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偷到皇上》 华丽的诡计 心宠
如果是好几个人,步伐凌乱而慌张,细细碎碎地从远处奔走而来,那一定是出事了。 今夜,沁玉知道敏玲一定出事了,因为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属于第二种。
果然,还未待她上前开门,便有几名太监抬着两臀血淋淋的敏玲闯了进来,将她放到床上,俯卧着。
“皇上又没有喝药吗?”沁玉看著同屋姊妹遭遇如此下场,忍不住问。
太监们默默无语,只鱼贯而出,垂眉关上门。 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敏玲这时发出一丝呻吟,似乎想证明自己还活著。
沁玉听到这虚弱的声音,连忙走向床侧,掬一把热水沾湿毛巾,敷到伤者的额上。 “敏玲姊,你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还好……”敏玲吁出一口气,“太医已经帮我上药了,暂时死不了。”
可惜那一身花样新鲜的宫衣,裤子上染了狰狞的血色,乱乱的挂在身上,沁玉帮她轻轻脱下裤子,让她俯在床上。光洁的大腿上一片片的紫伤,两个大屁股上贴着膏药, 敏玲每天都是这样睡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昏君!”沁玉不由气愤的大骂,“自己想死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别人!”
“嘘──”敏玲连忙支起身子提醒她,“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了,说皇上的坏话,这可是死罪啊……”
“天下说他坏话的人可多了!”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每到一处,老百姓们提起当今皇上,都用昏君这个词来形容。
“沁玉妹妹,你进宫的日子还短,不知道这里面的原由……”敏玲揉了揉巨疼的屁股蛋,“其实,皇上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他可怜?”沁玉瞪大眼睛,只觉得难以置信。
天下可怜的只有老百姓而已,高坐朝堂、快乐享福的狗皇帝,哪里会可怜? “皇上不喝药,只是因为太痴情了。”敏玲解释。
“痴情?”不喝药跟痴情有什么关系?沁玉听得越发一头雾水。 “你可听说过静妃?” 静妃?“似乎听过,她是皇上从前最宠爱的妃子,是吗?”
“对,”敏玲点点头,“静妃在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忽然去世了,听说是上吊自杀的。” “什么?”沁玉一惊。
“这静妃生前脾气不太好,虽然与皇上十分恩爱,可有时候又常常闹别扭。听说出事之前,静妃才与皇上大吵过一架,那天晚上,她叫太监传话,说要皇上去陪她,可皇上因为公务繁忙一直待在御书房里,静妃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
“所以皇上很内疚?”此时此刻,她渐渐明白了那个古怪男子不肯喝药的原因了。
“静妃本可以不死,却因为皇上的失约而身亡,所以自从她去世后,皇上就郁郁寡欢,积郁成疾,身体一天差过一天……大伙儿都说,这是他在默默惩罚自己。”
的确,这个故事与“痴情”二字有一些关系,而女孩子都是心疼痴情男子的,就连号称铁石心肠的她,在这一刻也稍稍有些动容,也难怪敏玲挨了这么多次毒打,却仍然在为害她挨打的人说好话。
“同情归同情,可姊姊你是不能再去送药了,如果再挨两次板子,我看你这两腿是要废掉了!”沁玉保持冷静的劝告。
“我需要钱。”敏玲苦笑,“给皇上送药的宫女,每日能领一两银子。你知道的,年底我就够年纪出宫了,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攒一些银子吧?”
“是给自己攒嫁妆吧?”沁玉打趣道。 敏玲顿时脸红了,微微低下头去。
“这样吧,”沁玉仗义地道:“从明儿开始,我替你去送药。”
“什么?”敏玲呆了好半晌,才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么危险的活儿,怎么能烦劳妹妹你……”
“放心吧,那一两银子我分文不要,全归姊姊你。”沁玉甜甜地笑。
“那就更不可以了!”她仓皇地反对。
“你帮过我,现在也该是妹妹我回报的时候了,”沁玉坐到床侧,细声道:“还记得吗?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砸了花瓶,被管事太监拉去打屁股,差点儿被打死,幸亏姊姊你帮我求情。”
“那一点小事怎么值得妹妹如此回报?”敏玲更是诧异。 “当然值得。”沁玉握住同屋姊妹的手,感激的目光映入对方眸中,显得十分可信。
然而,惟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谎。
*** 给皇上送药是宫里人人都不愿干的差事,所以送药的人每天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这是管事太监给的奖赏。
但就算在这样的重赏之下,也未必有勇夫,只因皇上从来不肯喝药,这是宫里人人都知晓的事情,而且送药的人有一个责任──必须让皇上喝下汤药,否则杖责二十。
换句话说,得到那一两银子的人,每天都会被杖责二十下。自己脱下裤子打屁股,试问,谁会这样要钱不要命?
偌大的皇宫,恐怕只有贪财的敏玲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似的差事,而她之所以贪财,是因为想在出宫之后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嫁一个好人家。
可沁玉与敏玲并不同,她既不希罕那一两银子,也不急著嫁人。 当然,她也并不像自己所说,接下这档子差事是为了报恩。
她送药的真正原因是一个秘密,是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而且可能会送掉她性命的天大秘密。 端著药碗步入紫阳宫,她的目光暗中四处梭巡。
这里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不似一个帝王寝殿该有的富丽堂皇,这儿幽僻清冷,淡淡的蓝色屋瓦配上灰暗的壁垣,像一座囚禁失宠嫔妃的冷宫。
听说,春天下雨的时候,这儿会开满幽蓝的紫阳花,故名紫阳宫。她见过雨中的紫阳花,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忧伤的感觉。 “你是新来的?”她步上台阶,只见一名宫人肃然地问。
“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沁玉点头。 “把碗搁在这儿就行了。”宫人随手指了指近门的一张桌子。 “放在这儿?”沁玉一怔。这么随便的地方?
“以前送药的人都放在这儿的。”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好,就入境随俗吧,“请问姊姊,我该在哪儿候著?” “候著?”宫人侧眸瞟她,“你要等什么?”
“当然是等著伺候皇上喝药啊。” “皇上喝药不必伺候,”宫人一哼,似乎在嘲笑她,“你搁好碗后大可回去。”
“可是……”她提出疑问,“我不亲眼看著皇上喝药,回去怎么交代啊?” “皇上喝不喝药,是由他高兴的事情,轮不到你盯著。” “我连劝一劝都不可以?”
“皇上用得著你劝?”宫人冷笑声更明显了,“你当自己是谁?作什么白日梦!”
所以她只能回去等著脱裤挨板子,连一次拯救自己屁股的机会也没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来送药的人都无一幸免会打板子,因为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昏君手中。 心有不甘地退出正殿,她在紫阳宫的花园里沮丧地徐行。
这地方真的很大,稍微不留心就会迷路,原以为至少可以见到那个昏君,打探到一点儿线索,谁料竟一无所获,这下她到底该去哪儿寻找自己所要的东西?
“这是哪儿?”等沁玉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湖边。
湖水清碧,树木合荫,是个极幽静的所在。四周惟一明亮的,是湖中的粼粼波光,仿佛就是这微泛的亮光在不知不觉中把失神的她牵引到这儿。
她决定放宽心,暂且深吸一口湖水带来的清新气息,忘却烦恼。 忽然,一阵禽鸟的叫声把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哀怨宛转,恍若月落的乌啼。 她循声望去,不觉一怔。
只见就在不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丛里伫立著一个男子,男子有一袭长如瀑布的乌发,披肩一般垂散在身后。他穿著灰色的衣,浅灰的布料里织入些许银色丝线,与湖水的波光隐隐相映,有一种深沉的美感。
沁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男子,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萦绕。 他是谁?宫廷里的乐师吗?
看他俊朗出尘的模样,很像那些被宫女私下议论的乐师,他们或抚琴,或吹笛,或击鼓,潇洒的身姿映入嫔妃们的暧昧眼眸中,从而换取在宫中的某种特殊地位。
她步伐轻移,转到他的左侧,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脸居然可以如此……美,但美丽之中又不失阳刚之气,眉宇之间仍旧凝聚著英武。
他此刻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只见他剑眉深锁,目光深邃,比这湖水还要深,凝望著地上的什么,一动也不动。
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她终于知道,刚才哀怨的鸣叫是从哪里发出的──是一只垂死的孔雀。 孔雀正躺在男子的面前,奄奄一息地蹬著双腿,虚弱而痛苦。
“这雀儿怎么了?”沁玉忍不住轻声问。 男子一惊,警惕地抬眸,与沁玉四目相接。 “它好像快要死了。”惊愕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低低地答。
“它病了吗?”沁玉缓步上前,蹲到那孔雀身边。 “就算真的病了,也没人知道它生的是什么病,宫里的太医只懂救人,不懂救鸟兽。”
“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管,对他们来说人命多值钱啊,鸟兽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沁玉掰开那孔雀的喙,只见像炭烧一般的灼黑,不由微微一笑,“不过,说不定我可以治好它。”
“你?”男子难以置信地盯著她。 “对啊,我小时候养过不少雀儿鸟儿的,它们也经常生病。”她回眸绽笑,轻快地答。
“它……中毒了吗?”男子半信半疑,高大的身躯也随著她一同蹲到孔雀身边。 “你以为它嘴角发黑,就是中毒了?” “不然呢?”
“它是染上风寒,发烧了。”沁玉自信满满地说。 “发烧?”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只有人才会发烧。”
“雀儿有时候生的病跟人一样。”她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那孔雀嘴里。 “你给它吃了什么?”男子眸中满是好奇。
“治发烧的药。”她行走江湖,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特地制了这方便携带的丸药,不舒服的时候就吞一粒。 “人吃的,雀儿也能吃吗?”男子提出质疑。
“死马当活马医吧,”沁玉耸耸肩,“反正它快要死了,不是吗?” “那倒是。”男子颔首,“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早就亲手送它走了……”
“看得出你很爱惜它,否则也不会因为不忍它受苦,而想亲手结束它的性命。”她无心的一句,竟引得他眸中一震,久久凝视她的容颜。
“你很聪明。”他淡淡地笑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刚进宫的?”
“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她坦言回答。
“送药?”他又是一怔,“我记得给皇上送药的宫女……叫敏玲吧?”
“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这会儿动不了了,所以暂时由我代替。”
“他们又打她了?”男子脸色微青,“我记得……皇上吩咐过,不许惩罚送药的宫人,这些太监居然阳奉阴违!”
“宫里人都听太后的,皇上的吩咐有什么用?”沁玉轻哼。
高大的身躯一颤,半晌无语。 她诧异地抬眸望他,不解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如此沉默。
“你说得对……”良久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道:“当今天下太后独揽大权,皇帝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昏君罢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突然感到有一种摄人的苦涩滋味,传递到她的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顿了一顿,他恢复笑颜,潭水一般的深眸打量著她。
“沁玉。”本来,她不该这样随随便便告诉男人自己的名字,但他的目光就是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引得她全数招供。 ***
沁玉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反正有一身武功护体,那几下板子伤不了她,只是脱脱裤子,屁股疼上一阵,所以听到门外响起管事太监的脚步声,她一点儿也不惊慌。
“你就是沁玉?”管事太监踱了进来,精明的双眼扫视著她。
“奴婢正是。”她跪在地上,假装乖巧地回答。
“昨天是你给皇上送药的?我记得这差事是敏玲负责的吧?她怎么不通知咱家,就私自跟你调换?”
“请公公不要责怪敏玲姊姊,是奴婢看见她伤得下不了床,所以才越俎代庖,公公如要责罚,请惩治奴婢一人!”沁玉连忙道。 一面开解开裤带脱下裤子,准备趴在床上打屁股。
“沁玉姑娘说笑了,咱家哪敢惩罚你啊,这会儿你已被封为专门伺候皇上的药膳官,咱家是来给你道喜的。”管事太监忽然换上了笑脸,速度比川剧的变脸还快。
“药膳官?”沁玉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 “对啊,皇上钦点你当药膳官,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从今往后,就算咱家见了你,也得尊称一声‘姑姑’了。”
姑姑?天啊,这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才拥有的称号,而她才进宫几天啊! “可是……皇上为什么这样做?”沁玉呆呆地问。
“因为他喝了你昨天送去的药──这两年来,你是惟一一个能让皇上喝药的宫人。” 什么?那碗药……那碗搁在门边,她原以为无人理会,难逃倒掉命运的汤药,居然有如此好运?
皇上这是哪儿来的兴致?实在是吓人一大跳! “时间不早了,今天的药也该送往紫阳宫了,你顺便向皇上谢恩吧!”管事太监不再多说什么,拂了拂袖,前呼后拥而去。
立在原处的沁玉,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太医院的小厮将药碗递到她手里,她才如梦初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诡异了,总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很有问题。
端著药碗,她第二次踏进紫阳宫的大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那个昏君不可!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钦点自己,苍天作证,他们可是素昧平生。
沁玉放慢了步伐,弃笔直的大路不走,偏偏往小径上绕道而行。
她打探过了,这时间那昏君习惯到花园里散步,不在大殿。她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任由汤药放在门边不管,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著。
今天,她一定要亲手把药递到他的手里,再当面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忽然,无数片叶子像羽毛一般,纷纷从空中落下,翩然美丽,却美得令她触目惊心。 没有风,叶子为何会落?
她站定,只四下瞄了一会儿,便弄清了原由。 只见落叶纷飞中有一个人影,如鹤一般舒展著身形,她看出那是一种内力极深的武功,只稍略一施展,便可震伤树心。
真要命,她居然意外撞上了别人练功的时候……这可是江湖大忌啊! “谁?!”林中之人发现了沁玉在偷窥,猛然喝道。
“我是给皇上送药的宫女,恰巧路过,无意冒犯!”沁玉急忙开口。遇上这样的武林高手,必须马上解释清楚,否则招来怀疑,会有杀身之祸。
林中之人一怔,先前高扬的声音瞬间柔和了许多。“原来是你。” 沁玉定晴一看那道人影,不由僵了身子。
怎么会是他?那名昨天在水边遇到的灰衣男子……他居然会武功?而且是如此厉害的大内高手!
难道她对他的猜测全是错的?那副斯文的外表下并非柔弱乐师的身份,而是保护皇上的武将? “原来你这么厉害!”沁玉笑著迎上前去。
“你知道我在练功?”他挑眉问,眉宇之间有一种夺人的魄力。 “难道不是吗?”她不解的反问。
“你真是个有见识的丫头,一般宫女遇见刚才的情形,都以为树上的叶子是被风吹落的。”他和缓地笑了,紧张的气氛在泉水一般的笑容里融化。
“我小时候见过类似的……功夫。”她暗中吐吐舌头,生怕再被他多问一句,自己真正的身份就要曝光,赶快转移话题,“对了,那只孔雀的病怎么样了?”
他满含笑意的眸子凝望著她。“好像死不了,因为它今天早上居然起来走动了,而且嘴角也不再像昨天那样焦黑。” “那就证明它退烧了!”沁玉不由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得意。
“听说皇上封你为药膳官了?”他冷不防地问。
“啊,你也知道了?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沁玉耸耸肩,“这个药膳官当得莫名其妙的,我正想去找皇帝老儿问个明白呢!干么平白无故这样重用我?感觉像是有阴谋!”
“阴谋?”男子闻言竟哈哈大笑,“你想太多了!皇上封你这个五品女官,只是因为你昨儿救了那只孔雀。” “那只雀儿?”沁玉吃惊万分。
“对啊,那只雀儿一直是皇上心爱的宠物,本以为救不活了,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妙手回春,皇上当然要奖励你一二。” “怪不得我昨儿送来的药,皇上居然喝了!”
男子不置一词──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不让她回去受杖责而已。
“这位大哥……”沁玉忍不住想解开心中疑问,“你……到底是这宫里的什么人呢?”
又帮皇上照顾宠物,又懂武功,消息还这么灵通,十有八九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吧? “你猜呢?”男子故意不答。 “反正不可能是皇上!”沁玉笑道。
“为什么?”她笑言的同时,他却眉心一敛。 “大哥你如此好身手,岂是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能比的?”她藉机夸他。
然而,这样的夸赞并没有让他展露欢颜,相反的,深眸泛起微微的涩意。
“是啊……”他轻声的自言自语,“在世人的传言里,当今皇帝就是一个懦弱的窝囊废,你没真正见过他,当然也会这样看他……”
呢喃中似有一声低叹,他的拳紧紧地握了握,伸手往一旁的树干上一撑,只这么看似无力的一撑,树上便有花籽坠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隐忍的内力在拳中蓄积,虽然没有爆发,却藉由此轻微的一个动作,抒发了些许心底的郁闷。 “啊──”沁玉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惊叫,引得他骤然回头。
“怎么了?”他看到她脸上异样恐慌的表情。 只见她正垂目盯著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是那碗预备端给皇上的汤药,或许因为刚才行走时不小心,碗盖滑到了一边,露出半碗汤药。
“这……这汤药里有毒!”她结结巴巴的回答中,夹杂著难以置信的语气,“怎么可能?送给皇上喝的药里,怎么会有毒?”
“你怎么知道有毒?”男子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凝眸问她这问题。 “因为这些花籽……”
刚才从树梢上被震落的花籽?他顺著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一颗微小的花籽,不知何时从碗盖的缝隙钻入了汤药中。
“这是银簪花,花形如银簪,花质也如银簪──遇到毒物,便会变成黑色。”沁玉嗫嚅著解释,抬起一双迷惑的大眼睛,求助似地望著眼前的男子,“怎么办?汤药里有毒,我这个送药之人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男子十分镇定,淡然一笑,“这些汤药里一直有毒。” “什么?”沁玉闻言更是迷惑,“什么意思?”
“这两年来送去给皇上的汤药一直都是毒药,皇上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肯喝。” 沁玉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天啊!谁那么大胆子,敢毒害皇上
“皇上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派人去查?”她脱口问。 “皇上当然知道想毒害他的人是谁,可这个人,皇上又不能动。”
此话一出,沁玉便明白了。当今天下,还有谁让皇帝如此畏惧?除了太后,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沁玉姑娘,我劝你今后送药的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这药皇上也不会喝,会偷偷倒掉。” 这么说来,她这个药膳官只是掩人耳目的虚设职位?
沁玉爱打抱不平的侠女心肠,容不得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股义愤之情突的涌上胸口。
只见她摇了摇头,义正词严地道:“多谢大哥的提议,不过既然我做了这药膳官,有些事情就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章
淡蓝色的火苗微微燃烧著,扇子在手里一摇,便有雪白的蒸气从药罐里喷出来,霎时,满屋子便是清淡的药香。 “这样做是没有用的。”立在一旁的灰衣男子笑道。
“怎么没用?”沁玉蹲在炉火边,继续摇著扇子,不被干扰。 “你以为这样做,他们就没机会投毒了吗?”
“至少这药是我亲手煎的,待会儿我再亲手送到紫阳宫,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他们还是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投毒,你信吗?”
“所以我叫你来帮忙啊!”沁玉抬眸巧笑。 “帮忙?”男子眉一挑。
“我叫你来,有两个目的,其一,这药材是我到太医院亲手挑选,亲手煎制,你可以帮我作个见证,证明投毒的人不是我。其二,倘若这药中途被人调了包,或者偷偷下了毒,凭你的武功,亦可帮我捉到凶手。”
“捉凶手?”男子莞尔,似乎兴趣油然而生,“如何捉呢?”
“我想过了,倘若真的有人前来投毒,只能是趁我不备的时候,所以等会儿我假装有事走开,你伏于梁上,这屋子便像空无一人一样,估计凶手会在那当儿悄悄进来,待他动手之时,你便可一举将他擒拿,人赃俱获。”
“好主意。”男子颔首之间,意味深长地反问,“不过,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肯定不是坏人。”沁玉自信地答。 “为什么这样肯定?”他凝眸问。
“因为你很爱惜那只孔雀,对牲禽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所以,你肯定不会忍心毒杀皇上的。” 此言一出,引得他盯著她的脸庞,沉默了半晌。
“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多好,但世人大多都觉得我很坏。”之后,他兀自抛出这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让她十分不解。
看出了她的迷惑,他却不多作解释,恢复言谈自若,“时间不早了,要来的人想必也快来了,咱们依计行事吧。”
说著,他身手矫健的一跃,无声无息的落在梁上,灰色的衣衫隐蔽于黑暗处。 沁玉笑了笑,推门而出,将雾气腾腾的药罐遗留在炉上。
她笔直穿过走廊,生怕没人瞧见她似的,发出极大的脚步声。 “咦,沁玉,你不是在煎药吗?这是去哪儿?”敏玲迎面而来,随口问她。
“敏玲姊,你不在床上躺著好好养伤,乱跑什么?”沁玉不由责怪道。 “我已经好多了,而且总不能老在床上躺著,总要去趟……茅房吧?”敏玲笑著低声说。
“我跟你一样,也是去茅房。”沁玉敷衍道。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别把药煎干了。要不要我去帮你看著火?”
“不不不,敏玲姊你还是去休息吧!放心,罐子里的水多著呢,我马上就回来!”她连忙摆手,生怕好心人帮倒忙,坏了她的大事。
“那好,你这药膳官责任不小,别马虎了。”敏玲叮嘱了两句,拐了个弯,回房去了。 沁玉待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埋伏著,等待事情发生。
这个角落虽然僻静,可是视野并不狭窄,一眼望去正好可以瞧见煨药的屋子房门。 刚才她出来的时候,故意没有把门关得很严实,依稀留一条缝,以便杀手潜入,随时可关门打狗。
一切计划周详,只等鱼儿上勾了。沁玉嘴角轻笑著,心中有几分得意。 但是,忽然,她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她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人从回廊那头悄悄走了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迅速窜入虚掩的门中。这个人,不是她期待中的杀手,而是与她无话不谈的好姊妹,敏玲!
不不不,她一定误会了,敏玲姊怎么可能有问题?应该只是去帮她看火吧? 但看她刚才那回头张望的紧张神色,她知道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那绝对不寻常。
心中一阵愤懑,她脚下不由施展轻功,箭一般冲上前去,将房门一脚踹开。
“沁玉啊……”敏玲正揭开药罐,忽被她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之间身子一僵,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笑道:“你回来了……”
“敏玲姊,你在干什么?”沁玉一步一步靠近她,肃然地问。 “帮你看火啊……” “我不是说了吗,火我自己会看,要你回房好好休息。”
“我怕你在茅房待久了,一不小心把药烧干了……”敏玲支吾解释,“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当药膳官,没什么经验,我想帮帮你……”
真的吗?她该相信她的话吗?有那么一瞬间,沁玉真的想相信,毕竟敏玲是她在宫里惟一的朋友,可是,她的直觉在提醒她要小心。
她正在犹豫之际,忽然一道灰色人影从梁上窜下,的一声,将敏玲手腕一击,有包东西顿时掉落在地,白色的粉末四散飞扬。
毒药!只要闻一闻,沁玉就可以判定,刚才从敏玲手中掉出散落的,是一包毒药。 “你只是想帮忙看火?”男子微微笑道。
“啊──”藉著摇曳的烛光,敏玲看清了他的脸,激动的反应像是遇到鬼魅一般,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敏玲姊,我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毒害皇上的,居然就是你!”沁玉忍不住叫道,“这么说你是太后的人喽?你挨的那些打,都是给人看的?”
“不不不,我跟太后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需要钱而已……”敏玲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皇上饶命?她是不是吓破胆啦,要求也该是求她沁玉饶命吧? “对不起,敏玲姊,这件事我得禀报皇上。”虽然念著同屋姊妹之谊,但这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无法姑息。
“禀报皇上?”敏玲一怔,一时间忘了求饶,只呆呆地望著沁玉,“皇上就在眼前,还要去哪里禀报?”
“什么皇上就在眼前?”沁玉一阵迷糊,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愕然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眼前的灰衣男子,就是皇上?
天啊,这怎么可能?传言之中病恹恹,从来只顾享乐,不理国事的“慕帝”楚默然,居然就是眼前这个武功卓越,气宇轩昂的绝美男子?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把传言中的人和他合为一体…… “我听沁玉说,你时常因为送药的事情挨打?”不理她的震惊,楚默然对敏玲问道,“这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计吗?”
“回皇上……”敏玲战战兢兢地回禀,“奴婢身上的伤都是真的,不过也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
因为杖责都是公开执行的,沁玉经常去看她被打屁股。敏玲每次自己脱下裤子时,板子打在光屁股上的响声和肌肉的痉挛不是能装出来的,两个屁股蛋上的伤痕也一点不掺假。
“你当真不是太后身边的人?”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哪里能跟太后扯上关系?只不过是一年前奴婢承接了送药的差事后,管事公公找到奴婢,说是如果奴婢不照他吩咐的办,小命便会不保。奴婢一时贪生,才会与他们狼狈为奸,谋害皇上……”说著她不由痛哭流涕,“早知如此,奴婢当初宁可一死,也免得日夜受那杖责之苦……”
她哀哀切切的哭声传入耳中,沁玉忍不住牵动恻隐之心。想来这敏玲也的确不容易,被逼替太后卖命,钱没赚多少,屁股上的
第2回
伤势却没一天中断过。 每天脱了裤子,撅高两面光屁股挨上二十个板子,再回去趴炕上养伤……
“你起来吧。”楚默然忽然叹息一声,开口道。 “皇上……”敏玲难以置信地抬头,“是要饶了奴婢吗?”
“对,我饶了你,不过今晚之事你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如果太后那边再与你联系,你便说毒药照常天天投著,不要惊动他们。”
“是……”敏玲满脸感激,深深叩首,“奴婢一定不会走漏风声,多谢万岁不杀之恩!” “我还有话要对你的同房姊妹说,你先走吧。”楚默然轻轻挥了挥手。
敏玲知趣地疾步退出屋子,掩好房门。 霎时,一方空间只剩面对面的两个人,沁玉只觉得一阵尴尬。 “你……”好半晌,她才努力恢复常态,清清嗓子问:“真的是皇上?”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皇上。”楚默然微笑,“朝中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他如此坦白的话语,让沁玉心间涌起一种苦涩的滋味。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良久,她才开口,“是什么话?” “我以为你有话要问我,”楚默然温和地望著她,“比如质问我为什么要欺骗你之类。”
“你没有欺骗我,”她无奈地耸耸肩,“是我自己太傻,误会了你的身份。”但谁又能想到呢?他实在与传言中差得太多了……
“你真的会放了敏玲姊吗?不会是表面上让她走,暗地里却派人将她除掉吧?”她隐隐有些担心。 他忽然笑了,笑中带著一丝凄楚。“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阴险的人。”
“我……我仍然相信你是好人。”她犹豫了片刻,轻声说。 的确,一个爱惜牲禽的人,不会是坏人,哪怕他现在的身份变了,她也不该怀疑他。
“那么,”楚默然顿了一顿,用担心的语气问:“你还愿意……当我的药膳官吗?” 她沉默,似乎在折磨他一般,好一会儿才回答,“自然是要继续当啦,免得你被毒死。”
这样对皇帝说话,是否太无礼?可惜,望著他温和的俊颜,就像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她就是没有办法敬畏他。 *** 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成为了他正式的贴身宫女。
“沁玉”这个名字,如同幽香四溢一般,很快的传遍了宫廷里的每个角落,人们在背后议论她,都不明白为何她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但是这些议论,当著她的面却不敢流露,呈现眼前的是一张张讨好的笑脸,外加“姑姑”这个尊称。
惟有沁玉自己知道,她并非像传言中的那样是楚默然的心腹,关于他的许多事情,她仍旧很疑惑。 对她而言,他一直都是一个谜。
比如他身体明明很好,为什么偏要装成病恹恹的模样?
药天天在煎,他却从来不喝,只做做样子一般端到眼前,而后倒掉。他甚至命令敏玲像从前一样,偷偷往碗里下毒,却装作毫未察觉,演一出诡谲的戏。
她决定不去理会他的古怪,只把他当成一个病人般照顾,比如不让他在毒日头底下待太久,叮嘱他照太医的吩咐天天午睡等等。
每一次,当她如此照顾他,他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配合她的演出,甚至也跟随宫人们叫她“姑姑”,似乎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宫中的日子,比起外面的世界来,实在乏味许多,若不是为了那件“东西”的下落,她绝不会自困囚笼,在这里待这么久。
如果说有什么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的,那便是每月的十五日。
“娘娘……是挑中了我当帮手?”沁玉心下顿时明白了。 “对。”品妃颔首。 “可皇上并不钟情于我……”否则也不会赶她出宫了。
“你错了,皇上对你非常独特。这宫里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而你已被逐了出去,现在却可以再次回来,可见皇上对你另眼相看。”吵骂妃盯著她,眼中似带有一丝醋意。
“娘娘如此相信奴婢,就不怕奴婢有朝一日得了宠,学当今太后对待元皇后一般背叛你吗?” “本宫当然不像元皇后那么傻。”品妃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本宫可是有备而来。”
药丸奇香,沁玉一闻便知其中有剧毒。 “只要你服下此丸,本宫便带你从这浣衣局出去,想办法让你再次见到皇上,得到他的宠幸。”品妃俯下身子,以诱惑的语气道。
这一刻,沁玉完完全全懂得她的意思,也知道这药丸的用途了。
江湖中,如果要威胁某人替自己办事,为防止他叛变,就让他服下类似的毒药。毒性一时半刻不会发作,却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人痛苦毙命,除非定期服下药丸主人特制的解药。
没想到,这江湖中险恶的招术,宫廷里也有,还成为笑颜如花的嫔妃争宠的道具。
“怎么样?吃不吃这颗药丸由你自己决定,我猜你不会希望一辈子待在这浣衣局里吧?”品妃十拿九稳的语气,似乎吃定她一定会屈服。
望著那能让她致命的东西,沁玉无言了很久,很久。 *** 楚默然很少驾临嫔妃们的寝宫,除了每年她们生日的时候。
宫里的嫔妃都是太后为他挑选的,因为心里不爱,所以他平时对她们非常冷淡,但在冷淡之余,又有一点愧疚,毕竟她们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子,容貌也大多倾国倾城,若嫁了宫外的男子,不论是谁,都能幸福美满,被视为掌上奇珍,可惜跟了他,害了她们一生……
所以,他会在她们生日的时候亲临探望,虽然这一点小小的安慰微不足道。 今天是品妃的生日,他照例来到她的寝宫,一踏进宫门,便听到隆重热闹的乐曲声,刺入耳膜。
品妃站在布满了山珍海味的宴席间,周身珠环翠绕,笑意盈盈。
诸多嫔妃之中,他对品妃的确有一些偏爱,这种偏爱,并不仅因为静妃之死,更因为在他眼中,品妃是一个从容宽宏的人,当他冷落她的时候,她不会像别的嫔妃那样流露幽忿的表情,总是面带微笑,仿佛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希望宫里的这些女子,统统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否则只会给她们带来灾难……
所以他比较愿意与品妃相处,有时候甚至允许她到紫阳宫来。关于合欢散的事情,他已原谅了她,毕竟,她也是一个寂寞的女子。
“臣妾还以为皇上不会再到这儿来了。”品妃笑道。 “今天是你生日,我当然要来。”楚默然手轻轻一挥,便有侍卫献上礼物。一大盒子价值连城的首饰,是他惟一能给她的东西。
“皇上只要能来看看臣妾就好了,不必送这些贵重的东西……”品妃开启盒盖的一瞬间,言语似有微微哽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轻松的谈笑态度,“今晚还请皇上跟臣妾多饮几杯。”
“好,不醉不归。”他允诺道。 所谓一诺千金,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坐到席间,他果真一杯接著一杯,陪她畅饮不止。明月当空的时候,他忽然感到眼前有些微微的蒙眬。
虽然不至于不胜酒力,但这样的喝法,是人都会醉吧? “品萱……”他轻唤品妃的名字,“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说著,他微颤地站起来,脚下有些飘飘然,如踏云中。 “皇上……”品妃的身子依过来,柔声道:“今晚就不要回紫阳宫了吧,让臣妾伺候您。”
他一怔,警觉地往后一退,抵挡她的温柔攻势。 “我就知道皇上不愿理我。”品妃见他如此反应,苦笑道,“不过,有一个人,皇上一定不会如此待她。” 谁?他目露迷惑。
“皇上想见见此人吗?”品妃趁机问。 楚默然不答,因为猜不透对方在搞什么鬼。
“皇上请稍等,臣妾这就去把那个人请来。”说著,她站起身子,长长的裙裾画出一道优雅的弧,掀帘而去。
四周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楚默然靠在案几边,撑著隐隐疼痛的额,觉得自己好像在作一个迷乱的梦。
帘幔低垂,重重叠叠,让他有点闷得透不过气来,正想推开窗子的一角带进些清新夜风,这时,却有一阵香风婀娜吹来。
回头望向帘幔,只见一个身著薄纱的女子,带著如同兰花般的气息缓缓向他走来。 黯淡的灯光映在那女子身后,令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那身打扮再熟悉不过……
静妃?是静妃的幽魂来找他了吗? 她死得心有不甘,所以在月夜下徘徊,不肯离去?抑或是他认错了人?
水色的长纱,斜斜垂下的长发,还有鬓间那一朵薄如蝉翼的牡丹宫花,及行走时环佩相击的叮当声……一切的一切,宛如静妃再生。 “静怡。”他忍不住唤她,“是你吗?”
女子不答,只继续逼近,当她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他猜测中的人了,因为他闻到了更为清晰的兰花香气。
这种香气,是静妃独有的,不知她用什么法子研磨了兰花的蕊,装在香囊里,从前每日佩带著招摇地在宫里行走,引得人人羡慕不已。
忽然,女子褪去披肩的薄纱,只剩肚兜与裙裾,半裸地向他依偎过来。 她张开双臂缠上他的脖子,红唇随之凑上前,贴住他的面颊。
楚默然一惊,用力将她往外一推,却被她死死圈住,不能脱身。 身边的侍卫、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全没了踪影,整个大殿冷冷清清的,只剩他们两个。
是梦吗?如果不是梦,他又怎么会与鬼魂相遇?如果是梦,那兰花的气息又为何如此强烈真实?
楚默然在猛然间酒似乎醒了一大半,纠缠之中稍用内力,狠心地一把将那女子推倒在地。 黯淡的烛光终于映射到她的脸上,一看之下,他不由全身一僵。
“是你?!”他脱口而出。 那张明明白白呈现于眼前的面庞,并不属于静妃,而是属于一个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愿相见的人。 “皇上终于认出我了?”沁玉酸楚一笑。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出浣衣局!”楚默然绷紧俊颜,呈现震怒的表情。
“是品妃娘娘接我出来的,如今我已是品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了。听说皇上曾答应过品妃娘娘,只要是她喜欢的宫人,都可以随意调到身边,是吗?”沁玉轻声为自己辩解。
所以刚才品妃说要让他见一见的人,就是她? 楚默然不由感慨品妃的聪明绝顶。得不到他,就利用另一个人来拴住他,更难得的,
是品妃居然早已看透了他的心。
“把衣服穿上!”他扭过头,不顾自己发烫的身体,命令她。 “皇上不喜欢我这样打扮吗?”沁玉再次靠近,空气中充满了挑逗的气息。
冰清处子,挑逗时更为诱人。她不懂情场手段,只是凭著本能,希望可以激发他的欲望。
本来,她不愿意穿静妃的衣物来误导他,但他那样痴情,沉迷于回忆,她只好委屈自己做此装扮。 可惜终究没有成功,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失了手……
“那个香囊也是静妃的吧?”他瞥一眼她的腰间,终于发现了玄机所在。
难怪会有清晰的兰花香味,原来,她连静妃生前佩带的香囊也系上了。呵呵,功课做得真好,一衣一物,每一处细节都模彷得如此逼真。或者该说,是品妃参谋得好。
“你这副打扮,倒让我想起一个词。”楚默然强迫自己冷笑道。 “哪个词?”沁玉不解。 “东施效颦。”他淡淡地答。
她闻言心中一震,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词,仿佛一记重槌将她打落万丈深渊。
对啊,她是什么东西?出身江湖的粗野女子,哪里比得过宫中仪态万千的娘娘?真是麻雀不自量力,想学凤凰飞,活该落得贻笑大方的下场!
沁玉咬咬苍白的嘴唇,把滴落的泪珠儿往肚子里吞,一种揪心裂肺的疼痛弥漫全身,不能自抑…… 第五
“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楚默然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就凭你私自带人进宫,朕就可以把你拖出去杖毙!”
“分离了这么久,奴婢心里实在太想他,只想见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倔强地抬起头,“皇上如果想治罪,那就下令把我打死吧!”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楚默然逼近一步,眸中像要喷出火来。
“能为他死,我也无憾了。”她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口吻深情地说。
“你……”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忽然霸道的将她往怀里一拉,突如其来的吻覆住了她的嘴唇。 沁玉一愣,两眸瞪得大大的。
她本想稍微试探一下他的心事,没料到居然引来这样激烈的反应,这个男人……呵呵,真是不动声色则已,一动声色就惊天动地。
她僵立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他炽热的唇舌在她口间涌动,这才害羞地挣扎。 但此刻挣扎已经无用,他来势汹汹,早已俘虏了她整个身体,让她无从逃脱。
神志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茫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感到他的体温包裹著自己,她渐渐的屈服在他的攻势之下,脸上呈现陶醉的表情……
半晌之后,楚默然才暂时放过她,但力臂仍然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肯放松。 “那一晚……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违心的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不由笑了,面颊不好意思地埋入他的肩头,柔声回答,“不,刚才对你说的一切才是假的,那个人其实是敏玲姊的未婚夫。” 他一怔,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都怪嫉妒之火让他丧失了理智,好不容易才隐藏的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本想刻意疏远她,在暗中好好保护她的周全,可嫉妒让这一切全都毁了……
楚默然心里懊恼地叹息一声,良久无语。 “你该不会又在想理由骗我吧?”沁玉嘟嘴道。 “你已经知道了,骗你还有用吗?”他苦笑。
“那我能回紫阳宫吗?”她晶亮的目光映入他的眼中,其中满足期待的神色。 他不语,只是再次抱紧她。 这一举动,是最好的答案。 ***
在品妃的宫里,曾有经验丰富的嬷嬷告诉过她该如何对付男人,而这些看似下流的训练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玉儿……”楚默然的声音已然发颤,显然快支持不住,滑落溃败的边缘,“你真的不后悔吗?” 呵,她就等他说这句话,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他投降了。
“永远也不会后悔。”她坚定地答,让他看到自己毅然决然的眼神。 在“悔”字刚刚落音的时候,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刷的一声将她的衣襟猛地撕裂,整个人覆上了她的身体……
*** 觉得头脑晕晕沉沉,仿佛踩在云端,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沁玉睁开眼睛,望见窗外射进一缕晨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这么久。
她微微笑著,翻身想抱住身边的男子,手却扑了空。 他什么时候起来的?而且,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沁玉不由一惊,撑起身子四下张望,原本期待他还在房中,但一看之下不禁大大的失望。他,果然已经走了。
她的心里生起一片黯然,毕竟这是她的初夜,她实在不敢相信昨晚与她那般恩爱的男子,到了早晨却如此无情。
或许是急事吧?所以他才匆匆离开……但这个假设明显是自欺欺人,因为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中,他每日根本不必早朝,哪里来的什么著急的军国大事?
他昨晚说爱她,难道都是假的吗?她真是他人生中惟一动心的女子吗? 她想不出默然有什么理由要骗她,可是,这样冷淡疏离的举动也实在太奇怪了。 “吱呀──”
门忽然响了,有人端著水盆迈进来。 沁玉一阵惊喜,以为是心上人回来了,谁知抬眸望去却看到敏玲的脸。 “醒了?”敏玲笑问,“我特意拿了热水来给你擦身子。”
沁玉双颊不由一阵嫣红。昨晚的事,敏玲都知道了吗?是他派敏玲来照顾她的吗? 敏玲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将热水端到她的床头。
“我先替你擦一擦,等会儿会有宫女替你打洗澡水来,你再泡个药浴,听说会舒服很多。” “皇上……在哪儿?”她支吾著,终于问出心中所想,顾不得被姊妹嘲笑。
“皇上在御书房呢,可能有重要的事吧。”敏玲终于忍俊不禁的取笑她,“反正你要沐浴,不必急著见他吧?” 沁玉害羞地啐了敏玲一口,不敢再作声。
“对了,”敏玲忽然换了个严肃的神情,“这里有一碗汤药,你先喝了。” “药?”沁玉诧异,“什么药?”不是光泡澡就好了吗?还有要喝的?
“你别多问,反正喝下去就是了,这是为了你好。”敏玲欲言又止。 沁玉心念一动,怀疑其中有蹊跷。“不,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喝的。”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倔呢!”
“姊姊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 “你……”敏玲叹一口气,“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上边不让说的,我如果告诉了你,还能逃过一死吗?”
“这到底是什么药?!”沁玉越发觉得其中有鬼,“上边是指谁?皇上还是太后?如果是皇上,为了区区一碗药就要治人的罪,那我可看错他了!”
“好啦好啦,都怪我多嘴。”敏玲万般无奈,“告诉你好了,这是皇上让我端来的。” “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沁玉再次逼问。
“你若不喝药,就得受穴刑之苦,所以还是喝药省事……” “什么穴刑之苦?!”越听越觉得奇怪,沁玉越发要追问到底。
敏玲咬咬唇,只得解释,“宫里的嫔妃侍寝之后,若皇上不想在她腹中留龙种,便让太监用杖棒敲打她臀上的穴道,以致流出精液……这便是穴刑。”
沁玉整个人霎时呆住。“所以,这药就相当于穴刑,是让我不孕的吗?” “是。”敏玲垂眉且不敢看她。
“皇上在哪?我要去见他!”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她披上外衣就要去兴师问罪。 “妹妹,你不要去──”敏玲一把拉住她,“皇上这是为了你好──”
“他都不想让我怀他的孩子,还说是为了我好?”沁玉感到鼻间一阵酸楚,差点儿流下泪来。 “妹妹,你误会了,如果你怀了他的孩子,才是害了你!”
“你说什么?”为何她听得一头雾水? “你想想,太后为什么要害死静妃娘娘,不就是因为怀疑她已有身孕?如果你也怀孕了,难免会遭遇毒手,皇上这是为了你的安危著想啊。”
她一怔,方才冲上脑袋的怒火顿时像被冷水浇灭了似的。
不错,敏玲说得很对,按理每次皇帝行房,都得有管事太监记录在册,可昨夜之事除了她和默然之外,再无人可作见证,而她在宫中无名无份的,如果真的怀孕了,太后可以随便找个借口,以她与不明男子私通为由,治她的死罪。
楚默然的做法看似残忍,其实是为了她著想…… “妹妹,听话,把这药给喝了吧。”敏玲见她冷静下来,于是端起碗来,再次劝道。
“不,我不喝。”她摇头,作出大胆的决定,“如果真的怀孕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你疯了!”敏玲喝斥道,“这会送了你的命!”
“我不怕死,”她微笑地回答,“好不容易,他才给了我一点东西,我只怕会失去它……” 自从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这碗药该怎么办呢?”敏玲实在为难。 “就跟皇上说,我已经喝过了。”沁玉狡黠地道,“就像你对太后说,皇上每天都在喝她‘赐’的药一样。”
“又让我撒谎啊……”敏玲脸上再添苦恼。 对,这是一个谎言,不过却没有恶意,相反的,里面蕴藏著她的无限深情。 第七章 他这样待她,是不是太过残忍?
应该是吧,所以他才会在她醒转之前悄然离开,害怕看到她被迫服药时难过的表情。 他的胸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仿佛喝药的是自己,苦涩窜人心窝,久久不散。
但为今之计只能如此,谁让他还是一个傀儡皇帝,万事作不得主呢? 如果她真的怀了孕,孩子因此没有了,他怎会不难过,毕竟,在失去亲生骨肉的同时,他也是一个凶手。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偿还她,哪怕倾其所有。 两个人相爱却要相瞒,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明明近在咫尺,相拥而眠,却暗地里隐藏了这许多心事,不能对她透露,越是爱她,就越不便说。 楚默然觉得周身被郁闷萦绕,像布了千万张的蛛网,无法挣扎。
“皇上……”敏玲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等待他从沉思中解脱。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那药……沁玉妹妹已经喝了。”
她已经喝了?孩子不可能再有了……明明是自己下的命令,此刻为何却有万分不舍? “另一件事呢?”抑住心中苦楚,他清了清嗓子问。 “奴婢也去打听了。”
“她家到底住在昌济哪里?家里除了她叔叔婶婶之外,还有些什么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她的叔叔、婶婶一些特殊的待遇,代她答谢亲戚的养育之恩,顺便也让她颜面增光,以弥补自幼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
“奴婢没有打听出来……”敏玲脸色为难,屈膝回答。 “怎么会?这种事不是到管事太监那儿一查名册即可知道吗?” “偏偏名册上查不到……”她瑟缩著说出实情。
“这些太监也太混了,如此小事都能疏漏!到底是漏了记下她家的地址,还是忘了记下她家里人的姓名?”楚默然凝眉不悦,此时此刻,仍没有料到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想像。
“那名册上……根本就没有‘沁玉’两个字。”敏玲挣扎良久,终于还是道出真相。 “什么?!”楚默然一怔,难以置信,“你看错了吧?再去查一遍!”
“奴婢已经查了三遍了,确实没看到沁玉妹妹的名字……” “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反常的笑了,“入宫的人,哪有不做纪录的?”
“这个……奴婢也想不明白……”她低下头去,声音渐弱。 “你当初与她同住一屋,就没听她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楚默然双眸再次一凝,威仪尽显,直盯著敏玲。
“沁玉妹妹很少提自己的事,平常有空的时候只是问我,这宫里的路该怎么走,御书房在哪儿之类的……” 御书房?她打听御书房干什么?
“奴婢记得最初见到沁玉妹妹的那天,管事太监手里的名册翻了又翻,似乎一直找不到‘沁玉’二字,他一脸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既然名册上找不到此人,又怎么会让她留下来?” “沁玉妹妹自己说她是阁老大人推荐入宫的,而阁老大人是太后的至亲,管事太监这才没敢追问。”
太后?这个字眼如雷声一般震撼他的耳膜,他努力保持冷静,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i。
“皇上,恕奴婢多嘴……”敏玲轻声道,“您看……沁玉妹妹有没有可能是……太后派来的人?”
“不可能!”脱口而出的否定却掩饰不了他的担心,的确,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奴婢只是瞎猜,皇上恕罪。”
“就算是太后的人,也不会做事如此不干净,总会给她找一个适当的身份吧?”他补充道。这个补充,怎么听都像是在为她开脱的理由。
“其实也不必,”敏玲却不识趣地提醒,“这样反而更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怪不到太后的头上。”
“她若冒充宫人,当初入宫的时候,总得给守门的侍卫一个交代吧?这深宫大院是谁都可以进得来的吗?”楚默然费尽全力为她辩解。其实“真相”为何,全凭他一个人的裁决,他根本毋需辩解什么,但就是想为她找个理由,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说眼自己。
“听说以前曾有嫔妃这样做过,把打算安插在各宫的眼线事先偷偷引渡进来,待到奴婢分配到各院之时,再让眼线混入其队伍之中,顺便给管事太监一些银两,打个马虎眼,于是就算没有名册,眼线也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毕竟宫女不是娘娘,对身份的验证没那么严格。”
“荒唐!”楚默然执著地摇头,“这只是传说,沁玉绝不可能是眼线。”他在骗谁?骗眼前的敏玲?还是骗他自己? 他的执著让敏玲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
“你去吧。”他挥了挥,打发眼前多嘴的宫女。 敏玲乖巧地退下,楚默然却伫立在原地,久久忘了动弹。
脑中杂乱的念头挥之不去,为了不让自己多想,他必须找个让自己心情平复的地方。
本来,平复心情的地方应该是个清幽怡人之处,但不知为何,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来到了她的房中。 是想去审问嫌疑犯人吗?他真恨自己不该这样多疑。
门一推开,他就后悔了,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之前那一剂避孕汤药的阴影还梗在他们之间,他真不该这么早就来见她。
沁玉坐在床上,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神情也相当安宁,看到他的一瞬间,也并无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回来了。”她若无其事的对他微笑,“我这头发有点打结了,帮我梳梳。”
楚默然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玉梳,轻轻替她理顺乌丝。 “你放心……”沁玉忽然道。 “嗯?”他回过神来,看见她正抬眸深深望他。
“我不怪你。”她将脸儿贴住他的大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是指避孕汤药的事吧?然而他此刻早已无心谈论此事,因为有另一个巨大疑惑困扰著他。
“默然,你的手好凉。”触及他掌内的温度,她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楚默然终于勉强地笑了,“大概是因为……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吧。”
骗,又是骗,本应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为什么说起话来,没一句是真的?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怎么会怪你呢?”她相信这个谎言,释然地再次依偎著他,“默然,下个月你还要到铁槛寺进香吗?” “老规矩了,一定要去的。”
“我能跟著一起去吗?”沁玉问。 “你要跟我一起去?”楚默然一怔。 “以前不都是我陪你去的吗?这次不可以吗?”不过这一次有点特别,她得去见遂王。
“我跟二弟约好了,要在铁槛寺见面的……”偏偏这次他没打算带她一起去。 “我也好久没见过遂王爷了,正好听他说说纪州的风土民情。”她微笑著坚持初衷。
楚默然深邃的眸子,再添一丝迷惑。 他不愿意把自己最爱的人儿跟太后联想在一起,可她明知自己与皓明有事要谈,还如此掺和进来,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她真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 *** 沁玉见过遂王楚皓明一次,也是在这儿,铁槛寺。
人们都说楚皓明生得比宫里最美的妃子还要妩媚,但她却觉得,他眉宇间自有一派阳刚,很有男子气概。 “拜见皇嫂。”楚皓明恭恭敬敬的给她作了一个揖。
她脸上一阵臊热。木兰那丫头真多嘴,竟然把她和默然的关系抖露无遗! “快别这么叫,我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薄命人罢了,哪里受得起如此称呼。”沁玉连忙扶他起身。
“那我只叫你嫂嫂,把‘皇’字去掉,如此便亲切许多吧?”楚皓明粲笑道。 羞红的脸再次发热,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对了,皇兄呢?”楚皓明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
她脸
第3回
色有异的回答,“他正在后面的禅房休息。”其实他是睡著了。喝了她给的安眠茶以后,没提防的默然很快便卧倒在禅房的睡榻上。
“皇兄身体还好吧?”楚皓明只以为他是体力不支,关心的问。 “他没事,只是我想单独跟王爷您聊一会儿。”沁玉四两拨千斤的答。
“我听木兰说了,嫂嫂想问我当年静妃的事情。” “当年那个案子是王爷经手的?”
“谈不上完全经手,只是跟著宗人府调查了一二。”楚皓明苦笑,“嫂嫂你也知道,这深宫里有许多谜案,最终都找不到真相。”
“我懂。”沁玉点点头,“可还是想问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仿佛鱼儿离了水,在绝境中做最后一点挣扎。 “嫂嫂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弟知无不言。”
“我只有一个问题──听说当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受伤的品妃,她的伤势到底是怎样?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品妃?”楚皓明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不由大感迷惑,“她跟静妃的死有关系吗?”
“王爷只需回答我,恕我不便多言。”她紧张得一颗心怦然直跳,她猜错了吗?但愿,是错的。
“没错,当年品妃的伤势,是我帮著验的。”楚皓明蹙眉回忆,“从外表看,是被尖刀以笔直的角度直插入背心,伤口极深,若再偏一点,伤及心脏便没救了……”
“笔直的角度?到底有多笔直?”沁玉顺手捡起一根树枝,“王爷能再说明一下吗?”
“与背心完全垂直,就像这样。”楚皓明用力一甩,树枝从他手中飞出去,插入附近的树干之中。
“就像这样?”沁玉怔怔地望著垂直没入的树枝。如果真是这样的角度,那么她的猜测岂不完全错了? “嫂嫂,还有什么要我回答的吗?”楚皓明不解地望著呆愣的她。
“……”她一阵心烦意乱,却不得不努力厘清思绪,“案发现场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 “对,就是看似可疑,却又无用的东西。”
“这……”楚皓明略微思索,“经嫂嫂一提,我才想起倒真有一样东西,当时看著觉得奇怪。” “是什么?”她猛地回眸。 “一段被割裂的绳索。” “绳索?”
“对,就落在静妃的脚下。当时我们想,可能是歹徒用来kb静妃的吧……” “脚下?是在脚下的正中央吗?”沁玉连忙追问。
“对,就是落在这样的位置,才让我迷惑了好一阵子,按理说,歹徒要布置成自杀的模样,应该把这段绳索带走才对,怎么偏偏把它遗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当时我跟宗人府的大人们商讨了好久,都没个结果。”
“我懂了……”此时此刻,她一颗纷乱的心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宁静,真相如她所愿的呈现眼前了,可是,随之带来的麻烦,她却不知该如何收拾。
不,应该说,事到如今倒可以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如果她有勇气放手一搏的话。 “嫂嫂,你说什么?你懂得什么了?”楚皓明好奇的问。
“王爷。”她打定主意,淡淡一笑,“皇上就在禅房里,你们两人应该还有要事商量吧?我就不打扰了,我有事情想先一步回宫,烦请帮我转告皇上一声。”
“好……”楚皓明狐疑地望著她,却不便多问。 “今天我与王爷这番对话,还请暂时不要对皇上说,也最好别让皇上知道我们碰过面。” “这是为何?”他越发一头雾水。
“小女子有自己的苦衷,还请王爷海涵。”她盈盈一拜,算是对眼前男子的答谢。 向来不会强人所难的楚皓明,应允地点了点头。
沁玉说了声“告辞”,扭头便急行,很快就下了山,乘车回宫。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往御花园走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品妃通常会在园里散步,今日阳光正好,更没有道理打破常规。 果然,楼阁下,水池边,品妃正与宫女们争相抛著鱼食,嚷嚷嬉戏。
沁玉来到她们身后,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著。 “啊──”半晌,品妃才发现她,吓了一跳,“你这丫头,站在这里不出声,想吓死人啊!”
“娘娘金安。”沁玉屈膝道,“奴婢方才看娘娘玩得高兴,没敢打扰。” “听说你陪皇上到寺里烧香去了。”品妃白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皇上还在铁槛寺呢,奴婢因为有要事要禀报娘娘,所以先回来了。” “哦?什么事?”品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还请娘娘屏退诸位宫娥姊姊,奴婢才方便开口。”她垂目,低声道。
“这么神秘?”品妃轻哼,“也罢,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妮子在搞什么鬼!”回眸对贴身宫女们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上前。”
沁玉伸出手,搀著品妃,引著她一步一摇地往花径深处去。 四周很快便安静下来,宫女们被她们俩甩得远远的,附近只剩茂叶的气息。 “说吧,别卖关子。”
“娘娘,奴婢照您的吩咐,已经伺候过皇上一晚了……”沁玉隐晦地道。
“哦?”这本是她的指使,如今已然实现,她却有些醋酸味在胸中涌起,她冷笑地回答,“不错啊,你这小妮子倒有点勾引人的本事。”
“奴婢可能随时会怀上皇上的骨肉,”沁玉抬头正视品妃,一字一句让对方听清楚,“所以,请娘娘把解药给奴婢。”
“什么?解药?”品妃难以置信地看著她,“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可如果不服解药去除奴婢体内的毒性,将来若伤了龙胎,奴婢恐怕担待不起。”
“那你就暂时别想著怀孕。”品妃拒不答应,“那解药是我能牵制你的惟一方法,你若拿去,像太后当年对待元皇后那样整治本宫,叫本宫如何自处?还是等将来本宫再想到别的办法制衡你我的关系时,解药再给你。”
“娘娘真不打算现在交出解药?”沁玉态度渐显威吓。 “作梦!”品妃扭过头去。 “话可别说得太早,还是请娘娘听奴婢讲完一个故事,再作决定吧。”沁玉低沉地道。
“什么故事?”品妃眉一挑。 “这个故事跟娘娘的姊姊,静妃之死有关。” “你说什么?!”品妃顿时神色一变,唇色泛白。
“奴婢刚才在铁槛寺,遇到当年查办此案的遂王爷,他告诉我,当年案发现场有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一段被割裂的绳索。”
“这有什么奇怪的!”被找出蛛丝马迹,品妃心绪大乱,但仍辩驳,“当然是歹徒留下,用来kb姊姊的!”
“可歹徒若想把现场布置成静妃娘娘自杀的样子,为什么不把这段绳索带走,反而要留下线索,让人起疑呢?” “或许他忘了拿走呢?杀人时心慌意乱,出点错也是合乎常情。”
“如果歹徒真是太后派来的,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可能犯这样明显的错误。就算是一般人,也会想到这其中的细节。”沁玉轻轻摇头,“可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这案发现场布置得漏洞百出,不仅是留下这可疑的绳索,就连上吊用的椅子也忘了放?”
品妃不由哑口无言,咬唇下语。 “答案只有一个──凶手不是忘记了,而是不得不这样做。”沁玉逼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对吗,娘娘?”
“你问我?”眼见真相呼之欲出,品妃紧张得唇舌打颤,“我……我哪会知道?”
“娘娘曾告诉过我,当晚您进入那佛堂之时,窗外明亮的月光映入屋内,所以能从柱子上看到偷袭您的人影,您还记得吗?”沁玉轻声问道,脸上忽然绽放微笑。
“当然……记得。” “可是有人告诉我,两年前,也就是静妃娘娘被害的时候,那屋里根本不会射进月光。”
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引得品妃杏眼圆瞠,犹作挣扎的叫道:“是什么人信口雌黄?!”
“娘娘曾说,看到凶手之时,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这时候月亮应该在佛堂的东边,可那时佛堂的东边,却种著一排参天翳月的紫杉,试问娘娘如何能见到月光!”
谎言被明白的揭穿,让品妃足下一个踉跄,骇得险些摔倒。 “你……你是说我在撒谎?可我为什么要撒谎呢?”事到临头,她仍试图狡辩。
“因为您,才是真正杀死您姊姊的凶手!”沁玉平静地道。 可听到这话的人,却再也难以平静。
“你胡说!你胡说!你想诬陷本宫!”品妃激动的大声嚷嚷,“别忘了,本宫当时也受了伤!” “那不过是娘娘的苦肉计而已,为的是案发之后不被怀疑。”
“那尖刀笔直地插入我的背心,假如我是凶手,请问我是如何做到的?”她扔出挑衅的难题。
“这也恰巧是奴婢最初很不明白的地方。”沁玉微点头,“如果是娘娘自己所为,那样笔直的角度,不是双手可以办到的。” “所以你猜我有帮凶?”品妃哼笑。
“不,此事万般危险,万一帮凶泄露出去,娘娘将身败名裂,性命不保。当然,娘娘也可以在事后灭口,但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事关重大,如果蹚这浑水,自己迟早小命不保,所以也不会有人帮娘娘,您除了自己动手,别无他法。”
“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办到的?”品妃斜睨著沁玉,想看她的哑口无言。 不料,沁玉却是有备而来。“利用刚才所说的那一条绳索。”
“……”品妃忽然一怔,难以相信自己精心策划的杀局竟有被破解的一天。 沁玉稍停论述,走到近旁的一架秋千边。
“绳索是用来kb静妃娘娘的没错,不过却是在吊起她之后,绑住她的双足,而刺中您的那把尖刀,就稳稳当当地夹在她的足间。”
她说著便将秋千一推,砰的一声撞到西边的树上。
“于是,静妃娘娘悬挂的尸体,就变得像这架秋千一样。”沁玉回眸浅笑,“而娘娘您就像这棵树。您推动静妃娘娘的尸体之后,转过身来,这时尸体朝东荡去,再往西荡回,于是足间夹著的尖刀便一举刺入您的背心,笔直,无误。”
品妃瞪著她,脸色刷白,冷汗顺著额头滑下。
“想必您之前用秋千做了许多次实验吧?否则不会估计得这样准确。”沁玉继续道:“而尖刀刺入背心之后,您并没有立刻昏过去,您慢慢地向后退,用刀身上剩余的部分割断了静妃娘娘足上的绳索,以免别人识破您的诡计,见到绳索落地,您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我不得不佩服您的毅力,因为那样一定很疼很疼。可我最最不能理解的是,您为什么宁可忍受这样折磨人的疼痛,也要害死自己的亲姊姊?!”
质问落音,品妃沉默良久之后,忽然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很聪明。”她凄厉地道:“不错,是我干的,这一切都是我冥思苦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想出来的。
“为什么要杀她?哼,谁让她得到了皇上的专宠呢?我与她一同进宫,为什么她能那么幸运,我却不能?我哪里不如她?长得没她漂亮、脾气没她好吗?偏偏皇上总去她宫里探望,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她是我的姊姊又怎样?从小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无论抢什么我都忍了,可是惟独自己心爱的丈夫,我绝不会让给她!”品妃越说言语越是狠毒,一张美丽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沁玉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她知道,默然其实并没有爱过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恐怕只会更加抓狂吧? 沁玉本想告诉她真相,但觉得这对她太过残忍,最终还是算了。
“为什么要把静妃娘娘之死嫁祸给太后?”她追根究底的问。
“我起初以为这样会让皇上认同我,觉得我与他同被太后所害,至少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惜我错了,他还是不理我……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会这样硬,我用尽所有的泪水也感动不了他……”品妃疯狂的大笑之后,是失声的痛哭。
她的哭声撞击著沁玉的心,让本欲出口的话语暂停了好一会儿,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因为怜悯蛇蝎而坏了大事,有些话,她必须说。
“娘娘,这个故事足够交换解药了吧?”她镇定地道。
“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解药……”品妃苦笑,“你为什么不把这事情告诉皇上?这样他知道了静妃之死的真相,就可以让我的父亲帮他出兵。”
“程梵大将军不会在失去一个女儿之后,还想失去另一个女儿。”沁玉答,“如果告诉他,另一个女儿是杀死姊姊的凶手,他只会更加难过。”
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拿这个真相来交换解药,保护她和默然未来的孩子。
这个月,她的月事一直没来,腹中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生命,让她充满期待,不惜一切去守候。
“你还能为我父亲著想,真不容易。”品妃点点头,“好,我答应给你解药,不过现在我手边没有药引,三日之后,我会把解药连同药引送到紫阳宫。”
三日?她和孩子真的只要再忍过三个危险的日子就没事了吗? 第八章 那一日她在他茶里下了BANNED,让他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皓明告诉他,她已经回宫了。
他越来越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把她留在身边。不知为何,他还是相信她。
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言语骗得了人,眼神却无法撒谎,而他总觉得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的感情,是真的。 “默然,你怎么了?”
正在思索关于她的事情,可她却依旧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好像从来没有在暗中做过任何事。
这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女子,到底是真的心如明镜,还是太能伪装?楚默然觉得自己纵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也弄不明白……
“默然,你这两天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沁玉靠近,很自然地坐到他的膝间,一如既往的亲匿模样。 楚默然却身子一僵,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抱紧她。
“有什么心事吗?”感觉到他明显的冷淡,她有些诧异。 “还不都是为了程梵大将军交代的那件事……”他浅笑地撒谎。
“如果实在找不到证据,不如索性联合遂王一起出兵算了。”沁玉劝道,“遂王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只要兵变之后不伤害太后性命,他会愿意为江山社稷赴汤蹈火的。”
“过阵子再说吧。”他心不在焉地答。目前,他最烦恼的莫过于她的真实身份,而不是江山社稷。
沁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对自己的怀疑,还想再劝些什么,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传令声。 “太后驾到──”
太后?书房里的两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门便被轰然撞开,一个神色威仪的妇人率领一班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沁玉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只听说过她是从来不到紫阳宫来的,不知为何今天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闯了进来,一看便知是有大事发生。
太后约四十多岁年纪,依旧保持著如花容颜,本是个绝色美人,却因为眉宇间的狠厉让人望而生畏。
她一进来,冷冷的目光便投注在沁玉身上,令沁玉一惊,连忙反应过来的从楚默然膝上站起,俯跪在地。
“皇上好逍遥自在啊!”太后冷笑,“古人说,雨打芭蕉,红袖伴读,乃读书人至高的享受。今日窗外虽然无雨,屋内却有红袖添香,皇上一定感到很快活吧?”
楚默然并不把这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只恭敬地向她行了礼,镇定如常地道:“孩儿不知皇母驾到,有失远迎,望皇母恕罪。”
“你口口声声称我皇母,心里却未必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太后轻哼一声。 “皇母这话说得让孩儿好不糊涂,不知孩儿哪里有失妥当,引得您如此生气?”
“你私纳嫔妃,就够让我生气了!”太后脸色一变,厉喝,“原来你眼里连祖宗家法都没有了!” 私纳嫔妃?是指她吗?沁玉心跳如擂鼓。
宫里有规矩,皇上不论宠幸过谁,都得让太监记录在册,以免将来皇家血脉混淆,默然跟她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却一直保密不让外人知道,若传到早就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后耳里,不知会掀起怎样一番波澜……
“皇母如此责备,让孩儿好生诧异,”楚默然依旧是那副安然无事的模样,“孩儿的嫔妃都是皇母所选,何曾私纳过?”
“少跟我装蒜!”太后走到沁玉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这小妮子难道不是你的新欢?”
头发被扯得一阵发疼,她脸上流露痛楚的表情,楚默然在看到她受苦的一瞬间,神色终于荡起微漾。
但他仍旧压抑住心中动荡,微微笑道:“皇母误会了,她不过是一个宫婢罢了。”
“宫婢?”太后讽刺的哈哈大笑,“好,如果她只是一个与皇上全无瓜葛的宫婢,那哀家今日便要处死她!”
“皇母是在开玩笑吧?”楚默然凝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治死罪?”
“本朝有律例,宫人必须洁身自爱,切忌淫乱宫廷,可她却私通男子,怀了身孕,难道不该治罪?”太后朗朗道出令在场诸人大吃一惊的话语。 楚默然猛地回眸,盯著沁玉的脸。
“你……怀孕了?”他低哑地问。 “我……”她骗了他,不仅没服他安排的避孕汤药,月事也迟迟未来。
她早猜到如果他知道真相,非但不会惊喜,还会发怒,但她就是要千方百计保住他们的孩子,不论未来有多么凶险……
可眼前有个疑问,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太后是怎么知道她可能怀孕的事?
“皇上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吗?”太后再度冷笑,“为了证明哀家不是胡说,今日特意带了太医过来,为你紫阳宫地位尊贵的‘姑姑’把把脉。”
说著,门外早已候著的太医连忙屈身进入,颤巍巍的给楚默然请安。 “过来,让太医瞧瞧你的脉象。”太后对沁玉道。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办法遮掩了,沁玉默默望了楚默然一眼,只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垂袖立著,同样凝视著她,可眼里失去了以往的关爱,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在怪她吧?怪她为什么要瞒著他,自己作出这样危险的决定。 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太后的呢?是品妃吗?
品妃不甘心明天就要把解药给她,同时想借刀杀人灭口,会这么做倒是有可能的,但这也同样有风险,万一她为了报复而把静妃真正的死因说出去,品妃也难逃责难。
她脑中目前惟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嫌疑人而已,但依据她的逻辑推理,仍感到许多矛盾。 是谁?还有谁呢?
“姑姑,得罪了。”她正呆愣著,太医就主动凑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脉搏。
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不如就让太医查明她的身体状况吧,反正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腹中的孩子只是她的期盼,还是真的已经来临。
“怎么样?”太后在一旁催问。 太医静默良久,终于松开了沁玉的手腕,走至楚默然面前,颤声道:“恭喜皇上,沁玉姑姑是喜脉。”
楚默然俊颜顿时铁青,喉间一梗,僵立的身子更像石像般发硬。 “皇上,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太后得意地笑,“请问这事该怎么处置?”
她的这句问话,把楚默然置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承认沁玉腹中的孩子与自己有关,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会死,因为太后不会容许皇位有意外的继承者,定会暗施诡计。
如果不承认沁玉与他的关系,那么沁玉就会死,因为与不明男子私通,淫乱宫廷,足以判杖毙之刑。 他该怎么回答?怎么答,都是错……
这一刻其实很短暂,却仿佛过了难熬的一百年。 沁玉望著那张愁眉深锁的俊颜,感到这无形的时空中,似有一条茫茫大河把他们阻隔在两端,纵使面对面也不能说半个字。
“皇上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是不想处置?”太后继续道,“好,哀家今日就替皇上作个主,先将这名宫女收监,等皇上拿定了主意,再来回禀哀家吧。”
说著,绣著金色百合图案的长袖轻轻一挥,便有戎装侍卫应召而入,将缨枪架在沁玉的脖子上…… ***
虽然身处监牢,但沁玉却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多加担忧,这并非因为觉得自己一定能逃得过此劫,而是她心里牵挂的更多的,是那个在监牢外的男子。
他现在一定很为难吧?可惜惟独这一次,她不能再为他分忧了。
监牢里昏昏暗暗,即使是白昼,也仍旧点著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少个昼夜,只觉得再这样等下去,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会耗得她油尽灯枯。
终于,她期待已久的脚步在铁门外响起,在她焦急无助的时候,他总算出现了。 熟悉的靴子迈进牢笼的一刹那,沁玉忍不住噙著泪水,冲上前去紧紧搂住他。
“默然……”她在他耳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然而这次拥抱,忽然让她感到有点不同以往,因为他的身子不是温暖的,不会随著她的贴近骤然升温,反倒是僵硬而冰冷,透著一股寒人的冷淡。
接著,发生了更令她吃惊的事情,他竟轻轻一推,将她冷酷地推离自己的怀抱。 “默然,你怎么了?”沁玉觉得万分诧异。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问问你。”楚默然说话的语调不再温柔,低沉而严肃。 “你说。”到底是什么天大的问题,像审问犯人似的?
“我让你服下避孕汤药,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要骗我?”他眼里有著锋利的光芒。
“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原以为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想留下他的血脉。 “除了这一件事,你还有什么事瞒著我?”他双眸更加深凝。
“没有……”沁玉心虚地摇头。谎话真是说不得,害得她此刻都不知该如何澄清了。 如果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山野小贼,原本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现下的他只怕会更加恼火吧?
看他正在气头上,还是少开口为妙,等将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告诉他…… “太后是怎么知道你怀孕的事的?”楚默然直盯著她,像要检验她所言真伪。
“我怎么会知道?”沁玉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他逼近一步,“你怀孕的事,还告诉过谁?”
“我……”她要供出品妃的名字吗?可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而他也会怪她擅自去查案吧?“没有,我没告诉过谁。”犹豫再三,她仍旧选择了这个答案。
这个回答,却令他更加失望,只见他侧过脸去,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到这里来之前,我还曾经抱有一丝希望……”半晌,他苦涩地开口,“以为一切只是我的误会,所以给了你解释的机会……可是,换来的却是失望。”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答案,为什么会令他如此神伤? “玉儿,”他终于用如此亲匿的称呼唤她,可是语调却不再亲匿,“你真是昌济人吗?”
沁玉一怔,惊骇地瞪大双眸。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查了入宫的名册,上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名册?”想起这个关键物品,她不由得嘴唇发白。对啊,名册,她怎么忘了,他是皇上,要打听一个宫女的来历还不简单吗?
“你到底是怎么入宫的?”楚默然的态度变得异常平静,他轻声问。 “我……”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我是混进来的。”
“果然不错。”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看起来凄厉至极,“我真是一个傻瓜,自认为城府极深,绝顶聪明,没料到却马失前蹄,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骗了……”
“默然,我……”她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咽住。
“知道了这个事实,前一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楚默然敛去苦笑,脸色变得如冰山一般酷寒,“现在,我终于知道到底是谁向太后告密了。” “谁?”沁玉仍在迷惑中。
“当然是……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令她错愕到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反问:“默楚,你说什么?”
“既然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再没人知道你怀孕的事,那么向太后告密的人,当然只有你自己。”他的话中有一丝哽咽。
“我去向太后告密?”沁玉忍不住扬高声音,替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记得曾听过的故事里都说监牢寒凉,可是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怀有温暖,所以之前一直不觉得冷,但此刻,她才真的体会到这里的确很冷、很冷……
“当然是因为……”他声音低哑地道出更令她如遭青天霹雳的句子,“你是太后派到我身边的眼线。” 眼线?
眼前的男子,真是楚默然吗?真是那个爱她、信她、与她刻骨相恋的人吗?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他们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不可靠的薄纸,灰飞烟灭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是太后的人?”沁玉绝望的哑然失笑,“默然,你是在逗我玩吧?” “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他丝毫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思。
“对,我原不在宫女之列,可我想进宫,想见识富贵繁华的生活,所以混了进来,这就说明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至于怀孕的事,我发誓不是自己告的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如果你非要我说出嫌疑人才肯相信我,我也没辙!”
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气愤,总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颤抖。
“而且就算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难道我会这样傻,放著未来的皇后不当,甘愿继续当人家的走狗?既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难道我就不会中途叛变,还去告密害到自己?难道我是白痴吗?”一连串话语从她的口中疾速而出,她倔强地与他对视,眼眸中满含泪花。
“我不知道……”楚默然却避开她的目光,黯然垂首,“玉儿,我累了……这些年来,宫里太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让我心力交瘁。原以为,我遇上了一个完全与宫廷阴谋不相干的人,她的眼神那样纯净,她的脾气那样直率,我信她、爱她,想跟她厮守终老……可到头来,她却有许多秘密瞒著我。”
他深深叹息,续道:“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追究谁是谁非,什么也不想管了。”从今以后,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默然……”沁玉不由抽泣起来,忍不住去拉他的衣袖,“是我不好,骗了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吧……”
“我为你准备了汤药。”他却似真的绝望了一般,冷漠地答,“你喝下它,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她一惊,不敢置信的问:“什么汤药?”
“你应该知道,既然你已经怀孕,而我又不想再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会给你喝什么。” “不!”她失声大叫,“默然,你不可以这样!我和孩子不许你这样对待我们!”
“来人。”他轻轻抽出衣袖,不为所动的对门外道:“把汤药端进来。”
“不!不!不!”沁玉声嘶力竭地大叫,然而纵然叫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只见两名侍卫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端著一碗热腾腾的黑色汁液。
“伺候沁玉姑姑喝药。”楚默然冷酷地下令,转过身子,踱出牢门。 “默然
第4回
,你不能走……”她想上前再次拉住他,却一个跄跟扑倒在地。
两名侍卫见状,迅速一左一右将她按住,让她不能动弹。 “姑姑,请喝药吧。”一名侍卫在她耳边道。 接著,她的嘴唇便被强行掰开,热得烫喉的黑汁便涌入她的口中。
沁玉想挣脱,却使不了什么劲,只感到一股呛人的感觉充斥在喉间,热流汹涌濯入她的五脏六腑。
她眼中泪花迷离,直盯著门外的人影,但人影却越来越模糊,她的小腹也渐渐绞痛了起来……
她想起很久前的一天,曾有过类似的情景,当时她跪在紫阳宫的门口,因为孔雀之死而求他听自己解释,他却与此刻一样,冷酷,不理。
命运就像一个圆周,转来转去,纵使他们之间已经比那时候更加熟悉,纵使她是他惟一爱过的女子,仍要上演同样的一幕。 原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那一天,宫门在他身后砰然阖上;而今天,阖上的,是她的双眼。 *** 已经好多天没有二师姊的音讯,不知她查案查得怎么样了?
听皓明说,那天在铁槛寺,二师姊仿佛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什么线索,匆匆离去,这线索到底是什么? 木兰在家里等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进宫打听一番。
乘了轿子,入了宫门,四周的景色依然如故,但为何她感到气氛似有些不同,好像曾经出过什么大事一般,死气沉沉的。 忽然,轿子停了。 紫阳宫未到,轿子为何停了?
木兰探出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意外,却见一个女子跪在她的轿前。 “王妃,此人贸然拦轿,不知想干什么。”随身的婢女道。
“你是什么人啊?”木兰诧异地问。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面熟。
“王妃恕罪,”女子磕头道,“奴婢原是沁玉姑姑的同屋,名叫敏玲,今有要事必须求见王妃,还请王妃恕罪一见。” 敏玲?对了,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你起来吧,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木兰笑道。 “此事关系重大,请王妃移步一叙。”
“哦,这么重要?”木兰越发好奇,遥望前方,“好,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就到那儿聊聊。” 敏玲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下轿。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目的地,木兰便转身瞧著有要事与她相商的人,等对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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