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琥儿转向县令述说:「民女教街坊邻居的孩子读书习字,沈六姑有个八岁的女儿小蓉,也是其中之一,孩子们吵闹贪玩,本来也属常事,那天,小蓉一直跟我捣蛋,影响其它孩子念书,屡劝不听,民女因而拿藤条责打了她几下,偏小蓉没挨过打,受了罚觉得委屈,回去之后便向沈六姑告状。
隔日,沈六姑便来寻民女的不是,说民女将小蓉毒打一顿,至小蓉下不了床。民女辩称没有,仅仅是就臀部打了几下藤条,不至于如此的。民女说要去探望小蓉,沈六姑也不肯,说孩子怕见我,既争执不下,便请街坊老人家来评个道理。
礼记学记原有『夏楚二物,收其威也』之说,老人家也说拜过了老师,不守规矩挨老师打几下也是该的,请孩子来看看,是否打重了,也有个公道。沈六姑推说,虽只八岁,小女孩毕竟不好给人看伤处,老人家们也不信能打多重,说是沈六姑生事了。
沈六姑见理在我这边,只埋怨老人家们平素疼我,都帮着我,便忿忿的去了,后来也不让小蓉再来我这里念书了。民女心想,那也不过是母亲宠爱女儿,还是去跟沈六姑赔过了不是,她若是不接受,也就罢了,但是当日沈六姑对民女所说的话,民女至今仍然记得,原以为……不过是一时气话,谁知会是如此。」
听了琥儿的供词,县令问:「沈六姑说了什么话?」
琥儿一字一顿的回答:「你今日请我女儿屁股吃藤条,哪一日公堂上,我请你屁股挨板子,再看是谁有本事。」
县令转问沈六姑:「可有此话?」
沈六姑忙解释:「小人当日确实有说此话,但那只是在气头上说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于琥儿来这里投亲,街坊们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她模样儿生的讨喜,又念过书,年长的疼爱她,年轻的想讨她当媳妇的,也不止张阿牛一个,她早就是我们街坊里的风云人物。小蓉那件事,大家说她对,小人讲讲气话也就罢了。这次告状的事,也是和老人家们商量过的,老人家们明白道理,这等事也不能再帮她,小人不过就是恰好撞见了这事儿,绝对不是想报复她什么。」
县令点了点头,并不言语,略为整理思绪后,心下已有计较,提起惊堂木在案上重重一拍,斥道:「于琥儿,任你诡计多端,终究还是瞒不了本官,你还不肯招认吗?」
琥儿回答:「民女不明白大人所指。」
县令冷笑:「你说你那日未曾在张阿牛处停留;你说你与沈六姑有前怨在先,企图以此扰乱本官的判断。可惜,你不知本官特意将你和张阿牛分开审讯,你的供词,明显与张阿牛悖离。你还不老老实实的招来吗?」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哼哼,你说本月初三夜里,你在张阿牛处只待了不到一刻钟,此话属实?」
「属实。」琥儿仍然坚定回答。
「张阿牛起先说:你送汤过去后,他因为扭伤了脚,由你端了汤进屋里,他走在头里,却忽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人已好好躺在床上,你也不在了。你却说:你进了屋内,盛了一碗汤给张阿牛喝后离去。两者供词差异极大,你怎么解释。」
琥儿怔了一下:「民女不知何以阿牛哥会这么说。」
县令继续发挥:「嘿嘿,不知吗?那本官说与你知。你二人在这事上显然都未曾吐实,你比较狡猾,供词也编的合理一些。张阿牛生性纯朴,供词乱七八糟,显是慌忙中胡乱编的,照他的说法,倒似你从背后将他弄昏,再BANNED他了。本官当堂点破,张阿牛竟也答不上来,一顿杖责才改口承认你二人有和奸事实,你再不招,显然也是想吃打了。」
琥儿叹了口气:「大人,确实没有的事,民女无话可招啊。」
县令从火签筒中拔了四根签出来,威胁琥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琥儿眼见挨打在即,极不愿再挨板子,只得哀求:「大人,求你别打,民女再受不住了,确实没有此事,大人您可以再查啊。」
县令不为所动,「哼」了一声:「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打二十板。」说着把火签执了下来。
琥儿第三度被刑杖压制在月台之上,原本沈六姑入堂时,琥儿稍为拉上遮羞的裙子再次被褪至大腿,上衣也被拉起至腰间,臀部上仅留小裤覆盖。刑杖还没打下,琥儿泪水已先流下。平素受到邻里长辈疼惜,人人赞赏称善的琥儿,在这讲究天理国法人情的堂上,得不到丝亳怜香惜玉的对待。
随着衙役的吆喝,刑杖重重落在琥儿的臀上,琥儿痛呼出声。在臀上漫延开来的痛楚还未平息,第二下紧接着落了下来,琥儿不堪再受击打,皮破了,在小裤上绽放出殷红。此情此景并没有使执刑的衙役心软,刑杖依然重重落下,噬咬着琥儿已惨不忍睹的肌肤。
琥儿渐渐觉得没有力气再大声呼痛了,脸上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伴随每一下刑杖击打带来的楚痛渐渐的连串成一片。琥儿只求这顿打快些结束,但是二十下对琥儿来讲却是如此的漫长。
沈六姑看着琥儿受笞,被血染红大半的小裤紧贴在琥儿的臀上,小裤遮掩不住的肌肤处不是一片暗红就是一片青紫。刑杖重重打下时,琥儿身子的抽动和渐渐变弱的呼声,让沈六姑的心也是一阵碰碰乱跳,实际目赌如此笞打,不禁感到一阵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
好不容易二十下打完,衙役放开了琥儿,退回两旁。琥儿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时之间,肃静的堂上只听得见琥儿抽抽噎噎的啜泣声。
县令打破沉默:「于琥儿,你肯不肯招供了?」
得到的回答,是琥儿缓缓的摇头。
县令怒拍惊堂木:「你当真如此冥顽不灵?」
「东翁。」在审案过程中应该没有权利说话的刑名师爷开了口。
县令转向刑名师爷,听听他的幕友有何意见。
「让晚生和这位于姑娘说几句话吧,也许她会肯招认。」
虽然这于法不合,但县令想了一下,他的幕友久历此道,也许真有些办法让这丫头招认,可快速了结此案,于是点了点头。
刑名师爷从暖阁内走下堂来,在琥儿面前蹲下身下:「姑娘,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如此,不如就认了吧。」
琥儿依然低头啜泣,并不理会刑名师爷。
「既然你也对律法知晓一二,应该知道奸罪也不过是笞罪。你和张阿牛男未婚,女未嫁,大人也会从轻判刑,爽爽快快认了,最多判个笞四十,况且罪不重科,你已挨足了四十下,也不需再打了。我们这儿也好结案,对大家都好。」
琥儿闻言抬起头来,神情忿忿:「我明白了,阿牛哥之所以画押,也是如此,对不对?」
刑名师爷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琥儿低声说着:「治狱,能以书从迹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
刑名师爷自然知道琥儿所讲的是云梦秦简中所提到的断案方式,大意是说,能根据口供进行追查,不用拷打而查得实情,是最好的,施行拷打,不好,恐吓犯人,更是失败。但刑名师爷并不理会,只道:「你若认了,也就了结了。你若执意不肯认,现在是打屁股,等等拶手指头、上夹棍,又何必多讨皮肉痛,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琥儿沈思了一下,一时并不回答。师爷知道琥儿已然心动,站起身来,转向县令:「东翁,让于姑娘画押吧。」
县令点了点头,便有衙役上前取了供词和砚台,放到了琥儿面前。
琥儿读着纸上的供词,大扺是说:本县某某之侄女于琥儿,本月初三,于张阿牛住处留宿一夜,承认确有和奸事实,画押为证。琥儿抬头看了看刑名师爷,又低头看了看供词,一咬牙,伸姆指醮了墨,在供词上按了指纹。
刑名师爷回报给琥儿一个微笑,收起供词,呈到了县令的公案上。
县令看了供词和画押,满意的点点头,宣布:「好,于琥儿与张阿牛和奸,既已伏罪,本官判你笞四十,依律女子犯奸,去衣留裈受杖,罪不重科,已当堂的决…」
琥儿听到此处,原想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此事告一段落,谁知县令接着说出的是:「依今年春,朝廷颁布端正风俗令,有淫邪之事,而不知悔改者,加处杖臀全刑,以养其廉耻。于琥儿于审案过程中,诸多推委隐瞒,合于不知悔改例,本官判你杖臀全刑监候。」
琥儿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师爷:「等……等一下,是他说罪不重科,我才认的,怎么可以这样。」
刑名师爷依然从容微笑:「没错啊,罪不重科,四十下无需再打了,至于端正风俗令的规定,原不在我刚才和你说的范围之内。」
听到长官说「监候」,衙役已经上来,替琥儿拉上了裙子,将原本扯下来的腰带随意替她系上,便要将她拉起身来。琥儿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左右两名衙役将她架起,琥儿仍在叫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没有罪啊,你们不可以……」衙役哪里理她,将她带下堂去了。
数日后,县衙门外的照墙上,贴出了判词:「取服辩人张阿牛、于琥儿,委系亲口供出真情,非系原问官吏人等勒逼拷打招承,的系公平依律拟罪,并无冤枉,服辩是实。议得张阿牛、于琥儿依和奸罪俱笞四十,如数的决,不得收赎。于琥儿依端正风俗令,合于淫邪不知悔改例,加处杖臀全刑,另择日决杖。」
街坊见了,也都译论纷纷。
「这不是于家的那个姑娘吗?看不出她会做出这种事。」
「那丫头的仰慕者可多呢,怎偏偏看上张阿牛那个木头。」
「枉费她还是念过书的人呢,怎么竟如此不自爱。」
「于姑娘平时待人处事,不像这样的人啊,莫是有什么隐情吧!」
「我早瞧她不顺眼,仗着美貌,念过几年书,心高气傲的很,这回出事了吧。」
「什么是杖臀全刑啊?要再打一顿屁股吗?」
「那是年初朝廷才定的规矩,专治邪淫歪风用的,到时来瞧瞧不就晓得了。」
于大婶看了判词,低着头快步的走着,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才回到家门外,便见阿牛拄着拐杖候在那里。
「阿牛,你不在家里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大婶,琥儿为什么没回来呢?」
于大婶叹了一口气:「我刚去衙门前看过了判词,琥儿现下还押在牢里呢。」
「为什么?我…不是被放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关着琥儿呢?」
「我也不知那丫头在堂上都说了些什么,判词上说她不知悔改,要加处杖臀全刑,现下关押着,择日要再打一顿呢。」
阿牛一听,不觉惭愧的低下了头:「依琥儿的性子,可能是抵死不认,多半还会严词骂县官,哪像我这么没用,挨了几十板后,听说画押即可释放,不必再打,一时迷了心窍,竟然画了押,我自己被打死不打紧,却胡涂污辱了琥儿的名节,我……真是对不住她。」
于大婶安慰阿牛:「你也不用太自责,屈打成招也是人之常情,大婶知道你们没什么的。」
「大婶,我们再去翻供吧。你也可以为琥儿做证,那晚她和你在一起,不曾在我那过夜啊。」
于大婶摇摇头:「没用的,一来我是她婶婶,证词不会被踩信;二来,她……那晚确实没有回来。」
阿牛大惊:「你……你说什么呢,琥儿没有回去,可是……」
于大婶说道:「我没有疑你的意思,我说相信你们,就是相信你们。你也别再生事,回家好好养伤,别给琥儿多惹话题了。」
阿牛点了点头,出了这件事,自己还往于家跑,难免更加让人闲言闲语,只是心里奇怪:「那一晚我忽然昏了过去,琥儿又没回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县衙大门往西边,向来是监狱的所在,两道深锁的厚重大门之后,是一个院落,四面均有房舍,例来规矩,北面押的是重犯,南面押的是轻犯。琥儿遭监候待决的是杖罪,属于轻犯,因此被安排在南面的一处女监中。女监内此时并无其它关押的犯人,便只琥儿一人趴卧在一张草席之上,因为只是杖罪,又是女子,狱卒并未给琥儿加上枷械之类的锁具。
一阵开锁的声音,牢门被打了开来,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女子,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她进来之后,牢门又「呀」的一声被关上,并有狱卒在外把守。
琥儿知道来者是谁,那女子是官派的稳婆,这几日都会定时过来替琥儿换药。稳婆放下了篮子,在琥儿身旁坐了下来,琥儿没有理她,依然静静的趴着,任由稳婆解去她的腰带,褪下长裙及小裤。
稳婆从篮中取湿毛巾轻轻擦拭琥儿的伤处,并重新为琥儿上药。药膏碰到了伤口,琥儿本能的缩了缩身子,稳婆很细心的尽可能放轻动作。药膏遇到伤口虽然有些咬肉的痛,但很快一股清凉的感觉,在琥儿的臀上漫延开来,大大减低了疼痛。
稳婆换完了药,为了等药干,一时仍未将琥儿的裤子裙子拉上,看了一眼琥儿的神情,问:「今天愿意开口说话了吗?」
见琥儿恍若未闻,稳婆微微一笑:「不怪你,这么个好姑娘,遭受这样的冤枉,难免有些情绪。」
琥儿闻言,忍不住转头望了稳婆一眼,问道:「你怎知我是冤枉的?」
稳婆微笑:「我听外头那些人说了你的事,好歹我也是靠给人接生吃饭的,第一日你昏昏沉沉的,我就多留意了一会,这几日给你上药,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体态、面相、肌肤,我会不知你仍是处女吗?那不是给人冤枉了是什么?」
琥儿脸上红了:「那……你会跟县太爷说吗?」
稳婆带着些许歉意,摇了摇头:「我怎见得到县太爷?再说这案已经判了,像我这等身份之人的话,县太爷怎听的进去,他也不愿自打嘴巴的。是典史老爷派我来此的,倒是见的着典史老爷,不过我看他也做不得主。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个遇着的。」
典史是县里头管治安及监狱的小官,比起县令的正七品,典史是未入流的官,连品级都算不上,人微言轻之至。
稳婆说完,原本以为琥儿难免会有失望之色,却不料琥儿说:「我只是问问,也没抱还能翻案的希望了。」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会派你来替我换药呢?我以前也没听过,衙门里杖责完还会替犯人上药的。」
稳婆回答:「这我也不晓得,反正是官派的差事,也没敢多问。从旁听衙役们说,好似是为了那个杖臀全刑吧,要等你伤治好了才能行刑。」
「呃……那个刑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