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期未考试前,我为课题组几个大头项目的收尾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几乎没有时间过问晓初的事。我知道晓初正迷恋网络,我没有反对。时代产生了网络,之所以深得眷爱,因为我们无法拒绝时代。
她寝室里一个女孩自已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晓初羡慕得什么似的,整天跟那女孩腻在一起。我得知后到科研所托人借了一台给她。
阿达私底下提醒我,年轻女孩家上网多是迷恋交友聊天,聊天不见得是坏事,但网络虚幻,遇到了坏人就不是好事了。我付之一笑,晓初不是孩子,现实世界何尝没有善恶美丑,我相信她自己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只是警告她别影响了学业。
其实,我倒很少为她的学业担心,我总觉得做学问和生活一样,人人都有不同的天赋,如果哪方面不行,不一定就是天资不够,而更可能是没有找对目标或渠道。长夜孤灯的寂寞与苦读固然能换来收获的欣喜,但谁没经历过花季年华,年轻岁月中有太多斑斓的风景不容错过,成功是任何年龄都可以品尝的喜悦,青春却只有一季。单一的付出或过分的执着同样会让人感悟遗憾,而且那时你已经辜负了自己生存的时代。
可是,随之而来的一件事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晓初没有遇到坏人,遇到了一个比她更容易被伤害的人。
星期一上午,我熬了两个通宵,正迈着“S ”步,昏头账脑从实验楼往外走,准备回去大睡一场。就被学院系主任传了去。一进教研室,顿觉气氛不对。徐主任正在,庄杰和助教小唐大概也没课,也里面坐着。我一露面,若大个教研室静下来,庄杰和小唐人坐在自己桌前,眼睛却直往我脸上瞧,一幅忍俊不禁的样子,一脸坏笑。老徐示意我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小秦,你是在跟那个那个……”他皱着眉,不安地搓搓手,象是不知道怎么说,终于脱口出来:“啊,……
那个谈恋爱是吧?”
我猜出他说的是晓初。因为同在一个学院,为了避嫌,我和晓初的关系一直处于半地下状态,只有相熟的朋友才知道,若不熟的人看出苗头也坦然相对不急着回避,光明正大的事儿。这个老徐也是课题组长出身,教学、业务没得挑,讲起学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平时说话却有点嘴拙,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清高气儿,从不打听人隐私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我干笑了一声:“嘻嘻,谢主任关心。新社会好人多,再困难也有人扶贫救灾。我运气还行,没剩下。感谢人民感谢党。”话说出来发现老徐全无笑意,只好尴尬地自己打着哈哈收场。
老徐两只树叉似的干巴大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突然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游戏态度。年轻人谈恋爱无可非议。可你,可你……你这,玩弄感情,你你……你怎么为人师表?!”
我全身的血忽地一下涌上头,强压住火,字字清晰地说:“徐主任,论年纪,您是我长辈;论学识,我敬重您为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直接赐教!有事我承担,有错我改正。请您说清楚,我怎么‘玩弄感情’了,哪里不配‘为人师表’?!”拙嘴笨腮的老徐论起理来显然不是我的对手,被我一顿抢白气得嘴都歪了,好不容易哆里哆嗦道:“……人都找上门来了,也说是你女朋友。好个‘有事你承担’,你自己承担去!”说着,拂袖往外走:“你个年轻人,你自己不怕影响,系里还怕影响呢!”一番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冲身要去拦他,非让他讲清楚不可。
庄杰一个箭步窜出来拉住我。这才道出事情原委,说有个女孩从大连找到系里来,直说是我女朋友。让老徐安排到接待室等着呢。我确实有两个女同学在大连,但一年前都已结婚。是谁诬陷我?我大脑被个激烈的念头绞得气结,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接待室,管收发的老王头儿正在外间看报纸,我顾不上招呼,一脚把里间的门踢开……
里面竟是一个看上去比晓初还年轻还纤细的女孩,必纯一双妙目,老朋友一样笑吟吟地望着我。我顿时木了,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孩大方地微笑着说:“没想到你在学院还挺出名,一提都认识。我本来特意把你照片打印了,没用上。”
“照片?什么照片?”我满脑子浆糊,更不得要领。
女孩看看我,取出两张彩打照片,压模装帧倍显精致,一看就出自细心的姑娘之手,我自己的照片何曾受过这般优待,女孩道:“是你给我的照片。”
我仔细一看傻了眼,照片上的人扒了皮我都认识,确实正是本人。一张是标准照,放大得十分清楚,下巴上小时候打架落下的一个疤都隐约可见,另一张我在大椰子树下笑得山花灿烂,大嘴裂到耳朵根,拼命张扬着唯一引以为荣的白牙齿。这张照片是我去年海南出差时拍的,洗出来自己都没留,就被晓初拿了去。咦,晓初,晓初,我的天,我的思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是晓初,一定是晓初,这个混丫头,怪不得最近时常抱着笔记本笑得天翻地覆, 她居然在冒充我和人家女孩子搞“网恋”!我气得差点要昏厥,如果不是地面太脏,真想立即瘫下去晕倒。
女孩从我局促的表现中读出情况,垂下眼帘轻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擦着额上的冷汗,艰难地说:“这位,这位女同学……”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清冷地看着我道:“我叫尤佳。”
“是的,尤佳。那个,尤佳同学,嗯,这是个误会。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件事。.
孩清瘦的脸有些扭曲,仍然微笑道:“看来我来得太冒昧,其实你一直不愿跟我通电话,我就应该想得到。你可能已婚,或者根本不是认真的。是我自己不好,明知网络虚幻无常,还自甘陷进去。”眸子幽幽,难能令人不生怜惜。我不敢提晓初,倘若再道破这是另个女孩的恶作剧,连我这个人都根本不存在,恐怕只会加大伤害的法码。
女孩突然直视着我说:“既然你并不希望我来,为什么我提起时不阻止我?还让我找你时说是你的女朋友?我跟你无仇,何苦这样捉弄我?!”问道最后一句,她激动起来,两颗珠泪凝盈欲落:“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我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女孩,这是不是真心的?”
天啊,这个晓初着实害人不浅。我的头快要炸开了,她为什么还搞得这么逼真,把我的真名实姓都用上了,还有那可恶的照片,让人家如此深信不疑。为什么不编个名字,为什么不用个明星的照片,不比我这幅尊容强许多……天,不不不,那样骗人也是不容许的,我怎么昏了头了……-
我搔搔头皮,又摸了摸鼻子,还是有口难辨。抬眼发现外间的老王头儿正探头探脑往里瞧,卫生球眼珠子老花镜上面巴着,满腔怒气正无以发泄,当即对着墙怒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侧进来的脑袋立即消失了。对面的女孩吓得一征,转而看了我一眼就向外走。
我连忙追出去叫道:“我送你。”
到校门口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说点什么,我说:“尤佳,生活中有些事情是难以解释的,有些伤害其实是无心的……”我鬼使神差,分明还在替晓初辩护。可话一出口,发觉自己盗用了某些劣质言情片的对白,苍白可笑至极。尤佳再看我时尽管双眸还是濡湿的,神情却已变得坚定而平静,她仿佛在那一刻迅速长大了。我深知这件事已直抵她的内心,甚至可能对她一生都会有影响。我想帮她快点忘记,可我不知怎么做怎么说。
我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递给她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个误会,造成这个误会的的人并非真的出于伤害,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跟你解释清楚。”尤佳默默无言,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预付了车资。
车子绝尘而去,一张揉皱的纸片从车窗飞出,孤伶伶向车轮下飘去。跑进一看,正是那张写有我电话的字条……
我精疲力尽地回到住所,睡意早已全消。晓初今天下午没课,午休后一定会到我这儿来。我决定让她铭记这个下午,她必须要为自己的顽劣付出代价,她会懂得愚弄和伤害别人的后果。
隔壁两户都是双职工,白天从来没人,但我还是把窗门都关严了。
我拿起墙边的鸡毛掸子拈了拈,觉得力度不够。又从衣橱里抽下根牛皮带奎起来,看到上面有坚硬的铜勾和金属环,又担心会打坏了她,只好扔回衣橱。最后在写字桌里找出一支绘图用的钢板尺,一尺多长,摸上去凉凉的且很光滑,我把钢板尺捏在手里,感觉出金属的冷酷质感。暗夜
· 一只没有扶手的高脚椅摆在地中间,毛巾被子叠方了垫在上面,又找出些布带和绳子放在毛巾被下面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就绪后我握着钢板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等晓初下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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