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几乎每到將近零點的時候,我的腦袋里都會有一陣莫名的空虛。在這段空虛没有时间流过的期間,我會突然間什麼都想不起來,好像瞬間就有人封鎖了我所有的記憶一樣,我會變成一個在刹那间便沒有過去的人。雖然每個夜晚,周遭都是死一般的靜謐,但我卻偏偏習慣了這种安靜的氣氛,所以我也不再害怕這种時刻的來臨。因為我更學會了享受那一刻的清醒和空白。
我總是會在很深的夜晚了還睡不著覺,腦海里翻滾着的是一段一段像黑色膠片一樣的錄影。幻像橫生卻又很真實的存在著。
我不記得最后一次触碰到你的身體是什麼時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還是我用力甩開了你。印象中只記得在那一次的碰撞中,惊訝于你掌心的触感,像烈火燎過的樹皮一般,粗硬的傷人。我惊訝,因為我感到陌生。自從我長大,長出嬌傲,長出心事,開始面不改色的撒謊以來,我就再也沒有碰触過你了。
每一次,我的心總是會因為你严厉的訓斥而感到莫名的揪痛,但也深深的知道,在每個人的眼里,我跟姐姐的落差永遠是勿庸置疑的事實。优秀的你永遠都只喜歡优秀的姐姐,而不會是像我這樣一個一天到晚只知道自甘墮落与放縱的孩子。姐姐是你的嬌傲,也是整个家族的自豪。而我只是一個一出生就意味著要取代自己母親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凶手。這對于深愛母親的你而言無疑是最痛苦的宣告。所以打小,我就注定不是這個家庭里最受宠的人,所有的光環都籠罩在姐姐身上。而命運也同樣苛刻的跟我開著阴损的玩笑。從小我就注定了要寄身于這幫充斥着墮落与黑暗的人群當中,享受愛和被傷害的循環与落寞。
我比不上姐姐,我也不想頻繁的出現在這個并不屬于我的家廳之中。
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長大?什麼時候才可以像姐姐一樣,不再像個小孩?什么時候才懂得照顧自己?什麼時候才可以像姐姐一樣的獨立起來,不再讓身邊的人擔心?
雖然對于你的質問我一再的充耳莫聞,像听到一些無關乎自己的事情一樣繼續徜佯在屬于自己的世界里。而當你走出我的房間在客廳里去陪姐姐的那一瞬間,我卻偷偷的抹了抹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液体,深深的為自己的虛偽無奈的嘆氣。
也許你們不會在意,因為在你們的眼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任性到不可理喻的孩子。我行我素的愚昧跟無知,在你們看來就像一株送葬的百合一樣,在蕊芯的花粉會隨風飛揚的同時,弄脏了自己,也弄脏著別人。
视线中,你和姐姐仍然垂襟正座,细声软语地聊天,笑聲中永遠是像比我還小的孩子一樣掩飾不住的天真。她總是會讓你喜笑颜开,然后趁机軟綿綿的替我的任性說兩句好話,以保在她走之后,我不會受到過多的責罰。
我裝作豪不在意的走近你們,我的眼神不屑的從姐姐過分优雅的臉上略過,像是非要在鸡蛋里面挑出骨頭一樣,尖钻刻薄的讥讽你們的談話,把自己當個局外人一樣高傲的補捉你們之間瞬間的尷尬。
——直到你越發緊湊的眉宇之間露出了几分只有我才讀得懂的霸氣跟凌厲。
窗外的天空流淌著如冬日般寒冷的氣息,你的冷漠也像偌大的冰川雪地一樣凍結著我的神經。我看不到雪是否有在融化,但我卻察覺到了雪跟時間和溫度,存在著類似于依賴又彼此傷害的關系。
我故意裝作蠻不在乎的消化這一切,然而嫉妒,不滿与憤怒,卻像一個個惡毒的癌細胞一樣,迅速擴散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肆意的啃食著那些可笑的理智。
姐姐走了,怀揣著她的嬌傲与夢想飛向了天空。你望著她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而我卻在她走后的下一秒就醉到不醒人事。朦朧中我無意抬頭,卻正好對上你的視线,像兩條本來就沒有交集的直线無意的糾結在一起,甚至在沒有語言的空氣中燃燒著莫名的花火。
我迅速的避開,因為那种眼神里總有著另我恐惧的元素。你一聲不吭的拉著我上車,触碰到我身體的手是冰涼涼的。雖然已是12月份的天氣,但在這個南方不會瓢雪的城市里,分明有一股初夏的來臨,空氣中是讓人窒息的暖流,而你的手卻如此冰涼。
夜半時分,胃里突然而來的一陣翻滾讓我提前從睡夢中清醒,我趴在馬桶邊上,感覺自己的腸胃都快被嘔個干淨。腦袋里是灌鉛一般的沉重。黑暗中你的聲音威嚴的響起。
我踉蹌的走向客厅。開燈,觀望。沙發上的你一臉的嚴肅,那個在姐姐面前談笑風聲的你剎那間像個威嚴的法官一樣震攝著整個廳堂。利劍一般的眼神直射過來,划過我的胸口,但我卻感覺不到痛。
為什麼要這樣自暴自棄?為什麼要墮落?為什麼要把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為什麼要嫉妒?為什麼要憤怒?為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還要傷害自己的親人!
“啪——!”
是木質与瓷性茶几之間相互抽打而發出來的一記清脆的响聲。也可能因為用力過猛,你手中的藤條已經只剩下一半。而另一半,已經被斷落在地上,無力的躺在黑暗的角落里。
夜,靜的嚇人。落地窗外是一大片不著邊際的墨色。一陣沒來由的风从耳际吹过,不知道留下了什么痕迹。你一連串的質問像午夜突襲的入侵者一樣,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意識在剎那間變的格外清楚。
你的語言里含有一种命令似的成分讓我過去。而我卻仍舊倔强地立于原地。緩緩的抬起头,我不敢仔细看你的眼睛,那里有一种我所惧怕的威严。
于是你加重了语气。飆斥聲像晴天劈剺一樣划過我的心弦。我沉默,畏縮,卻又無力抗拒。你無聲著走近我,手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換了根斬新的藤條。我惊恐地望着,在心里無奈地向你投降。
褲子被褪到了膝蓋。我趴在茶几上,心里一陣子茫然。暗啞的橘色燈光溫暖的撫慰著受刑者的自尊。你的表情嚴峻,隨著胸腔的此起彼浮,手中的藤條豪不留情的抽打在我早已傷痕累累的臀部。清脆刺耳的聲音,冷酷到連眼淚都變成了一种多余。
我嫉妒,我憤怒,但我卻禁不住疼痛。我极力的想躲過每一鞭,可卻偏偏每一鞭都會被狠狠的抽到。兩只手被無力的綁縛在一起,我拼命的掙扎卻失去了意義。我總是想著也許再有几下我就會被打死,就算暈過去也或許算的上是一种解脫。可是若干個几下過后,我卻惊恐的發現,自己仍然在努力的承受。
我的哭喊你听不到。我的眼泪无声的落下。
身體的痛我可以忍受,可是心里的疼…….
很小的時候,我也曾經像姐姐一樣优秀。我也曾是老師的嬌傲,是他們寄以厚望的學生。我會做班長,也會做學習委員,如果這次拿了第二,下次就一定會是第一。我會站在几千人觀望的講台上,心里充滿著嬌傲。我會把各式各樣的獎狀跟獎品悄悄的收藏在錦盒。我也曾像當年的姐姐一樣,受到很多老師們的疼愛跟照顧,享受其他同學嫉妒并羡慕的眼光。會被眾星捧月般忘記自己所拥有的是一個如此冷漠的家。
而你永遠不知道的是,我的优秀也好,墮落也罷,其實都只不過是自私的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我努力的想從姐姐的光環下掙脫出來,卻永遠變成像現在一樣,只是徒勞的掙扎。
嫉妒,像一根埋藏在心脏褶皱里的毒刺一樣,我以為我掩飾的很好,卻不曾想它就一直暴露在你的眼前。我矛盾,痛苦,抑郁,憤怒。但這些都不過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悲傷而已。几多感慨,几多迷茫,几许惆怅,几许哀伤。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很多话要说却不知該从何说起。
直到嘴角的笑開始變的撩草,眼淚無意識的涌出了窗口,划過唇畔,像空中的雨點般跌落在地上,才發現這一切都不過只是些幻象而已,比童話故事還要不切實際的幻象。
时间是洗刷一切不美好心情的良药,但是時間卻是吝嗇又緩慢的。
當我心里默念著的數字逐漸递增到40以后,臀部出現了我難以抑制的疼痛。我絕望的想著,或許它早就已經溃烂不堪,只是我一直都不敢去回頭察看而已。20歲的青春在你疼愛并嚴厲的懲罰下變的傷痕累累。在被你们放逐的穷途末路里,我懂得了爱与伤害的区别。
悲傷像逆流的河水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沖擊著年輕的心。
你為我撫平傷痛,卻在我以為即將得到你疼愛時的那一剎那又一次重重的落下。那個時候,你就再也不會介意我總像個孩子似的哭聲了。你會真的像怀抱一個嬰儿一樣輕輕的抱起我在你的腿上。一邊看似無奈的嘆著氣,一邊撥開我臉上的淚。
你總對我說,丫頭,要乖,要听話,要快快的長大……
可是后面卻總是沒有我想听而你卻永遠也不說的下文。
爸爸,我真的很想念上一次与你身體的接触。但那是多久以前,我仿佛都不記得了。是你最后一次打我,還是我用力甩開了你。只記得在那一次的碰撞中,我緊緊的擁抱了你,無法出聲說我愛你。
我閉著眼睛看你,將視神經轉移到指尖,感覺到你僵直的背瘦薄如紙,温度如北方下雪后的冰川。
雖然我總是會反駁你,不要你管,不要你疼,而且發誓再也不要叫你爸爸,要离開你,离開這個從來都不屬于我的家。但是當你真的离我而去的時候,我卻真的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般,真的連低頭向你認錯的机會都沒有了。
無情的病魔奪走了你健壯的生命。
我痛苦过,迷茫过,伤心过。但我还是有着小小的庆幸。
我庆幸那个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庆幸那个总是用光环掩盖住我的姐姐,在听到你病危的消息时只能干着急的在海外的飞机场上落泪。我庆幸,是因为我还爱你,我要你管,要你疼,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永远的爸爸——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爸爸。
可是后來谁都没有想到,反而是你先离开了我。
黑暗中,你拉著我的手半張著口,我從來都沒有這樣乖巧過的靜靜的伶听。可是最后,你卻還是像往常一樣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手就無力的落下。
黑暗中,我无力的哭喊,声嘶力竭。
爸爸,再爱我一次。我一定乖,一定听话,一定会像姐姐一样不再像个小孩。
爸爸,我要你管,要你疼,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爸爸,不要离开我,好么?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我这个幼稚的问题。
黑暗中,也再也沒有那個威嚴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你半張著口,抓著我的手,是否還想再說一句,丫頭,要乖,要听話,要….快快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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