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第一卷:身世浮沉 一切的开始
开学就是高中了,学校为了让大家更快的适应开学之后的课程,各科的老师都有试讲,那时候早上有竞赛课,去听下午试讲的也多半是直升班里上竞赛的学生,我也混了个化学竞赛上着,因而也常常去听。我就是在语文的试讲课上,第一次见到了言老师。
这一年的夏天并不很热,经常下雨,到了八月,竟然也有一丝清凉,我坐在后排靠窗户的位置,有时会出神盯着窗外成排的白皮松,呼吸着外面吹送而来的带着潮湿青草香的凉气,惬意极了。老师念课文的声音很好听,讲的是一篇古文,晋书中的一段,好像某年高考中的段落。我随手划拉了几笔,没怎么认真看文,倒是偷偷地打量起了老师。
他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带着一种儒雅的风度。牛仔裤洗的有些发白,墨蓝色T恤衫,看来却是新的。他身材不算高大,却自有一种挺拔,大约有个一米七五吧,我目测着。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男语文老师,不免多了些好奇。言老师似乎在市里有些名气,是我们学校的语文教学组长,如此名师,大约也不至声音好听这么简单吧。
仔细看来,他左边嘴角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淘气留下的,他在教室前面自顾自的踱着步子,背着双手,却是像足了古时候的私塾先生。我偷偷笑了笑,有时我想不出问题的时候,也爱这样来回地走,父亲看了,总是严厉喝止,说我像个老头子,没一点儿朝气。虽然声色俱厉,但神情之中,尽是悲凉。却想不到,这个老师非但跟我有相似的习惯,连走路的样子,也有三分相似呢。 老师似乎发现我在看他,几步就踱了过来,拿起桌上做完的题目,只是扫了一眼,便笑了,问我,“这篇文章你做过?”老师的声音很好听,笑很温暖,像我喜欢喝的蜂蜜柚子茶,明黄色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我不置可否,文章我确实做过,题目也没有变化,所以我随手填上的答案也只可能是和参考答案并无二致的perfect answer。下课的时候,我慢吞吞的在教室后面收拾东西,老师接了个电话,然后目光在教室里一扫,看到我便又笑了,冲我招招手说,“顾影,过来一下。” 我心里想必是有些忐忑的。上学多年,我习惯和所有老师保持一种极为礼貌的距离。因而我从不是老师宠爱的学生,不会有老师认为我是得意门生,也不会有老师说我聪明,更不会有老师硬拉着我要请客吃饭。所以,当言老师问我,晚上要不要去他家吃饭时,我先表示了感谢,又很委婉的拒绝了。老师大概是没有想到会被拒绝,所以微皱了下眉头,解释了一句,“你爸打电话过来,说他晚上回不来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我父亲?”我有些奇怪,“老师认识家父?”
“嗯,不然你打回去问问?你爸说你没有手机,所以就直接打给我了,看我能不能带个话。”说着,便把手机递过来。
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他依然是笑,这回大概笑得太过灿烂,左边嘴角上的疤痕便显得有些扭曲,我心里一阵哆嗦,还是接过了手机,半鞠了个躬表示感谢,然后便播了父亲的电话,看着屏幕上父亲的名字,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看来老师真的和父亲认识。
电话通了,那边父亲接了,他依然耽在上海,说是有些细节没有谈妥,机票已经改签了,说开学前大概回不来了,让我照顾好自己。我也礼貌的回应了,祝了父亲万事顺利,然后挂上电话交给了老师,又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转身去拿书包,准备回家了。
老师却似乎没那么容易放弃,用收好的讲义拍了下我的头,我转身见他依然在笑,便有些来气,但面子上自然要过得去的,于是依然谦恭有礼,“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爸不在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吧。老师请你吃饭吧,咱们两个到外面吃一顿,省的你回家自己弄了。”老师说得十分自然,似乎他真的是我叔叔一般。
“您家里还有人等您一起吃饭吧?我就不给您添乱了,我自己回家做饭吃就行,本来家父今天回来,我准备了些菜……”我还没说完,来关门的保安就进来催了,我们自然的就走出了教室,一边走老师一边问了些以前初中的进度,大家掌握的情况之类,也问了班上几个语文一向不怎么灵光的孩子的情况,我了解的,便一一答了,毕竟是老师,我虽然不是什么ass kisser,但还是要配合老师工作的。也许上学时女生一般都比较听老师话吧,我虽然不算乖,但面子功夫做得还是不错的。 学校不算小,走出来也用了不少功夫,我跟着老师一路走到他的私家车边上,便把帮老师拿着的材料递过去,鞠了个躬,恭谨地说,“老师再见。”
对于长辈,我一向认为自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奇能力,因为父亲与我也不甚亲近,然而当两分钟后我坐在言老师的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时,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剥夺了超能力。算了,老师既然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又何苦去挤地铁呢。
路上的话题也不离语文课的种种,不过这回多半是关于我的。平时做什么样的练习册,看些什么书,作文擅长写些什么之类的,老师好像突然冒出个念头,便问我,“你跟你爸关系不好么?” 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突然间感到惶恐,却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和父亲相依为命。老师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一般孩子都叫爸爸的吧,而且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没大没小的,不像你这样。”老师打着方向盘,并没有向我这边看。
我低了头,没有继续说话,大概觉得自己这时无论说什么的,都像是在顶撞老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顶撞老师的。父亲最重视长幼尊卑,任何对长辈的不敬,都是大错,绝不会姑息的。于是之后的几分钟,车上一直沉默,老师并没有问我我家怎么走,就径直把车停在了我家楼下,我想像逃命一样的飞出车子,然后钻到被子里藏起来,然而,我没有,只是拿了老师的材料下了车,礼貌地询问老师要不要上来喝杯茶。老师倒也不客气,锁了车就跟我一起上楼了。
我也没有带老师参观我家,看他一路开过来,也没问过我怎么走,我想大概是来过吧。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又问了老师要不要留在我家吃饭。老师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种询问只是出于礼节而已,一口答应下来,也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客人地冲进厨房,说是要帮我做饭。我连连鞠躬,把老师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下厨呢这类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老师却依然坚持,我想再次拒绝的时候,老师却抄起架子上的擀面杖打了我屁股一记,并没有使力,我却面上一红,低下头来。“学生当然要听老师的,这也要我教你啊。”老师说得自然,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因为父亲要回来,所以准备的是他钟爱的意大利菜式,很多准备工作凌晨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大半,傍晚的时候,蔬菜汤的浓香已经溢满了整个厨房。逐一地询问老师的忌口和偏好之后,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准备着晚餐,心里想着刚刚在发生的那件令我尴尬无比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师竟然在无意之间,发现了我的“秘密窝脏点”。
第一卷:身世浮沉 东窗事发
我像陀螺一样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意识到老师似乎已经出去有一段时间了,潜意识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妥,老师就拿着一袋“烟”出现在厨房里,十几支通体白色的细长型卷烟和两个过滤嘴封在透明的塑封袋中,捏在老师的手里,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这是你的?”
“是。”我心中念头转了千遍,却还是如实的回答了,暗暗疑惑怎么这种东西都能被他找到。袋子里是我从朋友手里弄来的大麻,我其实是很不把这个当回事儿的,只是父亲吩咐了不能抽烟,便也觉得不能让父亲知道,索性在沙发下面的拆下一块地板藏了起来。说起来也不算是有瘾头的,只是当时偏头疼得厉害,多喝咖啡也没什么效果,便找了路子,弄了点儿大麻来,每次疼到受不了,吸上几口总会舒服一些。我有些不敢看老师,低了头,顺手关上煤气,准备承受老师的责难。 “还以为你会说是你爸的。”老师倒还没有立刻发火,只是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挺诚实。” “老师谬赞了,要是诚实又何必瞒着父亲。”我谨慎地选择着语言,心里其实觉得这种谎说了也没有必要。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也许,老师只是把这些当成普通的香烟……
“知道这是什么?”老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抬头看他,他眉心有些蹙着,看起来焦虑但并不愤怒。侥幸落空了,很明显,老师知道这是什么,或者,已经在怀疑。本能告诉我,这个时候撒谎是不明智的。 “大麻。”我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如平时一般的镇定和平静。
“多久了?”不知是不是我恍惚了,从他的语气中感到的,竟然是关切而不是责备。 “一年半吧,从初二开始的。”我用拇指的狠狠掐了一下食指的指尖,然后抬起头,直视老师的眼睛。老师在审视我,上下打量。我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近乎惩罚自己般地站成了标准的军姿。 “一天吸多少?”他停止打量我,安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大概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检验我是否在说实话。
“不知道,其实没准儿,”我看着他,抿了抿嘴,算是微微一笑,“平均大概一周一支吧。不是很多。” “你以为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就会相信你?”老师仿佛并不相信,语气依然是平静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老师的问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能否请老师先不要告诉父亲?等父亲回来之后,我自己跟他说。”我不知道此时我自己看上去是如何的,但内心里其实是充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视死如归的情绪的。我害怕面对父亲的怒火,但更害怕的,是他的失望,甚至冷漠。也许老师看出来了,也许他感觉到了,大概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你要是能戒掉,我就帮你瞒着他。”
我没有说话,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因为完全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直到他又说了一遍:“让我帮你戒了,我就不告诉你爸,不是没什么瘾么?应该很容易戒掉吧。”微微上扬的语调,隐约有些嘲弄的。原来,只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样,就好办多了吧。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尽全身的力气微笑着,然后感激地说:“谢谢老师!我戒掉之后会如实向父亲说明的。” 老师看上去有些惊讶,随即便又带着笑意了,“顾影啊,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多半控制不了自己,收拾下东西去我家住吧。你爸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请示过了,说让我严加管教呢。”说完老师的手里变戏法般地拿出一样东西——家法板子。板子约摸有50公分长,手掌般宽,一公分厚,那是父亲平时惩戒我的工具,但父亲很忙,打的也就很少,从小到大也就挨过三次,倒是家教和钢琴老师打得多些,但也不怎么狠的,成绩下滑了或是琴没怎么练,老师也就象征性的打一顿。老师将家法板子在手里晃晃,看来很和蔼的样子,但我凭着直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心里虽然害怕,但竟还存有一丝庆幸,还好没有把我送到戒毒所去,只是打一顿而已,就算再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以至于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欣欣然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悲惨生活,即将开始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又坐在老师的车上,带着我不幸的行李们和恐怖的“刑具”。 “不想问问我怎么发现你的小秘密的?”老师边开车边笑,好像我并没有犯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只是如来时一般,谈笑风生。
“老师无意中发现的吧,我原本就藏的不是很隐秘。”
“我想换个频道,结果遥控器摔到地上,电池掉了,我把沙发搬开,找电池的时候发现的。”老师说着,似乎也有些微微的得意了。看我不说话,老师“你还不到十五岁吧,一年半之前也就十二岁,为什么吸毒?”老师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说着为什么校服是绿色的这样平常的事情一般。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老师轻松的语气感染了我,我也逐渐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老师,“大麻是软毒品,纯度低,不太容易上瘾。有一次去轮滑的时候受伤了,一个朋友给我抽了一口,止痛的,感觉很好,就弄了些回来。”
老师有些不置可否,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过了一会儿老师又问,“这种东西在北京也不是很好弄到,你跟谁买的?”
“跟外面交的朋友,老师别问了,我答应了人家保密的,老师现在人赃俱获了,我也不敢撒谎,求您了,待会儿您怎么打我都心甘情愿,朋友我是不能出卖的,告诉您,您一准儿向公安局报案的。”也许因为跟老师分享了我最黑暗的秘密,我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装作一副谦恭的好学生的模样,说到底,有几个好学生会吸毒呢。
“你倒是挺有挨打的觉悟。”老师笑了笑,“我也不是非要问出来去报案的,只是怕你毒瘾上来了又去找你朋友买,回头藏在我家还好,顶多就是打你一顿,要是藏在学校里,查出来你是要被开除的。”老师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着,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的感觉,好像午夜电台的播音员,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
“都让您查出来了,我还哪儿敢啊,不让我买还不简单,您把我每月的零花钱都管起来,平时不让我出门,我想买也买不到不就行了。要是您再发现我吸,您就别管我了,直接告诉父亲,让他把我打死算了。”不再是平板的语气,倒像是在撒娇了。其实我心里是怕父亲的,所以说的也是实话。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若是父亲发现了沙发下面的秘密,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怎样的失望,怎样狠心的惩罚我。然而在潜意识中,我甚至是期待父亲能够发现的,若是父亲发现了,大概就会更经常的回家了吧,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心的准备了两天,结果还是没能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老师似乎任由我自己发愣,过一会儿红灯了,才又问我,“你爸经常打你?” “没,不怎么打的,总共就打过三次吧,但每次都打得挺狠的,跟家教没得比。”我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脑中还在勾勒若是父亲发现了我的秘密,会怎么样处置我。
“我听说你成绩不错,你爸还给你请家教啊?”老师也没有细问父亲打得多狠这种尴尬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的问起家教来。我初中的成绩的确不错,但不算是拔尖的那种,而且时高时低,很少有稳定的时候。好的时候可以考全班第一,差的时候能掉出前十,甚至前二十,但总还是好的时候多。但所有学科中,最好的还是语文。我的语文成绩向来都是第一的,我的作文向来都是范文,据说这是遗传的,父亲上学的时候,语文就是极好的。
“嗯,父亲不怎么管我,成绩上的事情都是家教管的。他也不怎么教我做题什么的,就是帮我签签字开开家长会什么的。”不知不觉中,我的语气似乎不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随意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老师似乎也挺满意的,随意的跟我聊起了他的家庭。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也了解到,老师跟父亲是同乡,都是内蒙的;师母前两年去了国外进修,家里就只有老师一个人住了;老师没有孩子,因为师母还年轻,打算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老师从毕业就在我们学校教书了,教龄已经跟我的年龄相仿了……一路上相谈甚欢,让我几乎忘记了,要挨打的事情。
第一卷:身世浮沉 恐惧
老师家在学校南门边上,离学校很近,家里不是很大,却显得很宽敞,三居室,主卧室显然是老师的房间,我并没有进去。另一间比较大的是书房,三面都是落地的大书架,整齐的摆满了书,比我的书还要多些,书架旁边有梯子,应该是用来取用上层的书册的,窗前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桌上只放着笔筒和几个相框,其中还有父亲和老师的合影,看来父亲和老师,真的关系不错的样子。老师将我的书包放在桌子上,没有让我过多的参观,便拉我出去指着客厅的墙角跟我说,“先站那吧。” 我乖觉的走过去站直,凝神听老师的动向,老师将我的行李提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应该是客房吧,我心里想着,不一会老师便出来,手里的板子一掂一掂的拍着另一只手,发出清脆的声音,听得我心里毛毛的,却又实在不敢回头看。老师走过来,在我后面大概一步的距离停住,便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老师掂着板子的“啪、啪”的声音。我努力站得更直些,免得被老师挑出什么毛病来,每一次心跳的时候全身都好像要一同颤抖一般。过了一会儿,老师也不再动了,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只有钟表嗒嗒的声响和我仿佛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 我害怕了。 其实通常挨打的时候,我都是很坦然的,大约是没怎么被狠打过的关系。家教大概因为我早上学,年纪比较小的缘故,也没怎么真打过我,每次打的数目倒是不少,多的时候能打到三百下,但不怎么使力的,板子一停下就感觉不到疼了。教钢琴的文老师倒是打得狠些,但多半都是我自责到自己也觉得自己该被打一顿了,文老师才会打我,每次挨他的板子都会疼上两三天,但也就坐的时间长了才疼点儿,活动还是如常的。因此我心里从不害怕挨打的,只要一说要打了,我立刻乖觉的褪了外裤,或者掀起裙子,趴到琴凳上,撅好了屁股,咬牙等着惩罚。
只有父亲打我的时候,我才会害怕。他打我的时候,从来不多话,裤子是要全部脱掉的,甚至也不许穿鞋和袜子,光着下半身对墙站着,手扶墙,臀上翘,摆好了姿势之后,板子就会落下来。父亲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躲板子。
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那时候妈妈刚去世不久,我搬到北京来和父亲住。新的城市,新的学校,远离我从前的朋友们,甚至连妈妈的墓都不在这里。我开始编造各种理由请假,逃课,两个月里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次我逃学整整一个星期去图书大厦看书,老师找了父亲几天,终于还是告了状,周五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常常在家的保姆不知道被父亲打发到哪里去了,只有父亲在家里等我,手里拿着板子坐在沙发上。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败露了,紧张的要死,但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问了句:“去哪儿了?”
我低下头如实的说去了书店,也告诉父亲一周都没有去上过课。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逃学了,但着实是几个月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父亲听我说去了书店,倒也没有骂我,反而从钱包里给我拿了张信用卡,说,“以后在书店看到喜欢的书就直接买回来,不用在那看了。密码是你的生日,880613。” 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卡,放在茶几上,说,“谢谢爸爸。”然后瞥了眼父亲放在沙发上的板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法板子,在当时我眼里,那板子简直大的吓人,不要说被打,就是看一眼,也是怕得紧的。我知道左右逃不过打,还不如早早认错,自觉一点儿也好少挨些。咬咬嘴唇,还是认了错,“爸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给您添麻烦了。”
“嗯,”父亲也没有怎么责备,说教,数落,只是嗯了一声,又微微一沉吟,问我,“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愿意接受惩罚么?”
我自然是不愿意挨打的,但父亲定然不会因为我不想挨打就不打了,因而也只能说愿意,何况我已然认了错,也没什么立场反对,但如电视上那般的“XX知错了,请父亲重罚”之类的话我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于是便默然的点点头。然后依然低头站着。
父亲也没有逼我说,仿佛很满意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期待我回答得更加乖觉一般,把我拉到身边坐下,问我,“到北京来之后,是不是不习惯?老师说你请了不少假,假条都给我拿来了,”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打开之后,里面夹的果然都是我写的假条。上面有我伪造的妈妈的签字。旁边还有一份我的出勤记录。
我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得攥了攥拳头,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有两天是真的发烧了,很不舒服,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编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爸爸别生气。” 父亲没有多说我什么,指了指墙边,“裤子和袜子都脱掉,手扶着墙站那儿,屁股撅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躲板子。躲一下之前打过的就都不算,重新再打。听明白了么?” 我没有动,愣愣地看了看父亲,怯怯地问,“要打多少下啊?”
父亲翻翻老师送来的出勤记录,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逃一节课打一下,不算多吧。” 我不知道到底逃了多少课,却也没敢再讨价还价,每天六节课,一周就是三十节,加上之前零零星星的逃的,约摸有50多节吧。我背过身去,慢慢地脱了裤子,袜子,光着脚走到墙边,家里的地板是花岗石的,踩在上边冰凉冰凉,冬天虽然家里有暖气,但不穿裤子我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只是几步的功夫,就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碰着墙的时候浑身一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当时虽然只是7岁的孩子,但依然觉得在父亲面前脱掉内裤十分不妥,便没有脱,觉得撅起屁股的姿势太过羞耻,实在做不出来,一直手着扶墙站了好久,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房间里一直很安静,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概直到自己冷得不行了,才慢慢把塌下去,翘起轻轻颤抖的屁股。 父亲依然没有过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内裤不算裤子么?”
我原本只是微微打颤的屁股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全身都被带动着颤抖,我直起身子,用力深呼吸,却依然止不住,连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抱紧自己,贴着墙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依然不起作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不敢回头去看父亲,只是自己试图调整着呼吸,我想开口求求父亲能不能穿着内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只有不断颤抖的自己。最后实在站不起来了,便蹲在地上,紧紧的得抱着双腿,闭上眼睛喘息着抽泣。我一边哭一边安慰着自己,我知道今天若是我不能平静下来乖乖摆好姿势挨打,估计父亲就会一直和我耗下去。我强压下内心里的委屈,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平静呼吸,慢慢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泪水肆虐而慢慢发烫,脸贴着冰凉的墙站了一会儿,舒服多了,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肩膀还会偶尔的抽动,但眼泪总算是止住了。闹过一番之后,大概也明白父亲是不会通融的,认命一般的扯下内裤,扔到一边,又深吸了两口气,才弯下腰,摆好了姿势。 屁股刚刚撅起来,就听到父亲大步走过来的声音,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啪!”屁股上已然挨了第一下,腿顺着板子的势头本能地弯了一下,疼痛就迅速蔓延开来,屁股仿佛灼伤般的,火辣辣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外面冰凉的空气似乎起劲地往那些刚刚打开的毛孔中挤窜着,肌肉的钝痛和皮肤的麻痒连在一起,让我痛得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做出反应,第二板已经携着破空的声音狠狠得打下来,分毫不差的位置,如初一辙的力度,带来的,却是五倍,甚至十倍的疼痛,让我痛得甚至叫出声来。疼痛似乎让时间流动无限减慢,让感觉无限敏锐,我可以明晰地听到从自己喉咙中逸出的惨叫声音量一点点的增加,和板子击打后骨头的震动叠加在一起,震得耳膜生疼。我能感觉到汗液一点点的在臀锋的皮下聚集,然后顶着四处乱窜的冷风,丝丝渗透出来。我甚至能在尖叫声中,辨析出皮肤之下,肌肉无力碎裂的声音,仿佛绝望的,无声的嘶鸣,湮没我仅有的理智。 几秒钟前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比褪下裤子,撅着屁股迎着板子的屈辱更加痛苦难堪了,挨了两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在这种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疼痛面前,屈辱,不过是附属物而已。父亲其实只是单纯的希望我痛吧,并没有想要让我羞得无地自容。一瞬间,我甚至希望父亲更严厉的骂我,羞辱我,只要他的板子能够轻些,再轻些。
第三板并没有因为我的尖叫而留情,反而更加有力的打来。比前两下响得多,甚至在房间里听到了回音,疼痛随着击打深入到肌肉的最深处,一瞬间刺痛,钝痛,胀痛,从皮肤表面层层深入,混合起来连成了一片。我再也站不住,“嗵”的一声跪下来,膝盖狠狠地砸在坚硬光滑的石头地板上,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我蜷起身子跪坐着,又不敢压着屁股,只得一直手护着屁股,另一支手擦拭着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肆意满脸的泪水。
父亲并没因为我的泪水而产生一丝怜悯,“重复一遍刚才我的要求。”他依然平板的语调让我深深的怀疑,我眼前的他是否真的是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父亲。
“不能……不能躲……躲板子,”我哭着,断断续续地努力完成着句子,“否……否则,要重新……重新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这样机械地说出父亲的要求的,不敢反抗,不敢求饶,甚至连求父亲让我趴在床上挨打的话也说不出来,我是那样的害怕,似乎不是害怕挨打的屈辱,也不是害怕剧烈的疼痛,只是害怕违抗父亲时,房间里那种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手里握着板子站着,平静地注视着我,便如同适才坐在沙发上时一般。我抬起头,眼神和父亲的相接的时候,突然吓得低下头来,顾不上臀上撕裂的疼痛,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甚至头晕得厉害,眼前一片昏黄。我手扶着墙,抵着晕眩摆好姿势,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对不起。”哪怕下一瞬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早一刻脱离这种孕育着绝望的安静。 “啪,”又是一下,落在臀锋处肌肉最厚实的地方,细细密密的汗珠将落板的声音变得更加清脆。神经并没有如设想的一般渐渐习惯这样的疼痛,而是在一遍遍的夯砸之中,更加敏感的叫嚣着。我闭着眼,咬着牙,用尽一切注意力,绷着膝,生怕一
第2回
次不争气的屈膝,被父亲当作逃打的“罪证”。 “坚持,”我无声的对自己说,没有再尖叫,因为似乎哭喊并不能带来父亲的宽仁,只能空耗已然捉襟见肘的体力来描摹自己的疼痛。我闭着眼睛集中这全部的精神,极力地忽略臀上节律性的剧痛,拼命地想着早些时候在书中看到的故事,想着那个故事里叫做塞西莉亚的女孩,想着她穿着舞鞋翩翩起舞,疼痛一次次将我拉回现实,我又一次次地将自己埋进脑中构筑的“乐园”。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样的疼痛中,如果肉体不能逃避,那么就将心灵放逐吧。
然而,似乎身体不满于我这样不负责任的抛弃,疯狂地叫嚣起来,疼痛消磨了最后所剩无几的意志,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挨了多少板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承受多少下这样的重击,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痛到分辨不出板子落下的感觉,只能听到耳边凄厉的破空之声和沉闷而绝望的肌肉的嘶鸣。我的手仿佛牵线木偶般的,脱离了自己意志,用力地向后一扫,打到父亲举起的板子上。 “哐当!”板子,竟然这样轻巧地被我拍落在地上。
我瞬间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得说不出话来,意识似乎一下子夺回了领地,我想要道歉,想要分辨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要逃离这又一次来临的,地狱一样可怕的安静。但我只是无力地抖动着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父亲楞了一会儿,俯身拾起板子,又看了一眼我臀上的伤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规矩定了就要遵守,不惯你逃打的毛病,先吃点儿东西吧,吃完了再打。” 其实我从早上出门到晚上回来,还没有吃过东西。饥饿的空虚感搅动着腹中空荡荡的内脏,带来另一种恍若能将人掏空的痛。但此时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够罚我不吃晚饭,抵过那一遍遍刷洗着我的肉体的苦痛。
第一卷:身世浮沉 立威
“害怕我么?”老师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回,沉静如水一般的声音,即使在惩罚的时候,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那次更惨吧。没有回头看老师,但身体的抖动好像渐渐舒缓了。呵,只是一句话,便被收买了么?我自己还真是个孩子呢。我自嘲着,试图缓解内心滋生的紧张,却没有回答老师的问话。
“嗯,”老师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对我的无理忽视也没有怪罪,只是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轻轻叹气,“先别站这儿了,给你爸打个电话吧,就说已经到我家安顿好了,开学之前都住在这儿。” 原来,老师手里拿了板子,竟然不是立时便要打了,面壁了几分钟,难道要我是思过么?想起来似乎有些好笑了,却因为惩罚之前空气中压抑的气氛,始终没有笑出来,连嘴角牵动这样细微的动作都不曾有,似乎连我自己都害怕破坏了这种紧张感。我拿了电话,却没有拨号,回头看着老师,一个问题萦在嘴边,却问不出口。
“今天的事还是别说了,你要是坚持不瞒你爸爸,只说是犯了错,我要打你就行。你爸知道是我,应该也不会细问的,日后他要是知道了,一过不二罚,也不会太为难你,我帮你跟他解释就行。”老师一句一句细细道来,字字分明,全是为我考虑,解了我欲语还休的尴尬。 我心下又有些暖了。一边拨着号,一边想着从见他的第一刻起,他给我的印象便是温暖的,如冬日午后安静跳动的阳光,照到心底,映衬着冰雪,让人贪恋,让人留连。电话通了,我还在想着老师下午念课文的样子,专注而陶醉的眼神,和现在的如此不同。
电话那头父亲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随意的语调,“喂?谿?怎么不说话啊?” 我瞬间从神游中生生被拽回,来不及怀疑父亲语气的不同寻常,倒先是被着实吓了一跳。“父亲?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我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显得平静、恭谨。
“哦,顾影啊,我回酒店了,不忙,你说吧。”父亲的语气立时转变了,令先时没意识到父亲态度不同的我一阵尴尬。
然而父亲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多问的,或者说,是不敢多问的。因而也没有太好奇,立时说了正事,“我跟言老师商议,开学前暂时住在老师家,现在已经搬过来安顿好了,父亲若找我,打这里的电话就行。” “还真搬过去了,”父亲语气里有一丝惊异,微一沉吟,便开始交代,“也好,言老师有胃病,妻子也不在身边,你厨艺不错,经常给他做点儿养胃的东西,他也舒服些。你就当老师是爸爸一样就行,不用太拘礼。我也托了他管教你,省的你抱怨我总在外面工作,不管你了。” “是,我知道了。父亲回来之后是也到老师来还是我暂时回家?”
“到时候再说吧,言老师家离学校也不远,你开学就不用住宿了。我给你的卡里还有钱吧?够交学费么?” “够的,谢谢父亲劳心了,一直住在老师家会不会不方便,我……”
“没事,我待会儿跟他说,你学习忙么?不忙帮我看点儿东西。”父亲最近一两年总是交代我做些文案的工作,大多是复核一些文书,原来父亲都是亲力亲为的,现在更忙了些,因为我看东西快,心又细,还是廉价劳动力,父亲也就渐渐使唤起来。后来也做些别的,出过些错,父亲总说要打,记在账上,但回来的时候总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时间用来教训我,就一直拖着了。 “嗯,还好,父亲把材料发给我吧,老师这边电脑要借用,我尽快好了。” “我知道了,你把电话给老师吧,”父亲似乎交代得差不多了,便不打算多说了,看来,即使我想要坦白,父亲也没那个耐心继续听下去了吧。
“好的,父亲晚安。”我说着,便把听筒交给了老师。
老师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发现了我好奇的眼神,没好气的指了指墙角,“站过去反省。” 我走过去,一边听着老师和父亲的对话,大约是隔得远了,父亲的声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到老师的回答,多半是半开玩笑的随便语气,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兄弟。
“也没什么,你家丫头我不能打啊?”
我听着老师的声音,极力地想象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应该也是这样随便的吧。父亲在家里是长子,连跟叔叔们说话,也是严肃命令的口吻。然而刚才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对老师随意的称呼,让我不禁怀疑,父亲和老师对话,一直便是如此的自然,好像电话中的不是我熟知的一向严肃父亲,而是另一个人一般。我对老师和父亲的关系好奇极了,两人看来定然是十分好的朋友,为何我从未在家中见到过?为何突然之间便冒出来了?为何我竟这样糊里糊涂地住进了他的家里?为何父亲会让我把他当成爸爸来看待?一切的疑问在心中滋生着,想要知道,自然不能问父亲,大概,是可以问老师的吧。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套老师的话,却忘了今天老师是根本不会给我套话的机会的。 “过来吧,想得怎么样?都错哪儿了,说说吧。”老师挂了电话,语意含笑,并不像父亲一般严肃。似乎在老师眼里,挨打也是件轻松的事儿。
我走过去低着头,感到一阵窘迫。父亲是从不会问我“都错哪儿了”、“怎么错了”这样的问题的,要打便是直接就打,只要挨打的时候规矩些,打够数了便会停下来,不会要求别的。因而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这样一直僵持也不是办法,便只得硬着头皮说,“老师的问题太开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师忽然笑了,“你爸说你就是欠打,我还有点儿不信,现在看来倒是不假,认错不会,顶嘴倒是挺有套路的嘛。”
“对不起,”我有些凄惨地笑笑,“我不是故意不回答,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 话音未落,老师便一把抄起板子,拉过我来狠狠打了一记,如同早些时候在我家里时一般。夏日里校服本就是轻薄的面料,隔着裤子也疼得紧,又是猝不及防,打得我一惊,我猛地挣开老师,向后撤了一步。 “怎么?不但顶嘴,还敢跑了?”老师的目光玩味地审视着我,嘴角依然是笑着的,却仿佛有些森然了,“胆子不小啊。”
我被老师看得心里发毛,没怎么考虑,便鞠了个躬,上前一步,“对不起,老师打吧。”话说出来自己就先被吓了一跳,这样“请罚”的话,即使是对着父亲,我也说不出来的。幸而,父亲也并不这样要求我。 老师自然不会惊讶,我说了要他打,他也就不含糊,一把拽过我来,按在沙发上,板子便重重砸在我臀腿之间,打在裤子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却丝毫没有阻碍侵袭而来的痛感。一连十下,没有间歇的落在一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从臀肉中弥散开来,一波接一波的叠加上去,几秒钟内疼得好像心跳都停歇了。我粗重地呼吸着,汗一下子湿透了原本就不厚的校服,面料黏在皮肤上,仿佛火灼一般。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穿着裤子挨打,也是可以这样痛的。
“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么?”老师并没理会我跟疼痛做着怎样的斗争,而是继续无情地问着那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都错哪儿了?”
我不敢再说自己不会回答,可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我……”正在吞吞吐吐之间,又是一记板子携着风声又落下来,下面的话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换做一声低吟,“噢喔”。 “穿着裤子答不上来是不是?”我趴在沙发上,看不清老师的神情,但语气明显是严厉多了,“嫌不够疼吧。”我甚至来不及申辩,裤子就被老师一把扯下来,“嘶啦啦啦”开线的声音响起,校服就这样被老师扯破了褪到膝上。我顾不得“伤残”的裤子,羞惭到了极处,身体紧紧地缩着,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捂。停了大概两三秒的功夫,我突然感到老师的手触到了内裤,我仿佛被点击一般地发抖,难道跟父亲的规矩一样,连内裤都不能留么?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存了一个念头:老师是男人啊。 一瞬间,臀上忽然失去了遮蔽,原来老师只是将内裤两侧拉起,向上拽了拽,我的大半屁股便都露了出来。我一时心中矛盾至极,羞惭得浑身发烫,却忍不住感到一丝庆幸。老师没有说话,将我的双手反钳在背后压牢,接着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仿佛自豪的歌者旁若无人的试音。板子深深陷入肉中,又被弹起,臀肉随着板子的击打,又颤了几颤才渐渐平息。疼痛随着颤动一波波的强烈刺激着神经,仿佛几把刀子狠狠地剜入肉中,刚刚从毛孔中渗出的汗液又随着痛感钻回去,刺得伤处生疼,好似对我原本就不强大的忍耐力最辛辣的嘲讽。 我这才发现原来父亲打我也是未尽全力的,若是老师的板子算是惩戒的话,父亲的大概最多只是警示罢了。挨打之前,还在想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逃课那次挨得更狠,现在看来,不过是我自己的天真罢了。毕竟,是吸毒啊。
第一卷:身世浮沉 每日的责罚
“啪啪啪啪啪”一连五下,都落在臀锋上。这每一下仿佛都不甚重,但如此连续地击打,让我疼得喘不过起来,一板下去,正是痛极的时候,下一板就接踵而至,不断地挑战着疼痛的极限,神经非但无法适应疼痛,反而变本加厉的对每一丝痛觉都更加敏感。皮肤向外胀着,好像表皮的细胞嫌周围太过拥挤,用力得往外撑。我瞬间想到一个词:皮开肉绽,也许这块板子真能就这样打得皮肉崩裂,鲜血四溅吧。 板子一停下来,我好似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一般,在沙发上扭动着,本能地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身体上难以承受的痛感,两条腿也不停地乱蹬,双手也极力得挣扎着,试图摆脱老师的控制。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来这样的惩罚方式已经够丢脸的了,想起这样的自己被老师尽收眼底,便更加无地自容。我瞬间绷直了身体,侧过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原本是为了适才的挣扎道歉的,老师却理解为我依然不愿回答他的问题,“还不回答是吧?”老师的语气显得有些生气和急躁,很快,老师的愤怒就化成力量,又是一板,狠狠地落在臀腿相交的地方。 我瞬间痛极,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疼痛透骨而来,却沉在胸臆之间,压得我透不过起来。还好,只是一下。 “老师我错了,当时不该好奇尝试,更不该一错再错继续吸,不该藏在家里,”我飞快地说着,带着哭腔,甚至来不起喘上一口气,好像停顿片刻,老师的板子就会又一次无情地落下来,让我痛到不能自制。然而我还是停下来了,因为喘不上气来,大声地抽泣着,肩膀不停地颤动,再也停不下来。 老师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狠绝的再落一板,而是将我托起,一边轻轻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一边说着,“别着急,深呼吸,深呼吸。”看我气息调整均匀了,便放了板子,坐了下来,拉了条毛巾被给我盖上,让我枕着他的腿,又帮我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才温柔地说,“慢慢说,老师听你解释。”语音舒缓悠扬,听得我心中一暖,瞬间脱离了方才的绝望。
我此时已然停了哭泣,气仿佛也顺多了。侧卧着,臀上的伤处似乎也不那么疼了,想来原本也没打几下,不至于怎样的,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暗里虽然别扭的想着:“刚才打得那么狠,现在又过来安慰,”却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说的,也就顺从地开始漫长的认错过程。
“整件事情我错的相当彻底,刚才是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初二的时候,我有一次运气好考得不错,之后压力就很大,因为父亲是不能容忍大幅度地退步的。当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经常跟他说自己的不快,后来就约了见面。”我停了停,“我自己也知道不对,但因为很新奇,就瞒着父亲和家教,偷偷去了。这个大概算是第一个错误吧。”
老师并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我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约在紫竹苑那边见面,随便逛了一会儿就一起去玩儿轮滑了,他有几个朋友也在那里,结果没玩儿多久,他们一拨人就跟另外几个打了起来,我被当成他们一伙的牵连进去,所以也打了架。这应该是第二个错儿了。 “打架的时候我受伤了,左手手腕脱臼了。我当时想去医院,无奈他们一群人都不去,我也怕父亲知道,就没去。这是第三个错误。他的朋友里有个人说可以帮我接回去的,就是很疼。他说他带了大麻,问我要不要吸点,这样接手腕的时候也不用忍得太辛苦。我当时疼得厉害,就吸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连上瘾的可能性都没想过,后来觉得自己当时做的错得离谱,几次想跟父亲说,又实在害怕父亲打我,就一直隐瞒着。
“那次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吸过,大概一年前,偏头痛实在太厉害,所有止痛的药都不管用,疼到不行,就想起了这个,千方百计弄到手,实在疼到不行才吸一支的。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用了大麻之后,虽然缓解了不少,但头疼却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还会咳嗽。半年之前我自己试着戒过,但最后还是没戒掉,”我停了话头,看了看老师,又心虚地把目光移开,“整件事情我都错得离谱,而且是明知故犯的,对不起。”
“说完了?”老师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既然认错了,我对你见网友打架之类的小事都不计较,但吸毒的事不能不罚。既然帮你瞒着学校,瞒着你爸,就不能姑息你。你知道大麻停用之后,会在体内残留多长时间么?”
“不知道,大概跟烟差不多吧,一两个星期?”我有些疑惑的回望老师,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和罚我有什么相关。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每周都会带你去检查血液里是否含有毒品成分。从今天开始,直到你检测水平恢复正常,我每天都打你20下,如果我查出你瞒着我再次吸食,也不会多打你,每天的数目翻倍,一样打到你的身体把毒素清干净为止。同意吗?”
20下,其实并不是很多的,忍一忍其实很快就过去了,依老师的意思,今天大概也是20下,不会多打的,倒让我有些意外了。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打得下不来床的准备,反正也是假期里,竞赛课大不了就不去了,没什么要紧,但老师却如此冷静地定了一个不大的数目,连个翘课的理由都不给我。更加让我不安的是,虽然数目不大,但每天都要打,这样难为情的事,经历一次就足以让我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来了,我想象着自己每天捧着板子到老师面前请罚的样子,难过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因而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不置可否地发着呆,脑中不自觉地勾勒起那个乖顺的褪了裤子撅起屁股的自己,胃里一阵阵恶心。
“数目是不会变的,你要是不想每天都挨打,我不介意每周结算一次。”老师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语气又恢复了教训我时的那种严厉。
刚刚还觉得每天都要打颇有些难为情,被老师如此一说,却发现原来分开惩处更是一种恩赐。140下在家教姐姐温柔的手里虽然不怎么样,但换了老师来打,就是个天文数字了。也许会痛的晕过去,也许会又一次印证了我在父亲的板子下得出的真理,尊严在疼痛面前,实在是一钱不值的。在极致的疼痛面前,理智永远争不过本能的。
“我……愿意……每天受罚,”我的声音细若蚊蚋,理智强烈的抗拒着,最终还是被恐惧战胜,原本只是在潜意识里的念头就这样用一种不甘的方式公诸于世。争不过,也就只能屈服了吧。 老师好像故意装作没有听到,揪起我的耳朵轻轻一拧,“大声点儿,我没听见,老师是长辈,长辈罚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看我服了软,老师的语气便缓和多了,半开玩笑的调侃,却始终不失威严。 就好像堤坝被洪水冲开了口子,很快就会轰然倒塌。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似乎再说得委曲求全些也没什么要紧了,我深吸了口气,握握拳头,壮着胆子大声说,“我愿意每天接受20下板子的惩罚,直到检查结果符合老师的标准。”
“你要是觉得20下太多,说不定求求我就给你减一半儿的。我先说好了,你爸爸让我当你是自己孩子一样对待,你要是犯了其他的错儿,我可是一样要打的。”
老师这样一说,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就算自己没时间收拾我,交代给家教来处罚,也一定要打足数。先下老师如此说,难道真的是让我讨饶么?我小心鉴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求饶的话不会说,更加说不出口,也只有硬着头皮,逞强一般的说,“嗯,我尽力不犯错儿就是了。” 大约是老师见我一副别扭的样子,实在好笑,竟然就真的笑了起来,让我躺在他的腿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起来也不是,接着躺着也不是,窘得耳根发烫,不安极了。 老师伸手拍拍我的屁股,隔着薄被,又没怎么用力,竟还是有些疼的,“行了,歇够了就开始吧,你爸怎么罚你的,我们就照他的规矩来,我反正是替人管教女儿,还是依着人家的规矩来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好像炸开了一般。
第一卷:身世浮沉 爱或痛
虽然知道没什么意义,我还是穿上了校服的裤子,站了起来。心里还暗暗可惜了一番:开学才是高一,校服还是新领回来的,居然就这么报销了。裤腰左侧的裤缝裂了一个十几公分的口子,我不自然地用手拎着,姿势大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当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自己拎着裤子的样子有多可笑,当时我的心底是在斗争的:要不要随便往沙发上一趴,然后告诉老师父亲就是这样罚我的?就算以后拆穿了,大概也轮不到老师来打我了。当时在父亲面前脱下内裤已然是迫不得已,即使是自己的父亲,即使当时只是个小孩子,已然那样难为情,更何况老师这样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男人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那么,要撒谎么?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尊严而做另一件令自己不齿的事情么?还是不要吧,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非此即彼的,应该还可以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脑中忽然想起刚才老师的话,“说不定求求我就……”是啊,也许可以求求他吧。相比于父亲可怖的规矩,低声下气一些总还是可以忍受的啊。
“老师,您来定规矩吧,父亲的规矩,在您的面前,我做不来的。”我终于憋出一句话,虽说语焉不详,但已然是我的极限了。我将头埋得很低很低,拽着裤子的左手一个劲儿得搓着手里的衣角,恨不得此时这里出现个时空漩涡之流的东西,将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你爸给你提什么诡异要求了?还不能让我知道?说来听听。”
“父亲让我……”我挤出四个字,就再也开不了口,狠狠得咬了咬嘴唇,“求求您了!我……我……真的说不出口。”
“行了行了,看你可怜的样子,不问了不问了。再问你一准儿哭出来了。按我的规矩来是吧?可别后悔。” 老师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倒不像是骗我的。我内心里盘算着,刚才老师没有让我脱掉内裤,想来应该也不会要求这个吧。也许有些别的诡异要求,但总不会比这个更加难堪了。我也不敢太过放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老师一手拍拍沙发的靠背,一手拾起放在一边的板子,“跪在沙发上,趴这儿,裤子脱了,我打一下,你说一句‘我再也不吸毒了’。”
我的心又一次缩紧,却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怯生生地问,“内裤……也要脱么?” “嗯,”老师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沙发靠背,“过来吧。” “就像刚才那样,不行么?”我有些不安的盯着鞋尖,揉搓着手中被攥地处处是褶子的裤子,不敢看老师的脸。 “当然不行,刚才就是随便打你几下,现在是正式的惩罚,一定要脱了。”老师笑了笑,“你难道就因为你爸打你要脱了裤子所以才不好意思说?你以为只有板子才是惩罚么?这个程序也是惩罚的一种,羞耻可以让疼痛的记忆更加深刻。你要是不愿意自己脱,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过,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惩罚就是惩罚,我绝不会因为理解而姑息你。” 老师说着便将我拉过去,我顺从地跪在沙发上,脑中各种声音交织着。父亲的声音,老师的声音,父亲说,要将老师当做他一样看待,难道指的竟是这个?老师说脱裤子也是种惩罚,是了,父亲那时候也将这个当成是惩罚了吧?老师说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当时定然也羞耻,也难堪的,为何现在又要如此对我?父亲也这样罚我,也是因为原来爷爷也是这样责罚他的么?很多疑问在脑中一个个炸开,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紧紧皱着眉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不能褪了内裤,无论如何也不行。忽然臀上一凉,内裤已然被老师褪到大腿根儿了。
我陡然一惊,立时伸手去拉,迅速地将内裤提起,转过身来,跪坐在沙发上,我抬眼看着微微惊讶的老师,尽量显得委屈一点儿,低声地求着“求您了,您罚点儿别的吧,多打几下也行,我只求这个,对不起……对不起……求您了……”原本是在演戏,但最后自己竟然也被骗了,就那样一直哀求着,哭了出来。 “好,别哭了,老师同意。就像刚才那样打吧,也不多打你,但罚你每日抄一篇《古文观止》,这可不许偷懒。”老师忽然将我搂在怀里哄着我,那样的温暖好像将我能灼伤一般,原来怀抱的温度竟然是如此的令人流连。我才猛然忆起,自从母亲走后,我便再没有被人这样揽在怀里了。 可惜,幸福总是稍纵即逝的。老师很快松开了我,拍拍我的脑袋,和蔼的说,“趴过去吧。”我顺从的做了,却有些心惊:这是真的要打我么?即使是家教姐姐,要打之前总要摆个佯怒的模样的,老师却一派平和,浑然不见通常打人之人常有的凶神恶煞或是不怒自威。当然,身后的疼痛提醒着我这个男人的危险。刚才仅仅挨了几下而已,加上穿着裤子挨的也不超过二十下,又已经过了许久,却依然在隐隐作痛。 “记着我刚才的要求了么?每挨一下要说一句什么?”正说着,第一板便随着微微拖长的语音,就这样落了下来,“啪!”清脆而响亮的,在房中回荡。我甚至感觉不到板子落在何处了,整个臀上全是热辣辣的灼痛,意识好像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上圆下尖、恍若倒置水滴的形状,在脑中徘徊旋转,渐行渐远。它消失的一刹那,眼睛突然又看到了周围的世界,耳朵也听到了身后老师的声音,知觉从头顶倒灌下来,我才突然想到,老师适才,是问了个问题吧?
“……是不说,这一下可不算的。”老师的声音由模糊而清晰,“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 我陡然一惊,来不及细想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脑的运行好像被刚才那个诡异的“形状”拖得慢了起来,费尽地想起老师适才提过的要求。正要说出口,却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傻到家了,而没挨一下就要说一句的我岂不是更傻?就像小孩子抄写句子一样一遍遍重复一句我再也不如何如何的话,每说一次还有一块板子无情地击打在不着寸缕的臀上,抒写着疼痛,昭示着耻辱。原来,即使上了高中,我还依然是个孩子,被打着屁股,一遍遍重复自己不能犯什么样的错误。说了,就是承认了,就是妥协了吧?我咬着嘴唇,不愿说出口。
“不说?”老师的声音不再那么和蔼了,“你还真是不能给好脸看啊。”说着手使劲按住我的后背,将我压在沙发上,“啪啪啪啪啪!”又是快速落下的5下,不是很重,却痛彻心腑。大概这就是打得快的恐怖,一下连着一下,疼痛在时间空间上都总和起来,让人难过得要死。我感到唇齿间一丝腥涩,也许实在忍不过,咬破了,可抿抿嘴唇,却感觉不到痛。才想到大概所有的痛觉都被身后毫无间歇的击打缩填满,以至于一时间,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描绘着臀上无休止的痛。 “我,我再也不吸毒了。”颤颤巍巍的,口吃已经不甚清晰了,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自己仿佛也觉得自己太没骨气,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恍惚间觉得有些屈打成招的味道,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却也来不及分辨清楚,“啪!”又是一下,落在臀锋上,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感官不那么
第3回
敏锐了,竟然觉得,板子的声音,似乎不那么清脆了。
“这是第二下,”老师松开了压住我的手,大概是怕我挨不住痛,又呼吸不畅,会痛晕过去吧,“中间的五下是给你提个醒,别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是,谢谢老师,”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实在是贱得要死,被人这样掠尽尊严的揍还要感恩戴德一番,好像生怕人家打得不狠似的。其实有些时候,尊严放下了,反而不觉得羞耻了,只是厌弃这样的自己罢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我再也不吸毒了。”
全身紧绷的肌肉却没有迎来预想中下一次疼痛的洗礼,老师意外的停下来,我仿佛感到老师举起的右手缓缓放下,然后是有些颓然的声音,“恨我了?”
我愕然了。恨么?我问自己。也许,还是恨了比较轻松吧。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该打我,恨得咬牙切齿,把一切都归罪给老师,对自己说,一切都是他逼我的,可能会好过得多吧。痛是他给的,羞耻是他给的,所以,即使恨了,大约也理所应当。但,正如自己不恨父亲一样,其实,也是不恨老师的啊。 我摇头,臀上的疼痛灼烧着皮肤,想伸手去揉揉,却还是忍住了。突然老师的手覆上来,轻轻揉着,“疼了吧,老师也不想这么逼你,你是个好姑娘,不能被毒品毁了。只要能戒掉,恨我也没关系。”叹息般的,让人不由得心痛,“都打肿了,后面的我打的轻点儿,疼就叫出来,没关系的。” 不知为什么,竟然因为老师的话突然伤感起来,老师是在心疼我么?即使今天才刚刚认识,老师就相信我是个好姑娘么?之所以会打我,只是因为不想我误入歧途么?若是老师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多半和“好”字不太沾边儿的话,会不会就失望到不想管我了?“老师您打吧,我没那么不禁打。我真没恨您,真的。”我试图说得更真诚些,心底还是希望老师能相信的。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即使是给你疼痛的人,也可能是爱着你的。
老师是如此,那么父亲,也是如此么?
“对不起,老师别生我气了。”看老师不说话,我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好,跪直了身子,屁股撅了撅,也没觉得丧气了。心里竟然希望老师打了我,心情就能好些,只盼着能乖乖挨过剩下的板子,扑在老师的怀里,撒一次娇,哭上一次。这些从未对父亲做过的事情,却都想着落在老师身上了。
“好了,没生气,”老师又拍拍我的头,“我打了,你准备好”说着,板子轻轻地压在臀上,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老师揉的太好,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啪!”声音明显小了些,老师似乎手下留情了,可能是有准备的原因,这下的痛并没那么难捱,依然咬着唇挺过去,紧接着就乖乖的说,“我再也不吸毒了。”陈述的语气,平和的语调,即使痛的难受,也尽量说得如日常对话一般。
“三下了。”老师报着数目,又把板子放了上来。灼痛的感觉立刻袭来,其实,再怎么样,却不像初时那么害怕了,仿佛有了盼头,疼痛也不那么骇人了。
“啪!”这下稍稍重了些,我疼得一颤,紧紧地抓住沙发的靠背,试图用这样无力的举动舒缓一下自己的疼痛。突然意识到,老师要求我说这恼人的话,大约还有另一层意义。若是不用说话,我大可以想些别的,想象挨打的不是自己,用意识的出离来缓解难捱的痛楚。现在却只能直面痛苦,适时重复着老师规定的句子,用脆弱的神经消化每一次袭来的痛。
…… “我再也不吸毒了。”我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这已经是第十九下了,右半边屁股已经痛到麻木了,大概是老师一直站在我左边的关系,右边总是挨得重些。我始终都没有叫疼,即使已经疼到觉得自己心脏负荷过重了,也没有叫出声来,大约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忍耐,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没用吧。 “啪!”最后一板落下的时候,我如释重负,甚至没有给自己消化疼痛的时间,便急切的说:“我再也不吸毒了。”一瞬间,所有的忍耐筑起的壁垒都轰然倒塌,我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跪坐着转过身来,扑到了老师的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靠一会儿,就一会儿。”眼泪成片的濡湿了老师的衬衫,我边哭边呢喃着“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道歉,为什么而哭泣。
第一卷:身世浮沉 爸爸
老师拥着我,默不作声的。许久,他才摸着我的头,有些突兀地说了句,“下次你爸回来,叫他爸爸吧,他喜欢听。”
我瞬间仿佛冻结了一般呆住了。肩膀仿佛忘记了自己正在抽泣中一样,停息了所有的颤动,只余下自己难以平息的粗重的呼吸声。爸爸,是个多么遥远的词啊。
印象里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我和妈妈,到北京来工作。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大概也是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那时父亲正教我背春江花月夜,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亲手将纸页上我不认识的字注上音,细心地纠正我背串了的句子。那正是春日里,江水涨起来的时候,父亲抱着我,眼里满溢着宠溺。我刚学到“捣衣砧上拂还来”却无论如何也背不对了,怎么念都是“捣衣砧上还拂来”,父亲有些着急,便威胁我再错就要打了,假装生气的神情,一看就是在哄我的样子。我撒着娇说困了,不想背那些长长的句子,父亲也不强迫我,将他仔细誊写的诗句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帮我洗了澡,哄我睡了。那时候,我总会甜甜地叫着“爸爸,爸爸”,好像永远也不会腻一般。
第二天父亲就离开了,只余下书桌上压着的那张默了《春江花月夜》的稿纸。妈妈说, 爸爸出门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我想:很久大概也没有多久吧,也许我背完诗,爸爸就会回来教我新的了。然而一首《春江花月夜》背全了,父亲没有回来。我又想:也许把以前背过的诗再多背上几遍,爸爸就会回来了吧。我将床头父亲给我抄的诗稿的小箱子翻出来,一首一首复习,一百多首唐诗,连诗里最艰涩的字句都熟识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我开始接着背诗,直到几乎背完了《唐诗三百首》,父亲也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而已。 父亲一走就是三年,直到我已然忘记父亲的怀抱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决定回家看我。那是我刚刚要上学的日子。年幼的自己知道爸爸要回来啦,紧张得几夜都没睡好。我想我是要给他背诗的,背《长恨歌》,背《蜀道难》,背他临走时教到一半的《春江花月夜》。有关父亲的记忆当时已然忘记了大半,只余下那个春日里的夜晚,他抱着我,一字一句的讲着春江花月夜。
结果父亲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参加了学校的开学仪式,到我身边来嘱咐了一句好好学习,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轻轻的对他的背影呢喃着来不及说出口的“爸爸”。 再见到父亲,就是两年后妈妈生病的时了。那时候我们心情都不算好,以至于互相间的称呼都十分勉强。父亲于我,早就与陌生人无异了。我不知道,不确定,他是否还是我印象里那个抱着我教我背诗的男人。 妈妈并没有坚持多久,手术之后只活了三天,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了一小会儿,便再睡了过去,就再也没醒来了。后事是在家乡办的,墓地也选在家乡,我那时是茫然无措的,好像人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母亲,当时几乎是我全部的世界,而父亲却与我形同陌路。但我必须跟他走,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里。我的心里却总还是有幻想的,幻想他能体会我的绝望,能安抚我的悲伤,能抽出一点儿时间,再听我背一背那些儿时记忆里美丽的诗篇。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依然是叫着爸爸的。 直到那一天。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不留情面的,不带一丝温情的惩罚,让我再也叫不出那两个字。那天晚饭后,我是怎样挺过那五十板的,其实已经忘记了。或者,因为连知道它藏在记忆的深处都会太过痛苦,所以干脆地抛弃了。那一天,我感到父亲真的不爱我了,那冰冷的沉默和清脆的击打声埋葬了我对儿时那个慈爱的男人的全部幻想。那一刻,我诚然不知道他是否还像我记忆里的那样爱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爱他了。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尊敬、谦恭、顺从,想着忍过去就好了,很快,很快我就会长大了。
其实,不是没有恨过。拖着青肿的屁股,一本正经的翻看《民法》,《刑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之类,在父亲高大的书架上翻找着一本本厚的吓人的书,案例一个接一个地翻阅,想要从里面找到一线希望,想要保护自己再也不受这样近乎虐待的责打,想要报复父亲对我的无情狠心。父亲看在眼里,并不生气,也并不制止,仿佛一种无声地鼓励。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连阻止父亲再一次惩罚我的能力都没有,更何谈报复了。大概只有离家出走了吧。我可以带着父亲给我的钱,回到家乡去,先住在同学家里,再想办法生活下去。我计划了很久,却在准备离开的前夜,发现了父亲放在钱夹里的那张纸片。 纸上有5个字:爸爸我爱你。我握着那张纸,哭得喘不过起来。
那是我最初学会写字的时候,写给父亲的第一封信。只有五个字,我写了很多天,爱字实在太难写,我一遍遍看着字帖临摹,几个字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挑了最满意的一张,寄给了父亲。妈妈说漂亮极了,爸爸一定会喜欢的,但父亲一直没有回信。原来,竟在这里。
不知是因为害怕那种无依无靠的日子,是还是真的被那张古旧的纸片触动了,我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却将那张纸片烧掉了。看着火焰中飞灰湮灭的字迹,我仿佛觉得,那个饱含了崇敬和依赖的称呼,也随着青烟,燃尽了。
后来委屈淡了,恨意也淡了。也许,我还是爱父亲的,我为他去学按摩的手法,学做他喜欢吃的意大利菜,学他喜欢听的钢琴曲,在他回家的日子讨好他,很多曾经想为妈妈做却来不及做的事,都一一为他做了。又或者,我对父亲的爱,随着那张纸片燃尽了,剩下的,只是对妈妈的无处排遣的思念。后来的后来,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已经习惯了。
“叫父亲不好么?不是更加尊敬,更加正式么?”许久的沉默后,我这样回答老师。 “我要是你爸,就把你按到腿上,打到你叫了为止,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容你这么扭着他。”老师说着,忽然坐了下来,一把把我拉过来,真的将我按在了腿上。
我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挨打,顿时委屈得紧,刚刚缩回去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怕什么?不是打你,我给你看看,要是打出淤血了,得揉散了才行。”老师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我屁股两下,不是很疼,却让我害羞到极处。
“我自己揉吧,老师就别辛苦了,我不好意思。”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实在是疼得脱力了,动弹不得。 “还打得不够是不是,怎么就不知道听话呢。你就乖乖趴着吧,自己揉下不了手的。我给你揉一会儿,你还得给你爸做小童工呢。先擦点儿红花油吧,我回头给你买点儿三七回来,咱们做点三七炖螃蟹,化瘀效果特别好。”老师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拿了一瓶红色的液体,刺鼻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红花油的味道,居然十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闻到过了。
既然挣脱不开,我索性也就趴在那里不动了。老师将药油倒在手上,然后两手搓了一会儿,“我揉了啊,你忍着疼。”油从皮肤里渗进去,热辣辣地痛,刀割一样,接着老师双手的力度渐渐增大,强烈的疼痛让我有些惊讶,“嗷呜,疼!”不知为什么,挨打的时候忍得牙都快咬碎了,现在却这样没骨气地,趴在老师腿上叫着疼。
“忍着,你爸给你揉你也这么叫啊?哪有那么疼。”老师说着,手上的力却丝毫不松,大力的按揉着。 “嘶,痛死了,父亲打完了就完了,才没这么多事。”喊痛的间歇,我不服气的顶着嘴。 “啪!”老师用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净胡说,还顶嘴了。你爸特意交代我打得重了给你把淤血揉散,再弄点儿三七炖蟹吃,说这样好得快,怎么可能没给你揉过。”说着,巴掌好像又要拍下来。 “老师别打!您信我吧,我真没说谎,父亲就是一般打完了就直接把我扔到房间里反省了。”我急切地申辩着,却突然想起,房间里那种怪怪的味道,似乎总是出现在挨过打之后的,难道是父亲趁我睡着的时候来给擦了药?
“你这么一口一个父亲父亲的,你爸多伤心啊。你爸说你是因为被他揍了,记恨他,所以连爸爸不叫了?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故意气他,原来当别人面儿也一直这么叫。”老师放下了巴掌,却狠狠的揉了上去,疼得我龇牙咧嘴。
“父亲没说过不喜欢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故意惹父亲生气。”我依然别扭的顶着嘴,疼着,却不自觉的扬着嘴角,“做”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即使,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 “还顶嘴,”这回老师没有再打我,只是手上加了力道,“那我们说好了,你爸要是回来了,至少在我面前,你得给我乖乖的叫爸爸。我反正不怕你记恨,也不会给你爸面子,当了他我也揍你,打到你叫了为止。听见了吗?”
“不要。”我坚决的摇了头,自知这样的回答定然是逃不过老师的摧残了,咬了嘴唇,等着老师的巴掌。 意外的,老师依然没有停止手上按揉的动作。“没事儿,我每天都问一问,咱们两个日子长着呢,我就不信到你爸回来还收不服你这个小东西了。实在不行我真当了你爸面儿打,就不信你不叫。” “老师一直这么打学生么?这样会影响事业的,不太好吧。”我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随便找了个话头,来攻击老师。
“当然不是,这是你的个人殊荣。而且也没把你当学生打,完全把你当女儿教训的。要只是学生,我就直接把家长找来了。”
“老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去告你?说不定我给校长或者哪个写封匿名信,老师的教职就有危险了。”我大着胆子跟老师说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概只是想确定什么吧。 “嗯,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没看错人。”老师说得诚恳,让我心里安定极了,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你定然能戒掉的,别太担心。”然后帮我提上裤子,在我臀上一拍,“起来吧,我给你拿电脑。” 我如释重负,却不禁觉得,心底有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慢慢填满了。
第一卷:身世浮沉 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br>过渡章,短一些,这章就这么点儿~新人物叶子衿参上~帅帅的美少年啊,不过这章只有声音登场
天明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入睡,十分彻底的失眠了。其实做完父亲交代的工作就已经过了午夜,二十几份份企划案,挑出来了5份,精简了一下内容,又标注了各自的特点,核对了一遍发过去之后,已经快要累趴下了。漫长得有些过分的一天,早上早早起来准备晚饭,上课,回家,收拾东西来老师家,挨打,做父亲留下来的工作,紧凑得没有一丝空余,困倦、疼痛、疲惫已经快要将我榨干了。我洗了澡趴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淡淡的红花油的味道,不知为何,一直残留在空气里,扰得我不得安宁。 心不静了。平时这样的时候,我是会吸上几口的。它会让我陷入那种温暖的回忆里,可以那样生动的忆起妈妈,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去。那样具体和真实的,令人安心。此时失去了这样的慰藉,倒仿佛心灵上比身体上更加需要这样的幻境呢。
突然想起,似乎该给子衿报个平安。他甚至还不知道,我搬到这里来住了。叶子衿,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同桌。这大概算是一种神奇的缘分,于是我们也顺应天意,成了好哥们儿。他是我知道的唯一比我还惨的家伙,虽然双亲俱在,但他爸简直就是,嗯……禽兽。父亲打我最起码还都是有因头的,犯了错才会罚,只要不逃板子,也不会打得太狠。他爸只要喝醉了,定然会拿皮带抽他一顿,而且是没头没脑的乱打,这孩子大概一年又三成时间都是带着伤的。记得我第一次无意看到他身上的伤,问他怎么弄的,他就那样不经意的笑,一副淡然的样子说是爸爸打的。我当时慌了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口不择言的说了我父亲也打我。于是这样稀里糊涂的,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昨天答应了子衿,要是父亲回来之后,平安无事,就给他打个电话。 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子衿是知道我吸大麻的,劝过我很多次,也指出要是被发现了,一定死的很惨,但我依然戒不掉。他能理解我对那些具象的幻境的依赖,能理解我舒缓疼痛的迫切,也十分担心我被父亲发现。现在发现的不是父亲,我却真的挨了打,大约,有些难以启齿。无论怎样,搬了地方,总要让他知道的。
在床上躺倒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了。穿了衣服起来,正要下楼去打电话,突然想起父亲交代要给老师做饭的,又去厨房翻了翻,冰箱空空如也,不禁一汗,留了条子说要出去买东西,就下楼了。下楼的时候才觉得臀上痛楚熬人,一点点儿挪下去,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子衿的手机。 电话接起来了,子衿却没说话。还睡着?平时这时候,大概早就醒了啊。“子衿,我是顾影,你还没起床么?” “嗯,我爸昨天又喝酒了,”子衿说得很平淡,“这次大概喝的多了些,你呢?没事吧?” 喝的多了些……我心里不禁一痛。其实有时看着子衿一身的伤,我甚至会觉得父亲对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虐打我。“我父亲没回来,还留在上海。”我一时说不出挨打的事,便只有避重就轻,“我现在搬到言溪老师家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语文老师。打电话挺不方便的,估计以后连出来都难了。你怎么样,要我过去么?”
“我没事,喷了点儿云南白药,待会儿还能去学校打球呢。估计今天我爸醒来想起来了,明儿我卡里又能多不少钱,要不送你一个手机得了,省的找你老特麻烦。倒是你,怎么住到老师家里去了,你父亲让你去的?”子衿明显在逞强,每次挨了打,他几乎都要这样作践自己一番:带着浑身的伤痛打很久的篮球。我不赞成,却依然理解他:我们都太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 “嗯,言溪跟我父亲认识的,”没有当着老师的时候,我们一般都直呼其名,“也是我自己愿意住过来的,他发现了我藏的大麻。同意帮我瞒着父亲,他帮我戒。”
“切,说的好听,又是你爸找来打你的吧。把你扔给个男人打,也真够可以的。打得重么?”子衿有时候实在是聪明得过分,这样一点就透,最难以启齿的部分,有时根本不用我亲自说出口。 “还好吧,我没怎么看。还能走,不算重吧,我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他家什么都没有,还得去趟菜市场呢。” “你对他还挺不错啊。看来这人还可以,要是真能帮你戒掉也好,就是怕你太吃苦了。”子衿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他是学校老师,应该就在学校附近吧,你住他家不方便,我给你买个手机带过去吧,刚好今天要去学校。你要什么样的?”
我之所以不用手机,是害怕那种随时会被父亲找到的感觉。和朋友联系倒也没有太麻烦,平时我一个人在家,直接打家里电话就行。现在大概真的需要了,我倒也不太在意买上一个。“你给我挑吧,随便买个就行,我回头给你钱,不用你送这个的。不过,今天言溪要带我去做检查,大概要化验THC,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回来去球场找你?”
“成,你就一直住他家了?嘶……啊……”子衿听起来似乎在穿衣服,大概衣料压在伤口上疼得厉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有些压抑的,似乎实在忍不住了,从牙缝中溢出来一般。 “你疼得厉害就别起来了,每次总这么发泄也不是个办法啊。”我顿了顿,子衿没有回答。“子衿,子衿?怎么不说话?”子衿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就这么断了。 我又打回去,却没有人接了,打到家里也是一样,我瞬间想象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要不要告诉老师,让他陪我一起去,却终于还是决定自己打车去了。毕竟,这是子衿的私事。 子衿,一定要没事才好,一定要没事才好啊。
第一卷:身世浮沉 烧
我到叶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一路飞驰而来,好在,子衿住的也不是太远。因为是周末,所以赶着上班的人也不甚多,出租车的收音机里一路上都在放“一路畅通”,平时听得津津有味的节目,现在也失去了兴致,一心想着子衿到底怎么样了。
赶到他家门前的时候,却想起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没办法进去,按了几次门铃,也没有反应,刚想去找保安看看能不能帮我开门进去看看,负责打扫的阿姨就到了。周日是阿姨来大扫除的日子,还好,还好。 叶家我是常来的,尤其是这栋房子,不算是很大的复式住宅,两户一栋的三层小楼,多半时候都是子衿一个人住,因而周末的时候,我总是耽在这里,算是两个人相互陪伴吧。只要我来了,定然会做饭给他吃,做各种各样我新学的菜式,让他来尝尝味道,然后选好吃的做给父亲。这里,大概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了。子衿的妈妈因为没有女儿,对我也十分好,家里留了我专用的房间,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因为父亲工作忙,我有一半年夜饭都是在叶家吃的。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各种错误责罚我,也不会有父亲偶尔为之的突然袭击,我反而比在自己家里更加放松了。
我进了屋子,一刻不停地奔上二楼子衿的卧室,敲了两下门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推门进去。子衿只穿了条三角裤,左腿牛仔裤套到一半,四肢伸展着趴在床上,背上,腿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还好,看上去没有出血。床边扔着一件淡蓝色的T,脏兮兮的皱成一团,被子显然是被提到地上了,手机扔在旁边,人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推推他,指尖感到的温度却明显有些高,难道是发烧了?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我捡起他的手机,大概不小心按到了哪个键,屏幕亮了起来。电话本的界面,光标停在我家的电话上。我心里不禁一痛,又去翻了通话记录,23条已拨记录,全是我家的电话,我突然心里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直在找我吧,找不到我,一定很失望,早上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疼,好疼,爸,别打了,疼……”这时才听清他嘴里一直咕哝的话,我心里又是一酸,竟掉下泪来。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给他处理伤口了。子衿的母亲喻阿姨身体不好,常年不在北京住,是不是就需要到国外去看病疗养,大多数时候,子衿都是自己住在这里的。喻阿姨不在的时候,叶叔叔就总是喝酒,每次喝醉了,几乎都要打子衿,打完了,又后悔不已,做出一副好爸爸的样子,给子衿买这买那的赔罪,后来看子衿不喜欢他买的东西,就索性给钱了,钱给得也大方得很,以至于我觉得子衿卡里的钱都够买一套小点儿的公寓了。子衿为了不让喻阿姨担心,每次挨打也不会告诉她,通常都是打电话告诉我,只要能起身了,他一般都会去打球,我也经常是陪着的,害怕他出什么事情。但今天,要不是他电话打到一半突然就没声儿了,我大概就不会来了吧。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背叛者,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弃了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兄弟。心里的难过和愧疚,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我透不过起来。
我从地上捡起被子叠起来,又去柜子里翻了一轻一点儿的绸料做的丝被给他盖上,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晃了晃他,想叫他起来,问问他都哪里不舒服,却怎么也叫不醒。我有些着急,不知道要不要叫医生来,这个热度,应该在38度左右了,要赶紧吃退烧药,补充水分才行,他一直不醒,该怎么办呢。 我一看表,已经快八点了,突然想到昨晚老师说要带我去医院的熟人那里检查,不会留病历的,大概老师有相熟的医生?拿起子衿的手机要给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老师的号码。窘境,大概就是指这样的境况吧。
我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顾潞城。”父亲很快的接起来,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而威严。 “父亲,是我。打搅您了。”
“你在哪儿?用的谁的电话啊?言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正着急呢。” “我在子衿这里,他生病了,发烧昏迷不醒,我想在这里照顾他,您能告诉我老师的电话么?我打给他。” “嗯,139XXXXXXXX,”父亲报出一串数字,我匆忙的记了,“他病得很严重么?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医生过去帮他看看?”父亲接着问,似乎很热心的样子。
“呃,”我有些吃惊,不知道是否该接受,我从未请求过父亲帮什么忙,现在父亲突然要帮我给子衿找医生,我一时有些发懵了,看了看眼前昏昏沉沉的子衿,咬了咬嘴唇,还是答应了,“嗯,麻烦父亲了,您给我医生的联系方式就行,我自己说明情况就好。多谢您了。” “好的,你别太辛苦,照顾病人很累的,我一会儿给叶启辉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来照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父亲的语气竟然好像是在安慰我一样。
“不用了,谢谢父亲挂怀,您告诉我医生的联络方式就行,叶叔叔那儿我去通知就可以。昨天您安排的工作我也做好了,已经发过去了,您有空收一下。”
“嗯,我看到了,你忙吧,记得弄点儿三七根,炖点蟹吃。”
还没等我说再见,电话已经挂了。三七,看来父亲是真的嘱咐过老师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还有些不相信。一时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只想着三七,应该是活血化瘀的,给子衿吃应该是很合适的。于是一边吩咐阿姨出去买点儿三七根和螃蟹,一边拨着老师的电话。
老师有些生气,有些着急,语气里都是迫切。听起来是到菜市场找我去了,电话里嘈杂的很,隐约听了些问价的声音。我说了在同学家,因为同学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今天可能不回去了,也不等老师
第4回
回答,就回了一句父亲已经同意了,挂了电话。医生的问题已经有父亲帮忙了,没必要再麻烦老师了吧。虽然有些对不起老师,但紧急情况嘛,也是没办法的事。
刚挂了电话,父亲的短信就发过来了:言毅医生,13XXXXXXXXX。
不会,这么巧吧……姓言的,应该没有这么多见吧?难道父亲和老师找上的,都是这个言医生么?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床上趴着的好友,还是拨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言毅。”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是声音,就与老师有三分相似了,看来可能真的是兄弟。
“言医生您好,我是顾影,顾潞城先生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冒昧地打搅您实在抱歉。” “哦,潞城的闺女啊。叫叔叔就行,有事儿说吧,别客气。”听了是我,医生的语气和气了不少,好像是知道我的,而且跟父亲关系不错的样子。
“是,言叔叔,我有个朋友发烧一直昏迷,他受了外伤,又不方便去医院,能麻烦您出诊一趟,来给他看看么?” “嗯,好的,我这就走,他烧到多少度?因为什么发烧的?有外伤是不是感染了?” “他没清醒我不敢给他试体温,我估计在38度5左右,伤有多处,但都是皮下出血,没有创口,应该不是感染,不过他昨晚好像一直没盖被子,可能是着凉了。”我小心的回答着。医生还没来,我不愿就这样说出子衿是被打了,但事情往往是难遂人愿的。
“他是不是被打了?头部有没有伤?”医生倒是毫不避讳的问了。
“是,伤多在背上,脖子上也有一道伤痕,但不严重,头部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他是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既然问了,为了不耽误病情,我也只好如实回答。 “用什么伤的?”医生那边窸窸窣窣,大概是在收拾东西。
“皮带。”我忍住心痛,勉强地回答.
“哦,”医生顿了顿,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 我报了地址,又说了待会儿把地址发到言医生的手机里,才挂了电话,再去看子衿,他倒比适才睡得更熟了些,话也不说了,拉着我的手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背脊上的肌肉似乎也一张一弛的动着,尖尖的下巴卡在我的指节上,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在昏迷中,也在辛苦的忍痛。 我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额上的乱发,看着他英俊的睡颜,一时有些失神了。他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把我的手握的更加紧了,唇齿微动,仿佛说了一个字。我附耳过去,想要听清,却始终模模糊糊的。 “子衿,想要什么?”我轻声地问着,虽然知道他还昏睡着,却固执得认为他也许能够听到。 “饮……饮……我要……饮……料”子衿断断续续地说着,十分艰难。
要饮料么?我正要起身,却发现子衿已然醒了。眼睛微微张着,眉间也舒展了,嘴角轻轻牵动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只有在醒着的时候,才能带着这样的伤痛,依然淡淡的笑吧。
第一卷:身世浮沉 父与子
子衿醒来之后一直乖乖趴着,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样挣扎着起来,大概,是疼得狠了吧。体温测了一下,倒真是烧得厉害了,有38度7,平时白皙的皮肤里渗出一丝浅绯色,气息也急促了些,有些微喘的,透着虚弱的感觉,手攥着我的衣角,完全没有平时嬉闹的样子。我用以前备下的草药煮了一小盆药汤,想用毛巾为他擦拭伤口。伤口中心是有些发白的,起了一层皮;周围是暗紫色,明显的皮下出血,点点的紫痧让人有些心惊;再向外便是发青的颜色,像是因为淤血不散,在周围凝成的。每条伤口都有两指来宽,纵横交错在他原本就不是很宽阔的背脊上,交叠的地方高高的隆起,暗如墨色,我握着手中的毛巾,紧紧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再次掉下泪来。伤势,比平常重得多。我深知疼痛的感觉,这样严重的伤,定然比我想象中痛得多的。手里的毛巾轻轻触了他一下,立时便抬起来了。自己的背脊一阵发凉,钻心的痛,臀上的伤好像也开始叫嚣起来,我放下毛巾,一时竟无法下手了。 “要不,等医生来了,让他帮你擦吧。”我看着他,小心的掩饰着眼里的悲伤和心痛,“我下不了手。你早上说谎的吧,昨天根本没喷白药。”
“嗯,骗你的,太疼了。”他承认得倒是十分干脆。依然笑着,只有眉心轻轻地拧在一起,应该是痛得难过了,“还是你来吧,帮我擦一下伤口,喷点儿外用的白药。医生肯定不如你动作轻,到时候更疼。” “也许医生来了能给你点儿止痛的药呢。”
“我不用那个,这次忍不过用了,下次呢?以后每次都这样?”他的笑容有些淡了,只有眉皱着,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痛苦。
在怪我么?我心里一揪,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帮你,但真的不能拿毛巾擦,我用无纺布吧,就是那种做面膜的,那个纤维细一点,可能不是那么痛。”我抽了张面巾纸给他擦擦额上的汗,“你先放开我,我去拿。”
他紧握着的手一点点松开,指节似乎有些僵硬了,“松不开了,你帮我揉揉,”不特别疼的时候,子衿总是爱撒娇的,便如现在这样,求着我给他做着做那的。真疼得受不了,就一直静默着,大概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去忍痛,一丝多余的劲力都没有了一般。因而,这样有些耍赖的话,倒让我多少安心了些。把他的手指放到我的掌心中,轻轻的揉搓着,却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过来了。 子衿右手一伸,将身后的薄被拽过来,藏蓝色的绸布,轻轻将他的身体裹住,他咬了咬唇,竟生生得转过身来,改成了侧卧。方要坐起来,我握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推门进来的,是叶启辉,子衿的父亲。虽然我并没有通知他,但还是来了,也许是觉得打得太重,不过来看看实在说不过去吧。我把头转过去,不愿意给他好脸看,但在子衿面前,我实在不愿斥责他,内心里却早把这个男人骂了千遍万遍。无论他事后摆出怎样的歉疚嘴脸,都不能改变他是禽兽的事实。 “爸,”子衿看见他进来,倒是更加卖力地笑了。我一直不理解,为何子衿可以一点儿也不恨他,不反抗地承受他毫无理由的虐打。甚至若无其事的对着这个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痛苦的人,殷勤地叫着“爸”。 “我来看看你。昨天我醉了,失去了理智,对不起。打得太重了吧?让爸看看行么?”叶启辉叹息一样地道歉。 “没事儿,爸你去忙吧,我这儿有顾影呢,她也帮我找了医生,一会儿就来家里看我,没什么大碍的。”子衿催促着,我望向他,他居然连适才锁紧的眉心都舒展开了,看来似乎很快活。那样磨人的疼痛,居然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你妈妈那边……”
还没等他说完,子衿便接口道:“我不会说的。妈身体不好,犯不着为了这点儿事情,再回来一趟。爸有空去看看她吧。”
“嗯,好,我叫秘书再给你打点儿钱过去,你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吧。”他伸手摸摸子衿的头,一副慈爱的摸样。不知为何,此时我却觉得心里阵阵恶心。
“哦,我上高中了学习比较紧,我妈也不常回来,我在学校旁边租一套房子住行么?顾影这学期也住在那边,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子衿平淡的陈述着,似乎不是在请求,只是在通知叶启辉一个事实,“我妈要是回来了,我再搬回来住。”终于,子衿终于还是决定搬出来住了。这个建议我几年前就提过,子衿却没有同意。现在却这样毫无征兆地提起来,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吧。 “也好,你长大了,也能照顾自己了,搬出去就搬出去吧。你不用租房子了,你们学校西门那边新盖了几栋房子,你自己看着合适的买一套,记在你妈妈名下就行。”出乎我意料的,叶启辉答应得极为干脆,“跟你妈也说一下,她同意了才行。就跟她说顾影也搬到学校那边住,她一定会同意的。” 喻阿姨很喜欢我,也很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不过,她自己却没把这些当成玩笑的。比如我和子衿何时结婚云云,让人实在无语。子衿有时也会跟我谈些阿姨如何指导他来追我的事情来说笑,但喻阿姨却一直很认真,每次我一来都大谈特谈我们两个如何般配。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叶启辉是做地产的,我父亲做的是建筑材料生意。自从我跟子衿成了朋友,父亲和叶启辉的合作也愈发频繁。我和子衿都是独生子女,子衿一副懒散样子,成日就是打球画画,对家里的生意倒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感兴趣,我却在父亲的威逼之下,时不时地帮他打理一些比较散碎的事务:整理报价,搜集市场信息,关注政策改变,有时也会给父亲提些建议。父亲在这方面倒还算是肯定我的,也更放心的交代更多的事情让我来做。大约因为考虑到我们在一起之后叶家的生意也不会没有着落,所以喻阿姨才对我们的关系这么上心吧。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喻阿姨会时不时地这样逗我们,想不到叶启辉也会这样旁敲侧击地提出来,让我有些意外了。
我看向子衿,他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没有什么波澜。“好,我自己看着办了。爸去忙吧,不用操心我的事了。”子衿是在下“逐客令”了。我转头看他,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大概是忍得辛苦,实在受不住了。
“你好好休息,今天就别出去了,”叶启辉刚要转身,又回头来跟我说,“麻烦顾影多照顾他了。” “您要是戒了酒,我也不用如此费事了。”我冷冷的,并没有给他好脸色。虽然算是长辈,但我对他却没有丝毫的认同。他只有酒后才会打子衿,所以也跟我们提过几次要戒酒,但还是一次比一次喝得多。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走了。
子衿仿佛松了口气,又昏睡过去。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也没怎么担心着急,也不去叫他。晕过去了,也许就不那么痛了吧。
小心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用药水轻轻擦拭着,轻轻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叶启辉的情境。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秋天,九月,子衿的生日。喻阿姨在欧洲,因为病情恶化没有回来。子衿央我与他一道过生日,我到了他家里,买了他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还给他煮了长寿面,两人正是开心的时候,叶启辉就回来了。醉醺醺的样子,歪歪倒倒的,站都站不稳。见我们在吃蛋糕,便一把拉过子衿,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子衿还没站稳,他反手又打了子衿一耳光。我在一旁看得愣了,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子衿的父亲。
“你凭什么打他?”我虽然知道没有用处,却依然质问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眼前被打,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你就是顾潞城的女儿?”不知为何,他首先提起的,竟是父亲。
“是,我是顾影。”我回答他,却一直看着子衿。子衿脸色煞白,两颊各有三条指印,在他清瘦白皙的脸上,落下了明显的痕迹。他也看着我,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自己的落魄。 “你回家吧,我要打儿子。”他就这样没有任何铺垫的说出来,一丝一毫都不避讳。我抬眼看他,皱着眉,眼睛半闭着,浑身恶心的酒气。明显可以看出,他的思维并不是清晰的,时不时摇摇头,好像非要如此才能保持清醒。
我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拉起子衿就往外跑。子衿稍微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跟我一起跑了,我们在夏日的夕阳下,跑得满身大汗,很久才停下来。我以为叶启辉会追出来,但我们在暗处观察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就一起到我家去了。
我当时很疑惑,问子衿,“你明明可以跑出来的,以前为什么不跑?你可以搬出来自己住啊,为什么一定要乖乖地挨打?”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你爸打你的时候,你不是也不会反抗么?”
“那不一样,父亲打我的时候都很清醒,而且我也打不过他,跑不掉,怎么都会被抓回来的。”我回答他,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还真是不同。我不会搬出来的,那儿是我家,他是我爸,我总不能与因为他喝醉了要打我几下,就连家也不要了吧。”当时的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世上老子可以随便打儿子,就是亘古真理一般。 但是今天,他终于还是决定,要搬出这栋房子了。大概是真的不堪重负了吧。
第一卷:身世浮沉 乳名
打扫的阿姨已经帮忙买了三七和大闸蟹回来,我想到子衿发烧胃口不好,便用三七磨了粉,加到蟹子粥里熬着,等他醒来时喝。约摸九点半,门铃响了,我洗了手出去迎,应该是医生来了吧。 走到门厅,便看到两个人。让我倍感意外的是,其中一个竟然是言老师。另一个比他瘦高些,面貌倒有三分相似,看着似乎比老师还要年轻。
看到老师的时候,不自觉的身子一紧,后背拔得很直,大有一种军人行走时张肩拔背之态。可能虽然只被老师打过一次,但由于未来的日子都要在他的魔掌下度过,所以竟然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老师见了我却依然是笑,拉了我过去,一手搭在我肩上,跟我说,“这是我哥哥,言毅医生。” 我心里一阵窃笑,却依然忍住了,决定一会儿做个因头来嘲笑老师,现在碍于有医生在,自然不能太过放肆了。我轻轻欠身,鞠了一躬,“言叔叔,病人在楼上,我带您过去。老师,请您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下来给您赔罪。”
“呦,三儿,孩子怎么惹着你了?”言医生回头看老师,说得一本正经。我却差点儿憋出内伤了。原来老师有个这么俗套的小名儿。
“潞城把她寄养在我家,昨天才搬过来,谁知道一早起来人就没了,我找了她一早上。要不是给潞城打了电话,我还不知道大哥你也要到这儿来呢。喏,我昨天跟你说要验血的,就是给她验。刚好你看完病接她到你那儿化验一下。”老师并没有明说,只是一带而过,我却脸上发烫。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的秘密,便又多了一个人知晓。这个人,竟然也是跟父亲认识的。
“哦,”医生并没有多说,看向我的目光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快带我上去吧,你把情况跟我说说。” “嗯,我打过电话之后,中间他曾经醒来一次,不过又晕过去了。高烧到38度7,身上的伤口用中药擦过,又喷了云南白药,但可能还是太疼了。估计是从昨天开始应该都没吃剩么东西,没什么体力,我煮了点儿清淡的蟹子粥,加了三七根的,想等他醒来给他吃。”我飞快地说着,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生怕说的慢些,就会说漏了什么一样。
“好,我知道了。”医生回答得非常冷静干脆,和一般医院里的大夫不置可否吊儿郎当的态度不同,倒让我有种肃然起敬之感。进到屋里,医生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吩咐我:“粥你温着,醒来给他喝,我看看他身上的伤,你先出去吧,可能有些地方是你没法帮着料理的。”说着就将我打发出去,我才看到楼下的老师笑得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我突然反射性的,臀上一痛。
“我给你机会解释,今天早上怎么回事?”老师看我正下楼,便有些严肃了。我一时也不敢在开玩笑,但那一句“三儿”,确实在太好笑,我憋得太辛苦,也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了。 “笑什么?”老师用食指敲敲我的脑袋,看我一副憋得辛苦的样子,居然把我拉过来,魔掌就这样朝我屁股招呼过去。
声音很闷,却疼得不行,大概是叠在昨天打过的地方了。“老师别打,我错了,这是在同学家,您回家再收拾我,不行么?”我着紧着求饶,这大概是老师和父亲的不同吧。对着父亲,即使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我也是绝不敢求饶的。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昨天嫌我手下留情了是吧?今天早晨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人就跑的没影儿了?打个电话也不等我说完就敢挂了?你爸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啊?我怎么没见你挂他的电话。”老师眼神凌厉地看着我,我小心地和他对视着,心里却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三儿”。 “还笑!”声音提了几分,怒意似乎更胜了。我这才彻底怯了,揪着衣角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老师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自己径直走到沙发那里坐了,我看老师的神色有些缓和,便凑过去,故作乖巧的样子,“老师还没吃早饭吧,我熬了粥,给您盛一碗去。” 老师沉默着,也没答理我,我于是自顾自的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粥,又拿了一罐盐。父亲口味重,子衿家喜欢吃清淡的,想来老师口味必然跟父亲相近。又从冰箱里拿了几样小咸菜,一并放到托盘里端了,给老师送去。
老师见我送来了吃的,没说什么,倒也没拒绝,自己径自喝了一口粥,又夹了点咸菜吃了,看我一直站在一边,就拍拍沙发,“坐过来吧,老师又没罚站。”
我听话的坐过去,却也没敢太放松着,只一小半屁股挨了沙发,背也挺着,生怕老师挑出什么不是来。平时对父亲,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在老师生气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的,如对父亲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行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这粥是你熬的?怪好吃的。你爸还挺有口福。”看我还是一般样子,便接着说,“我在学校里出了名的脾气好,你看看上我的课的时候,干什么的都有,平时跟我顶嘴的孩子多了,没想到你这个从来不给语文老师面子的学生如今对我这么恭谨。我算是给我之前的同事除了口恶气了。”老师话说得夸张,倒像是故意逗我,显然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老师怎么知道我不给语文老师面子?不过,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水平都不怎么样,教的也不怎么好,我不听课,不做作业,一样可以考得很好,所以才……”话说到这里我就觉得仿佛上了套,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却又觉得这样实在太没出息,又接口道:“要是她们讲课都像您这样,我自然会认真听的。”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点儿好听的总没有错吧? 老师的神色似乎平静了些,也没见愠怒之色,“我是语文组长,她们教学上有难处自然会来问我。”说到这里,老师一停,目光又逼向我,却是眼中含笑,“你够能耐的啊,不听课不做作业,次次语文都能考第一?我还听说你写了篇文来讽刺老师留作业的?从《捕蛇者说》化过来的?要不要给我背背?什么‘付氏之毒有甚是蛇者乎’之类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脑子一蒙,这些事我是做了,图一时快意,反正父亲也没时间管这些无聊的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事,当时改了文章,也没想到会让那个女老师看见,老师姓付,刚好同了“赋”,于是就改了《捕蛇者说》。最初只是在同学之中流传开来,后来有人多事,就传到她那里,后来还当着我们面儿哭了。班主任跟我说过让我去道歉,我也没去过,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篇闹着玩儿的文章而已,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言老师居然也知道了。
“老师您饶了我吧,我犯过的这样的小错多了,自己也记不清了。您先把东西吃了,省的胃疼,一会儿再教育我。”我站起来,把粥碗向老师推了推,也并没坐下,低着头作恭聆圣训状。 老师居然真的没有再说什么,拿了碗筷开始埋头吃东西,吃得倒也不甚快,但安静得很,我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一边儿,尴尬得很。老师不一会儿吃完了,抬眼看我还乖乖的站着,笑了笑,大约是表示没生我的气,“说吧,你刚才觉得什么好笑?说出来笑笑就得了,要不你回头想起来了,憋也憋不住,我看了还要打你。”
“言毅叔叔真是您哥哥?看着比您还年轻呢。”我不好直接跟老师说让我憋笑憋出内伤的原因,只好这样旁敲侧击的敷衍。
“对啊,他是你爸的高中同班同学,比你爸稍微小点儿吧,但也是同岁的。”老师这样回答我,“看着年轻吧?他会保养,就是做内科医生的,一周也不上几天班儿,琢磨好多养生的玩意儿。”老师沉吟了片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我后脑一下,“臭丫头,我是老三,我大哥叫我三儿有什么好笑?你还没个小名儿了?”
“没,所以才新鲜啊。父亲没给我取过,妈妈也就叫我顾影。”
“是吗?那可能你爸有乳名阴影,所以也没给你取。你不知道你爸小名儿叫什么吧?”好像为了转移我的注意,老师特意说了个跟父亲有关的话题,对父亲,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只是不敢问,也没什么时间听他说。“你爸爸的小名儿,叫阿财。钱财的财。” “噗嗤……哈哈哈……”我一时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扶着沙发蹲了下来,笑了个前仰后合。原来父亲的小名儿,竟是像狗儿的名字一般。怪不得父亲没有提起过。
老师不但因为我失礼训斥我,反而跟我一起笑了,甚至还不放过我,仿佛嫌我笑得不够欢似的,接着解说道:“你看,他现在别得都不管,就知道天天赚钱,可见这小名儿叫的多准,他那时候还不愿意别人这么叫呢。”说着,便一起笑起来,客厅里回荡着我们的笑声,一早上的紧张和忧虑,顿时飞散到九霄云外了。
第一卷:身世浮沉 自省
作者有话要说:</br>话说,我把这章里面的涉及的故事稍微讲一下~里面这篇文章《郑伯克段于鄢》是选自《左传》的,看过的亲们可以直接跳过这段废话
里面主要就讲了这么个故事,郑武公的老婆姜氏,春秋的时候就叫武姜,生了两个儿子,因为大儿子生的时候难产了,所以给他取名叫“寤生”,不太喜欢他,小儿子叫共叔段,是武姜的心头肉。后来寤生即位,共叔段陈兵,寤生也没怎么理他,反而跟大臣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于是这个共叔段就不负众望的叛变了,打郑国都城的时候,太后大人帮共叔段开城门里应外合,但这个寤生非常牛逼,还是打赢了,就把自己母亲拉到城上立誓,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后来自己后悔了,又派人在地下挖了个隧道,一直挖到有地下水的地方,是谓“黄泉”,就在这里见了面,最后母子和好如初了。
后来的时光过得很是平常,紧张却毫无波澜,疲惫而毫无意外。子衿输了液,退了烧,在家里睡觉。我没有陪他,跟老师一起去了言毅叔叔的医院,做了检查。大约因为我买的货好,所以检查的结果相当不乐观,以致我发现言毅叔叔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戚然。后来又去添置了些我的私用,顺便去超市采购了一番。老师又给我买了架钢琴,虽然只是珠江的那种教学琴,远不如家里的Sidney William的那架,我当时还是为老师的“大出血”小惊讶了一把,后来知道是父亲交代的,也就不觉得意外了。晚饭是我做的,吃饭的时候两人还一起看了新闻,一副其乐融融的祥和。
然而,我心里并不平静。即使老师一天之中,没有一次提起“例行惩罚”的事,但我的意识一直紧绷着,既不好直接提起,做这种“自请责罚”的事,又不相信老师会将此事忘了,因而整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也没怎么在意周围的事了。
晚饭之后老师去洗碗,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拿起一本小说翻着,却一直停在一页上发呆,心里不停地觉得自己没用,只是再打一顿而已,为何会这样害怕呢?自己慌忙给自己的焦虑找着理由,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没连着两天挨打吧。不禁由心底里嘲笑自己的怯懦,却也无能为力,恐惧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反而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凝而不散,久了,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紧张和委屈随着恐惧迅速地蔓延,以至于老师还没洗完碗,我已然快要哭出来了。
我迅速地逃离了那个空间,去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样瘦了。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颜色也深得多了,两颊颧骨甚至有些突了,连鼻子似乎都有些高耸起来。自从上次戒毒未成之后,已经吸食的增加得厉害,平时没有生病的时候,也经常莫名地咳嗽起来。从那时起,大概连食欲也所剩无几,人也愈发清减了。子衿跟我说过几次,我却始终没有在意。依然沉醉在大麻所带来的幻境中,在那些短暂的过程里,有时可以看到妈妈,看到从前的朋友们,甚至,看到那个我几乎忘记的,对我百般慈爱宠溺的父亲。虽然也只是在头痛时才吸,但那时开始,大约只有一点点疼痛,我就已经在放纵自己,每每从疼痛中解放出来,便觉得无比快意。甚至有些怀疑,身体是因为太依赖那些眼前出现的太过具象的虚幻而“伪造”一些痛出来,让我对自己的放纵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一直对自己说着,想要戒掉随时都可以,对自己说着那不过是用来止痛的,对自己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沉迷,但究竟,陷入得如此之深了。那一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深深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厌弃:恨自己的无助,恨自己的虚伪,恨自己的不坚定,恨自己竟然暗自希望,老师的板子,能带我逃离这一切的绝望。 出去后老师已经收拾停当,我着紧地扫视老师周围3m之内的地方,没有看到板子,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不禁想嘲笑自己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可就是拗不过劲儿来。老师却没理会我太多,从手边拿来一本册子给我,也没抬眼看我,自己看着手边的材料,“喏,把这本书拿去,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抄了,句读点一下。可以查字典,但不能上网查资料。我一会儿查,错一处加一下。” 很大的一本书,封皮上面赫然题着“古文观止一”五个毛笔字,苍劲有力,但墨迹依然有些褪色了,像是常年放在柜子里,沁了灰。纸张是上好的楮皮笺纸,是否泾州所产,实是不得而知,也是我火候不够,看不出来,但经年之后仍是三分韧劲,书是线装的,约半寸厚,翻开一看,里面竟都是手书的小楷,工整至极,繁体竖版无句读的,足有八分古意。扉页上写着“澄台手书”,边上一个篆印,仔细看竟是“言澄台印”。难道,这本册子竟是老师抄的?
翻了第一页来看,便见到了老师说的郑伯克段于鄢:“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公叔段庄公寤生惊……”长长的一篇,平日很好懂的《左传》,突然之间好像上了符咒一样。倒不是不懂了,只是该断在何处,有几处都是模棱两可的,不知该如何决断。
第5回
这时脑中便只存了老师的最后一句“错一处加一下 ”,颇觉得实在太过苛刻了,终于还是对疼痛的恐惧占了上峰,忍不住申辩:“这不公平。” 老师却笑了,终于抬眼看我,抱着双臂,自得其乐的神态,可气得很,“说吧,怎么不公平了?” “句读没有点对,又不是大是大非的错误,为什么因为这个就要打我?何况这里面都是没有学过的文章,不会的东西做错了,不是很正常吗?为这个惩罚我,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开了话头,我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要不是老师一个制止的眼神,估计真的会长篇大论地说上许久的。 “昨天我要打你的时候,你倒没说不公平,就是承认你犯的是大是大非的错误了?”老师对我的质疑不置可否,却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即便在昨天,我依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惊天动地大是大非的大错儿,虽然还是认了,但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没有一句话切中要害,甚至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心理,以认错的方式来陈述自己的委屈。昨天有的,只是害怕,害怕被父亲知道,害怕挨打,更加害怕那些恐怖的附加条件。若让我承认自己犯了大是大非的错误,我定然是不干的,就算真的认了,怕也是因为屈打成招,内心里定然不服气的。但今天,却已然不同了。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检测结果里惊人的数字,清楚的看到自己对毒品的轻视和依赖,对镜自视的那一刻,我已然从心底里承认自己做错了。
“对,”我承认得很干脆,老师的目光里似乎有些惊讶的意味,我低了头,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老师,“我不应该吸毒,对毒品依赖是脆弱的表现,哪怕只是大麻。无论任何原因,任何方式,对毒品依赖就是错的,应该受到惩罚。我没有因为这样无知和幼稚的行为失去周围的亲人朋友,没有被送到戒毒所去,没有被学校处分,甚至连自责都没有过。所以老师用家法来责我,并没有不妥。犯了错误,总要受到些惩罚的,肉体上一时的痛,总比失去自我要好得多了。”
“这才像是认错,”老师满意地笑了笑,“刚才说句读点错了要打你,其实是逗你的。不过抄书要认真,错字可是要罚的。断句要是错了,老师会讲给你听的。”
我听了颇为心安,又觉得不对,刚想问:抄错了不会也要打吧?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便改成,“抄错了要怎么罚呢?”
老师看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颇觉得好笑,“不罚板子,不过,我查出错一字,错在哪一段,那段就必须背下来,若是通篇错了两字,整篇都要背下来,三字以上……”老师顿了顿,没说下去,看了看我。我有些发憷地向后撤了半步,却依然站定了望着老师。旋即,老师便笑了,拉了我的右手,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便学古时候教书先生那样,打你戒尺,如何?” “老师和我分明都是现代人,为何非要循古制?”我看老师并没反驳,拉着老师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不打不行么?老师又不是我父亲那样的野……”话头停在这里却说不下去了,说父亲是野蛮人,实在是过分了。父亲对我,虽然不像老师这般恩威并施,但毕竟,是不错的。我无法接受他打我时的冷酷,更无法接受他将责打我的“权柄”轻易授予他人,但父亲给了我丰厚的物质生活,让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并接信任我培养我成为他事业上的臂助,对于这些,我还是感恩的。却不知为何突然迷了心窍,将这样放肆的话近乎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老师的眼睛里突然射出凌厉的光,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低了头,不再敢看老师的眼睛,咬了咬唇,攥紧了手里的书,不再敢申辩什么,深深地一鞠躬,“我去抄书了。”转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有胆量再回头看老师一眼,心里的自责快要将自己吞没了。老师在外面,大概已经气得不行了吧。
我一直觉得,虽然自己不算是个极好的女儿,但最起码不会做辱骂父亲这种混账事,只是有些时候背着父亲做一些给自己牟利的事情。父亲交代的事情,我事事都尽力去完成。初三的时候有一次父亲交代说有急用的甲方资料,让我帮忙整理妥当,材料科把资料发过来的时候,我看着茫无头绪的庞杂资料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却依然熬了两天,什么都没做把所有材料看过一遍,寻出关键的切入点,写了一份建议。虽然我知道其实父亲并不指望我,即使我说太难了我做不完,公司里也有其他人会做好,我还是不愿让他失望。当时已经开始期末考试,我满脑子都是甲方的各种人事财政信息,卷子答得一塌糊涂,成绩差得史无前例,甚至因为这个被父亲严责,我都没有后悔,因为那一笔生意,父亲采纳了我的建议,甚至在回家吃饭的时候夸我做得不错。
虽然渐渐长大了,但父亲在我眼里依然是高大的,威严的,不可违抗的,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抬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却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只觉得这世上人人都轻贱我,不留情面的责打我,若是自己也轻贱自己,岂不是太可悲了?又想到自己向老师求饶时的话来,说得好像老师比自己的父亲还好一般,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理喻。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在脑中,感到自己的头脑再也装不下这些,快要被撑得裂开了。
一边抄着文章,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看文章里寤生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突然骇然,觉得自己只是挨了父亲的板子,就在别人面前说父亲的不是,怕有一天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父亲发现,或是被人背叛拆穿,最终自食其果,该怎么办?又看武姜和庄公寤生两人虽为母子,却发了那种“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誓言,内心不禁戚戚,怕自己真有一日与父亲闹到这样的地步。若是如此,我与那寤生一样,定然也是要悔的吧。又看文章最后,两人掘地及泉而见,只是一句“母子如初”作为结语,立时悲从中来,且不说是否真的“如初”了,两人本就是母不母、子不子的,就算真的“母子如初”又能怎么样呢?陡然有些心惊,我和父亲,难道也是如此么? 搁了笔,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了。
第一卷:身世浮沉 重责
文章已经抄完了,反复检查了四五次,若是从前,只怕早就可以逐字背诵了。然而现在……想起原来年幼的时候,父亲经常为我的过目不忘感到自豪,逢人就抱起我,拉着我的小手说着,我顾某人得了个小天才。后来却因为几支大麻烟,断送了这人人艳羡的记忆力。想起当时对着一篇英语课文,念了六七遍还没有背下来的时候,自己竟然一笑置之,故作成熟的笑自己老了,却始终没有后悔过这样胡闹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老师似乎还在客厅里,并没回房间。我一眼扫见家法板子竟在我的床头,狠了狠心,拿在手上,又拿了抄好文章的本子,准备出去领死,却始终没有胆量打开那扇被我锁上的门。咬着唇呆呆地盯着门上的纹路,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似乎这些纹路就自己动了起来,弯弯曲曲的,描绘着一种绝望的形状。
幻象。自从上次戒毒失败后,我眼前就经常出现这种幻象,不止幻视,幻听也是经常的。有一次看着看着书,耳边竟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我猛地一惊,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才发现父亲并没在,只是我的幻觉。有时甚至会在考试的时候听到一个机械地念着“A B C D”的声音,每一次,竟然都是正确答案。我开始在感受到各种抽象的感觉时,看到一些动态的形状,比如昨天挨打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闭了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恼人的曲线从我的脑中甩脱一般。未料到其实真的很有效果,轻轻笑笑,刚要伸手去拧门锁,门,就忽然打开了。
老师看了站在门边正要出去的我,又扫了一眼我握在手里的板子,讶异一闪而过,然后便是掩饰不住的愤怒。“抄完了为什么不出去?”
老师生气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口不择言的骂了父亲,又不顾一切地自己躲到屋子里,不理会老师,换了谁,都会生气的。老师没有看见我立刻摁倒就揍,已经算是相当有涵养了。我在脑中模拟了几次,都觉得若我是老师,那自己必然逃不脱这样的命运了。此时我真的不求老师能轻饶过我,只想被严责一顿,压下心里快要将我湮没的自责。我低了头,捧起板子,“对不起,您,您打我吧。”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师依然是没好气的,指了电话道:“去,打电话告诉你爸,你都说了他些什么。也让他看清楚了,他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我抬头看着老师,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是被我强睁着眼睛,才没有流出来,我大概没有流泪的资格了吧。“求您了,我不能告诉父亲。我……不想让父亲失望。” “还是个孝顺的女儿呢。你爸看来也没白疼你是吧。”老师的话语气并没有讽刺,只是淡淡的,却不知为何,刺得我心里生疼。
“求您了,老师,您跟父亲不是是朋友吗?您也不想让父亲失望,让父亲伤心吧。您罚我就行,我认打认罚,只求您,别告诉父亲,不能告诉父亲。”我急切地说着,终于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捧在手里的板子上。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我的泪几乎湿透了板子,老师才指了墙角的位置,“你爸打你是要站着的吧,你也给我站过去,手扶墙撑好了,咱们就按你爸的规矩打,就打今天这20下,你要是敢躲一下,就从头再来,听见没有?”老师的话是严厉的,我却有些安心了。与老师相识虽然不到2日,但老师是父亲交代待他如父的,我大概可以认为,这是父亲在教训我吧。生平第一次,我希望自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希望那让我恐惧万分的板子,能够洗清我无法承担的罪孽。
我没有迟疑,没有求饶,将板子递到老师手里,鞠了一躬,便径直走到墙边,脱了鞋袜,脱了外裤,放在一边,手在内裤上停了一下,脸上烧得厉害,却还是狠狠一咬牙,自己脱了下来。又将上衣向上别了别,手撑着墙,又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屁股撅了起来。父亲的要求,我做了十足,即使后面等着要罚我的人就是父亲,我也从没做的这样干脆利落过。夏天的傍晚,应该是荡漾着热浪的,我却冷得发抖,愧得打颤,却觉得这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冲淡了对父亲无止境的歉仄。 老师大步的走过来,根本没有停下,板子随着行走向前的势头,就那么狠狠地拍上来了。“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臀上的肉还在拍打的余力下不停的颤动。疼,疼得几乎分不清到底老师打到了什么位置,疼得一瞬间,仿佛脑中所有的神经都麻木了,没有多余的能量再去胡思乱想,所有的一切都在阐述着这个简单的字,疼。然而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这样的疼不是简单的,而是丰满而有层次感的。板子湿漉漉的,沾了我的泪水拍上来,慎入了皮肤,那是沙麻的刺痛;叠在昨日的旧伤之上,几处淤血的地方仿佛激烈的冲撞着,慢慢地连成一片,那是闷闷的钝痛;臀上不自觉地发烫,灼得皮肤一阵阵缩紧,那是熬人的灼痛,各种疼痛的感觉一时间在神经通路中挣来抢去,仿佛一时这个得了先机,一时那种又占了上风。我却只能两腿并得紧紧的,不自在地撅着屁股,一动不动地默默承受着。我却不知,默默,有时也能成为一种恩赐。
“报数。”老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全不像是那个我初见时,在霖雨初霁的午后,细细读着一篇古文的老师了。
“一。”我没有反抗的立场,没有逃脱的权利,认打认罚是我自己说的,我只能这样无助地站在这里,保持着这个让我羞惭至极的姿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迎接每一次疼痛的侵蚀。“父亲,对不起。”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仿佛这样伴着疼痛和羞耻的道歉,能随着这些刻骨的记忆,一起融进我的骨髓之中,再也不会分离。就在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是爱他的,爱到不容许任何人指摘他的不是,即使是我自己。
没有等我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第二板就挟着劲风来了,板子破空的声音仿佛划破了我的心,除了恐惧和战栗之外,还带来一种莫名的伤感。然而板子凄厉的击打声立时拍碎了我所有的杂念,比刚才更加难忍的疼痛呼啸而来,从臀上冲撞着上行,冲入了大脑,在颅中回旋着,胸中气息一滞,脑袋一蒙,“疼……”我没敢躲开,只是轻轻地,叫出声来。
老师给我没有任何怜悯,左手将我狠狠摁到墙上,“啪啪啪啪啪……”连着打了许多下,每下都痛彻心扉,丝毫不留情面地叠在一处,我疼得喘不过起来,分不清打在了哪里,分不清打了多少,眼泪一股股地涌出,墙上湿了一片,墙灰仿佛糊在脸上,却依然嫌泪水不够多,似乎这咸涩的液体便是疼痛,流出来,自己就能解脱了。
“疼了?”老师的声音里依然不带一丝温情,我瞬间有些心冷,大概老师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吧,“疼了忍着,不许叫,让你报数就好好报,重来!”
老师放开了我,我深吸了几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却十分的艰难,臀上的痛楚如刀割一般,再撅起来的时候,感觉皮肤就在这样的伸展中裂开了,疼得双腿发软。泪依然在掉着,“嗒,嗒”地落在地板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响。我被这声音一惊,赶紧闭上了眼睛,想要阻止泪水的掉落,不想让老师误会我觉得委屈。
“啪!”这一下格外的响,也格外的疼,胸中郁积的滞气方要化作一声痛呼,却终于还是在声音发出之前勉强摆了个口型,“一!”我叫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却不甚清晰。老师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板子刚刚被肌肉弹起,就又被老师举高,再一次狠狠拍落下来。“二!”我的报数声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膝盖在颤抖着,肩膀在颤抖着,疼得站都站不稳,却依然努力地保持着这个痛苦的姿势。“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父亲,不知道这样屈辱,这样的疼痛,是否能获得你的原谅呢?你要的,可是我这样卑微的顺从?
第一卷:身世浮沉 平息
我报出“三!”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一下都承受不了了,昨天的伤势我没有看过,不敢去看,害怕自己看了,今天就没有勇气再接受惩罚了。现在却觉得,也许自己看过了,现在也不会如此恐惧。从来没有连续两天受过家法,觉得昨天凝注的血块,今天又再一次被拍散了,创口扩大,内出血,想必也更加严重了吧。
“四!”疼痛不断地冲击着我的底线,我发现老师似乎每一次都是在我报出数目之后,下一板才会拍落。平时的我,确实是不屑于耍这种小心思的,但实在是疼得太过,让我不得不想办法生存下去。耳畔已经听不到眼泪低落得声音,也听不到板子的呼啸声了,只余下一种嗡嗡的声音,响彻在脑中,连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都仿佛变得遥远了。下一板,让我稍微缓一下吧,忍住痛呼,等一会儿,再报数吧。 “啪……”板子的声音还是清脆的,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了,只有疼痛,依然是清晰而鲜明的,穿透了皮肉穿梭而来,撕咬着我的意志,蚕食着我所剩不多的忍耐力。“忍着点,忍着点儿,再有一会儿,再有几秒钟就好”我这样无声的鼓励着自己,我喘息着,疼痛依然在蔓延,但并不像刚刚打上来那么尖锐了。老师似乎也在等着,并没有因为我的迟钝而加倍责打。“五。”停了几秒,我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啪!”好像失去的意识一下子都回来了,声音震得耳膜发疼,皮肉在击打地余力下晃动着,泪水涌出的声音、老师呼吸的声音、楼道里传来的说话的声音都一股脑的涌进来,疼痛总在我小看它的时候,以让我最为刻骨铭心的方式嘲笑着我。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仿佛抓住一样东西,就能够抵御这熬人的痛苦。指甲拼命地抠着墙皮,却传来另一种钻心的疼痛。因为常年练钢琴,我的指甲向来是两天一剪,短的吓人,大概是手指太过用力,墙灰陷进指甲缝中,疼得我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拳头紧紧攥起来顶在墙上,再也不敢用力抓什么了。
“连报数都不会了?”老师依然是训斥的语气,但声音明显是压低的,大概老师也听见外面有人,顾及我的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隔壁就是我们化学竞赛的李老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回家的时候还打过招呼,要是让李老师知道我被言老师这样教训,实在是丢死人。 “老师,对不起,六。”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我依然坚持着,全靠着意志,靠着自我暗示。不能叫,不能动,每一下都要报数,每下都痛彻心扉。我开始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恐惧,触动了我曾经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强行忘记的那些不美好的片段。 “啪!”板子并不给我任何追忆感伤的机会,只是径自打着,疼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师的力度依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减少,绝望从身后蔓延开来。我早已经不是八年之前那个第一次挨打的小姑娘,我也知道,这样几记板子是打不死人的,却依然阻止不了,内心里滋生的绝望。已经这样疼了,还不够么?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吸毒糟践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父亲几顿家法就怀恨在心,知道自己不应该把那封写给父亲的信烧掉,知道了,都知道了,如果老师现在能够停下,我愿意去道歉,愿意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原谅,愿意,再叫他一声,爸爸。我不知道当时如果我把这番话说出来,老师会不会停下,但我究竟是没说的。我抿了抿被我咬破的嘴唇,伴着血液的腥甜,隐忍地报了一声:“七!”
后面的板子有没有更重一些,或是更轻一些,我都已经分不清了,甚至何时打上来的,我也不甚明了了,只觉得身后一直在痛,痛得似乎掉了一块肉一般。想起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大石头砸了脚,小脚指骨裂了,只是肿起来,连石膏都没打,但疼得我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这次,似乎更疼一些呢。那大概是我和父亲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没有去公司,一直在边上陪我,我不敢向父亲撒娇喊疼,他也不过来安慰我,只是安静的坐在床头看着文件,显示器的光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格外高大。两天两夜,我躺在床上咬着唇,时不时看看书,去还是不能忘记疼痛,他却一直坐在写字台边,有时出去给我倒杯水。我于是总利用他出去的时间小声地呻吟一会儿,他回来便又安静了。那时候我是怨的,怨他为何不出去,为何一直在旁边,害我连呻吟,流泪,喊叫这样的发泄都不能够,只能疼得浑身发颤,冷汗直冒。现在想来,父亲是在陪伴我吧,怕我觉得寂寞,怕我觉得他不再爱我了。他却也不愿娇惯我,所以没有安慰,没有拥抱,没有宠溺。他之所以会对我如此严苛,莫非是因为,他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却不知道,在那些沉溺在失去母亲的悲痛的日子里,我依然只是个孩子,渴望重新得到童年拥有的父爱的孩子。
父亲是爱我的。至少在床头陪伴我的时候,还是爱我的。后来呢?现在呢?还爱我么?老师说父亲喜欢我叫他爸爸,应该是真的吧,也许父亲一直在等,在等我放弃自己无谓的坚持,在等我把笼罩在自己周身的那尖利的刺卸下,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讨他欢心。但我一直都是这样冷冷的,相比女儿,我更像是父亲的下属,在父亲面前噤若寒蝉,小心翼翼,也许父亲这么多年之后,终于累了,不再爱我了吧。 突然间更不想让父亲知道我做下的种种,如果能有一丝希望能和父亲恢复到从前在家乡时的那种亲昵,我是否要放弃三年来在外经营的各种“生意”?毕竟,那些东西要是被查出来,只是会拖累父亲的,没人会相信,那些只是我的游戏。即使事情时我做下的,但钱,毕竟是父亲的。 “小影?小影?”我听到十分温和的声音在叫着我,有些急切的,是父亲么?不会的,从我到北京开始,父亲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顾影的。我费力地将眼睛张开一条缝隙,是言老师。我瞬间有些恐惧,我……应该是晕过去了。那么板子,大概要重新打吧。突然想要接着装作没有醒来,有害怕要是被发现了,又要加罚。
“老师,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子,被老师抱在怀里,“对不起,我这就站回去,您接着罚我吧。”我挣了挣,老师没有放开我,我低了头咬着唇,痛得皱起眉头来。 “打疼了吧?”老师笑了笑,却带着三分苦涩。
“嗯,”我小声的答着,“我知道错了,老师别气了。”
“对不起,打得重了。老师也是一时之气,手下就没留情。”老师语气明显轻松了些,还用一只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缩了下头,也笑了,却还是疼得太厉害,小声呻吟了一下,又突然想起适才我喊疼之后老师不留情面的板子,赶紧用手捂了嘴,不想再叫出声来。
老师一手将我捂着嘴的手拨开,又笑着说:“疼就叫出来吧,老师不打你了,哭得眼睛都肿得不行了,有这么疼吗?没挨几下,就晕过去了?”
“我不太禁打啦,老师别笑我。”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子,心里又惦念了其他的事情,“我抄的文章……老师看了么?”
“看了,繁体简体混杂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断句倒是没错几处,算你过关了吧。以后抄文章都用简体字就行了。”老师故作严肃,看来却更加和蔼了。
“哦,知道了。”我一吐舌头,偷偷看了看老师,“老师不生气了?”
“还生气,等着你醒来好好认个错,我就不生气了。”
“对不起,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那样说父亲的,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真的是第一次,只是求您别打了,真的太疼了,我记住了,真的会再犯了,您要罚能罚点儿别的么?抄文章也可以,做家务也可以,写检查也可以,只要您别告诉父亲,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给您。” “好,再打我也不忍心,我罚你在你爸回来之后,改了称呼,叫爸爸。” 我瞬间愣住了,心结虽然已经开了,但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地叫出口么?
伤势,其实并不十分骇人的,只是略微重了些,两侧的臀锋上,都有一块不算太大的淤血,透着深青的颜色。我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看着,还是有些怕人的。
套了条睡裙,从床上挣扎着站起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也顺便告诉父亲买了手机的事情。我斜靠在窗边,拨通了父亲的号码,已经入夜了,父亲的应酬,应该都结束了吧。 “喂?您好,我是顾潞城。”
“父亲,是我。”我尽量将语气表现得欣喜一些,“我今天跟老师一起去买了手机,这个是我的号码,您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了。”
“嗯,好。”父亲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手边还在做着别的事情,“你怎么了?子衿病情严重了?”父亲像是听出了什么玄机,有些认真的追问我。
“没有,子衿很好,言叔叔去看过了,也输了液,已经好多了,谢谢父亲。”我不自觉的,又用了那种拒人于千里的语气,颇觉得有些后悔,轻轻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那你哭什么?”父亲的问题单刀直入。
“我……没在哭啊。父亲……”说到这里才想自己想要跟父亲改善关系,到了嘴边的“多虑了”三个字,便硬生生地让我吞回肚子里。
“刚才哭了吧?挨打了?”父亲依然穷追不舍。从未发现,父亲的感觉竟然如此敏锐。 “嗯。”除了这样,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打得重么?”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这样问我。我有些傻了,从前父亲从未问过我受罚之后疼不疼,打得重不重的问题,这样突然一问,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重?我疼得都晕过去了。重?其实也没打几下。
“不重,”我回答,声音却有些发颤了,心里不觉想到,若是这样还不算重,重打要是什么样呢? “你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他连着两天都打你?”父亲终于还是问了,问了我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不能对父亲说谎,却也不想对父亲说真话了。两难之间,我只能选择拖着。 “父亲回来我当面跟您说吧,总之是我不好。”这样回答,大概万无一失了吧。 “你把电话给言老师,我自己问他。”能听出父亲有些生气,应该是气我吧。我不禁有点儿委屈:我还真是不讨父亲喜欢,三两句话就惹父亲生气了。
老师不在我的房间里,我又不能大声叫老师进来,便只有拿着电话出去。我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慢慢挪着,身后的皮肤仿佛要撕裂一样的疼,父亲就在电话的那头,不想让父亲知道我疼得连路都走不了,却也没有那种意志力可以强忍着疼快走几步。正在矛盾和疼痛交织之间,我脚下一软,“哐当”一声,双膝狠狠地砸在地上。手机也一个不稳,脱手掉到地上。
我猛地一惊,不顾疼痛膝行几步,将手机拿在手里。老师大概是听到了响动,立刻进来了。我拿着电话,不知该先向父亲道歉,还是直接把电话给老师。
“顾影?顾影?你怎么了?”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师看了我一眼,直接将手机接了过去。“潞城?小影没事,就是摔倒了。”说着便拿了电话,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跪在房间中间,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扶着床沿,几次试图起来,却都因为疼痛而放弃了。老师会不会因为父亲的追问,而将实情告诉父亲呢?
我因为起不来,索性便伏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若是父亲回来了,怎么开口跟父亲说自己吸毒的事情。要不要跪下来?要不要做父亲喜欢吃的饭菜?或者干脆写一封自白书?大概要老师在边上时才行。父亲当着老师的面儿,总不会太难为我的,老师,应该会帮我向父亲说情吧。早知道,当时做这种蠢事就好了。 正想着,老师拿了电话进来交给我,“你爸要跟你说话。”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这大概是我这些年来对父亲说的最多的一个词了,“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 “没事儿,你疼得厉害么?我跟老师说了,让他别再打你了。我这边的事情尽量快点儿弄完,回去看看你。”
第6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在父亲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关切,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似乎就要落下来了。“父亲,我……我想您了。”
“知道了,我也想你了。早上发过来的文件我看了,做得不错。我……爸爸以后还需要你帮忙呢,注意身体。”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父亲,就这样挂了电话。爸爸……还是他先说出口了么?自从注意到我称呼的突然改变,父亲也好像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到这个词了。从前很小的时候,父亲从单位上回来,进门时总会大声地说着“小影过来让爸爸抱抱”。那样高大的身影,张开双臂迎接着我,我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稳当,满怀欣喜地撞过去,扑进那个天下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那个时候,我爱他,甚至是超过爱妈妈的。从我开始叫他父亲起,他的自称也再没用过那两个字。今天,竟然就这样突然地说出来。
我以为,如果我没有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叫他父亲,我便输了。但现在竟然有种被他抢先的感觉。泪水似乎乘了先时的方便,喷涌而出,我透过眼泪看着影像模糊的老师,有种发自内心的感恩。是老师跟父亲说了吧,我答应等他回来,我就改口,叫他……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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