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转自原青山依旧)_pand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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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我是…蕩婦,我是蕩婦,我是蕩婦!」 女人挨著板子,心中不住的,默念。 
 
 
 兩個差役拉住她的手臂,一人一邊,一掀,她被重重的掀倒在長凳上,手腕被倒扭,給架住絲毫不能動彈。 
 衙門地牢裡的火把搖曳陰森,她偷偷抬頭往兩側看,差役的臉孔被照的明暗不定,泛起一片鬼氣。 
 腰上一鬆,褲帶被解了下來,跟著裙子也被剝下。一隻手扯住了她的褲頭。在她的驚呼聲中,狠狠的扯下了她的褻褲,兩條赤。裸的白嫩腿兒被抓著腿彎和腳裸,左右一分!她感覺到背後有人站著,正對著她。自己的黑密亂草和其中殷紅嫩滴的肉壺被硬生生展覽於眾人眼前,她極度的羞愧。 
 
 不對,她不該羞愧。她這樣的女人怎麼會只是被男人看到肉體就羞愧呢? 
 
 站在正後方的差役,等其餘四人把這女人的手腳曳緊,大字型的拉開她後,舉起手中的朱紅大板,重重的往女人的屁股打下去。 
 屁股像是突然給人砍了一刀一樣,痛的女人臀部緊縮,四肢用力的拉扯,但卻抵不過四邊的力量,片縷不著,皮白肉嫩的的屁股無防備的又是一板!女人痛的昂首,又被下一板打的她趴倒凳上。這樣的打法若是屁股痛的狠了,想往下躲,板子就會毫不留情的打在臀部中央最嬌嫩之處上,痛入骨髓尚不及此,她只好夾緊臀肉,去抵抗刑杖的摧殘。 
 
 屁股自然的挺翹起來,彷彿求打一般。此刑有名,「求責若渴」。 
 
 與一般的打板子又不同是,「求責若渴」專刑犯姦之婦,不守婦道之女。 
 
 「我是…蕩婦,我是蕩婦,我是蕩婦!」 女人撅著屁股挨板子,心中不住的,默念。 
 
 *** 
 
 某朝某年,天下無亂無戰,百姓安居,和順升平。 
 
 靖平府有位鮑大人,其治內盜竊不起,夜不閉戶,甚受府內百姓的愛戴。為官期內治績優良。
 一方面是因為他本身律己清廉,治法嚴格。對於犯罪有實之人絕不輕饒。自然能遏止一些罪犯。但古有明訓,嚴法不能完全治平,有一時之功卻無長久之效。之後表面上太平,私底下卻會坑洞如麻,如網眼般密麻的疏漏。有句話,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但,鮑大人卻並不擔心。因為有他在。 
 
 「在這裡了!」差役踢開破廟大門,魚貫湧入。一群地痞結黨之人跳將起來,踢翻了堆火。兩方一片混亂。這群地痞似乎也非烏合之眾,有默契的抄出傢伙,和差役們鬥將起來。戰得乒乒乓乓好不激烈。 
 
 白衣飄獵,玉帶飛揚。一個青年在破廟外的大樹上,足踏樹枝,上下輕晃。居高臨下的觀鬥。只見地痞們越戰越兇,人數又和官差幾乎一般多,差役們漸落下風。 青年取下背上長劍,緩緩拔出。劍鞘上以金銀絲線鑲以篆字「賜殺」。 
 
 樹枝一彈,青年縱身躍下。 如遊龍天閃,帶起一片驚雷! 
 
 匪人的兵器突然框噹掉落滿地,幾人捧著自己的手腕痛叫。青年就在躍入戰局的那一瞬,劍尖疾點,準確的刺中手腕,繳了他們的兵器。 差役們極有默契的,立刻將這些人鍊圍繩綁,搭配的天衣無縫。 
 
 匪人中有人驚叫「白錦煜!」 
 
 「既知我名,也該知我劍之名,爾等還不速速罷手?」 
 
 地痞們對看一眼,突然發喊,四下奔逃。 
 
 白錦煜一嘆,劍起清嘯,卦氣罩八方,白雷劍氣隨著如幻身形閃動,四散的地痞們紛紛倒下。 
 
 劍名「賜殺」,賜乃帝賜,惡即斬,不需寬饒。殺乃誅殺,誅殺惡人,不需待審,不受律法制限。劍還鞘,白錦煜淡淡的說,「全部帶走。」 差役把倒地之人全部綁起,無人逃脫,無人死去。 
 
 他手持「賜殺」,卻奉行不殺。 
 
 他就是白錦煜,「靖平神補」白錦煜。 
 
 *** 
 
 城府東郊,有位寡婦,其先夫姓寧,寧氏獨養一女。母女靠針線糊口,相依為命。 
 
 她們貧,但貧不是問題。生活雖苦只是小事,人的心若是有所依歸,就能心安,心安,自然安貧。 
 
 「娘,我這裡的衣服都補好了,我現在先送貨去。」寧氏之女,玲兒,拿著補好的衣服裝入衣箱,飛快的準備出門送回衣服給客人。 
 
 「慢點,娘這裡還有很多未補,現在天色還早,妳先來幫娘做好這邊的工作。」寧氏叫住女兒,溫吞吞的說。 
 
 「我很快回來!馬上就回來幫忙!」玲兒還是很急著要出去,寧氏看在眼裡,心裡明白,口中卻說,「且慢,等補完這邊的,再順路一起送。」 
 
 「娘,不用啦,萬一補太晚就來不及送了,而且我這邊大部分都是葉老闆家的衣服,我先去一起送,人家葉老闆平常對我們很照顧,有什麼衣服都送來給我們補,不好怠慢人家阿。」 
 
 「是不能怠慢葉老闆家嗎?還是不能怠慢現在在等妳的人呢?」 
 
 玲兒俏臉突然飛霞,一片緋紅,「娘…娘…說什麼嘛。」本來急著出門的她,突然扭捏起來,說話吞吐細聲。
 
 「妳是娘生的,還不清楚妳那一點鬼心思?快去快去,這邊的娘自己就可以補得來了。」 玲兒一扭身,羞中帶喜的說,「那…我出去摟?」 「欸,」寧氏叮囑她,「不准天黑了才回來。」 「知道了,娘。」玲兒露出俏笑,背起箱子就出去了。 
 
 
 看著女兒快步的背影,寧氏放下針線,站在門口目送。天下無不愛子女的父母,如今女兒是她唯一的依靠,最親的人。她只希望能讓玲兒找到個好的歸宿,後半生能幸福。自己才能感到幸福。 
 
 女兒,就是她的心中支柱。 
 
 玲兒背著衣箱,快步的在夕陽漸落的街上,走進了一條後巷。那裡的門口,站了個青年,早早的在這裡等著。 「玲妹!」這個平實忠厚,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很快的上前去把玲兒的箱子接過上手,好像怕她拿太重一般。 
 
 「妳來了。」 「對不起喔,青哥,要你等我了。」玲兒把衣箱給了青年,他的手指輕觸到她的手背,粗厚的觸感讓她小臉頓時微熱。這裡是鎮上茶商館的後門,茶商館是葉家經營的。阿青是葉家的一個長工,從小就開始工作到長大。別人都叫他阿青,而玲兒叫他作「青哥」,並不只是因為他比她大而已。 
 
 「玲妹,我跟你說,老爺他已經親口說出,答應了我們的事了。」阿青語帶興奮,掩不住的快樂。「討厭!你…你幹麼那們突然。」玲兒小腳輕跺,轉過身躲開阿青他那炙熱的視線。 阿青從背後,雙手搭住了她的肩,斜陽下的小巷,幾乎是沒有人在。玲兒身軀一震,卻沒有拒絕,任他摟住自己。沒有掙脫。 「玲妹,我是個長工,是粗人,說話是不懂的文質彬彬的,但我決不騙你的。」 她點點頭。 像她這樣的貧女,不敢奢求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受到好人家子弟青睞。像青哥這樣誠實可靠的老實人,反倒是她更想能共度終生的對象。 
 
 只是…。 
 
 「還有另一件事…」阿青拉著她咬耳朵,聽的她喜上眉梢,「真的?」 阿青得意的笑,「我不會騙妳的。」 「恩。」玲兒輕輕掙出他的懷中,「太陽快下山了,我要趕快回去了,晚了,娘要打我屁股的。」 
 
 「那…下次見。」 「下次見。」 
 
 玲兒在夕陽中走著,想著剛剛阿青的一番話。心中甚喜。其實自己幸福不幸福,倒不打緊。她更希望, 母親友人能照顧,能有幸福。如果能夠一起幸福的過生活,那自是在好不過了。 
 
 雖然她想東想西,走的沒有太慢。但因為剛剛講話久了點,踏進家門的那一刻,卻還是晚了。 
 
 「玲兒!」寧氏臉色不豫,站在門口等著。 
 
 「阿…嘿嘿嘿嘿…」玲兒露出甜笑,唇舌卻乾渴無比…。 
 
 
 頂著水盆,跪在小小的正廳裡。玲兒苦著臉,看著她親愛的娘親哀求著,「娘,女兒知錯了,原諒女兒嘛…。」 寧氏沉著臉,「既然知錯,豈不該罰。」 「可是,女兒只晚了一點點,就一點點,娘不能通融一下嗎?」 
 
 「女孩兒家,名節最重。給多口的人傳出去,寧家女兒去了葉府,天黑才歸。越傳還不越難聽?妳還要不要嫁人?」 聽到嫁人,玲兒猛的一震,差點翻了水盆,「我不…我又還沒…要」 看著女兒的反應,寧氏明白了她今天大概去了哪,做了啥。,心裡是放心的,表情卻依然嚴肅。 
 
 女兒長大了,有感情依託,作母親的是地一個察覺的。阿青是個老實的孩子,沒有半分壞骨。玲兒若是真跟了他,過好日子可能還要努力,至少,能平安單純的幸福。 「放下。」寧氏說,玲兒慢慢的把舉了好久的水盆放下,揉著自己僵硬酸痛的手臂。 如果葉家老爺點了頭,願意替阿青提親,那這是可以說就是抵定了。寧氏知道,這是女兒,這是女人家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能輕易兒戲,錯失過去。 
 
 「趴下!」 「娘~~~」玲兒哀號,看著寧氏從布堆裡抽出的長竹尺。心不甘情不願的跪趴下。 
 
 心中藏著那大好消息,玲兒的心情此刻是又甜又苦。咬著唇,怕疼,更怕自己不小心抖出那秘密。 
 
 今晚絕不能讓娘知道的秘密。 
 
 一把扯下了棉褲跟綢布褲,長尺落在屁股上,玲兒更用力的咬著唇辦。女兒的屁股上很快的染上幾條亂七八糟的紅痕,寧氏提起袖子,輕輕抹了眼角,又舉起尺子抽下。 
 
 嘴裡不小心漏出呻吟,玲兒立刻忍住,寧可被娘以為是倔氣,寧可屁股被娘打爛,都絕不能說出半字。 
 
 事關,娘後半輩子的幸福。 
 
 
 玲兒隔日一早,又出門送貨去。 
 
 屁股好痛…雖然她是知道晚歸了會被娘打爛屁股,但娘真的差點沒打爛她屁股。她出門前更衣時偷偷一摸,都是一條條的陵子。褪了褲子偷看一眼,那一是整個紅阿! 她吃了如此之苦,今天一定不能失敗! 
 
 出門時玲兒力求自己表情鎮定,很快的跟娘親到別,出門。像是逃跑一般。還好娘專心的縫縫補補,沒有多看她,沒注意到她憋的有點古怪的表情。 
 
 她大步大步的快走,走的屁股陣陣發疼,疼的她咬牙,努力的送貨。她必須趕快送完,趕去青哥那裡會合見面,在時間內正常的回家吃午飯,不能讓娘起半點疑心。 
 
 
 寧氏安靜的補著衣服,偶而抬起頭從窗看看天日,女兒應該還沒那麼快回來,不急著備飯。
 早上玲兒出門的時候,那孩子鬼鬼祟祟的表情樣子,她都看在眼底。她裝著專注的工作模樣 ,沒多問她。
 
 她知道,只有在有什麼好事瞞著她的時候,她才會有那樣的表情。
 
 而寧氏也真的希望,有什麼好事的。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專注的工作。寧氏訝異了一下。 女兒不會敲門才進來,平日也甚少人會來拜訪,客人都是她們自己去取衣送貨。寧氏疑惑的放下門閂,打開了門。突然一隻粗肥的手推住了大門,阻住門要關上的動作! 
 
 「是你!」 
 
 寧氏死壓著門,不讓門外客更進家門一步。 
 
 「美人兒,我找了你們好久,居然搬的那麼遠?」外頭的人口中呼著難聞的酒氣,這個白日大醉的男子,顛三倒四的說著。 
 
 男子人稱鄭屠,平日為人卻一點也沒正途。他本來是別縣的一個殺豬戶,當時寧氏母女也住在那邊。他見寧氏孤寡,又有幾分姿色,先是多方接近,被寧氏軟勸硬拒了幾次之後,竟然發起蠻性,不但大言自稱寧氏為續弦,成日不殺豬上門鬧著兩母女。寧氏母女又怒又怕之下,終於別無他法,擊鼓告官。只是鄭屠人雖惡霸,但畢竟只是擾亂,沒有實質犯行。寧氏母女這一擊鼓實是冒險。若縣官不予理會,輕則斥回,重則擾亂公堂,挨上一頓板子也是可能。寧氏打定主意,至少最壞情況,由自己一肩挑起罪責,至少保護女兒。好在縣令羅大人是個愛民之官,下令查訪屬實,將那鄭屠抓了起來,打了他三十大板,監禁三個月。寧氏母女知道縣裡不能久住,連夜搬家,來到了靖平府。 
 
 此時再見此人,寧氏簡直不敢相信,驚懼交加。鄭屠笑得很邪惡,「美人兒,妳送了我一份好大禮,讓我上了公堂,剝了褲子打屁股,住了大牢三個月,這麼大的恩情,不等為夫報答,怎麼就這樣走了呢?」 
 
 聽見他還敢自稱「為夫」,寧氏氣得冒火,一句話都說不出。鄭屠又是嘿嘿一笑,「不讓我進去也沒關係,我的小玲兒看來不在阿,我在外頭等她。」 
 
 寧氏聽他如此說,眼前頓時泛起一片紅霧。竟鬆了手。拿下門閂。 
 
 鄭屠推門冷笑道,「這才對嘛……」 話聲未落,冷不防一門閂重重的轟在鼻樑上,鄭屠腳未過門,頭上就眼冒金星,又摔出門外。 
 
 剛拿下的門閂被持在寧氏手中,握的死緊,眼神充滿憤恨。 
 
 「臭婊子妳…」鄭屠眼中淚湧,鼻骨痛的像是斷了,跌坐在地。又是一門閂直灌天靈,把他劈倒。 
 
 「你敢動小玲,我殺了你!」 寧氏這句話吼的斬釘截鐵,樣似一頭奮力守護幼獸的母豹。鄭屠到了嘴邊的千百句惡毒之言統統吞入他的肥油肚中,一句也說不出。 
 
 這女人,絕對是說真的,是認真的。 
 
 鄭屠右手胡亂擋開飛來的第三下門閂,連滾帶爬,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酒力或是那一門閂而暈頭轉向,只得不顧額頭上倘下的血,急忙的逃命去了。 寧氏立刻把門關的死緊,軟弱的貼著門板緩緩坐倒。她感到心跳的有如打鼓,四肢無法使出半點力氣,異常的冰冷。 
 
 不知道坐了多久,門外又響起敲門聲,敲得寧氏一驚,側耳傾聽。卻聽玲兒的聲音說,「娘,娘。」 她急忙拿下門閂,一把把女兒拉進來,緊張的向外張望。玲兒莫名其妙的問,「娘?你幹麼大白天上閂?怎麼臉色那麼糟?」「妳有沒有遇到什麼人?」寧氏緊張的問,兩手抓著女兒。 「沒有阿,娘怎麼了?」玲兒也跟著緊張起來。寧氏猛的鬆了一口氣,猶豫著要不要跟女兒說這事。
 
 她調勻呼吸,「沒有沒有,你送完衣服了?娘還沒做飯呢,妳等著一下下。」 玲兒拉住娘親的手,「娘,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看到因為自己緊張跟著驚慌無措的女兒,寧氏立刻努力的微笑,「沒事,真的沒有什麼。娘擔心你而已。吃飯吧。」 
 
 「不用了娘,剛剛我遇到了青哥,他說要我們一起去樓館吃飯呢。」 「好端端的為甚麼要去外面吃飯?妳叫阿青來,娘多炒兩個菜請他吃就是了。」寧氏不懂女兒葫蘆裡賣什麼藥,絕對不是吃個飯那麼單純。「人家都準備好了,走啦娘。」玲兒拉著母親的手往外走。寧氏剛受到驚嚇,本不願出門,轉念一想,那人不一定不死心的又會再來,暫時離開躲開一下也好。也就沒多說,跟著女兒走。 
 
 兩個人走到街上,珍兒直接把娘親拉到「浮香樓」前。寧氏驚訝道,「這是靖平府大館之一阿,阿青怎麼會選這種地方吃飯?」 「挨呦,娘,妳別管嘛。就當作我們孝敬妳摟。」珍兒硬是把寧氏拉進去,不顧母親的遲疑。 
 
 一樓人聲鼎沸,跑堂小二來回穿梭。因為這裡是靖平府頂有名氣的食肄,往來旅客與本地人都很多。幾乎沒有座位。就當寧氏疑惑之時,阿青從二樓下來,「伯母,二樓請。」 
 
 二樓!?二樓都是包廂雅座,這兩個孩子不可能有錢坐二樓的。寧氏知道兩個孩子肚子裡有鬼,但卻想不出來原因。 阿青領頭,玲兒後頭推著,寧氏被兩個孩子「架」到了一間包廂前。推門進去。 
 
 「寧夫人,請坐。」 
 「阿!」 
 
 寧氏怎麼也想不到,裡頭的人竟然是這位。 
 
 
 雅室清幽,淡淡的茶香飄在裡頭。桌上簡單的放了幾色小菜,但顯清素,沒有過度的刻意鋪華。 寧氏斂裙坐下,姿態輕柔。自從丈夫去世後。她還不曾來過這樣的地方。一杯茶水輕輕的放在她的面前。 「葉老闆,怎麼會如此找妾身來呢?」 眼前之人竟然是阿青的主人,茶莊的葉老闆。 「寧夫人,是我要這兩個孩子如此請您過來的,還請恕葉某的無禮。」葉老闆態度極是誠懇。寧氏恭敬的回道,「快別那麼說,葉老闆。有什麼事您派人傳話,妾身還不立刻到府等候發落嘛?何必如此多禮?」 葉老闆品了口茶,慢慢的說,「便是不方便公開說,才要如此請夫人來。」 
 
 寧氏突然注意到,自她進來後,不但阿青沒有跟著,連玲兒也不見了。她四下一望,葉老闆出聲,「不用了,我已經叫那兩個孩子自己離開了。因為葉某要跟夫人提的第一件事,便是這兩個孩子的婚事。」 
 
 寧氏低低的阿了一聲,沒想到這事如此之快聽到。 
 
 阿青跟玲兒悄悄的從樓館退出,一起走到了街上。因為兩人各自有著心事,比起平常,兩個人顯得更加的沉默。阿青看著身旁的女孩,平常兩人總是開開心心的說話打鬧。今天安安靜靜的走著,他看著她低垂微翹的睫毛,白裡透紅的臉蛋。雖然不甚娟秀,但也圓圓胖胖的白嫩小手。突然覺得她好美。他突然不敢像平常一樣直盯著她,別過了頭。假裝平常的說,「妳覺得這次會不會成事?」 
 
 玲兒有點狼狽的反問,「成…成什麼事。」 
 
 葉老爺到底會先說那件事,還是會先說他們兩個的事呢?玲兒猜著,偷偷看了旁邊的阿青,視線剛過他寬厚的肩膀就不敢在往上,立刻又低下頭去。 突然聽到他問她「妳覺得這次會不會成事?」,她以為自己想的事被說中,心兒直跳。 「妳覺得……老闆他那事能不能成?」阿青又說了一遍,玲兒喔了一聲,低著頭,把紅通通的臉藏住,「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 兩人又同時沉默,心事重重。 
 
 「還有一件事,倘若這兩孩子成了親,葉某希望,妳們能一起到葉某那,大家共同生活,互相扶持著。」 
 
 這話,很明。寧氏並非遲鈍人,自然能懂話中之意。她抬起頭,對上葉老闆真誠的眼神,緩緩垂眉。 
 
 是這樣子的嗎……。 
 
 兩人慢慢的走著,離開了大街,快要到了寧家。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都是不著邊際的亂說。走到了門前,阿青珊珊的說,「那…沒事我先回去了。」 
 
 玲兒猶豫了一下,細聲的說,「如果…你沒有趕著要緊事的話…能不能陪我等娘回來?」 
 
 阿青頓住不動。 
 
 
 桌上的薄茶,被換成了醇酒。 
 「不行…我得回去,玲兒還在家裏呢。」 
 「沒關係,阿青會照料她的。」 
 「不…不行啦,這樣不好。」 
 
 夕陽早落,夜漸漸降臨大地。 
 
 *** 
 
 火紅的光,突然從夜裡,逆照了整片天空。 
 
 「失火了!」夜裡的葉家宅院,從睡夢中驚慌驚醒。 
 
 火勢席捲極快,磚瓦大片大片的崩落,煙如黑龍般席捲天空。 火從偏房燒了起來,一下子就吞沒了茶倉,燒越過了僕房。直捲主樓。主樓裡住的都是葉家的女眷,女人們亂成了一團。幾個家丁奮力衝入火場拉人救火,個個都是灰頭土臉,焦頭爛額的狼狽。 「大老爺人呢,大老爺人呢!」葉老太老淚縱橫,直喊著兒子的名字。女兒葉楓拼命的拉扯都無動於衷。突然這時一個人衝入進來,一把抱起葉老太。葉楓吃了一驚,才看清楚那人是長工阿青。他滿臉的煙灰,冒著大汗,喘著氣道,「大小姐,主屋太危險,不能在待了,快走!」他邊吼邊跑,葉楓也別無選擇的跟著逃命。 
 
 
 祝融肆虐,葉家大宅,一夜燒成了白地。 
 
 
 次日清晨,一個上山打柴了樵夫,哼著小曲走在山路上。突然他看到一群野狗聚集著,都低著頭不曉得在吃什麼。 
 他好奇的靠近,野狗群頓時一哄而散,露出中間的事物。 
 樵夫探頭一看,頓時嚇的魂飛魄散。 
 
 一個面目全非的頭,殘缺到連眼窩都被啃壞。白色的眼珠掉出半顆,掛在外頭晃著。樵夫看的幾乎要吐出來。他捂著快要爆發的嘴,一回頭,一個裸屍躺在不遠處的草叢中。那正對著他的,是一片鮮紅揪白,缺了個腦袋的脖子肉。 
 
 他的早飯立刻嘩啦啦的噴出。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下山,直奔衙門去了。 
 
 
 靖平府內堂,鮑大人坐在太師椅上,白錦煜站在旁,兩人都是面色凝重。 
 
 「那樵子報案,是清晨發現了裸屍,可查出這屍體的身份?」 
 
 「已經交給仵作驗屍了,只是這屍體全身赤。裸,沒有任何物品可以辨認身份。」白錦煜答。 
 
 
 「恩。」鮑大人點點頭,又道,「昨夜葉家發生大火。你去看過沒有?」 
 
 白錦煜道,「下官去看過了,葉家給人燒成白地,死了很多家丁,葉家的主人也沒有逃出來,正在辦理喪事中。」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只是…」 鮑大人問,「只是什麼?」 白錦煜道,「只是昨夜發生了葉家大火,今天清晨卻又發現無名屍體,下官覺得,恐怕不甚單純。」 
 
 
 昨夜一夜不平,一早便接獲兩處報案,白錦煜沒有多耽擱一刻,立刻先往葉家去。 
 
 從他的直覺,這兩件事情絕不可能是單獨分開的。內裡一定有原因在。 
 
 他趕著路,背上的「賜殺」沉沉的壓在肩上,時刻提醒著他不能夠怠慢任何一件案子。他必須努力的找齊人證,物證。好讓鮑大人能夠做出正確的辦案。 
 鮑大人提拔他為護衛。時常對他說,古有包拯和展昭,今有鮑正和白錦煜。他明白那意思。後來刺史出巡,代天巡狩。鮑大人不搶功,上稟他的努力。天子御賜寶劍一柄,他也有了「神補」之名。 
 
 只是他一直都告訴自己,所謂「賜殺」,實為絕不濫殺。手刃惡徒不代表著正義,讓惡徒都能伏法才是他所奉行的正義。 
 
 
 一向熱鬧的葉家,如今變得蒼涼無比。葉家的男主人還沒找到,只剩下妹妹和母親看著原本偌大的家變成遍地瓦礫,悲傷的哭泣。僥倖逃脫的家丁僕人,在焦黑的殘壁中,找尋著一具具被祝融虐肆的往生者遺體。 看到身穿官服的白錦煜,葉母被葉楓攙扶著上前行了個禮,卻無法說話,女兒安慰著滿臉淚痕的母親,自己卻也是滿臉混著灰塵的淚痕。白錦煜安慰了葉母幾句,不再多打擾受到驚嚇和悲傷打擊的老人,自己繞著原本大宅邊的道路,慢慢的查看著一切。 
 
 據家丁敘述,大火是深夜裡燒起的。當時似乎是庫房先著,裡頭都是乾燥的茶葉,燒得很猛,一下子就蔓延到了主屋,眾人兵荒馬亂,忙著救主母。火頭直燒到天明才停。當時就不見老爺人,葉母頓時昏厥去,又是急找大夫搶救。 
 
 「昨日一天,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在附近。」白錦煜問。 
 
 昨日和平日沒什麼不同,大家都各自忙著。老爺下午有出門去,吩咐說是晚上不會回來用飯。後來什麼時候回來不太清楚。至於四周和平日都很一般,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出沒。 連問了幾個家丁,都是如此答案。白錦煜知道這裡可能沒辦法在多問出什麼了。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家丁大叫。 「找到老爺了!!」 
 
 眾人遁聲看去,那個家丁一臉哀傷的指著一處。白錦煜與眾人快步上前。 那裡有著一個燒焦的身體。葉家妹子發出一聲驚叫,「那是大哥的衣服!」 
 
 只聽到一聲嘆息,葉母又暈厥了。 
 
 就在眾人忙著把昏暈的老婦人抬進旁鄰屋裡的時候,白景煜拉住剛剛發現老爺屍首的家丁,走到了一旁。「白補頭爺,有什麼吩咐嗎?」那家丁被他拉住,似乎是很緊張,縮著身子看著他。 
 白景煜道,「問你一些事情而已,不用害怕。」 
 「是,補快爺。」那家丁回道。 
 白景煜想了想,先把剛剛問別人的問題,又問了他一次。 
 不料,這次卻得到意外不同的答案! 
 「我知道老爺出去了,是我跟著去的。」 
 「是你跟著去的!?你們到哪去了?」 
 「去了哪就不清楚了,小人跟著老爺上街,後來老爺沒多就支開了我,說是要一個人自己走。不用等著他。所以小人就自己回來了。」 
 「那後來葉老爺何時歸來?」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這個長工說他們都在別院,主院有什麼動靜並不清楚。 
 白景煜點點頭,這個意外得到的情報很不錯,但他還有更想知道的問題。 
 「你剛剛如何認出你們老爺的屍首的?」 
 那屍首焦黑透徹,面目全非。只能知道是人的屍首,怎麼樣也辯不出是誰。 
 「回白補頭爺,那衣服昨日老爺穿著的阿,小人還沒忘記。」 
 原來如此,白景煜看了一眼那屍首身上燒的破爛不堪的寶藍色布塊,道,「好了,這沒你的事了。」 
 「小人告退。」 
 「等等!」白景煜又回頭喚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長工回道,「小人叫李青。」 
 
 
 帶著一點點,不太多的情報,白景煜離開了葉家。去了另一個案發之處。 
 
 另一個地方十分的清靜,幽幽的竹林間飄著鮮嫩的微風。但他從這舒服的風中,敏銳的感受到了血的味道。 
 差役已經到了,忤作也到了。看到了他就一起鞠身,「白大人好。」 
 「這人怎麼死的已經查明了嗎。」 
 「這點…有點奇特,下官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屍首。」忤作遲疑的說。 
 
 一個人,可以分為頭和身體。這人身體上有著龍紋的刺青,前後盤繞,龍身在背上張牙舞爪的。白景煜看著這個刺青,不由的有種異樣的感覺。一來從來沒有看過刺的滿身盤龍的刺青,二來也許是這個龍太過栩栩如生了,他感到一種不協感。 
 
 但是除了這很誇張的刺青外,實際上身體可以說是一點傷痕也無。 頭臉就很恐怖了,給人徹底的毀了,尤其是臉,一片狼籍的,令人毛骨悚然。五官全部都濫成一團,和身體是完全的對比。 
 
 「真的很奇怪…」白景煜瞪著這只能說是莫名其妙的屍體。如果不說臉上的那一團爛,這個屍首只有一個稱的上致命傷的地方,就是那個斬首的一刀。 
 「這人出手十分利快,用的刀也是快刀。」 
 「就像是處刑斬首那樣嗎?」 
 「大人形容的很好,的確就像是處刑那樣。只不過差異在於,斬首的時候,人是綁著不動的。」 
 忤作的意思他一聽就明。大凡不管一個人正在幹什麼,有多不注意,要一個人頭被砍掉還沒有半點意識到,那是沒有可能的。要如此乾淨俐落的取去一個人的首級,尤其要讓這個人身上沒半點掙扎擦傷痕跡。連他也自認做不到的,「還有一點古怪處,這人被斬首而死,這附近卻沒見多少血。」忤作道。「可能是這人並非在這裡被殺吧。」 
 「既然如此,你們分四個人,把屍首抬回府裡驗屍。其餘人等,四處搜查,有發現任

第2回

何事況就立刻向我回報。」 
 忤作等人一起應和,迅速分頭去了。 
 
 無名屍首…白景煜看了被差役用白布裹起的那人一眼,往竹林外走去。 
 
 
 「如此說來,今日這查訪兩案,沒有太多進展?」鮑正親自斟上了一杯茶,白景煜小心的接過茶杯,微微的鞠身,喝了一口「是,請大人恕罪。」 
 「一個是無名大火,一個是無名屍首。本來就不是容易有頭緒查案的,白補快無須介懷。」 
 「今日依忤作之言,這人除了斬首之處外,果真是毫無外傷服毒之樣。而屍體臉上的傷害,像是死後所為。」 
 「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兇犯不想人知道這人的身分,所以剁爛了臉孔。」 
 「毀去容貌,剝掉衣裳,一般來說,都是因為此原因,大人。」白景煜沉吟道。 
 「那另外葉家大火一案,據報已經找到當家的屍首了?」 
 「大人,確實是已經找到葉當家的屍首了。是被一名家丁所發現的。屬下當時正好在場,親眼見到。」 
 「你懷疑兩案彼此有所關聯,你可有找到這樣的關聯?和那無名屍首有關否?」 
 「很遺憾大人,屬下未有發現。」 
 鮑正手拈長鬚,「本府道是有個想法。」 
 「屬下恭聽。」 
 「記得前些日子,你帶人逮捕了一群地痞,本府這幾天命人嚴查下,發現其可能為之前簍犯案的慣竊之徒。而且,可能尚有餘黨。」 
 「大人的意思是….」 
 「葉家大火一案,有可能是這批人的於黨所為。」鮑正神情肅隸,「本府打算,夜審這批人!」 
 「大人,是否為慣竊所為,也只是猜想阿。」鮑正嚴正的打斷了白景煜的話,「此事不能等,不儘快破案,不知還會有多少人受害。」 
 「大人說的是…」 
 鮑正語氣和緩一轉,「白補頭奔波一日,下去歇息吧。」 
 
 白景煜恭敬的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大堂裡燃起了數十支的火炬、火盆,差役手持水火棍兩列排開,站定。 
 
 驚堂木重重一拍! 
 
 差役把人犯拖進了牢裡,脫下囚褲,拖翻在地,用刑杖狠狠的伺候著。沒幾下犯人的屁股就給大棍子打的爛了。然後又拖了出去。 
 
 再拖進來,這次換了一個囚犯。 
 
 不多時這人又被拖回來,雙腿套上了夾棍,犯人以手槌地,以頭臉撞土,痛極翻滾。口中充滿了塵土。 
 
 再拖進拖出,再換一人。 
 
 無止休。 
 
 白景煜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住處,也沒有到大堂觀審。而是悄悄的來到了牢房哩,一角裡牢頭替他準備的椅上坐著,靜靜的看著。現在眼前這個犯人,大概是這群人中的頭頭吧。他已經被拖上堂審了三次,也拖回牢房拷了三回。身上白囚衣以血跡斑斑的他,差役正用第二頓的大板招呼他剛剛被四十大板痛打過的屁股和雙腿。打的遍地血花四濺。那人卻死咬著牙關,無聲的抵抗扭動著。 
 
 又換了一人。 
 
 看著了無終局般的循環,白景煜心中大嘆不已。 
 
 毫無疑問,自己絕對會成就大人的成就。大人有鐵一般堅定的理念,還有不移的正義。 
 但用這樣的方式,去執行所謂的正義,他卻從心裡無法去強迫自己,催眠自己認同。 
 他也知道,這樣到底哪裡不對,鮑大人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鮑大人也知道自己的心理,卻依然給了他尊重,和信任。就跟對他自己的信念一樣的毫無懷疑的信任。 
 他不能在奢求更多,若是鮑大人要成為鮑青天,那就讓他做大人的公孫跟展昭吧。 
 
 堂上的一個差役,走下牢獄時,像白景煜做了個眼神示意。 
 
 犯人招供了。 
 
 白景煜這次,實實在在的嘆了口氣。 
 
 
 「白補頭來的如此快?」鮑正訝異的看著踏進書房裡的白景煜。他派人去他住處通知他審案有了結果,請白景煜來府一論。卻沒想到他幾乎是立刻就到了。 
 
 「屬下沒有回去,就在附近等著,一聽說大人已審畢人犯,就立刻趕來了。」白景煜平淡的解釋,沒有說他在哪裡等。鮑正說,「既然沒有回去,怎麼不上堂一起聽審?」 
 對於大人的這個問題,他沒有答話。回答,並不具備任何意義。鮑正也不甚在意,立刻對他說了結果,「如本府說的,犯人總算是招供,還有幾名在逃的同黨。而且也供稱,他們的確以搶劫後燒屋的方式,犯下幾起案子,然後轉到靖平府躲風頭,可見葉家一案,是他們所為的可能極大。」 
 
 這個「總算」兩字,聽來有種悽涼之味,即便是如此殺人放火的兇徒,也令他默然。 
 
 「白補頭,你立刻帶上人,去找這些兇徒逃往何處,追捕回來。這樣的人,一刻也不能讓他們在靖平府裡待著!」 
 「遵命,大人。」白景煜一如往常的行禮,轉身出房。 
 
 
 
 
 他找了地方繫馬,在街上漫步,往人群聚集處走去。街上的人潮很多,叫賣的人也排滿了兩邊。這裡離靖平府有點遠了,但像是個熱鬧的地方。 
 
 突然有個東西閃入了他的眼角。衝擊了他一下。白景煜立即頓步,四目遊走,尋找那個東西。那是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像是突然和熟人擦肩而過得樣子。 
 
 他掃過一個掛滿了畫的店,找到了他要得東西。 
 
 那是一幅張牙舞爪的蟠龍圖。 
 
 店裡坐著的是一個老人,正聚精會神的畫龍。手中的筆像是精密的工具一樣,快速的畫著一片一片的龍麟,每一筆都細膩卻有單純的姿態,讓白景煜看呆了一陣。老人連畫了半條龍身,才放下筆,不急不徐的說,「客人,想畫什麼?」 
 
 原來這是一間畫鋪,白景煜說,「抱歉,我不是要畫….」轉念一想,「老先生,你能照這個圖畫一幅一樣的麼。」他指著一福張牙舞爪的龍圖。老人沒有多說,點點頭,把正在畫的宣紙拿掉,換上新紙。 老人畫得飛快,而且一筆一劃豪不拖泥帶水,白景煜讚嘆道,「好功夫,何止相像,簡直就是同一隻龍阿,老先生,你怎麼辦到的。」 「我三十年都畫這這一幅,你說能不熟練麼。」老人說,「還有,官爺,這只不是龍,是蛟。龍有五指,蛟只有四指。龍口銜大龍珠,蛟只有口吐元珠。」 
 
 「竟然能如此畫三十年!」白景煜極為驚嘆,老人卻依舊不徐不緩的說,「少年人,這沒什麼,如果你替人刺青了三十年,每日這樣畫三十年,你也辦得到。」 
 
 老人的手沒有停止,飛快得畫著。白景煜小心的問著,「老先生,曾經有個來找你刺青的男子,叫做…」老人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來問老頭人的麼。老頭早就記不住人了,來往的人那麼多,老頭怎麼記得住。」 
 
 老人對面站著一位官爺,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白景煜卻也一點都不生氣,道,「這倒也是。」 老先生這時正好把圖畫完,放下了筆,「老頭只記得畫,自己畫過得東西,我不會忘。如果你是問刺身這圖的人,好像是有這麼個人吧,老頭不記得了。」 
 
 「有人曾經刺身這一幅圖嗎?」老人沒有回答,捲起畫,包上油紙,遞給了他,「挪,五文錢。」 白景煜丟出一塊碎銀,「多謝了,老師傅。」老人提了提眉,收下那枚碎銀,繼續畫他的畫。 
 
 其實不需要確認甚麼,老師父不知道,鎮上還是有人知道的這刺青之人。但是打聽了很多,卻問不到還有甚麼人曾和這人有爭執過。因為他爭執過的人,多的數不完。 
 
 不過從鎮上人的口中,他得到了幾個名字。 
 
 
 「那無名屍身分已經查出了!?白補頭竟能如此之快的查出,真不愧你『神補』之名。」白景煜剛踏進府裡,鮑大人立刻派人來請了他,他把帶回來還來不及收拾整理的物品往桌上一放,快步走去內廳。
 
 「屬下不敢當,其實只是因為這人身上的刺青成為了關鍵,屬下去打聽,找到了他去紋身的地方,進而查出。」 
 「那麼,此人是誰。」 
 「此人人稱鄭屠,本為屠戶,後來聽說不務正業,在鄉里惡凌,還因為犯了案入獄三個月,最近才出獄。」 
 「這人因何入獄?」 
 「騷擾民女,但聽說極其巧合,他因為這位民女上告縣衙而入獄,而這名民女,似乎也正在本縣。」 
 鮑正一聽,挺直了身體,「這等巧合,必然有問題,去把這民女帶來!」 
 
 寧氏正是當時得到的幾個名字之ㄧ。ㄧ個因孤寡受到欺負,正好搬到靖平府的人家,引起了白景煜的注意。 
 
 偶然的注意到了… 
 
 日未過午,寧氏被兩名差役帶著,來到了公堂,跪在堂下。第二次進入公堂,跪在堂下的她,顯的不知所措的驚懼,縮著肩、低著頭偷瞄四周。鮑正上了堂中央,往主椅上一坐,輕輕一拍驚堂木,「堂下跪著的是何人,妳且抬頭,仔細答話。」 
 「民女寧氏,叩見大人。」 
 「本府派人帶妳來,乃是有些話要問於妳,妳不用害怕,且老實回答。」寧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道,「民女知道。」 
 白景煜立於一旁,見此女眼神清亮,作婦人打扮的她令人一眼難忘,也就不難想像為何鄭屠糾纏於她,也可惜如此佳人卻被這樣的無賴纏上。 
 「寧氏,本府問你,你可對鄭屠這個人認識?」簡單的切入了正題,鮑正問道。 
 「民女知道,此人待先夫過世後,頻頻騷擾著我們母女?。最後民女無法可想,只好上告縣官,才逃離此人的糾纏不休。」 
 「你有告官,告的是當地的縣伊嗎。」「回大人,民女告的是知縣。」「你如此上告,乃是越級。越級上告,需先受杖二十大板。為何如此告法?」 
 「回大人,乃因民女愚魯。不知輕重。直到上堂才知道自己越級上告,當時聽說須打二十下板子,民女嚇的很。」 
 「後來如何?可有受刑?」「回大人,幸虧知縣大人體察民生,愛民如子。免去民女杖責之苦,替民女主持公道。」 
 「如此清官,實屬難得阿…」鮑正點頭,轉頭對白景煜道,「白捕頭,請你改日跑一趟,與縣衙討一份當時判案的抄本紀錄。」又回頭對寧氏道,「那鄭屠受你所告,被捕下獄,想必心有不愿吧?」 
 寧氏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那這鄭屠來到此縣,不到一日多,便遇害了,妳可知道此事?」 
 「民女不知。」她低下頭,神色木然的搖了搖頭。白景煜注意著她,感覺她對鄭屠的厭惡太過於冷靜。令他很在意的繼續觀察她。 
 觀察她的過程,他對這女子由生出一種莫名的好感。寧氏是個體態勻稱柔美,眉宇清麗的婦人。一舉一動中有種天生的儀態。她有著婦人的端莊從容,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純真感。 
 
 宛若處子。 
 
 他對她的好感是真。不過他知道這種程度的好感,並不會影響到他用清明的心探查這個案件。 
 寧氏依然是目前以動機來看,最有可能的關係人。 
 
 「那這鄭屠難道並未去找你們,這似乎於常理不合?」 
 「是有的,大人。」寧氏'彷彿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堂上之人全向她注視著。寧氏一字一句,慢慢的道出了昨日白天之事,聽的鮑正不住的點頭。「之後,民女上午嚇的不敢外出,又一直擔心著外頭的女兒。直到正午後女兒平安回來,民女方才敢出門工作送貨去。」 
 「本府再問一次,之後妳確實未再見到鄭屠?」「確實沒有。」 
 
 鮑正問完了話,讓差役送寧氏離開。待寧氏離開後,鮑正對白景煜問說,「本府覺得仍十分可疑,白補快意下覺得如何?」 
 「屬下和大人有同感。依屬下所見,寧氏並沒有道出全部的實情,尚有許多隱瞞,才會如此所言不合常理太多。」 
 「依照本府的意思,想要你去盯住這女子,如何。」 
 他覺得,如此正好,如此大好。 
 
 「是,大人。」 
 
 
 寧氏從偏門步出衙門,往回家的路上走去。白景煜便服追上,喚住她,「寧夫人,白某送妳一程。」寧氏訝然的回頭,慌張的道,「大人,妾身不敢勞煩您。」連連搖手。 
 白景煜還了一禮,「夫人無須介懷,在下只是順路相送,不麻煩。」 
 兩個人一起走著,白景煜輕鬆的走在的後頭,寧氏沉默的走在前面,兩人無語。 
 
 「夫人,方才是否驚嚇到了?」 
 
 寧氏一時像沒聽到,然後才回神過來,回伸道,「妾身還好,謝大人關心。」 
 她不知道為何,臉色略為慘白,神色慌亂。白景煜看在眼裡,只是輕輕的說,「也許最近外頭不太平,白某送夫人回去,也請夫人留在家中,注意門戶安全。」 
 寧氏一愣,「大人為何如此說。」 
 「夫人昨日受人襲擾,今日又被請上公堂。難道沒有一點的驚嚇嗎。」 
 「可是…方才知府大人不是說,鄭屠已過世了,那還有什麼人會對我不利嗎?」 
 白景煜微頓,然後笑說「說的也是,但是還是謹慎的好。最近府內賊人出沒,時有案件所聞,昨夜才聞有個住家地方,疑似被賊人縱火搶劫。」 
 
 寧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葉家如此遭遇,實在太悲哀了,令人難過。」 
 白景煜點點頭,沒有再接話。 寧氏轉身安靜的走著,白景煜沒有問話,她便不回頭看他任何一眼。 
 她的表情有點煩悶,有點悲傷。卻又通通被一種平靜的神情掩蓋著。令人看不明。白景煜站在原地注視了她背影一會,才又跟上。 
 兩人又走了一段,寧氏回過頭,鞠身道,「請大人送到此吧。」不待白景煜回答,便轉身離去,他望著她清麗卻似乎沉重的背影。心中有許多的想法流過。 
 
 白景煜往自己的住處回去。他經過葉家,順路看了老夫人。似乎已經平靜的辦完了後事了。 
 
 他試著打聽了一下,關於寧氏的事。老太太並不知道,長女葉楓倒是聽說過。 「寧氏?就是常來我們家收送衣服的寧玲的母親吧。」 「她來過麼,跟你們家熟不熟?」 「她很少來喔,都是寧玲來的。寧玲跟我差不多大,活潑可愛的,十分討喜。」葉楓看了看四周,輕聲的說,「她跟李青滿好得喔。」 
 
 李青?這個名字他有印象,他記得是那一次跟著葉老爺出去,後來發現老爺屍體的長工。 「你怎麼知道他們很好?」 「我好幾次看到他們在後面說話呢。我猜的。」葉楓壓低聲音說。
 
 他說了聲「請節哀」,低頭沉思著。 
 
 
 寧氏走進家中,靜靜的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虛弱嘆了口氣。 
 玲兒從內室中急急走出,「娘,有沒有怎樣。」寧氏按住女兒慌張的雙手上,微笑說,「別擔心,娘沒事,只是給大人問問話而已。」寧氏看了一眼內室,低聲問,「玲兒,包袱行李準備好了沒?」玲兒點點頭,眼睛紅紅的。 
 
 「準備好了,就盡快搬吧。」 
 
 
 鮑大人極重視這兩個案子,不只待白景煜安排搜查,也自己派出許多的人追查著。 
 
 「第一、這葉老闆昨日行蹤成謎,也許何案子會有關。」鮑正放下毫毛筆,和剛回到府裡的白景煜討論著。「第二、鄭屠昨日也是行蹤成謎,從白日去過了寧氏家後便不知去向。本府以為這和寧氏脫不了干係。」鮑正說完,看著思索的白景煜說,「白補頭對本府這兩點分析有何見地?」 
 
 「大人說的這兩點,確實是目前案子的迷處。」白景煜不改一貫的恭敬姿態說,「只是大人,若是您覺得寧氏涉有重嫌,何不方才扣留審問,卻讓她離去?」 
 這句話,他說的輕巧,卻是他對鮑大人的一種質問了。看過那一場莫名無道理的夜審後,他似乎壓抑不住情緒,不得不說出口。這樣已是他最重的責問了。 
 
 鮑正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左右,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端詳了白景煜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臉,緩緩的道,「本府有自知之明,我雖有心伸張律法,除惡務盡,卻不善明察秋毫,是個糊塗官。」鮑正說的誠懇,白景煜卻聽的恐慌,「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治府有方,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阿。」 
 
 鮑正往空中一揮手,「本府知道,白補頭對於查案,對於審案,有著獨到之見,也許並不喜歡本府嚴罰重刑這一套。」 
 
 「屬下不敢。」 
 
 「本付沒有責怪之意,記得本府說過,白補頭負責抓犯人,本府則治其罪名。本府絕對信任白補頭的能力,無實憑實據,本府不會妄下斷言,無實憑實據,本府不會草管人命。這實憑實據,就靠白補頭你替本府尋來了。所以方才本府沒有留難寧氏,便是此理。」 
 
 「屬下必定盡心盡力,絕不負大人所託。」白景煜雙手用力抱拳,心中重重的立誓。 
 
 
 師爺突然快步入內,神色凝重的對鮑大人附耳輕言。 
 
 「白補頭,本府方才有言在先,但只怕要自破了。」鮑正立起上身,正色下令,「寧氏涉有重嫌的證據被發現了,白補頭,立刻派人再將寧氏帶來,不得有誤!」 
 
 白景煜不由得感到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師爺隨著白景煜出了廳門,擦身而過的時候,冷冷的飄了他一眼,快步離開。白景煜一轉念,叫住了師爺,「范先生,有事請教。」 
 
 這位師爺姓范,名銅。後來嫌這名字像武將多過於像文官,換了個同音字「桐」。范桐聽到了白景煜的叫喚,停了腳步慢慢轉身,也不答話招呼,就只是看著他。白景煜上前,低聲問道,「方才定是師爺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要事告訴大人吧,可否讓白某也知道呢。」 
 
 「告訴白補頭大人也無訪,大人深覺這婦人可疑,下生請命大人,去調查那寡婦的四鄰以及朋友客人等,總算是讓我查到有人在傍晚日落後,看到了那鄭屠在寧家附近徘徊亂逛,不只如此,還有更多人證被我找到,沒事的人,總不會剛好一天兩次徘徊到同一個地方,您說是吧。白大人有興趣,不妨一起上公堂聽審。」 
 
 「范大人所言有理,卻然不可能是無緣無故,但這和誰人為何殺害鄭屠一案,是否與寧氏還未能肯定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替寧氏說話。但是也的確是沒有什麼證據顯示一定和寧氏有關,白景煜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也不在意這樣。 
 
 「下官看了那麼多犯人,覺得十有八九,一定是和這寡婦脫離不了關係。待回堂上自有分曉。白大人。」范師爺這聲「白大人」叫的極酸,說完他直接向大堂走去,丟下了一句話。 
 
 「白大人,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懂得辦案。」 
 
 白景煜靜靜的聽著,直到范師爺離去的身影消失在庭間轉角,他才慢慢的往公堂上走去。 
 
 
 水火棍如慣例的,喀搭喀搭的敲擊著地板。越敲空氣未到越是沉悶攝人,正中大堂上高懸的匾額『公正廉明』的四個大字,重的似乎要掉下來了。底下便是正中主位,鮑正頭戴烏紗帽,身著官服,坐在位置上,左手邊一案坐著的是范師爺,右邊立著的是白景煜。兩旁底下差役一字排開,直到門口處。 
 
 一切就緒,只待犯人。 
 
 「帶犯人!」 
 
 命令一人傳一人,直傳到堂外,聽白景煜的心頭一緊。 
 
 寧氏這次被兩名差役左右架著,直拖進堂。有別於前次她蓮步輕移的優雅,這會她被差役一摔,直趴在堂前的地上。一身白衣白裙的她,一時半刻無法勉力爬起。 
 
 白景煜暗暗皺眉(這是已經當作正犯看待了嗎?) 
 
 心念未落,猛的一支令簽飛落地上,掉在他面前。白景煜一愣,猛的轉頭驚訝的看著鮑大人。卻只聽到一聲喝聲,「杖責十板!」 
 
 白景煜無法理解現況,從未如此的驚訝令他一時無法思考。而來不起身的寧氏又被重重按倒在地,左右兩旁的差役踏上一步,雙手一起舉棍過頂。 
 
 他想要喝止住眼前的這一切,話聲卻卡在喉嚨哩,只一下那棍棒已經重重打在寧氏的屁股上,她身子一昂,痛的慘叫一聲。 
 
 兩板、三板、四板…. 
 
 她的慘叫聲轉為了哭號,像是從身體中嘶吼出的哭號,屁股跟兩腿挨打的地方,隨著棍棒上下跳動抽續著,掙扎著,沒被抓住的一雙白嫩小手,握著拳不住的輪槌地板,表達身體所受的刑棍痛處有多盛! 
 
 她叫的極慘,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感覺到自己的臉在微抖著,他卻無法偏開眼睛。 
 
 幸而這段苦難不長,差役很快的就收了棍子,放了手,只餘下漸弱漸弱的哭聲。 
 
 「寧氏。」鮑大人的聲音有如從地下傳出般的低沉,「可知為何本府未有青紅皂白就對妳用刑嗎?」 
 
 「民…民女不知。」寧氏艱難的手腳並用的跪起,卻止不住嘴唇蒼白的顫抖。 
 
 「本府查出,那鄭屠實際上,曾去了你家附近兩次,而不是妳所說的一次,這十板子乃是警告提醒你,莫對本府再信口雌黃!」 
 
 「民女沒有阿….確實只有一次阿。」 
 
 「帶鄰人李氏。」 
 
 一個胖婦人搖擺著上了堂,立刻指著寧氏作證。當日傍晚,見到一人往寧家走去,不久大敲其門。李氏嫌那人擾人,本想挽了袖子出門吵架,卻看到那人一身刺青的凶惡像,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去,把門關緊。過了一會,才沒有再聽到那敲門聲。 
 
 在李氏口沫橫飛指證歷歷的時候,寧氏只是一直默默的低著頭聽。 
 
 待鮑大人把證言問的仔細後,雙眼瞪著寧氏說,「寧氏,她說的可是真的?」 
 
 「民女…不知道。」寧氏抬起頭說,「大人,記得上回民女說過,之後民女並不在屋中,出門送貨。又怎會知道此人是否來過了?」 
 
 白景煜看向鮑大人,只見鮑大人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范師爺從公堂記錄中抬起頭,向鮑大人微點頭示意,從而看向白景煜這邊,神色陰沉中帶著一絲的得意。就像是獵物掉進了自己設下的陷阱的獵人。白景煜回頭看了堂下的寧氏一眼。心道她若是沒有說好,只怕要糟了。 
 
 「本府這點倒是還未忘掉。」鮑大人伸手撫鬚,話鋒一轉,「寧氏,記得你尚有一個女兒,是也不是?」寧氏略有吃驚的點頭,「是的,大人。」 
 
 「本府還知道你女兒孝順乖巧,難得花樣年紀卻依舊與母親相依為命。」頭一抬,「傳布坊等人。」 
 
 「傳布坊等人。」 
 
 七八個人同時上堂,分左右跪著,將寧氏圍在其中。鮑正手一指寧氏道,「你們可認識她?」 
 
 眾人一起點頭。 
 
 「也認得這寧氏的女兒?」 
 
 眾人又一起點頭。 
 
 「昨日,你們都有收到人送來補好的衣服,是不是這寧氏送來的?」 
 
 眾人對看幾眼,都一起搖頭。 
 
 目光匯聚在寧氏身上,白景煜看到她,似乎是羞愧,低下了頭。 
 
 「那是何人上門送的衣服。」 
 
 「是他女兒,大人。」一人搶著說。 
 
 驚堂木重重的一拍,鮑正厲聲道,「寧氏,本府警告過你,若不從實,絕不輕饒!是也不是。」鮑正聲音凌厲,鬚眉俱張,寧氏像是害怕的縮著身子說,「是的。」「那本府再問你最後一次,妳是否又見到了這鄭屠?」 
 
 寧氏深吸了一氣像要讓自己鎮定下來,「回大人的話,實在民女出了門。但不是去送衣,另有去處。」 
 
 「你去了何處,為何第一次問話要隱瞞起來?」 
 
 「去見了一個重要之人,因為不能讓這人惹上一點點的麻煩,民女情願挨大人的板子,也不能說出來。」 
 
 鮑正緩緩的吐氣,似乎對寧氏一時無語,范師爺又停了筆,起身附耳建言。看來今日鮑大人採信了范師爺的建議,要從寧氏的口中挖出真相。白景煜心想。 
 
 「民女確實與此事無關,請大人明察。」這時寧氏淒淒慘慘的叩下了頭。神情悲苦的懇求著。 
 
 這一幕讓白景煜迷惑了,感覺每個人,每句話,都變得不真實起來。每當他有這樣的感覺的時候,真實總是被埋在霧的那一端,他沒有足夠的能力看到它。自己變得無力而藐小,繭困在其中,只能一絲一絲的慢慢剝著。 
 
 此時鮑大人又說,「若是鄭屠上門,未見到人,沒發生什麼事。自然不會平白就死了。你要本府相信不是你,那只可能是誰?」 
 
 寧氏聽到了她最害怕的答案,「那定是你女兒了。」 
 
 白景煜幾乎聽不下去了,這樣的話不該從大人口中聽見。用如此無理的推斷,只為了逼迫犯人因恐懼而自白。不,那不算自白,是不得不白。 
 
 這算是辦案!?大人? 
 
 「不,大人!絕不會是那孩子阿!」寧氏甘冒大不諱的叫喊,白景煜心中大叫不妙,卻苦於自己的身份無法做出幫助。「求大人明查,求大人明查阿!」寧氏跪叩,額頭碰地有聲。 
 
 「明察就明察,就讓你女兒上公堂明察吧。來人!」鮑正斷聲大喝,寧氏猛一抬頭,出聲「大人且慢!」鮑大人停住了下面的話,看著寧氏,范師爺臉露得意之色,白景煜暗暗握緊了拳。公堂上一瞬間靜的像是能聽到落地針之聲。每個人都看得女犯,等著從她口中說出那兩個字。 
 
 「民女…承認。」 
 
 范師爺低頭疾筆,把這句話寫在了紙上。 
 
 鮑正沉聲道,「你招認你確實殺害了鄭屠,是嗎。」 
 
 「不,大人。民女是承認,當時民女確實在。出去的是小女。」 
 
 范師爺愣住了,拍案而起,「簡直一派胡言,大人…這」鮑正揮了揮手,示意范師爺坐下。范師爺住了口,恨恨而坐,拿起筆劃掉方才痛快寫下的句子。 
 
 「民女實在對大人撒了謊,其實民女出門之事是有,後來又返家。」寧氏輕聲的說,鮑正哼了一聲,「那你應該有見到鄭屠上門,不是麼。」 
 
 「何以見得,必然民女就會見到呢?」寧氏突然反問,整個人的感覺突然胚變。「大有可能鄭屠來之時民女尚未回來,待民女到家時他已離去阿。」
 
 「難道你要說,妳因某事晚歸,妳女兒也是晚歸。正好沒遇到前來的鄭屠?」鮑正又哼了一聲,「簡直荒謬,妳才被這鄭屠白日騷擾過,竟然無由晚歸。妳都不擔心女兒要是先回了家遇上惡徒嗎?」
 
 「民女….並非無由。當時民女與葉老闆,兩人在浮香樓雅座共飲,日落才歸。」寧氏深吸了一口氣,「葉老闆親自送了民女回去,大人只要去浮香樓一查,便知真假。」
 
 「只是共飲同歸,就算是真的,亦不能證明什麼。」范師爺低聲的對鮑大人提醒。鮑大人點頭道,「不錯,不能證明你歸家之時,到底有無遇上鄭屠。也是無謂。」
 
 寧氏輕輕的閉上了眼,素手拉著衣襟,向外一拉。居然露出了自己雪白的肩脖。
 
 嫩白的肌膚上,朵朵紅梅!
 
 眾人皆被這突然一舉所震!鮑正一仰,撞到了椅背,怒喝,「妳做什麼!來

第3回

人。」一旁差役一起上前,把寧氏按倒,制住她的動作。
 
 「大人,可知這是什麼痕跡?」寧氏在地上勉力抬頭,看向堂上。她雖只能看到公案,卻像是目光能穿過桌子,盯著鮑大人似的。
 
 鮑大人氣的拳握死緊,無視驚堂木,直接握拳重槌公案,「給我傳穩婆!」
 
 穩婆從後堂慢慢走回公堂上,巍巍下跪。差役跟著把帶去後堂查驗的寧氏拖進來,跪在一旁。穩婆點頭道,「大人,那的確是歡愛之痕。」
 
 「是何人所為!」鮑大人看著寧氏,語氣略顫。
 
 寧氏神色平靜的說,「自然是葉大人。」
 
 
 這一番話說得輕巧,卻使眾人重重倒抽了一口氣。 
 
 范師爺倒抽了一口氣,是因為沒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審問,竟然問出這樣的結果。 
 
 白景煜也倒抽了一口氣,是因為沒想到遍尋不穫的關聯點,竟然在這種時候出現。 
 
 其餘圍觀人等的,恐怕只是因為吃驚有錢有業的葉老闆,卻被這樣的窮寡婦勾引,過於吃驚的倒抽一口氣吧。 
 
 
 鮑正大怒的道,「豈有此理!你倆言不正名不順,怎可行此苟且之事!還趕在大堂之上如此無恥展露,妳不要臉麼!」 
 
 「若非因為民女的孩子有危險,民女斷不敢如此包膽說出。葉老闆於民女是恩人,都是民女一時迷了心,才去勾引官人,請大人明察。」 
 
 「明察,明察。到底我該如何明察好。」鮑大人喃喃自說,范師爺又起身道,「大人,不可…」,鮑正搖搖頭,做了個稍安勿燥的手勢,沉聲道,「犯女寧氏,你從方才證嚴反反覆覆,意圖擾亂公堂,其行可惡。辜不論你的所言真實與否。本府都不能在姑息你。」 
 
 寧氏低下頭,聽堂上對自己的判決,「來人,將這女子拖去後堂,褪下裙褲,重責二十大板。」 
 
 兩名差役立刻架起身若無骨,軟弱無比的寧氏。準備拖下去打板子。寧氏無神的回頭,正巧對上了白景煜的目光。 
 
 那目光看起來神情複雜,流轉飄離中又像是藏著千言萬語,他覺得難以離開視線。 
 
 他突然覺得她好美。
 
 一種極度的淒美。 
 
 
 她只回頭了一瞬,很快身影已經消失在堂門外,將在後堂被狠狠責打一頓。看著她離去的白景煜聽到了鮑大人喚自己的名字,卻還在想著剛剛那一幕。 
 
 鮑正、范師爺和白景煜三人暫離公堂上,來到了後面的書房。范師爺已經迫不急待說,「大人,這罪犯東拉西扯,極是刁鑽,大人千萬不可以被其牽著走。只要針對她的破綻,嚴加逼問,一定會招供的。」 
 
 「白捕頭,你怎麼說?」上堂審問到現在,鮑正終於問了白景煜第一次的意見。 
 
 「我覺得大人可能錯了,這女子跟鄭屠的死也許無關。」白景煜一口氣的說出了這話,他感覺好像是被壓抑已久,猛然宣洩的湖水一般。 
 
 「白捕頭何以這樣認為。」 
 
 「因為鄭屠的屍體,一點也沒有傷痕。」 
 
 「那有甚麼,寧氏和鄭屠熟識,也許是趁其不注意時砍了他的頭。」范師爺道。 
 
 「這樣不合理,這鄭屠白日挨了寧氏的驅趕,試想他二度上門,為的是甚麼。」 
 
 「大約是不甘心,上門鬧事吧。」鮑正說。 
 
 「哼,也許是他喝了幾杯,色心突起,要來強暴寧氏。但這些猜測又能說明甚麼。」范師爺不屑的說。 
 
 「不管這鄭屠上門做什麼,定然不懷好意。他對寧氏一定是抱著的惡意,充滿了注意,要說他因為熟識寧氏就放鬆了警戒。根本是不合理的。」白景煜說得暢快,「這麼一來,屍體的死法就不合理了,一個充滿警戒的人,有可能被人手持武器攻擊,砍下了頭顱,卻不反抗的麼。」 
 
 「也許…」范師爺還想說甚麼反駁,卻說不出來。鮑正點點頭說,「白捕頭說得有理,那這寧氏應該是無辜的了?」 
 
 「下官覺得只有這樣的證據,還不能這樣斷定。畢竟鄰人證明了的確鄭屠有出現在那邊,以地緣來看,寧氏脫不了嫌疑沒錯。但是狀況卻顯示這樣的殺人必然不可能是一個女子獨為。」 
 
 「誰說她是獨為了,她當時以許正和葉老闆在一起。兩人合力,那鄭屠恐怕也沒料到還有個人在吧。就這樣被打死了吧。」范師爺說,白景煜卻搖頭,「師爺,那鄰人李氏所證言你可還記得?當時有人大敲其門,後來就安靜了,她認為是有人開了門讓他進去是吧?」 
 
 「難道不是這樣麼。」 
 
 「我們想一下,如果葉老闆和寧氏在一起,這時鄭屠進去,定然發現意外之人。這時會如何?那粗漢可能當場大鬧大叫吧。如果這時葉老闆跟寧氏襲擊他,也一定是一陣大亂吧?那李氏豈非應該聽到?」 
 
 「也許寧氏假意招待,在茶水中下了迷藥.,等迷昏了再…」 
 
 「不,第一,屍體並沒有服了蒙汗藥的狀況。第二,鄭屠會來是純屬偶然,寧氏如何備妥蒙汗藥?」 
 
 「那也不合理阿,這鄭屠看到屋裡有光,怎麼可能罷休離去,你難道要說寧氏知道鄭屠會來,吹熄了燭火等他離去,適才白大人不是才說,寧氏不可能知道鄭屠會來麼。」 
 
 「所以,下官推測,不是寧氏見鄭屠來吹熄了火,而是本來就沒有點蠋。」 
 
 「哈,為甚麼本來就不點蠋,難道你說這寧氏窮的沒錢買燭火麼。」 
 
 「當時寧氏和葉老闆在一起….」白景煜說到這,鮑正徒然一拍大腿,「難道,白捕頭是說他們…」 
 
 「是的,兩人當時未點燭火,正在行歡。」白景煜慢慢的說完這句話,聽話的兩人一時屏息。 
 
 
 「這…只不過是推測,無憑無據…」范師爺間難的說著,語氣吞吐了。白景煜點點頭「是的,只是推測,下官推測當時兩人歡好,所以燭火未點,這時突然大門猛然敲響不停,兩人會如何?」 
 
 「這…定是驚慌的吧」鮑正說。 
 
 「是的,大人,兩人這是驚慌定不在話下,無論來人是誰,包括自己的女兒,都不可以讓進門,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屏息以待,希望來人儘快離去。所以鄭屠才會大敲門一陣之後離去。」 
 
 范師爺無可奈何的說,「照白大人這樣說,不就又不知道鄭屠是誰人所害了麼。」 
 
 「是沒有錯,我還不知道是誰。」只要不是她就好,他這樣想。「只是若是在還沒有實憑下,用刑威逼的一個良家婦女承認本來不屬於她的罪行,這樣不算是道義。」 
 
 跟這些罪犯講甚麼道義,范師爺幾乎要當場嗤之以鼻。是因為大人面前才勉強克制自己的態度,不然剛剛白景煜說的話,他幾乎是無法認同的。 
 
 你不用官威,這些惡徒怎麼會害怕? 
 
 你不用刑威,那些滑頭之徒才不會承認一丁點罪? 
 
 「你說的這個『良家婦女』,是勾引了人家老闆,還勾引上了床的~寡~婦。」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反諷著白景煜。白景煜沒有受激,說道,「如果大人要罰她不守婦道,傷風敗俗之罪,白某倒也無話可說,只是,殺人抵命。錯了一分,饒上的,就是一條無辜的性命。」 
 
 范師爺對鮑大人一拱手,「大人,勿枉勿縱阿。」
 白景煜提聲道,「大人,人命關天!」 
 
 鮑正聽著兩人的對論,沉吟不語。 
 
 白景煜有點急躁,他看著外頭,二十大板多半已經打完了。她熬的住麼?傷得不知道怎樣?接下來的審訊,她帶著傷能挺得下去麼? 
 
 「照你所說得,如果要查明證據,辦得到麼。」鮑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屬下必全力以赴,三天之內給大人一個交待。」 
 
 所謂的三天,並不是一個隨口說得數字。大律上對審案的犯人收押是有期限的,若沒有判罪或是待斬之責,只能關留三天,就必須放人,不能在關。所以三日也成了捕快查案的期限,若是三日查不到線索,抓不到主犯,多半就會受到縣官懲處。 
 
 「嘿嘿,無頭命案,希望大人三日能抓到個『頭續』出來。」范師爺知道今日不宜再堅持 ,冷笑著祝賀著白景煜。 
 
 
 「查鄭屠斷頭一案,因未有確實證據,擇日再審。犯人寧氏,因罪嫌重大,收押三日。並因其坦承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另判處杖責四十,收押期間執行。退堂。」 
 
 
 在有濕味跟土臭味的到草堆上。她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的躺著。身體很痛,頭很重。屁股跟大腿上發熱發燙的傷口,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她的頭腦。 
 
 意志力已經被折磨的七七八八去了。尤其板子落在自己光裸的皮肉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卻是從骨頭裡痛出來。每一下雖然並沒有慘忍的打斷她的腿,卻打斷了她的意志力。 
 
 好幾次,她都痛到想要斷氣,真的是斷氣,她覺得幾乎吸不進一點氣了。她一點點的羞恥感在前面就已經煙消雲散。 
 
 或是並不存在這樣的羞恥心,因為,她是一個蕩婦,一個勾引了良人的蕩婦。 
 
 所以她才要這樣的被打屁股,而且必須再被打四十下屁股。 
 
 一定是這樣。 
 
 只是她還不能就這樣倒下,還不能。 
 
 
 一股暖流從手腕透了進來,流進了她的身體。她身體的濕冷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像是浸在溫水中的舒服。許久未有的舒暢讓她輕吟出聲,慢慢的睜開原本沈重的眼皮。看到了一個乾淨的白衣在眼前,再往上,是一張乾淨的臉孔,正溫和的對著她微笑。 
 
 「阿…」她認出了這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想要掙扎起身。被那人手按住背脊不讓起身。背脊頓時也透入如手腕傳來的那種溫暖。 
 
 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手,是如此的暖活。 
 
 「大人…」她依舊搖著頭,「讓民女起身吧…這樣很難看。」 
 
 她趴在他的腳跟前,抬頭也只能看到他的官靴的高度。五體投地的姿勢讓她很是無措。 
 
 但是身體好暖,暖洋洋的讓她連屁股上的痛都忘記了,就像是曝曬在春日下的慵懶。 
 
 「不用起來,妳傷得不輕。」白景煜放開了手,微笑道,「很抱歉,我只能度送點內力給你,減緩你的傷痛跟調養,不能帶傷藥給你。」 
 
 「沒關係…妾身不痛了,很舒服…」她說不下去,後面的話。自己居然對大人說「很舒服」這樣的話,她幾乎想把頭埋在稻草堆裡。 
 
 「妳能不能,把那天發生了甚麼事,再跟我說一次。」 
 
 白景煜的聲音很誠摯,沒有一絲的逼供。寧氏卻感覺身體又發了冷。 
 
 「那日在公堂之上,妾身已經全招供了。」 
 
 「要說實話。」 
 
 她驚疑的抬頭,撐起身子看著他。他也很認真的注視著她的雙眼。
 
 「打從那日送夫人回去,白某就知道,夫人絕不是那種會殺人或是犯罪的女子。白某不能看一個無罪的人,被送入這樣的大牢。請夫人告訴白某實情,白某一定能救夫人出去。」 
 
 寧氏嘆了口氣,聲音又恢復了原本輕柔堅定的態度,「白大人,你雖如此說,但妾身並不是無罪之人。」她慢慢的撐起身子,他幫著她扶起,斜靠著牆坐起。「只怕你一番心血,要枉費在我的身上了。」 
 
 「我知道夫人定有難言之隱,不然何苦言詞反覆,直到最後才招認。夫人難道會不知道招認犯姦和承認殺人何者罪重?若要招認早開始就招了,沒道理如此。」 
 
 「只是因為妾身確實犯罪,狡辯不成,只好招供罷了。總不成我自己無恥,卻又連累我的女兒吧。」 
 
 「夫人就是這點讓白某無法理解。夫人的話半真半假,白某卻不能肯定,那些是假是真,所以才不相信夫人所言。」 
 
 「別說了,大人。」寧氏又露出了那公堂之上,他看到的那種流轉的眼神,帶點悲哀「跟一個淫婦說這些事沒有用的,只不過徒浪費時間罷了。」 
 
 「我只有三天的時間,是不能浪費沒錯。」白景煜站起身,道「請夫人忍耐三天,白某一定會找出真相,讓夫人離開這裡。」 
 
 「為何,非要救我?」寧氏輕聲的問,「我與大人素昧平生,難道只是因為我是弱女子麼?」 
 
 「為了,自己吧。」白景煜留下了這一句話,走上牢房門離開了。寧氏斜倚著牆壁,蜜上眼睛。堅硬的地板壓著傷口很是疼痛,但她卻不太有感覺了。 
 
 
 是的,為了自己。 
 
 
 他不敢奢求寧氏對他有所感謝,因為他並不是為了她才奔走著。只不過是自己要證明,不用依賴酷刑,不用依賴權威,也能做得到。 
 
 也能做得到一些正義。 
 
 正義要怎麼樣才能得到? 
 
 用劍麼? 
 
 像是那些江湖之人,結黨據派,仗著手中三尺青鋒,還有不成文的江湖規矩。主持著一種「正義」 
 
 這樣的正義,只為了強者而生,弱者沒有正義。 
 
 靠官府麼? 
 
 可是有太多的昏官腐官,他們佔著一個位置,吸取著所能吸到到的所有油水,對正義沒有興趣。百姓想要越過他們往上尋找正義,還得惦惦自己的屁股有沒有五十大板的斤兩。 
 
 
 背上的『賜殺』一如往日的沈澱。只要他想,他可以用它,輕易的主持著正義。但那反而讓他更不敢輕易的拔劍。 
 有甚麼道理,可以讓他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又有甚麼道理,可以讓他知道,這個人是十惡不赦,非斬不可呢? 
 
 所以他開始找尋道理,找尋有道理的『正義』。 
 
 
 他還是先走到了葉家。既然發現了寧氏與葉家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就從這一點下手。
 
 葉家變的很冷清,已不復以往門庭若市,人進人出的景象了。一場大火便讓一個富商之家一夜中落,那一個窮人家豈不就一夜家破人亡?他走進沒有關上的大門,看著沒有燒毀的前院。之前它非常的美麗,如今景色依舊,卻是無比蒼涼。跨過前院中門,一個少女匆匆穿過走廊,手上還拿著一盆水。
 
 是葉楓。
 
 白景煜輕輕抬手,葉楓也同時看到了他,有點吃驚的停下腳步。
 
 「大人,您何時來的?」
 
 「到沒多久,未有打招呼先,下官失禮了。」白景煜一拱手,問道:「這水盆…?」
 
 「娘身體一直沒有好過,最近更差了。」葉楓的聲音黯淡許多。
 
 「怎麼小姐親自打水?婢女呢?」
 
 「哪還有婢女,家裡大部分的佣人都遣散了。只剩幾個老佣人了。」葉楓輕輕躲開他關心的視線,「大人也不要叫我小姐了,葉家在我哥去世後算是斷絕了。」
 
 白景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自己一介補快,此時能力卻是渺小無比。
 
 葉楓轉過身,定定的看著他說,「請大人一定要,抓到害我家如此的兇手,民女給大人磕頭了。」說完立時下跪,磕下頭去。白景煜扶住了她的雙肩,將她牽起,「小姐何苦如此,此乃下官份內之為。」
 
 「大人,我家一夜中落,我哥慘死。我娘哀傷至重病,這難道是我們的業障麼?民女不能干休,卻又無能為力,只得求大人,還我們家正義!」
 
 白景煜漠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兩字,竟沉重至斯。
 
 「大人你可知道,當我家如此之後,所有跟隨我家十年以上的僕人,竟然沒有一人留下!」葉楓不由自主的落下眼淚,「那些年輕的長工先就離開了,跟著老長工、管事、掌櫃全都走了,沒有人再願意幫我們重新開始,大哥一向對他們恩深義至,第一個走的,卻就是被哥從小收養照顧到大的那個李青!」
 
 「你說什麼?」白景煜訝異的抬頭。
 
 葉楓聲淚俱下,訴說著這幾日以來,翻天覆地般的變故。
 
 但之後的話語,白景煜都沒聽進去半字。
 
 
 
 寧氏的家也依舊冷清的佇立在那裡。白景煜走到門前,輕輕一推。門如他所想的沒有鎖上。他往裡頭走,家裡頭雖然依然清舊,卻很明顯的,少了一點甚麼。他大著膽子用劍挑開了幾個箱子,發現裡頭一點衣服細軟都沒有了。 
 
 寧玲似乎在寧氏被捕以後,就已經搬走了。同時,葉家的李青也走了。這是巧合麼。 
 
 但是他沒有道理懷疑寧玲,就跟他沒道理懷疑寧氏一樣。 
 
 他把寧氏在公堂上說的話,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件一件的在腦裡回憶過,還是覺得並沒有奇怪處。但是最重要的,之後鄭屠的行蹤,他到底被誰所殺,只斷在這裡,沒有任何的畫面。 
 
 沒有道裡。 
 
 他感覺到似乎有一個最關鍵的畫面,他還沒有看到,一個能串接所有的畫面的畫面。 
 
 
 他回到了府裡,他直接走進牢房裡。 
 
 寧氏靜靜的坐在牢房裡,鋪好的稻草上,她並不像很多犯人的隨意癱坐。就跟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感覺一樣,那樣的賢淑,即便她穿著髒污的囚衣。 
 
 「寧夫人。」他走進獄卒替他打開的牢房裡,蹲了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她輕輕一掙,沒有掙脫,就也由著他握住,只是避開了他的視線。 
 
 但是手上,依然有那股暖活的熱流緩緩的流向自己。就跟他的視線一樣的溫暖。 
 
 「第一天過去了,大人有甚麼發現麼?如果沒有,請無須浪費時間問妾身了。」 
 
 「有點收穫,我知道玲兒似乎已經搬走了。」白景煜低聲的說,寧氏臉上並沒有改變表情,「是我要她走的,幸好這孩子有聽我的話。」 
 
 「李青也跟著一起走了,是嗎。」 
 
 「阿青是個好孩子,很照顧我們家,跟葉老爺一樣。但是要說他想對玲兒有甚麼非分之想,這小子應該還不至於。」寧氏說的沒有感情。 
 
 「夫人身體如何?」 
 
 「謝大人關心,妾身是粗人,這點小苦不算什麼。」 
 
 獄卒敲了敲牢門,「大人,寧氏提刑時辰已到!」 
 
 白景煜徹了手,「夫人,你多保重。」 
 
 寧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左手掌心還殘著一絲溫暖。獄卒走了進來,拖拉著她出去。 
 
 昏暗的牢房裡,被放上了長凳,五個手持刑杖的差役,以及監刑的典史。 
 
 終於到了這時候了,她將要被打四十大板。 
 
 因為,她是個蕩婦。 
 
 
 「…據此判刑,杖責四十。」典史唸完師爺所寫的大篇罪狀,一揮手,五個差役熟練的把寧氏架上長凳,剝去裙褲。手腳拉開,按緊。 
 
 典史念著她的罪狀,她沒有聽入。
 
 『求責若渴』之刑。備妥。 
 
 比起之前挨的幾十大板,這杖責明顯重了許多。每一杖都打的寧氏劇烈扭動,無謂的掙扎著。因為之前挨二十大板是「刑訊」,要留著能夠招供的犯人。這時候四十大板是「刑罰」,能不能挺過去,端看下令的人意思,還有受刑者的造化…。 
 
 她趴在長凳上,被擺弄成撅著臀挨打的姿勢。板子打的她眼前開始旋轉,陷入黑暗的旋轉著。全身都已經被大汗溼透,受刑的裸臀,從刀割般的痛苦,到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皮肉的存在了。 
 
 只剩一團劇烈的火,燒著她的下身。 
 
 她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等寧氏悠悠轉醒之時,她發現自己又趴在牢房的草蓆上。 
 
 身體無法動彈一毫,只能如初進來時五體伏地趴著。她知道這刑杖打得自己去了半條命,能夠轉醒已是萬幸。 
 
 但是她卻不覺得痛苦,感覺不到預期中的激烈痛楚。她覺得自己喉嚨乾渴,渾身乏力。但是她回頭看了一眼,那血透衣裙的傷處,卻沒有太疼的感覺。 
 
 很快,她就知道為甚麼。 
 
 一股熟悉的溫暖,從小腹透出,由丹田繞著周身流動。 
 
 最後,感受到掌心殘留的溫度。 
 
 寧氏流出了不止的眼淚,浸濕了臉下的稻草。 
 
 
 三日已到,在預定開堂的時間,卻不見應該出現的人。 
 
 鮑正和范師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現在該如何。 
 
 「帶寧氏。」 
 
 一身白衣的她緩步走上了公堂,盈盈跪下。「罪女寧氏,叩見大人。」 
 
 「寧氏,今日要對未能審畢的鄭屠一案,對你宣判。你可明瞭。」 
 
 「罪女知道。」寧氏頭垂的低低的,輕聲的答話。 
 
 「由於本府白捕頭負責找你的罪證,但此時他尚未回府。如果過了午時,他人未到,本府依照本朝律法,只能將你釋放。你可明白?」 
 
 「大人,罪女明白。」寧氏回話,又細聲的說,「他一定會來的。」 
 
 太陽一點點的移著,外頭聚集了不少好奇的民眾。范師爺坐著一直不安的動著,不停的翻著紀錄塗改。鮑正死皺著眉心,寧氏一直垂著頭不動。 
 
 就在眾人的疑慮與焦躁到了極點的時候,一個人踏進了公堂。眾人一齊往那人看去,鮑正從位置上起了身,寧氏猛的回頭,那人一愣,被眾人的急狠目光嚇到。結結巴巴的說:「大…大人,午時已到。」 
 
 白景煜沒有出現,眾人失望的看著這個計時的差役。 
 
 「寧氏,時刻到了。你可以離去了。」鮑正失望的嘆了口氣說道,卻見寧氏肩膀抽動著,兩眼淚流不止。緩緩起身,一步一跛的走出堂外。 
 
 外頭聚了不少人,每個人似乎都有點失望。一個迷案變成了真正的迷,未能有解。疑犯就這樣被釋放了。
 
 有人想看的是神捕睿智捉兇。
 
 有人想看美豔少婦公堂審訊受刑。
 
 沒有人想看這樣的結局。 
 
 
 
 寧氏突然停步,看著前方無法移動。 
 
 一身飄獵的白衣,一個乾淨的臉龐,三天來帶給她許多溫暖的人,居然這時出現在這裡。 
 
 她還來不及叫喚,他已經擦身而過,快步的走進府裡。沒有多看她一眼。寧氏似乎忘記腿上的傷痛,一個急轉身,隨著一陣噪動的人群往大門裡焦急張望著。大門的差役大棍交叉,阻住人群進入,寧氏雙手緊握住大棍,焦急的望著他身隱的方向。
 
 
 不行!大人!別去阿!!!
 
 
 「白捕頭!你怎麼誤了時辰!寧氏以放走了!」范師爺激動的叫著,站在堂下的白景煜,卻不慌不忙的抱拳,「下官誤了時辰,請大人恕罪。」
 
 「不是一句恕罪就成事的!你誤了時辰,萬一寧氏確為兇犯。大人已經放走了她,此案已結,就無法再捉拿歸案了,你懂麼?」
 
 「是的,屬下誤了時辰,依律例當罰杖八十,請大人降罪。」白景煜還是不改冷靜,「但放了寧氏並無訪,下官可以肯定寧氏並非殺害鄭屠的兇手。」 
 
 「你且說來」鮑正用極為嚴肅的語調說著。 
 
 「關鍵在於屍首的狀況。」白景煜道,「下官曾與大人說過,這種死法一個人作不到。這是兩人以上的同為。只有如斬首一般,在一個人壓住死者,另一人持快刀斬下,才會形成如這樣的屍首。」 
 
 「但是照你這樣說來,如果讓葉老闆壓住鄭屠,寧氏持刀砍下,是否也會這樣呢。」 
 
 「是的,下官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首日我走訪了鄭屠所住的地方,猛的豁然開朗,立知為何不可能是寧氏所為。」 
 
 「何以見得?」 
 
 「還記得當初大人曾說過,把屍體剝去衣服,跺爛了臉,為的是要隱瞞屍體身份。請大人想一下,我們在這樣的情形下,是怎麼查出此人為鄭屠的?」 
 
 「當然是靠著那身刺青,才打聽出的。」 
 
 「是的大人,請大人設想一下,假如寧氏與葉老闆合手殺了鄭屠,為了隱瞞死者身份,讓人無法查出,以防捕快追查到自己來,甚至無法將死者與兩人關聯上,這時寧氏兩人該怎麼作?」 
 
 「這…不就是那樣麼?脫光死者的衣物,砍爛臉孔,然後….」 
 
 「然後他們脫光了鄭屠的衣物,露出了那一身刺青,寧氏本和鄭屠是同縣之人,自然知道若是留著刺青,會追查出這人身份,他們難道不會把這刺青想辦法除去麼?」 
 
 
 范師爺和鮑大人同時一愣,其實在淺顯不過。
 
 「這…所言有理阿。」 
 
 「所以下官理解到,這人是被一個外人所殺的,外人看到刺青也並不會覺得奇怪,跺爛了臉孔也沒有要隱瞞死者身份的原因,所以下官有了追查的方向。」 
 
 「可是,你說的外人,要去哪裡找呢?」 
 
 「大人難道忘記了,靖平府裡,可是有著一群兇惡的『外人』阿?」 
 
 「難道是…在逃的那些搶匪?」 
 
 「是的,就在下推斷,昨晚的情形,應該是這樣的。」 
 
 
 「當晚,鄭屠來到了寧氏家意圖不軌,卻如同下官之前說的,他沒發現屋裡有人,但是當下他也沒有離去,而是躲在一旁,想等寧氏返家之時,出手襲擊吧。」 
 
 「這時屋裡的寧氏與葉老闆,兩人靜待屋外沒有聲音了,葉老闆立刻匆匆離去。怕那人在來敲門。這一幕被躲在屋外的鄭屠所見,他疑惑為何有男人從寧氏家離去,也許就跟蹤了上去。也或許他認出那是本地茶商葉老闆,以為發現了甚麼可以威脅寧氏的事情,才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往葉家走去,這時卻遇上了從葉家搶劫放火離開的一群凶徒,這群凶徒看到葉老闆,當然是上前殺害了他,後頭的鄭屠見到突然的行兇,驚慌的露了行藏,也被兇徒殺害。」 
 
 「這群凶徒把葉老闆屍體丟回已經大火冒出的葉家,在家丁慌亂救火的時候離開,隨手把鄭屠丟棄在竹林裡,這才離開。」 
 
 「等等。」范師爺道,「為甚麼凶徒不順便將鄭屠丟進火場裡一併燒掉,何苦帶著屍體逃跑呢?」 
 
 「很簡單,因為他們同黨被捕了,正被審問。他們甘冒大險再度犯案,一定是缺乏盤纏。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也會被知道是他們所為,在本縣全力追補下,他們沒辦法逃得很遠。可如果這時候,同時又發生了一起命案呢?」 
 
 「那本府就會兵分兩路,一邊緝拿他們,一邊查新的命案。好讓他們有時間逃跑。真是兇惡又狡詐的凶徒阿!」鮑正怒道,不曉得是因為被賊人算計到發怒,還是因為因為妒惡如仇發怒。 
 
 「這些兇徒難道竟如此神算,立刻算到此計?」
 
 「想他們應該本來就考慮好要邊逃邊殺無辜之人,所以鄭屠只是順了路。」 
 
 「那白捕頭既然以知道都是這批凶徒所為,如何不快去追捕他們!」 
 
 「不必了,大人」白景煜靜靜的說,「這就是為何,下官誤了時辰的原因。」他右手刷的一抽,將『賜殺』出鞘! 
 
 「你…」鮑正與范師爺看著御賜寶劍,一時無法說話。 
 。 
 白景煜握著尚染著血的「賜殺」,平靜的說,「是的,下官動用了『賜殺』的權力。」 
 
 
 就在眾人聽完了這一長串的話之後,一時都難以說話。卻也有著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白景煜拭去寶劍血跡,恭恭敬敬的還了鞘,將劍雙

第4回

手捧上,送到了鮑大人面前。鮑大人一時不明白的錯愕道,「白捕頭,你這是做什麼?」 
 
 「大人,白某自覺無能在當捕頭一職,自願繳了御賜之劍,告罪還鄉。」 
 
 「白捕頭何出此言?這次的大案若是沒有你的辦案,本府幾乎冤枉了寧氏等人。你卻要告罪還鄉,這是何道理?」 
 
 「大人,當下官追趕那群凶徒之時,已知道自己無法趕上約定時間。寧氏必然會釋放。」 
 
 「這…又有甚麼不對?」 
 
 「大人試想,若是寧氏今日並不是待釋放,而是罪証確著,待斬之人呢?那在下的辦案道理,究竟趕得上就下這條性命麼?是不是待我趕到,我只能見到寧氏已經人頭落地,我卻救不了她呢?」 
 
 鮑正被白景煜這番話的氣勢震攝,一時無法反駁。 
 
 「在下感到自身的渺小,正義的重量,不是在下能一肩扛起的,在下…連這把『賜殺』的重量,都扛不起。捕頭一職,在下無法再做了,只好對不起了大人一直以來的信賴。」 
 
 白景煜走到主案前,把劍輕輕放在案上,鮑正看著古華的御劍,一陣痛心的感覺。 
 
 
 板子一左一右的,落在了他的臀上,結實的臀部遍佈杖痕。白景煜握著拳,抿著唇,好像板子打得一點也不重般的平靜。 
 
 兩旁的差役,看著自願受罰的白大人,沒有一個人敢用廉價的同情去對他們舊長官。他們只能親手剝下他的褲子,讓他穩穩的趴伏在堂下後,輪起棍棒,開始了五十大板。用著比平常更艱難十倍的力氣,一棒一棒的打在他赤。裸結實的臀腿上。沒二十板,他的屁股腫了,破了。鮮血開始沾上了塗著黑漆的杖上。他們盡量避開腿上的筋骨,挑肉厚的臀部打。三十餘板後屁股已皮開肉綻,石板地上灑落斑斑血跡。差役還是不敢放輕半分力道。
 
 最後五十大板,有如最敬的道別。
 
 「他們,真的對他用刑了…」大門關上後,寧氏聽不到之後的對話,只能聽到板子重重打屁股的聲音。 
 
 雖然早就知道會如此了… 
 
 就在他與她擦身而過,卻不向她看上一眼的時候。 
 
 就在她知道他遲到了,她步出了公堂的時候。 
 
 她就醒悟到,這個帶給她溫暖的男人,為自己選擇的結果。 
 
 她聽到板子還在打著他。打了好久。他被打了多少板子?三十? 五十? 八十?那一下一下打在他屁股上的聲音有如是打在她的心上,她卻隔著厚重的大門,無法看到他的樣子。 
 
 不知道他們打他多重?他忍得住疼麼?他不吭聲,是不是已經傷重昏迷了? 
 
 寧氏糾緊了心,卻發現自己只能顫抖。 
 
 
 昨晚,他來到牢房時,她也是在他溫暖的手中,顫抖著。 
 
 他再次為挨完四十大板的自己輸功療傷,用那極其溫暖的手心貼著她的手。 
 
 「大人…」她說不出話來,不懂他為甚麼又這樣作。「妾身罪孽深重,大人別在為妾身如此費力了。」她雖然不懂武,也知道他每次總調息良久才能平復,必然急耗氣力。 
 
 「罪孽深重?到了現在還不肯說實話,確實有罪。」白景煜在汗水中輕輕一笑,「但倘若妳真的罪孽深重,也得不到再下如此維護。」
 
 寧氏突然感到他話中另意,疑竇滿腹的看著他,「大人,你在說什麼?」
 
 「其實答案一直在我的手上,我卻到了現在才發現,這神捕之名,名過其實了。」白景煜道:「當我找到了為鄭屠刺青的老人,曾從他那邊得到了一張和鄭屠身上的蛟刺青一模一樣的圖。這時候我卻未曾發現到,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就在這張畫上。」 
 
 白景煜從懷中掏出了那張一塊碎銀換來之圖,輕指著一處。
 
 『這龍有五指,蛟只有四指。龍口銜大龍珠,蛟只有口吐元珠。』
 
 「那老師傅的話,其實早就道出了一切。我卻沒有悟到。這鄭屠乃一介平民,怎麼可能在身上刺上犯皇諱的龍形?當時見到屍身,我雖感到怪異,但還不懂為何如此。而老師傅後來說了,這其實是蛟型,而非龍形。但是不知道為何在那具屍身上,缺了應該有的元珠,以老人三十年一絲不苟的畫工,自然不可能漏了。那麼就那具屍身上刺青的位置來看,蛟首既然在靠近脖子根處,可見那顆元珠,定然是刺在脖子上了。」 
 
 「可不可思議的是,那個砍下的腦袋上,卻也沒有看到刺青的痕跡。」 
 
 「…」寧氏一時無言,白景煜握著她的手,一邊繼續輸功,一邊繼續說著。 
 
 「所以當時我無法分出這到底是龍或是蛟,就是缺了這個元珠。但是理應存在的圖案缺少,只有一個可能的解釋,這個根本認不出面貌的人頭,竟可能不是鄭屠之首。」
 
 寧氏一時獃住,白大人口中說的話,像是莫名奇妙的語言,讓人難以理解。
 
 卻能裡解。
 
 「這個殺了鄭屠的兇手,當晚殺害他之後,簡直是費了偌大功夫。他首先把鄭屠搬離了現場,到了那個竹林里。這時鄭屠若非死了,便是失去知覺。他到了竹林,先剝光了鄭屠的衣服,用利斧斬下了首級。兇手並未注意到刺青的問題,將鄭屠的首級與一面目全非的人首交換了。兇手帶走了鄭屠之首,留下一具無名屍首。」
 
 「寧夫人,你不覺得此人莫名奇妙麼。」
 
 寧氏突然被問,直覺的搖頭,「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倘若此人與鄭屠素不相識,這些功夫實屬白費,即便我們查出了此人為鄭屠,也沒有辦法跟凶手扯上關係。所以此人必然與鄭屠相識。可是一個與鄭屠相識之人,也必然知道,鄭屠身上最大的特徵,便是這一身的刺青。他花了偌大功夫去斬首毀容,卻毫不理會能認出鄭屠的最大特徵。豈不矛盾?」
 
 「所以其實我們都想曲了,他要斬首毀容,並不是為了讓別人認屍不出。而是不得不如此,留著便會暴露出自己的身分。」
 
 「為什麼留下頭顱,就會被知道身分呢?」寧氏問。
 
 「理由很簡單,鄭屠並非死於斬首,而是別種之傷。而這傷,正在他的頭上!」
 
 白景煜喘了一口氣,神色略顯疲累,繼續說道,「大凡捕快辦案,倘若此人受刀殺而死,那首要找的便是兇刀。若此人中了砒霜之毒,那便先查毒藥來源。多半不脫此原則。而現在我們一看到這樣的屍體,心中便想這人被斬首而死,兇徒用的是快刀,用刀奇快,這便是兇手要我們如此想的。所以兇手可能根本不用刀,甚至,鄭屠也不是死於刀下的。」
 
 「只是如此一來,若只是單純把頭斬去。捕快便會追查失去的頭顱,一個弄不好萬一被發現了,一切就白費了。所以這兇手用了極其精妙的手法,試行了『換頭』之計。如果順利,這個頭顱就被當成了鄭屠之首,真正的首級就不會被追查了。就算有了什麼意外,也還有二重之計。」
 
 「二重之計?」
 
 「那就是藉用讓人以為鄭屠死於斬首,此時便可讓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脫身於外。以無法做到之由脫罪。」白景煜看著她說,「是不是?寧夫人。」
 
 「大人是說……是我做的?」寧氏臉色茫然,然後一振道,「可大人明明說過,非民女所為阿?」
 
 「我不是說鄭屠是你所殺,我是說,這一切計算,都是你所想出的。」
 
 白景煜說完,看著靜靜聽著的寧氏,寧氏深呼了一口氣道,「大人真是厲害,沒有甚麼證據,也能想那麼多故事出來。」 
 
 「我也很佩服妳,一切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之中。從補快的辦案,到公堂的訊問。全都在你的預料。」白景裕一點也不像是玩笑,「就連受刑入獄,也一切都在你的計畫內。」
 
 「大人說笑了,妾身雖生來賤骨,可非銅筋鐵骨。四十大板就打的我死去活來,怎麼可能還故意自己入獄受刑呢,還不怕等等受不住都招了麼?」
 
 「妳招無可招,自然不怕。」白景煜道:「妳為的是你的女兒,寧玲。」
 
 他看到她從未顯現過的懼震之態。
 
 「妳一切盡算,換頭之計隱瞞了真正的死因,可若是遇到辦案不講證據道理,一昧用刑訊求的官。也無法保證到時會否一個疏忽,讓女兒受到懷疑,受到榜椋。所以妳才故意如此安排,狀似一切像是極力掩飾,卻是故意處處留洞。留下刺青,讓我們可以找出屍體身分。故意讓行蹤曖昧不明,使自己罹獲罪嫌。在公堂上盡力否認,裝做不得以招供出姦情。最後若是得宜,你會因為不可能殺害鄭屠而被釋放,極壞之時,我想你早就預備好,就頂下一切。保自己女兒平安。」
 
 她力求自己看著他別有異樣,卻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大人……你忽略一事。」
 
 「忽略何事?」
 
 「就算如你說的,妾身一切機關算盡。但是妾身要如何找出一個頭顱,去替那死人頭呢」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可以這麼容易,又殺害一人嗎?」
 
 「並非如此,那不是你找來的無名之頭。」白景煜輕輕握緊了她的手,說出了他即不想出口的,最殘酷之言。
 
 「那是,葉老闆的首級吧。」
 
 寧氏大震,氣息幾乎閉去。白景煜左手飛快連點,扶住了軟倒的她。
 
 「大人…」寧氏虛弱的倒在他懷中,想說話卻說不出。白景煜緩緩的度氣過去,活絡氣血,助她振作。
 
 「葉老闆狀似燒死在家中。可若是如你所言,那晚他該與你在外私會,怎麼可能突然返家,又正巧被燒死。但要說妳為了此計竟然忍心殺害葉老闆,卻又難以想像。」
 
 「甚至,要說你勾引葉老闆,我也覺得不可能。」白景煜聲音低緩而真誠,「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願意說實話了嗎?」
 
 寧氏閉口不答,他替她接著說,「葉家之火,九成是那批賊人餘黨所為。這件事大人已經從抓到的人口中問出了。就猜想,當晚你們定是聞到風聲,匆匆趕回去,卻遇上了那黨人吧?」
 
 她臉色又漸漸蒼白,似是正中了那晚的記憶。「他們凶暴惡劣,倘若你們真的遇上了定是……」
 
 「別說了!」寧氏大喊,跟著瘋狂的嗆咳乾嘔起來。
 
 他不再逼她,替她緩氣調息。她咳的涕淚滿頰,身軀在他懷中軟倒,像是要找尋溫暖的地方一般。
 
 直到一切回歸平靜後,她掙脫了他的懷抱,面向牢牆背對著他。
 
 「寧夫人……」
 
 「只剩明日一天了,對吧?」她突然問,白景裕一愣,點頭道:「是的。」
 
 「那死人頭,被我丟進了熊熊烈焰中,已經化為灰土了。」寧氏道,極為冷靜,如塊寒冰,「倘若真有真正的凶器,這一天工夫,大人也別想找的到了。明天,若是大人將這一切說出,大人該猜的到,妾身半個字都不會承認。」
 
 他明白的。
 
 「那麼,大人打算怎麼辦呢,對小女子刑求麼?」寧氏露出了笑容,一種無謂的笑,「打我屁股板子?還是上夾棍?夾指?老虎凳?大人不妨一樣一樣招呼在小女子身上試試。」 
 
 「一天的工夫,我可以追的回寧玲跟李青的。」
 
 「那今晚,妾身就死在這裡了。」
 
 白景煜放開她的手腕脈門,站起身子。卻猛的一陣氣滯,腳下一拌,他真元耗損,一時難復。寧氏緊張的扶住了他,「大人,你怎麼了!」他對她點點頭,「我不會那樣做的,放心,我不會的。」
 
 
 他默默的離開了牢房,她沒再看他一眼。
 
 
 
 「大人,請下令吧。」白景煜表情平靜的說著。 
 
 鮑正慢慢的伸出手,伸向平日都習慣的令簽筒,卻拿不起任何一隻。 
 
 他太瞭解眼前這個部下,他不會有任何的轉圜,永遠是奉獻最大的。今天他求一去,自己自是不願,但是能因為這樣強留住他麼? 
 
 他一時恨起了他,他逼自己做出決定,好自己了無牽掛的走了,把一切痛苦決定都給自己承擔。但是他不能很他,如果沒有他犧牲奉獻至今,自己沒有現在的一切。 
 
 「白老弟,」鮑正改口以兄弟相稱,「你就不怕你這一走,我變成了昏官?」 
 
 「不會的,有范先生在,大人還是一個清官的。」 
 
 鮑正苦笑了一下,是的,他會是一個清官,但是再也不會變成青天。 
 
 因為他親手,送走了他的展昭。 
 
 
 
 一伸手,鮑正拿起了八支令簽。只要他一丟,白景煜就會受他延遲破案的懲罰,然後了無牽掛的走。 
 
 「關門!」鮑正像是要握斷了令簽的大喝。差役關上了大門。本來失職的捕快,多半都是直接如犯人般的對待,這是他對白景煜的,最後一份禮遇。 
 
 大門緩緩的關上,外頭的人已經看不到裡面的狀況了,人群沒有熱鬧可看,漸漸的散了。 
 
 只有一個人,至剛剛開始都沒有動過一步。 
 
 人群散開,出現了寧氏的身影。怔怔的站在門外。 
 
 那番剖心說出的話,她一字不漏的都聽到了。 
 
 
 鮑正的令簽,遲遲沒有丟下。白景煜眼神空洞而平靜的,等著要發生的事。 
 
 「白老弟,這裡邊再無外人,你答我一個問題。」 
 
 「大人請說。」 
 
 「你要棄正義而去麼?」
 
 白景煜仰頭一笑,不答。
 
 「你離去之後,有何打算?」 
 
 「到一個偏遠之處,務農維生,不再過問是非善惡。」 
 
 「那麼,這是作為鮑正,送我的好兄弟最後健行禮。」鮑正從手中的簽抽出三隻,拋下了其中五隻。 
 
 「這三支簽,我收著,體醒鮑某的好兄弟教給我的事。」 
 
 白景煜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他用她的假故事,代替了他知道的真故事。用自己的身體,替了本來該趴在那裡挨板子的她。 
 
 她不懂,為何最後他放棄了正義,放了自己。 
 
 板子重重落下,打以在皮開肉綻的屁股上,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這一聲,讓寧氏頓時淚崩滿面。 
 
 
 
 「娘,會不會有事阿?」一輛用破草蓆蓋住的牛車,小兩口相依委的坐著。 
 
 「不會的,娘都說了,她會來找我們的,那就一定會的。」 
 
 「嗯,一定會的。」玲兒靠著青哥,閉上了眼睛。 
 
 有點累了。
 
 
 
 他背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靖平府。臀腿雖然沒有十分好,但是也不影響他走路。
 
 漫無目的的走,但他覺得背上輕鬆無比。 
 
 「大人!」 
 
 他聽到一個聲音,輕柔婉約的聲音。自然的抬頭。 
 
 是她。 
 
 在出城的大路,她就站在路的一旁。風吹的她一身的白衣飄動,素雅倩麗。
 
 像是刻意的,雖然不知道要等的人何時會來,但認定了必來,而一直在這等下去的。
 
 堅定。
 
 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的往前走。直到慢慢的接近她,經過了她低著頭的身邊。
 
 「大人,又想從我身邊再一次經過走開麼?」
 
 他停步,向後一撇頭,「妳不是該,去追那兩個孩子麼?」
 
 「妾身還有話,要大人給我解釋。」
 
 「妳也沒給我解釋,憑什麼以為我會和你說?」他輕笑道。
 
 「那妾身先說!」
 
 他回頭,注視著她美麗又堅毅的臉。
 
 「是嗎?」
 
 
 「那一夜,我們在酒樓聽到噩耗,葉老爺立刻衝出了樓,往家裡頭奔。」寧氏深吸了一口氣,平穩的說道。
 
 「恩。」
 
 「然後,卻在半路上,遇上了兩名凶徒,手裡拿著大袋跟單刀,一看到我們就殺了過來……老爺他倒在路邊,我……」寧氏越說越吃力,不停的吞嚥口水。「那兩個人……轉而撲向我……我……我動不了。」
 
 「我聽到老爺要我快跑……血……血的味道……我跑……跌倒……他們把刀插進老爺……」她說話越來越是坑巴,雙眼失了焦。
 
 不知道何時,他走到了她身旁,摟住了無神的她。
 
 「別說了…」
 
 「我暈過去了……老爺……都是血……」
 
 「別說了!」
 
 她雙膝跪倒,彷彿要將心肺嘔將出來的那般大嘔。重重的咳。被他強硬的抱住,跟著眼淚潰堤。
 
 良久,她悄悄的說,「衣裳會髒污的……」
 
 他抬起她的臉,用袖子拭淨她的臉龐。
 
 「都過去了。」
 
 兩人靜靜的坐在路旁,大路沒半個人過往,只有季節的風用力的吹撫著兩人。他們肩膀彼此相靠,都是一語不發。
 
 「大人……」
 
 「莫再叫我大人,在下已經不再做捕頭了。」
 
 她很想問他傷的厲害麼?卻問不出口。
 
 「為什麼要為了我如此……」她一說出口,幾乎想打自己幾個大耳刮子,極度不安的看著他。
 
 「葉小姐對在下說,要在下替他們家討回正義。」他抬頭看天,「可什麼是正義?」
 
 「再多的道理和正義,終究挽不回這許多的人命。只會將更多的人命送去。」
 
 他輕輕搭住她的肩,儘管四下無人,她卻感到全身發熱。
 
 亦或是,他溫暖的掌心。
 
 「兩個孩子還有大把遠景,妳也有著半輩子的好日子要過。人生而世,重要的不是正義。」他踏步向前,離去。
 
 「只不過求個幸福而已。」
 
 
 
 沿著大路一直走,他回到了這裡。
 
 一切開始的地方。
 
 那幅畫在他的包袱裡,他想拿去,還給那位老師傅。順便請教他,三十年如一日的功夫。
 
 細細的喘息聲鑽進他敏銳的耳裡,他看到路的遠處,那搖晃著奔跑的白影兒。
 
 他幾個躍身縱步,直落在白衣人兒的前面,伸出手,牽扶著喘息不已的她。
 
 「我沒要你跟來。」
 
 「大人忘了,這是我的老家,妾身只是回來而已。」 
 
 「妳不去跟上那兩孩子麼?」
 
 「孩子有孩子的遠景呢。」她說,笑著。
 
 「那麼你的半輩子呢?」 他回問,也微笑。
 
 「既然跟上了大人,大人到哪,妾身跟你到哪。半輩子作奴服侍您。」 
 
 「我並沒有答應呢。」 
 
 「那妾身也不會走,就算你打我罵我,也不走。」 
 
 「你….這樣成何體統。」他假意生氣著。 
 
 「大人,你又忘了,」寧氏輕笑道,「妾身,可是蕩婦阿!」[ 此帖被pandai在2014-09-30 14:35重新编辑 ]

以前青山依旧有挺多好文的,后来down了再也找不到了,怪可惜的
 
 话说暗夜好像一直维护中?好久都进不去了

© 版权声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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