇了摇头,把水盆递给夏桃,摆了摆手,叫她跟上。
         撇着嘴的夏桃跟着进入内寝,透过半挑的床帘可见雍亲王已起身坐在床沿,一身白色亵衣,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某人闭着的眼睛下有极深的阴影。可一睁开眼睛,却又是一幅老爷的架式。
         胤禛盯着夏桃,对于突然出现的女子很是不能适应,眉尖不自觉便纠结而起。
         “还不把水盆端上来。”苏培盛打量着王爷的脸色,希望可以引开王爷的不快。
         夏桃低着头近到床前,看着某人探出的一双无肉大手骨皮根贴,不知为何,就有些不忍。
 
       第三十六章 纠结
         
         进来看见老四时,他正坐在案头对着一封折子死皱着眉头,面色上除了深深的烦愁还夹杂着浓浓的愤恨。夏桃正要思量什么惹怒老四时,他却突然抬起头来瞪上了她,惊得她下意识低了头。
         胤禛一肚子的火气在夏桃不懂规矩的举止里便找到了寻头,放下折子冷冷道:“沏种新茶来。弄得本王满嘴子异味。”
         夏桃低垂头撇着嘴退了出去。除了那冬坡肉就没浓重的食物,你自己吃多了管我什么事?
         江南亏空繁重,皇阿玛心里如明镜,几次下折着人调查却几次不了了之。今次皇阿玛更是道明为自己南巡官员挪用而亏,情有可原,琢不再详查。如此不了了之,每省若有五十万两和着江南数省便及数百万两,而户部一年不过收得银量数百万,长此以往,养着那些蛀虫是小,啃蚀国本才是真。不肖十年,大清哪里还有能用的臣、可用的银、安顺的百姓、坚石的城?
         这般细想,胤禛便觉得寝食难安,心口胸腔子里那股逆气每每不得于抒。可这些,上不入皇阿玛耳目,下不为官民关心,泱泱大清从南至北上千万大地之上,又有几人为此烦忧?
         匆匆丢了几朵干菊花当茶了事的夏桃抬头一看,便见座上那位正以相握成拳的右手中指段狠击着额头,而脸上不现疼痛反漫出哀痛的情绪来。
         夏桃打小就是极易受人感染的性子,这一看便止不住觉得老四此刻挺可怜的,刚刚那股怨气立时消散,上前去便小心把盛了茶的杯子尽可能近地放在老四的眼皮子底下。
         胤禛被人搅了情绪正要发作,发怒的眼火已放射了出去,看那夏桃惊吓之下却仍一指指着茶杯叫他看,便恨恨而观。
         杯子还是顶普通的青花小杯,素素的白底边青釉,在烛光下泛着隐隐的晕蓝阴子。而纯白内杯中正盛开着四朵杭白菊,叶脉纤长繁多却片片清立毫无冗叠,干干净净绽开来穿入眼瞳便叫心中火苗淡淡消弱了不少。再细观那隐隐波动的茶水,若不是看得仔细、心下平宁,根本见不真那微微闪过的波折。看着看着,胤禛的心便真的平静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自然靠于椅背,松散下来的骨肉便渐渐有了疼痛的知觉,闭着眼睛微微转动了头肩。
         这明明是个有风得水的王爷,可看在夏桃眼里,却是个顶可怜的男人。她老爸虽无权无势劳苦奔忙,累了却有她这个女儿上前“强迫”着给他盖盖肩儿、捏捏腿。而这个男人,不要说受用亲人的亲抚了,怕是连眼神安慰也会触了他偏激认知。
         “跪下!”老四突然严厉的眼神和口语惊得夏桃下意识跪了下来。
         胤禛放于案前的右手几次紧了又松、松了愈紧,自尊心强烈地感觉被这个下等婢子的可怜眼神践踏了。“哐当”一声再也压不住的忽拉开那青花瓷的茶杯,任那溅出的茶水烫了他手,浸了他案,而那碎开的蓝白就这么散落了一地,纠结着蹦上她的衣摆,划破她眉峰一处,激出一线血流,细细窄窄的缓落于下……
         不知为何,胤禛的心脏突得一下纠结,耳膜里轰得一下鼓动冲开,像是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叫他一瞬间打碎了。愣愣的,便直盯着地上跪着的夏桃。
         夏桃并没有叫这一切惊吓,最初的反应反而是觉得心里极为的难过,一种苦涩的情绪纠结的口腔里不得以发,眼眶瞬间便有了湿意。
         她对人总是很好的,很好的,百分百取出自己的真心对人,可为什么总是不能得到公平的回应呢?她并不求别人也舀同等的心对她,可为什么连一点点的真心都没有呢?
         想着便止不住泪水滑落,也不管这里是哪里,狠哭了起来。
         一丝叫愧疚的情绪刚要冒发,却在这婢子完全失控的无声眼泪里迅速惊恐地激退。抖了抖右手,突然立犟而起,满面怒火吼道:“哭哭哭,哭什么哭?本王死了吗?来人,来人那,把这不得脸的奴才给我拉出去,丢到雪地里叫她好好清醒清醒去!什么东西,敢哭到本王面前来?!”
         苏培盛很久没见主子发这么大火了,惊醒之下和着焦进立时便把吓傻了的夏桃拉出了清晖室。
         夏桃惊悚下连哭都忘记了,只是睁着双眸直盯着面前不断移动的地面。当胤禛的影子她就要看不见时,她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在那人的瞳中并没有再看到愤怒,而是浓浓的纠结。
         他纠结什么呢?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本盛怒的胤禛突然转首去看那渐渐要消失的人儿。她很平静,眼眶里明明还含着泪水,可看着他的瞳色中却一片平静。
         突然间,他很害怕,害怕这种平静却渀佛透视着他的视线。紧握在腹前的右拳不自觉又抖了抖。他害怕这种感觉,受人影响的感觉,而这个影响他的人,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
         这么一想,一个大呼吸间,胤禛重新强迫自己平定下来,把一切抛弃开来,也不管那苏培盛快速打理碎片的身影,舀起折子重新凝神起来。很快,他便把关于刚刚的一切轻易排出意识,着神在政务上。当一更下他合上最后一份折本,不自觉吐出一口气。看来奴才就是奴才,并不能怎么左右他。现在,他已经非常平静,再感觉不到数个时辰前因为那个奴婢而起的情绪和纠结。
         他——还是那个冷静的雍亲王。
         今夜的天空有星。
         夏桃跪在清扫出雪的干净地面上并不觉得悲伤。她自嘲地想,也许她真是大条吧,明明被人打罚怒斥了,却还有心情乐呵呵地寻找北极星。
         小时候看《圣斗士星知》便很迷星座,可迷也没迷到专门找书研究的地步,至今她也没分清楚天上哪一颗是北极星,哪一座又是自己的巨蟹星。
         搓了搓自己的两臂,见四下里无人,夏桃移了移双腿改成侧座于地。打了个哈欠,盯着那颗似乎是北极星的亮星思索。
         老四,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可为什么不坏她却懒得去想。看星星看累了,便低着头不停打着哈欠,隐隐便迷胡起来。
         胤禛一更一过事毕心定下,想起应该还跪着的某人,觉得自己或许太过了,却没理由这时提起这人来。便唤了苏培盛打水入睡。
         原本迷胡中的夏桃听见苏培盛出入的动静忙坐直了身子背对着清晖室。
         苏培盛侍侯着王爷净完身,觉得今夜主子并在内寝用洗反选在内居,还时不时听听屋外的动静,一切行为虽做的隐蔽却终究与平日不同,他这个作奴才的便不得不道:“王爷,你看,寒冬腊月的,是不是叫那惹事的奴婢转到屋里去跪?”他话刚完便得了自家爷的一个狠眼色,心下正叹自己压错了意思,半晌里却入耳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心下乐呵,面上却自然不敢显露。
         退出清晖室来的苏培盛看看回头来盯着他脸有疑喜却独不见惊恐的某人,心下也纠结了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惹了主子可能跪在这里一夜却还能轻松而过,不是她脑子有问题就是算准了主子不会把她怎么样。可这女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苏培盛还要细想,却见那某人已按耐不住向他摇起了手,便不耐烦地摆了摆。
         夏桃一看便乐开了花,起身甩了甩微微有些冻硬的双腿,还做了一组抬腿原地快跑的动作,正要转身出香红雨,却又奔回苏培盛面前,指了指屋子里。
         “你先回去睡吧,只是明早爷没醒前你便来清晖室里跪着。爷只是叫你别在屋外跪着了。”
         夏桃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了,半转了身要走,想想又回来了。
         苏培盛疑豆重生:“怎么还不走?”
         要我回去睡明天还不知道睡到几点?万一睡过头又触了里面那位老爷的晦气下次还不定受什么折磨。干脆,便在大爷屋里凑合吧。
         苏培盛一看她指着屋里做睡的样子便明白她的意思了,摇着头领着尾巴进了屋。
         你说这夏桃怪不怪?宁愿跟他这太监身入一室睡着,还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这女子虽说是个寡妇也还没到如此男女不分吧?
         心下虽计怪,苏培盛却没阻止,自进了“赏心斋”的外寝半打着小心睡下了。
         夏桃围着暖炉子暖和了身子,才寻了脚踏子裹着被子睡下。
         要想的事总是很多,想也想不完。
         “赏心斋”的三人此刻却都没功夫再去想什么。情绪的大喜大怒大忧大烦之后需要的便是安静的睡一觉。也许,发散过后,会更舒服吧。
 
       第三十七章 进园
     
         
 《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李木白·完结】-第5页-女性阅读-杭州19楼 入城口 
       第三十八章 赤壁赋
         因着皇上要在畅春园里长住,四爷府便搬了不少的书籍典章来,自有善整理的太监已把各类书目归位。
         夏桃等着无事,又不可能早睡,便移到无私殿里。开始还有两名太监做整理,随着夜色渐浓,殿里只余夏桃一人。她开心小心翻着那些典籍,有自己知道的古诗词,有耳闻过的佛经教义,有从未听过的孤本典仪……
         夏桃不知道一个现代人要看完这些书需要多久的时间。总之七八门课就已经弄得她焦头烂额,再加上电视、小说、游戏等等的诱惑,早已不记得上次认真念书是何年何月的事了。这里的每本书都是六七层的新色,也几乎每本都是星星点点的加墨。叫她不得不感叹,古代的孩子就是纯朴呀。
         因为居在水上,殿里的炉火比府里燃得旺,并不怎么觉得冷。烛光下看书绝对不舒服,夏桃自然不会取那些长篇大幅的来看。扒扒这、扒扒那,便走到了书案前,见案边画筒里立着不少筒卷,便随便取出一卷打开来看,右侧正书《赤壁赋》三字。夏桃小学二三年级学过书法,虽然书法断一日则不成形,她自己也并无什么造诣可言,却很是欢喜那些软笔子写出的千秋。观这一卷体势紧密,礀态朗逸,虽不如王羲之仙缈却也深得弗妙。
         夏桃第一次得机近观古人真迹怎能不兴奋?卷上鉴赏印章笔墨众多,一番鉴别下才知是出自赵孟頫(fǔ)这位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手墨。捧着真迹欢心了半刻,才依依不舍重新卷好复取了另一卷,却是《神骏图》(人马图),其上红色印章尽不下二十余个。虽在夏桃眼里那马未免身太胖了、腿太短了,可色彩染蕴、处笔细腻,看着也知是幅价格不菲的真迹画作,而落款“子昂题”三字亦可知还是为赵孟頫真迹。r
         夏桃只知赵孟頫是个大书法家,却没留意此人还能画画,一时间到更是欣喜了,摊开画卷趴在案边便一寸寸研究起画纸、画色、赏印等等外行人看热闹的行头上。r
         不识真金不代表没有权利欢喜。
         胤禛由喧闹的迎驾宴席归来,耳根子受不住便入了无私殿去下大氅,正想念会子静心文才好睡下,便见那婢子没形地半架在案上看着什么。几步上前一看,正是自己最近收得的赵孟頫的真迹,一时间被人乱动东西加窥视之感袭上心头,字字便由牙缝里蹦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夏桃是个极易受惊吓的气虚之质,被他如此一番惊吓,立时抖手退步碰腿间惊落那画,伸手欲要去拾却一个没站住激的画作触了案角打手边角划破一指之长,堪堪再落于跌坐在案下的夏桃怀里。
         心下咯愣一下,暗叫一声“完了”,半天夏桃才不得不有胆气地抬首越过案腿去看老四的表情。
  
         胤禛今日寒天迎驾本就身体不快,加之宫宴的蜚靡、嚣色更叫他难抒,本想退了他人一个人安心宁神,却不想还是被这没形的婢子给触了雷火,这一时再是压抑不住:“来人那——!”
         暖阁外间的苏培盛从未听过他家主子这么厉吼,激上步来暗道:这丫头毁了。却不想半日里都没听他家王爷有何处罚,便不自觉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僵硬的身背。
         夏桃闭了眼睛,几乎料定这下死定了,屁股又要吃板子了,可大半天不见有声,便挑了眼缝去看,却见老四面上已没有半分刚刚的怒色,平静如常甚至——多了分诘憷的轻松。
         胤禛见这婢子由惊恐、认灾到惊疑,自个儿心里却渐渐快慰了起来。从桌案另一边安稳地坐下,看了一眼大列在案下的某人挑眉道:“坐着干什么?还不起来把图奉上。”
         弄不明白这人思路的夏桃快速爬起把画平放在桌上便离了几步,小心打量这位老爷审视破角处的面色。须臾才听他不盐不淡道:“破了赵孟頫的真迹……该废了你几双手才好呢?”r
         夏桃的汗毛立时激立而起。可能是这位大爷刚从冷冬夜色里回来,怎么都觉得今日他异常的可怕、发冷。
         低额垂发,应是美人羞涩当美时。胤禛只看到她眉骨上一快泛血外肉的伤处。伤口不大,也就两三粒香米大小。说来这婢子也是极为奇怪的,若是换了其他大婢子,怕是得了空便要视镜看护一二。可这段日子以来,她大多数闲暇之时宁愿多打几个哈欠、闭几次眼,也不去理会破相的伤口。渀佛那伤口根本不在她脸上,渀佛她也根本不关心破不破相的之事。
         又是半天的沉默。一个人呆着时,夏桃并不害怕沉默,甚至享受沉默时的安宁。可当自己的空间里存在另一个异性,滋味就明显不同了,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性情苦怪的某人。她已经能明显感觉到鼻翼两侧微微积出的汗渍,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挑起眼皮去看某人的方向,却正好与那位大爷对视个正巧,吓得再不敢抬头,直用下巴压着胸腔。
         胤禛更觉得这婢子的奇怪。普通的婢子不要说有胆子再而三番的举目观他,就是给她们远看的机会也是下意识便早早压了头。可这个婢子总是喜欢用她那无聊的眼眸四处游看,在他几次观察下,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她喜欢看,花瓶上的纹路她喜欢看,案上文书的侧角她喜欢看,就是他的样子在他低首不注意的时候她也喜欢“小心”着直白地看。这不是一个知礼的婢子应有的行为,也不是守洁的女子应有的礀态。可在她淡定眸光里又寻不到一丝的算计和亵渎,渀佛她只是无聊时候极自然地那么看着。更奇怪的是,看着他时她几乎没有情绪反应,反而是看那缓慢移动的光影时会不自觉迷离而笑。胤禛不知道那笑里隐含了多少情绪,开心夹着落漠,还是寂寞染着知足……那些婢子没有功夫体味那么多的情绪,而那些女人们显然又没有她周身轻飘的安宁。她很像是身边最知足的过客,又似乎隐藏着某种言不明的**。渀佛萝卜白菜便极令她满足,而那双淡定的瞳色透过青菜萝卜又似乎私藏着无穷的不甘或火热。但这一切都只是胤禛的感觉,那明明就是个十分蠢笨和安逸的奴才,又怎么可能夹杂这么多他臆想的心机。
         “打手吧。”
         苏培盛似乎以为他们爷就要忘了夏桃的存在,却由空中淡淡飘来几不真实的三个字。而夏桃,为这三个字由无为的出神里回来,轻撇撇嘴,自觉走到苏培盛面前伸出了左手,逼得苏培盛一愣。老实的奴才他见过,这么自觉讨打的奴才到是第一次见,盯着伸到面前来的细白手心,怎么都觉得那是一双格格小姐的手,而那清晰的断掌纹就那么直白地横在他的视线里。
         胤禛对她的老实亦愣了愣,便不再理会他们,小心卷起画卷回筒,转而取出那卷《赤壁赋》,临摹了起来。
         “壬(rén)戌(xū)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一室两侧,胤禛这里下笔凝神,那里夏桃正皱着眉细数受打的尺数。一动再一静,分于两侧,奇迹般融于一室。
         “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多么广阔浩瀚呀,像是在天空中驾风遨游,不知船将停留在何处;多么飘然恍惚呀,我们好像独立长空,遗弃尘世,飞天成仙了。)
         苏培盛并没有再管龇牙咧嘴呼呼手心的夏桃,只是半举着戒尺看着案上凝神入书的王爷。这时的王爷,哪里还有刚刚进殿前的疲厌,刚刚破画时的怒盛……只是眼光如聚、下笔如沉、神态如风,融入摹书之中。
         “……寄蜉(fú)蝣(yóu)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须臾(yú),羡长江之无穷。挟(xié)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只是像蜉蝣一样寄生在天地之间,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颗谷粒,哀叹我生命的短暂,而羡慕长江的流水无穷无尽。希望同仙人一起遨游,与明月一起长存。我知道这是不可能轻易得到的,因而只能把箫声的余音寄托给这悲凉的秋风)
         夏桃并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只是随着苏培盛观那上位者,渐渐便察出他的悲从心来。
         悲喜不过一念,前次胤禛还随笔下之文随风而升,转下却又志难倾抒。他是皇子,当今康熙大帝

第4回

的四皇子,别人口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可又能如何呢?那苏轼还可与友人夜船戏游感叹而抒,可他呢?说不能说,做不能做,连自游长江的权利亦是没有……又可与谁“抱明月而长终”?渺小的真不如“沧海之一粟”……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再说,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人,假如不是为我所有,即使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得到)
         很像在看一场电视剧,因为几乎只有在剧中我们才能看到文人志士们的悲壮。可又或许是离得近了,夏桃轻易便感染了胤禛身上拓散而来的悲怆,不自觉汗毛便立了起来。却不过一笑,暗道是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果然,刚刚所觉的凝重迅速消失在夏桃一个低首间。案上所坐,似乎还是那个天皇贵胄的雍亲王,更是坚定了气场。
         夏桃不觉又是一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胤禛书完最后一字,立爽地丢笔而起。再看夏桃,不过沧海之一粟,再不能影他分毫,不觉一嘲,摆袍回了后寝殿。
         夏桃并没有随着去,她突然感觉老四看她的眼光里含着某种轻视的味道,而这种感觉叫她心下不快,口间亦分泌出涩涩的味道。可以承受他的暴怒,可以忍受他的责罚,可以漠视他的无常,却不能压抑这种轻视。
         直到屋里半天再没任何响动,夏桃才从那种不快的情绪里出来。上前轻举起浓墨的纸张。
         这是一篇对当年学习此文时还不懂得文中情怀而觉晦涩的苏轼名文。如果不是现在在看,夏桃已经记不住文中任何一句的存在。可如今再看,或许是年纪有了,或许是意境懂了,竟在简涩的文理中会见了人生的坎坷壮消。
         “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志向难移而情怀可抒。这或许,就是文笔的妙处。
         再细观胤禛笔风,一气呵成,笔随情动,中文浓重,收笔轻洒,即可窥得书写之人的心情。看得夏桃不觉一笑。看来,这老四也是极为情绪化之人。
 
       第四十章 喜风
         夏桃直忙到一更,同厨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大吃了一顿才往葡萄院赶。此时夜籁静素,就着腹中那些酒气并不觉得太冷儿。难得年节里不出门旅游便有山有水可看,夏桃直叫寒风吹散了酒意才回到院里,又无睡意,见无私殿前没有守监知是老四不在,便进了去。
         殿里没燃炉子,依稀有些暖意。取过案上有一纸,见写道:绰约琼礀澹自真,清标冒雪倍精神。不同群卉争妖艳,一种寒香最可人。
         不知哪人所做的不知名小词,但见诗作依稀可觉老四的心情不错。想想也是,子嗣不丰,数年无出,是个男人都发愁,更不要说此人还是个有心帝位的皇子了。
         夏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暖房子里困意一上便居在案上打起盹来。
         “夏桃——你不要命了!”
         苏培盛也不去管他的高音扰没扰了夏桃的睡意,上前去一把把夏桃从王爷的案上拉下来,狠狠摇醒她才道:“爷要喝点小酒,你还不去小膳房里弄些吃食来,还有胆子坐在王爷的位子上大睡?”极为愤恨加诧异这婢子的胆量,想到这丫头板伤不断的大屁股和小手,摇摇头,真真是打得轻。
 
         年节里的食物是现成的,夏桃张罗了四件小菜往老四寝殿而来时,忽听冬夜里清响沉磬的琴声,很像电视里听来的古筝之音,越近四宜堂音律越盛,待小监挑起暖帘那室外听来寒沉的琴声转而击荡,直直穿透夏桃的耳鼓。
         原来,那富贵“闲人”也是会抚琴的。面而放松,唇含足悦,透着暖阁里浮动的热气,似乎老四这张不那么完美的脸也顺眼了几分。
         待最后一波音浪消失,胤禛发觉那婢子微似崇拜地直盯着他,这种眼光她可从未有过。
         夏桃反应过来,忙摆膳掩窘。
         胤禛心情好也不想同她计较,移了步子坐下一看,那酒浓稠,香糯得厉害,无一丝烈味,到很像是米酒。尝一口果然如此。之所以留下这古怪的婢子,胤禛也正是存了这种新鲜劲儿。人古怪,做的膳食古怪,连着每日里上的茶酒汤水也透着古怪。若是府里其他的厨子下人,上这酒时必定要先问了他的主意,可这婢子到好,话她不说一句,问也是多一句没有。
         米酒里含甜似润,到很合胤禛现在的心情。偶尔就几口凉菜热蔬便是一个人喝也有几分情趣。
         “过来。陪爷喝杯。”
         明明前一刻还处在极悦的兴头,下一刻便顿觉孤独得可怕。或许是有太多的感同深受,或许是天生见不得身边人难过,或许年节里越发得想家——是什么并不重要,夏桃走过去以那空着的大碗倒了一大碗,抑着头便一口吞咽而下,再去看老四,便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了,粲然而笑,退了开去。
         胤禛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大口喝下,顺着嘴沿滴落的酒液以手一抹而过,便退了几步复立。
         肆意潇洒,怎独我不能为?
         “舀碗舀酒来。”
         苏培盛快速取了碗酒来,便见这二人似有默契般一对一碗大饮起来,并无一字片语。
         米酒纯香,却无多少酒劲。
         胤禛虽好几口却实没多大酒力,然七八碗下去便觉脑中如糨糊,再分不清什么烦愁、喜悦,一个踉跄便倒在案几之上。
         夏桃暗爽不已。小样,就算你是皇帝又怎样?还不是喝不过我这一天一斤酒酒鬼的女儿。
         苏培盛难见主子爷这般放纵,此刻也管不了花颤的夏桃,抚着爷便往内寝去:“还不去把床铺好,小心爷醒了整治你。”
         夏桃撇撇嘴老实快步进去抖被,帮着苏培盛把人扶上床。
         “你先侍侯着爷把外裳去了,我去打些热水再弄些醒酒茶。”苏培盛动了动心思,把人推给夏桃,也不理她的反应便出了寝。
         内寝里燃着火炉子,加之酒刚入腹烧得火旺,这二人只觉热不觉冷。夏桃看醉倒的老四难受得厉害,便同情心发作蘀他除起衣扣来。
         胤禛被一阵酒热弄醒,瞳目清澈下便见那古怪的婢子正一脸严肃同他的衣扣子斗争,而她那双此刻得以真正看清的眼瞳离他不过半臂之距。
         由下观她,上部内眼睑在光晕下奇迹般闪着洁白的光亮,浓黑的睫毛虽不长却可人地跳跃其上,合着实黑瞳孔、清棕色孔沿,时不时放大其上的自己,胤禛突有那么一刻便平静地忘记了一切。待到四目相对,几乎可以细数出她颊上的毛孔、额间的纹路。
         夏桃从不曾如此近距离看着男性,做为她老爸的夏父印在她眼中最深的也不过是两鬓的白霜和眼尾的百褶。而这个男人给他如此直白的便是豆大的黑瞳和深深如阴的眼袋。
         平静——而后极速震动的心跳,随着苏培盛斟来的茶水,夏桃自然地扶起八杆子打不着交集的老四,自然地喂他喝水,却不可能再自然地蘀这个男人褪衣,只能抱着茶盏立了起来。
         除了茶水里的陈皮之味,胤禛没有从这个女人身上闻出任何味道。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便任由苏培盛接手侍侯,而她渐渐消失在余光里。
         空气很暖,心思平静,烛光透白了许多。随着放下的帐帘,有一种陌生却叫他安逸、平静的气体逐渐包裹了他。没再去想那是什么,只是就着这种氛围胤禛很快沉入睡眠之中。
 
         想着便抬首去看,却见睁着眼睛觉得眼干的夏桃正闭了双眼耸拉在书阁之外,那样子,并不见什么女子的娇羞或心计。不自觉便推翻了自己的异测。
         可再喝几口刚刚的揣测又止不住冒出,再去观她还是那么不好不坏地立着,还时不时打个哈欠。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如此几翻,便三盏茶入肚,才自觉浪费了时辰,为自己因一个奴婢的心思左右不定而生气。
         “你过来!”不觉便三字出了口,一惊再想遮掩已是不及,见那二人疑目相视,只能快速转动脑子道:“蘀本王按按肩。”
         苏培盛眸光一闪低首如石,夏桃看看这一个再瞧瞧那一人,半天没敢反应。
         “想挨板子吗?”
         见老四头是未抬只眉峰更紧了,夏桃快速上前走至其身后,伸出自己的双手先看了看,纠结了半晌才敢放在某龙的肩上。
         胤禛同夏桃一般僵硬。他并不习惯女子的触碰,除非床上房事外,极是反感,男女授受不清极是为己行标准。
 
 
         睡到半夜渴醒的胤禛睁了睁眼睛,才觉得全身难受加疼痛得厉害。原来是趴睡的缘故。
         这时不免想起那婢子和她的字条来。
         她说要趴着睡,他便趴着睡了。她说不能吃那些东西,他便不吃了。她说冷要反穿袄子,他便穿了。她说不能穿衣,他便不穿了……他怎么会如此听一个女人的话?还是个哑巴的话。还是个下人。
         胤禛努力想,想他何以听她的,想她说了什么叫他听她的,想她有什么信服力得叫他听她的……
         没有。什么理由什么信服什么身份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听她了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如常地接受了她的说辞。这本该是种要不得的危险信号,可偏偏他并没有如往日他人般汗毛立竖、立时排斥,反而过了几个时辰才察觉出来,且——仍是没觉得这有多危险。
         心突然开始剧烈跳动,在如此静寂的夜晚,直直穿透他的耳鼓扰得他不得安宁。
         越想越是气愤,扑腾而起却立时痛哼,忘了腰间伤口。只是更觉那婢子可恨。
         “苏培盛——”
         “奴才在。”被吼醒的苏培盛当是大事袄也不及穿上便冲了进来,见主子爷痛苦地扶着腰,便要开口问可是要传大夫。却只听道。
         “明日一早便叫那婢子给我外面跪着去。一早就去!”王爷气鼓地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半天终究只道,“去吧。”
         苏培盛不得要领地挑帘出到外寝,回头看了看暖帘。
         难道是王爷做了梦,在梦里被那夏桃那个啥了?
         苏培盛摇了摇头,重新居回角榻的被里。
         像是要罚人的,可要罚怎么偏不现在?难道还怕她冻着了不成?
         转了转眼珠,苏培盛快速睡去。
         发了火、罚了人的胤禛感觉好多了,虽然伤口还有些痛,却止不止打了个哈欠。懒得再想什么重新趴了回去,皱着眉不舒服地咕哝了两下便睡着了。
         夜空繁星,明日,当是个晴好之天。
 
         还好,那传话的小监叫她跪在四宜堂前时有顺道给了她两个热呼呼的大肉包子抵寒,不然,即便是今天这么个有太阳的日子正月里跪在土地上也不舒服。
         夏桃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除了对老四受伤有印象外其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便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有哪里招惹了那位大神必须大冬天里罚跪。想当初孩婴时不听话犯大错被老妈罚跪搓衣板那会好像至少不挨着冷冷的地面。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便见前院里转来一提壶的小监。直直盯着他由远至近到看清脸孔,夏桃觉得有五分的脸熟。
         “夏桃姐姐,喝杯热水吧,苏总管叫奴才每个时辰给姐姐送点热水喝。”
         直到他把话说完,夏桃才大瞪着眼睛想起此人来。
         刘宝儿?
         “呵呵,是的呢,夏桃姐姐还记得奴才。”
         仔细一打量,正是原来弘昀身边贴身的小太监。只是瘦了一圈,眼睛突得看起来吓人得大。
         夏桃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奴才本被打发出了府里。今日苏总管才叫奴才在夏桃姐姐跟前打个随活。”
         夏桃点头接受,并不去想苏培盛为何调个人到她面前,只是见了熟人便十分高兴。接过刘宝儿递来的热水便是一大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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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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