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天色在这个时候灰暗下来，黑压压的乌云给公路上翻滚的黄沙涂抹上一层青褐，隐约的雷鸣，衬得这暮色下国道旁的山村死一般的沉寂。要下雨了，雾气凝结在车窗的玻璃上，湿漉漉、灰蒙蒙，阻隔了视线，在这困顿不堪的通往咸湖农场的旅途中，我可以预见的前程，也如同这秋季阴雨的傍晚，潮湿、晦暗、阴冷，教人提不起半点精神。
从市府办公室秘书一科科长被贬到正科级建制的偏远农场当副场长，在同僚们惺惺作态的同情与怜悯里，我分明读到了顽固的庆幸、不解、惊异、疑惑。不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吗？不是早已成为了市府秘书长的准女婿吗？不是眼看要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了吗？怎么回事，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我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夏末的晚上，夜凉似水。秘书长的女儿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白净的月色轻狂地肆无忌惮地从窗子里闯了进来，她的肤色同样白净，昏黄的灯光下，有着柔和润滑的线条。我春意盎然的目光顺着这样的线条一路游移，在脑中勾勒出她隐藏在薄如蝉翼的衣裙下曼妙的胴体。于是，我恰如其分地醉了，尤其是当我坐在床前，她扭捏转身，温顺地趴付在我双膝之上，双手支撑在颌下的时候。她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淡雅的清香拨弄着我嗅觉的神经，由于姿势的缘故，她纤细的腰肢下丰满浑圆的臀部微微翘起，我的手指登时有着和我心神同样的迷醉，不由自主在其上游荡不羁。我看到她的脊背分明在有节奏地蠕动着，那是因为呼吸的急迫和心跳的加速，她发出春燕般动情的呢喃，如同夏夜里连绵的蛙声一般不安分。
再也没有别的机会比此刻更加完美了，我急于实现自己隐晦以久的欲望，尽管这欲望在常人是无法理解和接受。我开始趁着这暧昧多情的一夜春色，步步为营地挑逗她、引诱她，使她上钩，使她能最大限度地配合我、接受我、迎合我。
“这一星期想我没有！”我故做威严地问，我要寻找一个能合理地惩罚她的借口。
“没有！想你干吗？”她头一昂，调皮地转脸看我一眼。
这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十分满意，顺水推舟地继续我的计划：“没有！那，就要惩罚你！”
“哦！”她眼睛里如涟漪一样泛滥着迷醉与期待：“随便你，今晚，我任你处置。”
我现在无以言述她的神情、她的语气当时给我的是怎样一种撩拨，事后我才知道，“任你处置”这句话，她当时所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事实上，任何生理和心理上正常的年轻男女对这句话的理解都是一样的，只有有着某种特别欲望的人才会对这句话有着别有用心的体会。但我却象听到了某种恩赐的福音一样，遵循着自己的意愿将它理解为一种顺服、柔弱和对爱与力量的依赖。当我误以为实现欲望的机会近在咫尺的时候，极度的惊喜和兴奋反而让我有些失措和茫然。
“你准备怎样惩罚我呢？”她故作纯真地看着我，带着调笑、挑逗、诱惑，的确，她很满意这种情趣，甚至比我更为迫切地需要下文，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要的下文和我要的下文并不相同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在我膝上姿情的扭动，隔着两人的裤裙，我尚能感觉到她炙烫的体温，她高高隆起的臀部曲线在淡蓝色的牛仔裙下隐现，那是流线型的美妙轮廓，那一刻，我所有的生理反应都是饱满的、强烈的，无论是谁，也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我不再犹豫和迟疑，我自以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了，我的手掌狠狠地、用力地落在了她的裙子上，落下的同时，我内心一片酥麻与激荡，使我来不及细细品尝得偿所愿的滋味。
“你干什么！”她身子一震，扭转身看着我，她的表情是惊讶的，匪夷所思的，她无法理解我的举动，然而，这一切我都没有注意，强烈的欲望早已使我忘乎所以，无暇他顾了，我不由分说地扳转了她的身子，把她强按在我的膝上：“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我的手掌如雨点般落下，如同饿久了的人在狼吞虎咽。
她在我孔武有力的制控下无法反抗，先是痛得大声叫唤，然后竟是许久的沉寂无声，只有身躯的拼命挣扎扭动，这一切，我都置若罔闻，依然故我，只到我终于听到了她的抽泣，我才登时清醒过来，欲望一点点退却，理智一点点恢复，我的手掌停下了，她依旧趴付着，哭得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打坏了，惊恐与愧疚涌上心头，仿佛没有经过神经的支配， 我的手小心地伸出来，想要去抚摩她刚刚被我凶狠责打的地方。
我的指尖刚触及她的裤子，她竟一下子转身弹起来，“啪！”狠狠甩给了我一巴掌：“流氓！你变态！”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她的语气是愤怒的、无情的，接着，我看到她已下床穿好了鞋子，怒冲冲地提起了皮包，接着，没有丝毫留恋地冲出了房门。
接下来的一星期，我在QQ里、电子邮件里给她发了无数的短信道歉，企求她的谅解和盼望着重归于好，但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我给她打电话，总是响过几声后就听到服务台不温不火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正忙！”我仿佛看到了她拒接来电时冷若冰霜、凶狠无情的面孔。我不敢去她家里，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那晚的事告诉她的父亲、我的顶头上司秘书长大人，倘若她的父亲看着我时是同样的冷漠和严峻，一切便如死囚聆听到判决般的再无希望，我知道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绝望，这段爱情，对于一个生长在农村、毫不容易读上了大学、混进了市府机关、混上了城市户口的青年来说，绝不仅仅只是爱情而已，可以说，它涵括了一段有限的人生里所有的幸福。
然而，这绝望，我并没有逃避多久。半个月后，她闪电般地和我同科室一位刚分配下来的转业军官出双入对，据说，介绍人正是她的父亲。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纸任命，我被调到偏远山区的咸湖农场任副场长，而接替我位置的，正是那位年轻的军官。整个过程中，她自始至终没有给过我任何只字片语的交待，连“分手”这两个字也吝于出口，仿佛我们从来就不认识、从来没有任何密切的联系与亲近的关系一般。同样，我的职务调动，也没有任何领导和我谈过话，连正常的组织程序都没有走，只有文件上鲜红的市府印章在提醒着一切的真实性与不可逆转性，仿佛我一分配工作就应该去农场的，仿佛我从来就没有在秘书科那样机要的枢纽位置上干过一样。我知道这内中的意思，爱情也好、位子也好、前途也罢，都是他们恩赐于我的，我从来至尾都只是向乞丐般被动地接受与乞求，现在，这些他们要拿回去，又何必理会一个乞丐的感受，又何必还要向一个乞丐去解释什么、说明什么、交待什么。
在最初的绝望、伤心、沮丧和失落过后，我也渐渐想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会让我同时在感情上失恋和事业上失意。我与她之间，无非是一次交易而已，我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她青春貌美、家境优越，我们在天作之合的世俗爱情观和婚姻观里各取所需，有条件的般配、有物质的保障、有情欲的需求，惟独没有理解和信任的基础，惟独没有爱与心灵的共鸣，这件事虽小，却足以让她因此而怀疑我性格的怪癖，又由此而怀疑我人品与性情的健全，更由此而怀疑我们结合的完美——因为我们从头至尾就是奔着这份郎才女貌的完美去的；这件事虽小，我们关系所能承受的考验也恰恰只有这么大而已。
夜色彻底黑了，雷雨在这时劈啪下来，车窗的玻璃上水珠直窜。望着这水珠，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在送别我离家时，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淌下的泪水，她，还有我的父亲，此刻也许正在昏暗的灯下，流着同样的泪水，思念着我在家时的一语一言，一笑一颦，殷切地期盼着我能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里安家立业，前程似锦。他们不知道，此刻他们的儿子正要去离他们更远的地方，无论是距离家乡、还是距离他们的期望，都已经更远了。
汽车依旧在坎坷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我把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不知道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终点。倾盆的雨仿佛透过了车窗，打在我的身上，打湿了我心里全部的意识和思维，也打湿了我生命里全部的梦想和希望，当然，还有那该死的欲望。我如同行尸走肉般任由它们这样湿漉着，意志的活力被一点点吞噬，焦虑而疲惫使我沉沉睡去。
轰！一声巨响将我惊醒，然后，是强烈的震荡让我浑身撕裂般剧痛，接着，我感到身子在天旋地转中分不清方向，车厢内惊叫声此起彼伏。残留的意识在提醒我：“车翻下山道了！”，然后，脑中轰隆一响，便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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