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舞云罗 [转帖 作者不详]_nue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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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她双手反缚,跪在中庭。双肘紧紧捆在一起,因着这样的绑法,不得不挺起胸,方使双肘痛楚略略减缓。绳索向下延至手腕,毫不怜香惜玉地勒过纤腰,腰部象是折断了一般,呼吸欲绝。七月里,毒日头底下,不多一会她浑身衣衫便已湿透。她蒙着眼睛,却想着自己的窘相,一定是既可笑复可怜,不知多少双眼睛,密密地藏着,等着看她这十二皇子打算私自迎娶的王妃,触怒皇帝,也就是她的“公公”,即将受金瓜击顶之刑。
  
 
   眼睛上的黑布蒙得极有技巧,即使正午,光芒万丈,她也见不着半星光亮,正如她心里,那样绝望,那样黑暗。又是这样的刻骨耻辱,她还不如快快死了的好。她恍恍惚惚地想着金瓜,素日与金斧、金钺及旗罗伞盖等一起举在武士手中,排在仪仗前列,逢宫人有罪,施以金瓜击顶之刑,那样黄金烂漫美丽的东西,就是冰冷无情的刑杖,在日光下横扫下来,带起凛冽的风声,只是一霎的疼痛而已,她似乎看见自己脑浆崩裂,鲜血漫天,身子横卧在地下,还在微微抽搐。
  
 
   她唇边流出一丝笑意,想象得如此真切,宛若即将死去的并不是她,也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无知牲畜罢了。也对,她被捆绑着,禁锢着,静静等候大人物一声令下,便是她漫漫此生最后一刻,与待宰恙羊何异。
  
 
   她不知跪了多久,两只膝盖密密麻麻地痛楚起来,身子也禁不住微微摇晃。她隐隐期待起那一阵死亡的风声,可是那一刻却怎么总也不到?
  
 
   那一刻终于来临。她听得脚步渐起,有人立到她身后,有宫中女官开始报时,平静的声音,吐出一个一个字眼,每说一字,便将她向鬼门关送近一步。她不知宫中规矩,是否处死宫女必须经过是如此繁琐,抑或那只是单单为了让她胆颤心惊。皇帝大约是想看她惊惶失措、痛哭流涕丑态毕露的样子,可是她即便再怕死,也不会在这个时刻示起弱来,皇帝高高在上,可以任意践踏人的生死,然而最后一点人心,他终究是抓不住的。
  
 
   “云罗!云罗!”一声声呼唤凄楚欲绝,由远及近,韶王终究还是闯进来了。她本来有些跪不住,这时更是一颤,记忆中的十八岁小王爷举止温存笑颜柔和,在皇帝与他母妃双重强势压迫之下显得懦弱无为,为了他执意看取的妻,竟可以这样不顾一切。
  
 
   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如电光火石,她目不视物,全然不知发生什么,只感呼吸一窒,有物牢牢封堵于口鼻,柔软的绸缎样东西当头罩下,连同她身子一起罩住,顿时无法挣扎。有人将她一头一脚抬了起来,匆匆急奔,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在那瞬间她好似听见金瓜当空击下干脆利落的风声,以及女子闷在嘴里的半声怆呼,韶王悲恸大呼陡然咫尺清晰:“云罗……云罗……”
  
 
   抱着她的人还在急急赶路,她不能呼吸,渐渐神智涣散,然而昏迷之前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一颗心荡荡悠悠沉落下去,如坠冰窟。
  
 
   她猝然苏醒过来,双肘痛得好似不是自己身上所有,她下意识地双足乱踢,才知道自己被悬吊起来了。悬吊总是双手反绑向上,可她依旧是刚才那样的绑法,肘间另外穿了条绳子,就这样硬生生地把她吊了起来。她痛楚难当,忍不住轻声呻吟。
  
 
   长发猛然被人抓住,被迫抬起脸来。“贱婢,装死么?”尖利而阴柔,是后宫内监独有的嗓子,训斥,“别出声。”
  
 
   她实在忍不住,满腔热泪忽然冲了出来,也不管那人在不在:“既判了我死罪,那就让我去死!你是皇帝,怎便出尔反尔……”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一只手牢牢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来,方腾出空来骂道:“可别以为逃过极刑,就逃出生天了。你的罪大着呢,皇上不但要治你,连你阖族满门,一个都别想活!”
  
 
   她打了个冷颤,募地清醒过来。她纵然不怕死,却不能不顾虑自己的亲人,父母是早已不在世了,可这世上还有她关心的人。况且皇帝骄奢凶狠,杀人如芥,惹恼了他,只怕连韶王也难免牵连进去。
  
 
   她低低地啜泣,软弱下来。那太监动手去解她的裙子,她感觉到了,不禁“啊”的一声。太监停了手,冷笑:“不懂规矩的贱婢!可真是麻烦!”捏住她的下巴, “张开嘴来!”
  
 
   一个坚硬的球体塞进口中,球是那样的大,她的嘴是那样的小,然而太监下死劲地朝里面塞着,终于将她口部填得满满,球体上延伸两根带子,于脑后相扣。她再也出不了声,似乎连呼吸也都在霎时停顿。
  
 
   太监继续解她下体裙子,她连声音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只是无声地流泪。受刑之前,她本是换上了死囚所穿的罪衣罪裙,两截分体,那裙子是单独一条,很顺利地解下来了。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从未受过这样羞辱,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晕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何时醒的,周围静悄悄的,闷热无比。她的汗象小雨一样,顺着额头、小臂、身体、大腿,嘀嘀嗒嗒地落到地下,发出与尘土相交的钝响。更让她觉着羞辱的是,嘴因为无法闭合,而她又哭了,口水无法下咽,便顺着嘴角,滑落腮边,滑入颈中。还是没有人,但她想这样悬吊着、闷热着、羞辱着,要不了多久她大概也会自动地死去了。
  
 
   恍惚中,她听见门喀然一响,随后又寂然无声,她听不到脚步声,然而身体不由自主地畏缩,前面有人!
  
 
   一只手缓缓地摸了上来,粗砺的大手,摸向她的脸,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解开她罪衣的纽扣,扯落她胸前最后一点凭依。
  
 
   “呜……”她痛楚地叫了起来,双乳被那人狠狠地抓住,死命蹂躏。那双手慢慢伸下她腋下,抱得她动弹不得,而后一张嘴,竟是咬住了她的乳尖。她痛得不住辗转。
  
 
   随之而来的,下体巨大贯穿的痛苦袭遍全身。痛……痛……只是那样一个字眼,象杂生的水草般纠结着缠绵着充斥她的脑海,意识又开始逐渐昏乱……淡薄……大概会这样痛楚至死吧,她模模糊糊地想着,然而这个时候,一切粗暴动作停止了。
  
 
   她除了痛楚不再感到别的什么,毫无激情,显然并未得到快感,那个人匆匆地结束了凌虐。似乎更为生气地将她一把抓住,狠狠往下纠,她的腰和手都象是要折断了一样,但最终断了的是绳子,那把她悬吊在半空的绳索断了,她被重重地扔在一个硬梆梆的地方,浑身骨架似要散了开来。

昏乱中,有人扶正了她的身体,这双手和刚才那双手完全不一样,手指修长而柔软,似是女子之手。女子将她扶向正面躺好,令她心惊胆颤的绳子又来了,从她的肩上,穿过胳膊,而后,牢牢固定于那个坚硬的地方,她现在已能有所感觉,那也许是一块木板,或者是一张桌子。
 
   女子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慢慢地向上引去,起先还不觉怎么,但是这个向上的过程竟是无止无境,直至她的脚压到脸侧的硬板上,让她惊恐的是她分明感到自己臀部也不由得向上抬起。又一圈绳索上来,把她的脚固定在那个方位。双腿都作了同样处理,现在她知道自己上身和下身几乎完全合并到一起。这样的绑缚对于身体柔韧性较强的她来说,比悬吊好得多了,然而,最羞耻的部位,她明白,至此已毫无遮掩。
 
   她忽的轻微一颤,有柔软、温热而湿湿的东西,贴上了阴部。今日以来未尝有过的温柔,细致地、耐心地呵护着她那里。是舌头,定然是那女子的舌头,挑逗着舔着她的蜜穴,她嗓子眼里哼了一声,香舌似蛇一般宛转深入,轻柔舔上花蕊,深深一吸。她募地剧颤,呜呜地惊叫,某种激情不可思议地燃烧起来。
 
   这时另外有人,用一把刷子,不断轻扫她全身最为柔弱敏感之处,乳尖,腋下,肚子、腰部、足底,一处也不曾放过,她更加剧烈地颤抖,而底下的人始终专注而娴熟地吮吸和舔食,那样热热的、湿湿的、温柔缠绵至死的感觉……终于,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模糊糊地呻吟,蜜穴里的液体无法阻挡地冲了出来。
 
   那女子悄然停止,然而她感受并未就此好转,欲望被引起,一时之间无论如何无法冷却。她微弱地挣扎着自己的身子,捆绑得太久太久,她的心怦怦跳着,几乎要撑破胸膛。她肌肤滚烫,满是汗水,两颊融融火烧。忽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又一次粗暴地进入她的身体。娇弱的身子被沉重的躯体压在底下,几乎将她生生压扁,然而她是那样迷乱那样渴求,不顾一切地迎合了上去。
 
   良久。压着她的人离开了她的身躯。不多时有人把她从那张硬桌下放了下来,抓住她的肩,拖了几步,如前跪在地上,关上门出去了。意识逐渐回复到脑海之中,她很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这样下贱这样淫秽!她无声地哭着,不是不害怕,下一步,那个暴君将采取的残暴措施。
 
   但这一次她似乎为人所遗忘,她再一次天长地久地跪着。膝盖又是如前那般密密地痛了起来,这一次还少了衣裙的遮挡。她实在已经很累、很累,实在是跪不动了,终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她也不觉得疼痛了,甚至连羞耻感也已远去。
 
   很深、很很、很悲伤的梦。她在茫茫浓雾里哭泣,幽幽噎噎的泣音如同阴魂不散的冥灵一样缠绕在她耳边,她深心底里应和着那样深切的悲伤,揉杂着绝望。
 
   一只尖尖的靴子踩在她脚掌之上,她在那样猝然的剧痛中醒过来,听得娇笑之声:“真是贱货,这个样子也会睡着啊。”靴子加倍着意地下使劲儿踩,快意地看她全身抽搐的模样却又发不出声音,“原来,十二王爷看中的,是一只下贱母狗,嘻嘻!”
 
   那只靴子从脚掌、到小腿、到大腿,最后踩到下体,肆意地扭动两下,她闷哼了一声,折磨她的人笑得更加放浪。
 
     待续

“算啦,少在这磨磨蹭蹭的。”原来另外有人,“别误了时间,趁早把她带出去为是。”
 
   两个人一左一右,叉着她的胳膊,向外走去。她下身赤裸,上面的罪衣也褪下肩膀去了,几乎是全部裸露在外,只是挣扎不愿。两个人恼火起来,骂道:“贱婢,到这时还装什么腔!”倒底叫人横曳直拖着带了出去。阳光骤然洒在皮肤之上,热辣辣的一激,她象一只麻袋那样被人扔在阳光晒得滚烫的砖地上。
 
   她是不明白,一个人狠起心来,会是这样……会是这样!他如今得偿所愿,将她狠狠地羞辱了,凌虐了,也得到了,是否会开恩,就此让她死去?
 
   尖尖细细的嗓音,象一把尖刀,一刀刀剜在心房:“梁云罗罪大莫赎,杖三十,着罚为宫奴,钦此。”她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指望也落了空,她在地下瑟缩着,两个人如狼似虎地把她拖了起来,放在一条长凳上,下身固定。
 
   刑杖带着风声狠狠击下,那阵风声一度是她所期望的,然而此时响起,意义截然不同。那板子从臀部至腿,起初云罗还心中默念着数字,只想快点结束这酷刑,然而疼痛如巨大的漩涡,将她彻底吞没,几乎赤身在这些肮脏的人前受辱,也吞没了她的自尊。
 
   她在稻草铺上辗转反侧,受刑以来整整三日,每日里昏迷不醒,昏沉中并无片言,唯热泪滚滚流落两腮。
 
   她名字未改,依旧叫做云罗。只是,在西场子这个地方,没人知道她几乎是做了十二王妃的贵人,更没人知道,是由于皇帝与儿子吃醋才使她落到这般地步。
 
   然而重伤之下,她依然是这般惊人美貌。–三天前她被装在麻袋里,扔到西场子里头,当将这几乎全裸的女子从麻袋里拉出来,她倾国倾城的美丽便惊呆了西场子里上百宫奴。西场子里都是身份最为卑贱低微的宫奴,之前的身份却不一定卑贱,多半都是犯了事的罪官囚女,以及后宫犯错的妃嫔宫女。她们来到西场子之后,尽管做的是最为下贱的苦役,然而每个人都还刻意保留着之前自己的优势,尽量规范容颜、衣着,抱着万一微弱的指望,能够在最最灰败肮脏的地方,终究开出不败的花来,有朝一日得谨天颜重获荣华。
 
   宫奴们见到她,心头都是不期浮现一句话:所谓不败之花,只有这样女子方可担得。
 
   她昏迷着,蓬首赤身,从背至腿,并无一片完肤,鲜血淋漓,嘴巴里塞着硕大的口球,好不容易将之取出来,半天也合不拢嘴,解下蒙眼巾,因蒙得太久太紧,眼眶上下一圈儿青紫,整个儿的狼狈,可还是美。那晶莹透彻洁白细腻的肌肤,那乌黑长亮流瀑一样的头发,乃至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修长莹润的大腿、完美无瑕的十指纤纤,眉目口鼻,一笔一划,皆是细细的工笔、天工的雕刻,美得极致,美得灿烂。她静静地、人事不醒地躺在那里,若万里云霞,流光异彩,铺展于屏息静气的众人眼前。
 
   这样美丽的女子,谁都猜到,只怕曾是皇帝跟前得宠的后妃,大家存了个心思,要看这昔日后妃怎么来做低下的奴。然而这个指望似乎没有了,这美女自到西场,一天天伤重难治,昏迷若死。管事嬷嬷小心翼翼报将上去,却得到回覆,若这贱奴死了,与其相关者,也就一个不用活着了。这可把西场子上宫奴们吓得魂飞魄散,什么叫与其相关者?她既在西场,打量着这里所有人都与她相关了。
 
   隔了一天,上头赐下伤药,那伤药任凭西场上宫奴出事前如何贵重的身份,一个也不曾见过,是装在一个碧玉雕缕的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胭脂红色的如玉膏子,用玉签子挑开一点点,香气四溢,隔着一个院落也还闻得到。把这药膏抹在伤口之上,短短两个时辰,那边原先老是流血不结疤的伤口突然愈合,连肌肤也恢复如初。
 
   万分不愿地,云罗终于还是醒了。
 
 
     注:这篇文章是以前收集的,因为错字太多,而且是繁体字,为了让大家看的时候舒服点,所以需要重新排版和改错,请耐心等。只要大家喜欢,我会把剩余的段落一一贴出来。[ 此帖被nuexp在2009-10-24 10:54重新编辑 ]

其实她总算是年轻,一夜之辱加三十刑杖,虽然当场要了她大半条性命去,却不至于伤重致命的地步。只是万念俱灰,总是想着“我还是死了罢”,求生意志之微弱,才令得高烧不退旧伤延绵。然而天子脚下恩威难测,即使想死,也是不得自由,外伤既痊,又没甚么内伤,一天天恢复起来。 
 
   缓缓取过枕边那只碧玉盒子,轻轻一按消息口子,打开了它,怔怔地看着,热泪潸潸而下。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叫做袅红水精膏,是西昌国的贡品,西昌国如今坐大了,不再俯首称臣,近几年都没有进贡。如今国中,这个膏子怕不多于三盒。他是那样大方,多年前赠过一盒,如今又是一盒,这样珍贵的贡品,大半倒叫自己得了,要叫人知道了,还不定以为是如何的皇恩浩荡。但是他赐下来,救自己的命,用意不过为了更一步打她到万劫不复的地狱罢了。 
 
   她猜得一点不错,刚能下地走路,翌日晨,她便被两个精奇嬷嬷挟了,带到院子里跪下,宣读上意,她所犯是十恶不赦之罪,贬为宫奴,且是奴才中的奴才,西场子所有宫奴,皆在其上。 
 
   话音刚落,精奇嬷嬷便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把她的鞋子脱了,戴上四十斤重的脚镣。“去干活!”很显然是得到特别吩咐的嬷嬷们一脸狰狞,兴奋不已的挥舞长鞭! 
 
   两百多宫奴分为四个部分,其一主要是灌洗阖宫上下衣服,其中也包括主子娘娘乃至皇帝的服饰;其二是打扫宫苑,后宫任一角落都必须每日打扫;其三是操办入葬祭奠用品织物食品等,这宫里头一年不知要死去多少重要人物;最后一项是灌洗宫里的马桶等秽物,听起来这项任务最为简单,却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干的,阖宫数千人,而且主子娘娘所用的玉壶金桶又是一天要换上多次,因此数量惊人,可却只分成两班二十四人,日夜颠倒轮流。分到这一苦役的,日夜黑白不停地做,也还是常常无法完成。通常宫奴们都保证将各位主子娘娘的灌洗完毕,至于普通宫人的,一旦做不完,只有各人拿出钱来,另外托人去买了进来。因此做这项,既费力,又费钱,永远讨不了好处去,人人避之若瘟。 
 
   云罗被指派做这个。 
 
   四更方交时,她在宫苑西角门候着。有人将各种各样的马桶便壶送来,放满一车,便推走。到了指定的地方,一一卸下,挑水,涮壶,再挑水洗过,方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然后再放上车子,推回西角门。各宫归各宫摆放,丝毫错不得。 
 
   规矩是十二人一班,四人一组,可是她不归入任何一组,需得一个人从头至尾把这些单独完成了,嬷嬷给她定的是每日十车。 
 
   她明知自己做不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不知粟米忧患,十五岁父母双亡投奔姑母,姑母很快看出姑父狼子野心,拿了银子让她自立门户。也是那个时候,她认识她命中的魔星……之后不久,她与柳碧容相识并义结金兰,有越国第一美人之誉的柳碧容两年前嫁入豪门,做了当朝宰相的妻。不忍义姐独守空闺,千挑万选,替她选中十二皇子韶王。虽说韶王还比她年轻三岁,虽说是在勾心斗角的皇室中长大,却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她过尽千帆,心境已老,对于曾经出现过的那人亦已断了指望,便安下心来欲做韶王妃。哪知道进宫拜谒皇帝,恰恰就是七年前那人!于是一夕之间,她从云天之上狠狠地摔下……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完成苦役?光是那四十斤重的脚镣,已禁锢得寸步难行,更何况分配给她洗涮的,都是最下等房中,又粗又笨的,她简直没法搬上车。搬得一二个,其他人也在搬,粗暴地将她挤到角落,她只有等人家都散了,才气喘吁吁地搬上车子。推了两步,那车子硌到石子,顿时翻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秽臭冲天的脏物之中。这一天从天麻麻黑时她起来,直到三鼓之后,把第五车送至西角门上,没见着其他的马桶,筋疲力尽地坐倒。 
 
   “贱婢,竟敢怠工!” 
 
   精奇嬷嬷如同幽灵般出现,不由分说将她带回西场子的院里,喝命,“跪下!” 
 
   她早就认了命,低头欲跪,借着月光看清地上的东西,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地上堆满了碎瓷片,尖利的磨口微微闪烁狰狞的光。“还不跪!”嬷嬷照她背上挥了一鞭,她不由自主双膝跪倒,千百片碎片猛地刺入膝盖以至小腿,她轻轻呼出了声,冷汗刷的流满脊背。 
 
   “拿来!”嬷嬷伸出了手。 
 
   她痛得全身蜷缩,低声问:“什……什么?” 
 
   “还装傻!”那嬷嬷抓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把她往地下压,“你一天规矩洗十车,可才洗了五车而已,另外五车,自然是嬷嬷们出钱帮你去买了新的补上了,计一两六钱银子,快拿来!” 
 
   她惊呆了。她赤身裸体地绑到这里来,哪会有银子:“我……我没有!” 
 
   嬷嬷勃然大怒:“呸!贱婢,竟然连个规矩都不懂,还敢你你我我!你还要不要命了!来人,掌嘴!” 
 
   西场荒凉冷落,谁不贪这热闹,纵是干了一天苦役,被院子里的声音惊醒了,相继围上来瞧着不走了。这儿也没有刑具刑板之类,一个粗使仆妇抽了根木柴,大踏步走上前来,抓住云罗头发照着她腮帮子狠抽,只两下,血就涌了出来。精奇嬷嬷倒有些担心,宫廷的规矩,伤身不伤脸,决不能毁容。止住那仆妇,吩咐:“把这贱人吊到树下去!” 
 
   那仆妇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将云罗拖了起来,嬷嬷却道:“且慢!”顿了顿,方冷笑道,“这贱婢既没银子,打坏了衣裳她也买不起,脱光了再吊!” 
 
   云罗心下早就寒了,也不挣扎,任凭众人如狼似虎地将她拖起来,剥去全身衣裳。院里几棵大槐树,枝桠粗犷,叶浓如盖,把她双臂背向反捆,小指粗的麻绳向上扔去,募然手臂一痛,人缓缓向上升去。 
 
   小臂如果对绑,那么吊上去或者双足还可能并得拢,但是背对背绑着的话,一旦双足离地,两腿便无意识地分开,样子颇狼狈,她也明白这是故意让她出丑。脚上锁着四十斤重的脚镣,一旦足尖离地,镣铐的分量立刻显示出来,直要将她两面身体生生裂开似的。 
 
   这时周围已然聚集了上百人,几乎一半的宫奴都半夜爬起来看好戏了,不知是谁点了火把,照在她脸上和身上,不无猥亵地笑。 
 
   “再问你一遍,有没有银子?” 
 
   她含泪摇了摇头。 
 
   “呸,任你是只精光鸡蛋,我有本事叫你生出缝来!” 
 
   长鞭落在身上,她全身一震,自腰至大腿,浮起一道两指粗的红痕。 
 
   “可不象只精光鸡蛋吗?”有人笑道,更多的笑声冒出来。她满脸通红,泪水却不由得掉下来了。 
 
   第二鞭、第三鞭,比方才越加用力,一鞭鞭下去,红痕尽显,疼痛难忍。她吃不住痛,双足不自禁向上缩去,宛转呻吟。 
 
   “这个贱样,做给谁看呢?还以为在哪个男人身底下呢?” 
 
   她本来痛得不能思考了,听见这话,猛然张开眼睛,看到一张脸–一张冰冷却妖娆,眸子里闪动着莫名阴暗光辉的女子的脸。宫奴中不乏有姿色者,这女子在其间也称得上佼佼,只是……那样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

那女子在宫奴中似也有特殊的地位,她一开口,众人突然静止下来,女子摆动腰肢,款款地走到云罗之前,两指抬起她的下巴:“梁云罗,你再想想,没有银子,可是要吃现亏的。你也不是当真精光一个人吧,云罗一舞计百金,纵使落难,随便开个口,哪儿愁没人抢破头子送钱进来?”
 
   “你……”
 
   女子掩了口,嘻嘻一笑,手指一点点落下来,指甲划着她的皮肤,从颈部,到肩,到胸,到乳,最后一根涂着红蔻丹的长指甲钉在她的玉乳尖上,瞧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目中忽地透出狠光。向后一招手,有人递来两个竹夹子,一左一右,夹到云罗两颗红豆之上。
 
   那样的痛,即使前面使之皮开肉绽的剧痛似乎也难以抵销这种痛楚。云罗失口叫了起来:“啊……”那女子手下不停,在她身上各处,夹了二十来个夹子,每一个都只夹住一点点肉,吊在赤裸的玉体上,颤巍巍、荡悠悠,衬着雪白如玉的肌肤,和东一道西一道伤痕,说不出的凄艳残忍。
 
   “还没想到适当人选?”那女子悠然地问,仿佛适才所做的,不过是绣花画画这样的闺中密事而已。云罗身体不住扭动,大汗淋漓,哭道:“没……你是谁?不要……求你……饶了我罢!”
 
   “我们看看谁熬得过谁?”那女子淡淡吩咐,“嬷嬷,把这些夹子,一个一个都打下来。”
 
   皮鞭不再专注于鞭打肉体,而是重重抽到那些夹子上面,使之受力震脱,夹子离体的痛楚,犹胜夹上之时。随着夹子一个一个坠落尘埃,云罗终于忍不住地长声惨叫:“啊–啊–”
 
   那凄惨的声音回荡于院落之中,回荡于深夜寂静的宫苑之中。
 
   “我说……我说……嬷嬷,请你们到……丞相府,见柳夫人……”
 
   能见到柳夫人吗?不单单是银子的事,而自己脱出灾难的指望,也全在于此了吧?可是,她又是那样的怀疑,皇帝立意叫她受苦,又怎么可能任意由她递出消息去?
 
   尽管是屈服了,也说出了一个足够尊贵、足够风云的名字,可是惨酷的刑罚却未就此离开她,夹子抽掉以后,随即又夹了更多的上去。她被吊绑在树下,雪白胴体无望地辗转扭动,而人们满足地去睡觉。
 
   拖着一身疲惫,两脚血泡,以及满身血痕,云罗艰难地走回西场边上几座石屋的简陋小院,不禁呆住了。
 
   此地灯火执仗,严阵以待,仿佛专门在等她回来。
 
   院落里,架起一个奇异的十字形枷,底下是沉重的铁砣为底,两边斜十字拉开,云罗一见就胆寒心惊,大概地想到它的用途。
 
   她哆嗦着看了看精奇嬷嬷的面色,并且找着昨天那个主罚她的女子–那女子在这群宫奴里,好似有着超然的地位。
 
   那女子不但在场,而且在院落中间摆放了一张椅子,大摇大摆地坐着,面带冷笑地看着她。
 
   “跪下!”也不知是谁在后推搡,她也知道任何挣扎是徒然的,默默地向着那名女子跪下。
 
   “今儿个,嬷嬷上相府去了。”云罗心中一颤,女子冷厉的语音打消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指望,“可是给门上赶出来啦!相国夫人从来不曾有你这种下贱奴隶的朋友。”
 
   云罗低着头,心里可是突然之间翻天覆地起来,是真的吗?这真的是柳碧容带出的话吗?不会,决计不会,碧容不是那种患难相弃之人。这里面定然有所蹊跷–甚至,出宫的嬷嬷,究竟是否见到柳碧容也未可知。
 
   “你还有何话可讲?”
 
   云罗轻轻叹了一声,道:“如此,奴婢当真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别无第二位亲人了。”
 
   她不是没有想到韶王,自己家中,也决计不是拿不出银两,但要是相国这条路走不通,另外两条路就更加走不得了。皇帝故意在韶王赶到时以另一宫人代替她金瓜击顶,就是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而西场受苦,皇帝又怎会让韶王得知?
 
   即使有办法让韶王得知,她也决不会这样做。丞相权势炙手可热,皇帝也不得不让他三分,可是韶王的生死荣辱完全掌握在他父皇手中。她不是这种不知轻重的女子,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要继续去纠缠、为难韶王。
 
   她那里百转千思,那个女子早就变了脸:“来呀,把她绑起来!”

这绑,不是一般捆绑。
 
   衣裳很快又被除掉,那个斜十字架果然是为她准备着的,把她架了上去,双手、双腿都尽可能分开、拉长,板上钉着牛筋,将她牢牢捆缚。与此同时,手肘、膝盖,以及纤腰处,都用牛筋捆绑固定。她的四肢全部打开以后呈大字型呈现在诸人面前。
 
   那名女子妖妖娆娆走到她面前,浑身上下,细细打量。那目光,宛似要将她吃了一般。
 
   尽管这几天都是不可能免除赤身裸体露于众人前的羞辱,云罗还是无法免除这样刻骨的耻辱感,她深深低着头,紧闭双目,泪水侵泄而出。
 
   “呵呵……”女子掩嘴而笑,“还是装出一付贞

第2回

烈淑女的样子呀。那天晚上,可是够淫荡的呢。”
 
   云罗震惊地抬头:她连这个也知道!这女子,倒底是谁?
 
   那女子却手扬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了她一记耳光,募然变脸:“贱人!——拿夹子来!”
 
   云罗只道又是昨天老花样,但那女子纤长手指竟然伸向她下体,轻巧分开阴唇,用夹子一左一右分别夹住。
 
   痛到还在其次,但是她花芯由此不能合拢。云罗听着一阵阵猥亵无比的笑声,只恨无地容身。
 
   那女子突然捏住她的鼻子,使她不能呼吸,不由张开嘴来,又一支竹夹伸进口里,夹住她的香舌。这只竹夹和别的都不一样,它的尾端有一圈撑起的圆形,深入口部,刚巧把嘴部撑满,可以出声,却是无法闭上嘴巴,牙齿碰不到它,舌头又夹住了使不出力,也吐不出来。
 
   深宫里专门安排宫奴住的西场子是否随时能拿出这些称手的稀奇古怪的刑具,云罗不知道,可是她总是觉得好象这都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女子拍拍手,一脸轻松:“好了,把这夸大口的贱婢送到外头呆着。咱们一天下来也够累的了,谁还老是为这厚颜无止的奴才操心呢!”[ 此帖被nuexp在2009-10-28 11:06重新编辑 ]

云罗心里一凉,这西场子左边是大片荒芜,素来没人照管,因此杂草蓬蒿,旺盛不已,乱蓬蓬的足有半人高,眼下是夏季,昨儿个在树下吊着,因为人多,从三更吊到五更时间相对也短,身上已经叫蚊虫叮了十来个包,痒了一天,要是这样赤身往乱草丛中呆上一夜,其惨状可想而知!
 
   眼前一黑,一个罩子当头罩下,在颈子里系住,那是免她头脸也挨蚊虫之苦。她想到那即将附体的虫蚁咬噬的惨况,害怕之极,由不得出声告饶,可是那声音从嗓嗓子眼里逼出来,滚到舌头,都变成“呜呜”,徒然使众人大笑。
 
   她感到架子被人抬了起来,由于底下有铁砣,特别沉重,搬运的人大概不少。一边搬一边骂,多少难听的话也出来了。更有人便在她身上掐一把,扭一把,她渐渐明白,夹住她的舌头,不光为她不能说话哀求,其实也为防万一,她挨不过这样的羞辱和苦痛,咬舌自尽。皇帝有把握她不敢自寻死路,可一个人要受苦到了某种地步,情急之下,却不一定想得太多。
 
   尖尖的茅草刺上她柔软的胴体,这几天来屡遭刑笞,可她的身体还是很敏感,更兼那些杂草一下就不分轻重地刺入她最羞耻和柔弱的地方,猝不及防地,她又一次惊呼出声。
 
   架子放稳了,几只手拍拍她的肉体,笑哈哈地走了。那荒草地里,渐渐地人声寂无,而虫啾鸟鸣,一声长,一声短,枭啼夜泣地响了起来。
 
   耳朵旁边,嗡嗡之声渐重,感到即使有布遮脸,还是有无数蚊早扑面而来。她头倒是可以微微摇动,但是全身禁锢,分毫动弹不了,不多时,东一块,西一块,就密密麻麻地生出麻痒难当的感觉起来。半个时辰之后,这种感觉更是难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痒,无一处不难受,忍不住便想伸手抓向那些触痒之处,可偏生是分毫也动弹不得。她无法忍受地呜呜尖叫,头、肩不住甩动,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布满汗水,热汗顺着昨晚的鞭痕淌下去,又一次痛楚难当。泪水浸湿包住她头脸的罩子,湿布粘于她口鼻之上,她感到喘不过气来,从昨天到现在,她整整的两天两夜不曾阖眼,如此折磨之下,她只觉得神智逐渐在离自己远去。然而,只是昏迷短短一瞬,便被身上万只蚁虫叮咬愈来愈盛的痛痒感弄得极端难受而醒来。
 
   这一夜真是比死了更加难受。时光漫漫无边,比遭受蹂躏那晚远为滞久。她也不是想哭,想落泪,想示弱,可是那样的难受,情愿死去一百次也不要那样的难受,任凭多坚韧的性格都熬不下来,更何况她也不是那样坚忍不拔的人,根本便是毫不考虑哀哭尖叫,如果可以说话,定然是求饶百遍千遍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抬出乱草的,那个时候,她几乎是疯狂了似的在挣扎,牛筋勒在她手腕、脚腕和腰上,因为她的挣扎,深深地勒了进去,好几处皮肤都已磨破。
 
   一旦感到手臂略有松动,她便立即往身上抓痒,只一下,就是五道血痕。她的手于是急忙被几个身大力壮之人紧紧用身体压住。
 
   双手强有力地被压往反面,两只小臂直至手心都紧贴着,反手向上,横七竖八但又训练有素的绳子穿了过来,把她的手绑成拜观音的式样,连每一根手指,都捆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缝儿。手腕上的绳子切出来,绕至前胸,勒住她的脖子,往后一抹,也捆了起来。这个过程中因她不住挣扎,力气出奇的大,几个仆妇都是捆得气喘吁吁,边笑边骂:“真是个撒泼的贱蹄子!”
 
   但是忽然全场噤声。
 
   一刻的沉默之后,是扑通、扑通膝盖碰地的声响,齐唰唰地叫:“万岁!万万岁!”
 
   她心头一颤,头上一松,重见天光。
 
   明黄袍子的男子,目光锐利深沉,穿过地上跪着的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望到她身上来,如冰,如剑,如钉子,一颗颗把她钉死在十字架上。
 
   她这时手已绑好,腰、腿都还原样未动地绑在刑架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都是被叮得红红白白、血迹斑斑。接触到他的眼光,她忽泪如雨下,一时连痛痒俱忘。
 
   “万岁!”是那女子声息,有些急惶,“万岁爷怎么来了?”
 
   他的眼睛不离她片刻,沉声道:“朕无意中走过来。你领旨办事,干得很好。”
 
   她眼前阵阵发黑。领旨办事,那么这女子确实是有所谓而来,为了怕精奇嬷嬷办事不力,他特地派了一个知她根底的年轻女子过来,因为嫉妒着她的美貌或者还有她的过往,所以下手特别狠毒。
 
   猝然间,一股腥热之气急涌向口,因为嘴依旧被封住,她没法咽,亦没法吐,任由一道长长的痕迹沿着口唇边划落。
 
   是血。一口鲜血。
 
   她是这样的伤心,这样的绝望,几日夜的酷刑,未能让她吐血,可是他才现身,才只一句话,就叫她鲜血狂涌。
 
   他似也一惊,脱口道:“放开她!”
 
   女子膝行两步,跪到前面道:“万岁爷,此刻放不得。”
 
   他目中似欲喷出怒火,两手握成拳,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便要冲上前来:“为什么?!”
 
   “云罗受一夜蚊虫叮咬,她此刻难以自主,一旦放开,势将抓伤自己,甚至毁容自杀,都有可能。”
 
   皇帝抿着薄薄的唇,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忽怒道:“哼,朕不管这事!”拔腿就走。
 
   皇帝走了,一班宫奴才得大赦地松了口气,方敢起身。围在那女子身边,讨她示下。云罗这才听见她的名字,是叫“锦瑟”。
 
   她心下剧震,锦瑟这个名字,多么熟悉,是她吗?是她吗?!
 
   她急急地张开眼睛,急急搜巡着那女子面庞,目光停滞在她脸上,旧有回忆一点一滴回到心里。——相隔多年,那个落难的女孩儿,从十二三岁的青涩长成至如今成熟模样,但眉目五官,毕竟未曾改去,确实是她!
 
   锦瑟。[ 此帖被nuexp在2009-10-31 13:57重新编辑 ]

她盯住她看,心底里悲凉若绝。锦瑟十二岁父母双亡,头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是她买下来,教她琴棋词赋,教她歌舞双绝,待她如同亲妹子一样,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跑了,半夜里,跟谁也不打招呼跑了。她识人满天下,倒底找了回来,打了一顿,没有问出原因,一灰心,转手卖掉。
 
   可是自问,没有十分对不起她的地方。就算是最后卖掉她,也是因为太过失望,然而转手的下家是买了她作妾去,她打听得分明,那一家早没了主母,急盼后嗣。她面子上虽狠,倒底怜她无依无靠,各处都打点好了,最终还把卖身契假装无意地还给她。梁云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锦瑟?!
 
   锦瑟面对宫奴之问,安然地,一摆手:“照原计划行事。”
 
   于是她身子解放下来,可是立即又捆上了。是将她小腿折上,弯到与大腿合缝,用绳子系住。然后两腿再绑到一起。
 
   这样她尽管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可是仍然不得动弹,就手指、脚趾亦未曾放过,两个儿对捉,捆得死死的,稍一动便抽心抽肺的痛。
 
   她被扔到一间漆黑的柴房。
 
   就这样,象一堆腐烂的肉,遗弃的垃圾,同堆积如山的木柴、稻草、污秽,丢在一起。
 
   在最初见到皇帝、认出锦瑟的震惊之后,身上麻痒又再次发作。她忍着,没多久又忍不住再次挣扎,在地下翻滚着,用粗砺的地面和木柴摩擦身体,以此减轻万痒齐发的难受。
 
   力气渐渐消磨殆尽,或许是身上不再受虫蚁咬噬,不如之前难受,又或许是难受得过了头,全身都麻木了,总之她这两天两夜以来,头一次真正的睡着。
 
   她在一种急迫中醒来,才发觉自己真是象猪狗一样。
 
   她是俯趴着,脸朝下,手脚都朝上,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压得自己胸口疼痛难当,呼吸不畅。因为脖子里的绳索,却不由自主微微仰着头,口水流了半身。
 
   她想翻过身来,可是谈何容易,手腿早已麻痹得一些儿知觉都没有了,可是另一种感觉强烈袭上心头,她也是为了这个才醒的。
 
   强烈的尿意,和便意。
 
   尽管她到西场来,所进水米就少得可怜,然而不等于她会丧失这些需要。她明白自己所需之后,热血腾的一下冲上头脸。
 
   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她这样累,连挣扎着试图引人来到都没有力气。
 
   何况,她绝望地想,如果真的有人来了,只怕也是高高兴兴的、明火执仗的看着她出乖露丑。
 
   越是着急这个事,越是那感觉加强了。
 
   无望无助的感受那么强烈,她止不住又一次热泪盈眶。一口气呛在喉咙中,忍不住咳嗽,但是那夹子撑着嘴,又怎么咳得出来。她涨得脸红耳热,心浮气燥,募地下体里一冲——更丑陋的事情她也果真做了出来。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任凭热泪滥觞。
 
   横竖她这一生是没指望了,丧尽廉耻那就丧吧。
 
   到头来,她倒只是这样淡淡的想。
 
   居然,又睡着了。
 
   柴房里,愈来愈热。她又一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柴房一天到晚都是乌漆麻黑的,可只觉得口渴、肚饿、心跳、胸闷。手和腿,都由麻木至痛楚,由痛楚至酸涨,由酸涨又至麻木。手脚上的肌肉都突突跳着,她的神经也是这样突突跳着,好似随时要绷断。
 
   眼前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幻象冒了出来。
 
   她义结金兰的姊妹柳碧容,那张绝美无瑕的脸,又是焦急又是悲痛,或者,她以为她在金瓜击顶那日就死去了吧?也许,她出面替那具头脸无存的尸骨收敛、埋葬,极尽哀痛。
 
   她曾经议定的夫君韶王,十八岁的小王爷经历平生所无的打击,此刻想必正受父皇痛斥,哀哀欲绝却又不敢形之表面。
 
   她生死相交的大哥,当朝宰相池元颢,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唯一的妹妹惨死非命,却也忍不住英雄泪,常满襟。
 
   还有锦瑟,十二岁到她身边,乖觉可喜,寸步不离的小丫头锦瑟,却没提防渐渐从稚气的眉眼里,生出一分分的妖冶骄横出来。
 
   皇帝……最后闪出的是皇帝那张威严莫测的脸,十五岁时遇见他,他已是三十岁的成熟男子,那样成熟,那样俊彦,那样风流倜傥,他是花中惯手,轻轻易易地勾走了小女孩儿的三魂六魄。她为他痴心相待,她为他过尽千帆,她为他辜负多少良辰与美景,最后她失望了,死心了,择嫁了,他却出现了,原来是雷动云上的九五之尊,怒她不贞,苛她凉薄,就着小手指儿一推,她万劫不复。
 
   “鹜。”
 
   她嗓子眼里,模模糊糊地吐出这个字眼。
 
   是他认识她时,假借的名。
 
   忽然之间,她再次清醒,毛骨悚然。
 
   只听簌、簌、簌,接连不断的声响,在周边响起。不象是人的声响,也不在室外。
 
   她几乎是凭着直觉想到某种可能,猛地睁大眼睛。柴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管她怎么用力也看不到什么,可是那蹊跷的声响始终未绝,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恍惚之中,仿佛有些影子——她不断定真是看到的还是错觉,往她身上一蹭。毛茸茸的感觉。
 
   “呜——呜——”她尖利地嘶声长叫,这一回可是如同疯狂。两腿绑得只剩了半截,可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之前竖直了身子。
 
   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也吓了一掉,嗖的去远,黑暗里,射出两道光芒。
 
   鼠。是鼠。
 
   虽然已经猜到,可还禁不住一阵眩晕。
 
   那种眼珠子里射出的光芒越聚越多,竟似不止一只,那些鼠困在柴房,观察这具肉体良久,尽管她还是会动,会叫,但是,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扑上前来!
 
   她疯子一样地叫,捆绑了的身子在地下打滚,那绳索绑缚是极有法度,即使这样也没松开半点。募然碰到实体,原来滚到了门边,把头不住地撞着门,肝胆俱摧。
 
   头上有热乎乎的东西流下来,她心里转过一念:
 
   “我是要死了么?可是……死在老鼠窝里……”
 
   梁云罗艺绝天下,当年一歌百金舞千金,回眸一笑倾国倾城,石榴裙下,拜倒无数。自立门户,富甲江南,可没想到,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没有死,却发起高烧。
 
   迷迷糊糊地,她隐约知道自己被人从那间柴房里带出去,或许是她从头至脚的伤痕着实可怖,又或许是她不顾一切地伤害自己,也让人担心再这样下去会逼人以死,终于不曾继续凌虐。
 
   脚上镣铐未除。全身清洗过,可是一夜咬出的虫斑,很多地方溃烂了。身体被毁成这般,她看去似也不再如前美丽惊人,只是一个苍白孱弱的病人罢了。
 
   皇帝令给她进药。
 
   皇帝折磨她时,是下了死劲儿的,可一旦救援起来,也花大心力。每天不计其数的珍贵汤药灌下去,银耳燕窝都流水似的不值钱。
 
   宫奴不由害怕,这个女子看来圣眷未衰,以后如果复得皇宠,一旦报复起来,如何是好?
 
   锦瑟却道:“就知道你们要怕,皇上才差遣我来。出了任何事情,都有我第一个挡着,你们怕什么?”她冷笑的样子似一条吃醋的狼,连目光也是绿油油的,宫奴们相比起来,目前还是更怕她一些,都唯唯喔喔。
 
   这一天晚上,锦瑟到皇宫前头去,她本来不是西场的人,行动也不拘在西场上,没人敢问她去了哪儿,同一天两名精奇嬷嬷也有事离开。
 
   二更后,几个宫奴将云罗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嘴里堵得严严实实,连脚链也用绵絮子周密地包裹,而后,将她放到一个木桶之中,运上车,趁夜半无人,悄悄推出西场。
 
   云罗昏昏沉沉,仿佛感觉到了,又仿佛不曾感觉到。至多又是一场新的折磨,早已放弃抗拒,反正死活是逃不出皇帝掌心,也只得一天天熬着,总有一天,熬到灯尽油枯之时。
 
   但当她从那个木桶里放出来,借着满天离合星光看到眼前之人,如幻似真,只恨发不出声音来。
 
   来者小太监打扮,星光下,容颜绰约,眉目如画,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出尘仙气。那人看见她浑身绑缚的样子,先就忍不住掉了泪,哭道:“姐姐,你果然不曾遇难。小妹……小妹来看你了。”
 
   这就是越国第一美人、宰相正妻、诰封一品的长平君夫人,柳碧容。[ 此帖被nuexp在2009-10-31 14:19重新编辑 ]

她颤抖着手,把云罗抱出来——运她到此的,是洗干净的一车马桶,她藏身其中一只。——抚摸着她满身伤痕,泪雨纷纷。欲解开绑缚之时,却被宫奴拦住:“夫人,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把她带出来见您一面,您可不能生事,绑上了原是怕她发出声音。您若解开,回头再绑,这一绑一解,多少费事,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有什么话赶快说了,马上要带她回去。”
 
   碧容只得住手,道:“姐姐,你别怕,我既然知道你在宫中,一定会想办法救你脱离苦海。你且再忍忍。我和元颢都在想法子,原是怕你熬不过,所以今夜调开锦瑟和精奇嬷嬷,和你见这一面。姐姐眼下受苦,千万莫生别念,我一定能将你救出去的!”
 
   锦瑟是宫廷中人,碧容在宫外,居然有法子把她调走,当朝相国可也算得上只手遮天了。碧容又从袖中取出两封银子,向宫奴道:“我知道,各位怕惹祸,照顾她的话,我也不敢说,但横竖求几位得罢手时且罢手。也请小心,别让我的姐姐一时绝望做出什么事来。一点银两聊表薄意,里头各位姊妹都分上些,至于几位,宫外的家眷,都已经送到新置的庄子上去了,我和相国都会好生照看。大恩不言谢,柳碧容在此先拜过。”
 
   她深深拜将下去,慌得那几个宫奴急忙跪下还拜:“长平君夫人这样大礼太不敢当了,您对我们的恩德,奴婢永世不忘。”
 
   宫禁森严,碧容也不敢久留。抱着云罗,柔声道:“姐姐,请你等着,定要等着。”她芬芳鲜艳的红唇毫没预兆地俯下,在云罗唇上亲了一亲,波光潋滟,柔情无限。这是她姊妹从前闺中须臾不离时偶尔所有的亲昵表示,碧容成婚后两年,没再这样做过,云罗顿时呆了,忽然生出无限自惭形秽。碧容犹如九天仙子,洁白无瑕,可自己现在,同猪同狗,毫无分别。

依旧还装在桶里,悄悄运了回来。
 
   白天,西场上宫奴各自出宫,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有浓荫知了漫长悠久的叫声,长天白日地响着。她身子虽未大好,但险情已过,这两天照料得就不如往日,那些珍贵药物也已停了。她心里明白,皇帝雷霆之怒未过,一轮新的责罚只怕就在那儿等着她。她不知道几时发生、如何发生,却只有象网中的鸟儿,呆呆地等着,连扑腾翅膀的能力都没有。
 
   她慢慢欠起身来,拖着脚镣,到角落里,取一只破瓷碗,托着一罐子水,向那碗中倾注。水中缓缓浮现碧容的脸,她的关切,她的眼泪,她的语声以及她的拥抱,那一切都象是梦一样,至今想来,不知是幻是真。梦境总是美好的,怕的是醒来就荡然无存。
 
   “碧容……”一滴泪坠于碗中,水面摇曳,荡开一张人面。那水逐渐静止,抖动的面庞便清晰起来:“想喝水?”
 
   她怔了怔,木然地点了点头。望着那张脸——锦瑟。
 
   “从前你是我主子,现在,我管着你,你心里不服吧?”
 
   云罗嘴角流露苦笑,人在檐下,不服,也是自讨苦吃:“宫廷里从的是王法,奴婢没有不服。”
 
   “说得好听,你学得也快。”锦瑟掩嘴而笑,抢过那只碗,“出来。”
 
   云罗才动了动,锦瑟募地回头喝道:“谁让你走出来?我说的是——爬出来!”
 
   顿然全身的血液仿佛一起流向心脏,脸色雪白。锦瑟难得有耐心,站在门口等她。一个酸酸的东西,鼓鼓地梗在嗓子眼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半晌,忽以极轻微的声音说:“做奴才,我还没姑娘学得象。”
 
   她自己知道这样回嘴极其不智,在这个地方,没有一点是属于自己的,包括她的声音,她的思想。锦瑟瞪着她,忽然笑逐颜开,替她把心里所害怕的话说了出来:“你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院落中大殊往常,居然全部两百宫奴一个不拉,齐刷刷地跪在烈日底下。她一阵眩晕,深深的不详陡然涌现,具体是什么,却又讲不清。
 
   她被精奇嬷嬷带到日前那个刑架上去,衣裳自然是立刻褪尽了,手足分别绑上,但是腰里却没有上绑绳。她的身体给蚁虫咬得并无完肤,即使用上好的药物擦过,这短短几天,也不能全部见效。因此雪白的胴体之上还是一块红一块黑,丑陋得极,她自觉厌恶而下贱,紧闭双目不敢看向自己,几近恐惧地等待着接下来的非人惩罚,可是这样的命令却迟迟不曾到来。锦瑟笑嘻嘻地,甚至很温和地说:“我才进去,她正渴着。纵然这贱奴有罪,可也没必要在这个为难。来呀,给她喝水。”

一碗水凑到嘴边,她没有别的选择,而且高烧之后,也确是渴得厉害。但是喝完这一碗,第二碗又来了。接着是第三碗。她有些害怕地躲。锦瑟在浓阴底下,搬了张睡榻躺着,身上衣裳,也是若有若无,轻纱飘飘。可那是何等惬意,何等风情。牙齿轻嗑手里的纨扇,笑嘻嘻,盯着她看。她募然想到最可怕之事,一下脸如土色。
 
   锦瑟看着她,眼里露出毒蛇一样得意而狠毒的光芒,吐出三个字:“让她喝。”
 
   用意已经明嘹,接下来就没有那样客气。拿住她的头,迫她张开口来,一根极粗的管子向喉中直插而入,她似觉得五脏六腑都已搅乱了一样。嬷嬷踏在铁砣之上,举着水罐子,向那管子里倾泻直下。一坛子水总有十斤左右,那婆子手不停,接连灌了三四坛子,直到锦瑟说了声:“够了。”
 
   那管子慢慢地拔出,带着一腔子的水。她已经被灌得天旋地转,如果能这样晕去多好,她却是偏偏无法晕厥。非常明显的欲望涌了上来。她含着泪水,抬起眼睛看了看锦瑟,却见那个妖娆的女子正捂嘴大笑,指令宫奴们去看。那些宫奴跪了半天,也早已苦不堪言,但是人人不禁嘴边露出笑意来。
 
   她骇然低头,只见自己的肚子涨成了孕妇一般。在太阳下晒得通红的脸忽而抽去了所有血色,但只那么一瞬,又涨成通红。
 
   水初灌下去,便意并不十分明显。可是一会的功夫,它便强烈起来,强烈到她四肢都抽搐起来。
 
   锦瑟看她在架子上挣扎蜷缩,笑盈盈地走了上来,伸出一只柔白的手,摸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这个样子,是和谁通了奸呢?”
 
   但觉锦瑟的手用力按下去,她死死地咬着唇,顿时有鲜红的血珠沁出。锦瑟语气一变,森然道:“乖乖地招认,是和谁通奸,或许还有命活。——不然,可别后悔。”话里有话,云罗心内大震,猛地睁眼,只见锦瑟拿着一根朱漆木杖,挥舞着,带起风声,朝着肚子一杖击来。
 
   那一记重击使她倾尽全身之力所做的努力付之一炬,随着杖子重重落在她突起的小腹之下,体下的液体也便激涌而出,高高隆起的小腹在这一杖杖之下收缩,而整个架子,以及架子周围的土地,却全都湿了。每个人都看着她,面对她们从未见过的奇异情形而不知所措,有几个宫奴认为她们应该笑笑,但是除了锦瑟和两名精奇嬷嬷笑得前仰后合之外,其他附和的笑声相当枯燥。——事实上,每个人都在隐隐害怕,是为了什么缘故要求她们跪在日头底下?架子上那具伤痕累累却依然曲线优美的躯体,那样美丽的女子,似乎曾经很高贵,却在种种折磨之下丑态毕出,难以想象如果是自己经受这种折磨那又怎么样,因此是人人自危。
 
   云罗忍住了不出一声,这样耻辱的情形在柴房里经历过一次,独自一人还让她有了生不如死之念,如今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杖子一记记落下来,体内的水仿佛出不完,每一击,她身体连带四肢总都是一齐无法抑制地颤动,根本是毫无意识地,下体冲出水液。已经不象一开始那样高高喷射,然而羞耻感却是一模一样。与此同时,便意不是那样强烈了,她不再以全副精力对付当众出丑的冲动,其他的痛苦便明显起来。朱漆木杖击在小腹之上,发出空洞的钝响,那里是极柔软的部位,外部一记震动,连带着使她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好象一起在震动。腹部是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她有种呕吐的感觉,尽管什么都吐不出来。
 
   悄然的,杖击结束了。锦瑟伸出手指,在她下面捏了一把,咯咯直笑:“脏,真脏!”然后反手擦在她的乳尖。她深深垂着头,只是再怎么样她也还是无法隐藏起来,她只能坦露着她的身体,在所有人的面前毫无遮掩的展示这一切。
 
   绝望,又一次如同巨大的洪潮涌来,将她吞没。
 
   锦瑟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低低地在她耳边问:“你可服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服了又怎么样?不服又怎么样?阳光刺目,她微微睁开一线的眼睛里除了光线闪耀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由于不再加罚,她微微松弛下来的身体,感到极度的疲惫。不知道是由于病后无力,抑或是,她根本完全没有力气、没有勇气、没有任何精神来思考一切问题了。
 
   锦瑟似乎又说了几句话,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直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强行塞入口中。她难受地摇头,但是那个东西毫不止歇地向里面塞着,强烈的呕吐感又一次冒出来。那根硬硬的、钢铁一样的东西,压住她的喉管,仿佛连气管也同时压住了,她顿时呼吸困难,呼一口气,喉咙似裂开的疼。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塞进去的是什么,只是身体很敏感的起了反应,脑子里陡然清楚了一些,她明白,又是一场难以忍受的惩罚,除了防止她出声以外,这也起着防止她咬舌自尽的作用。
 
   锦瑟转向地下一大批跪着的宫奴:“本姑娘需要帮手,谁来?”
 
   宫奴面面相觑,虽然人人都得了相国夫人的银子,可眼下情形,非常不妙,更不能为那几两银子而得罪眼前的人。因此,稍一停顿,就开始争先恐后:“奴婢!”“奴婢愿意!”“奴婢愿为姑娘效力!”

“给她冲冲干净,贱人”,宫奴纷纷去取水,接着一盆盆的泼向云罗,冰凉的水把她的意识泼醒了,虽然污秽尽除,但是那难以忍受的感觉让云罗羞愤难当,她知道是锦瑟给她灌下什么药物,她微微扭动着身体。
 
   “贱人,你的下面都湿成那样了,你的阴唇好像想把男人的**往里面吸呢。”说着锦瑟用手蹭了蹭她的裂缝,那里一阵颤抖。
 
   「其实你希望被男人玩弄吧,希望被男人注视,是不是?当男人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有快感了?」「唔……呜呜……」云罗被禁锢着,难受的几乎失去了意识。
 
   “贱人的身体相当成熟呢,是不是很久都没和男人做爱了?”锦瑟的手伸进了她的两腿之间,捕捉到她敏感的肉芽,恶意的掐拧着。云罗如电击般疼的挺起身体,这似乎方便了锦瑟的手指

第3回

在腔道里搅动,女人已经湿润的肉洞下意识的夹紧侵入的手指。
 
   “哈哈哈,你真是贱呀,夹住我的手指在往里面吸呢,是不是很想要我找个男人给你插进来?可惜,这里没有男人,只能委屈你了”
 
   锦瑟吩咐宫奴拿来一个刑杖,揪住她的头发往后,迫使她抬起头来,她依然凑近云罗的耳边:“这个东西插进去就能满足你了,是不是?你可服了?服了就点下头,否则,我就让它喂饱你,如何?”云罗微微睁开眼镜,看到锦瑟得意猥琐的嘴脸,又看到粗陋的刑杖,苦笑一下,闭上了眼镜,她知道即使自己承认服了,也不能免去接下来的任何酷刑。锦瑟恼羞成怒,扬手打了云罗一记耳光,厉声吩咐宫奴:“来呀,给她插进去。

“慢着”,就在刑杖就要插进云罗下体的一刹那,传来一声断喝,只见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与锦瑟俯首耳语片刻,锦瑟听得脸色一变,对众宫奴说道“大家知道宫里头什么最不值钱?是奴才们的性命。各位要想保住性命,就锁上自己的嘴巴,别怪我和张公公不曾照应在前,可都记住了吗?”锦瑟吩咐两个宫人把云罗解下,依旧关在柴房。
 
 其他宫人散去不提。
 
 皇宫
 
     皇宫里隐隐约约有个传说,只在最底下的粗役宫女太监们口中交相流传,永巷西场子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奴隶,容貌生得极美,自入永巷,每日受到非人折磨,境况之惨,难以形容。宫正司的典正锦瑟大人并且扬言,若这奴隶继续不肯听话,就把宫中千百种刑罚一一加诸其身,让她都尝一遍。
 
     几名宫女人头抵着人头,争相议论:
 
     “上千种刑罚,那岂非很可怕?那奴隶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女子,怎么受得起?”
 
     一个年资较长的宫女:“你进宫没多久,懂得什么?宫中惯例是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身,折磨人的办法有的是,象前几天吊起来打,那只是最下乘的手段,真正折磨起来,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错,听说昨天就是这样,不打了,而是把头脸遮住,捆着置于荒草丛中,叫蚊虫蚁虻,咬了一夜,今早放开,那个奴隶简直就是疯了,稍不留神,她就自己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众宫女齐齐打了个寒噤:“怎会这么惨,那个奴隶倒底犯了什么罪,锦瑟大人要她听什么话啊?”
 
     “犯罪,不听话,这些可能都是借口。没听见那奴隶长得很美吗?打得这么惨,西场子里不都在说,她那张脸,不曾损到分毫?”
 
     “对,据说先前罚到永巷,伤重昏迷不醒的时候,上头给她治伤的药,咱们多高位的主子娘娘都没听说过……”
 
     “那要照这样来看,不听话……只怕是不听那一位的话?……”
 
     所有宫女忽然噤声,齐齐回头。
 
     太监张华就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不已。
 
     “张公公!”
 
     “张公公!”
 
     有一名宫女认出这位当前的大红人来,吓得跪倒,忽然哗哗跪了一大片:“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张华看着她们,半晌,才轻言细语道:“九重宫阙里头,什么传得最快?是流言。九重宫阙里头,什么最不值钱?是奴才们的性命。各位要想保住性命,就想锁上自己的嘴巴,别怪咱张华不曾照应在前,可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还不站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奴婢谢公公!奴婢告退了!”
 
     待宫人走远,张华这才转身离开。
 
     而他过来的这个方向,很显然,就是宫奴聚居之处的永巷。
 
     三个月前,张华还是个没品没级、伺候赵良媛的随身小太监一名,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对主子忠心耿耿。
 
     这份如今忠心显然得到了最大回报,皇上的亲母迁入慈元殿,作为赵良媛最信任的内监,张华也跟着水涨船高,升任慈元殿首领太监,权势熏人。只不过张华为人倒好,丝毫看不出因此而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丑态。
 
     张华回到慈元殿,太后早就等着,立刻把人打发开,问道:“可曾探得明白,是梁小姐么?”太后原为宫女,一夕春风后得子,虽说母凭子贵也不过进为良媛,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把生母尊为皇太后,因之前地位过低、且故皇帝的皇后犹在人世,朝廷反对声音较众。但在后宫,已无人不以“太后”呼之。太后所指“梁小姐”,也就是云罗,之前云罗虽已受封为韶王妃,但太后见过的云罗一直都是“梁小姐”,印象中,也就“梁小姐”到如今了。
 
     张华道:“回太后,那千真万确是梁小姐,……就是宫中所传惨受折磨,据奴婢看来,也不象是假的。”
 
     太后一惊,道:“去,把皇帝找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将将晚饭时分,皇帝才到了。太后早就等得坐立不安,气道:“你还记得过来!”
 
     皇帝道:“政务繁忙,母后莫怪。”
 
     “真是政务繁忙么?还是心虚不敢来见我?”
 
     皇帝事母至孝,每天早晚请安必不可少,这几天总托辞不来,无非为了那件事情在皇宫里渐渐传开,也怕太后追问不休。但是这件事迟早总要传到太后耳朵里,他的怕不过是嫌解释麻烦,微微笑道:“儿臣所做的事,于天于地问心无愧,对母后何来心虚隐瞒?”
 
     太后道:“哀家叫你非别,只想你亲口说一声,梁小姐怎么样了?”
 
     皇帝笑容慢慢隐去,慢吞吞道:“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梁小姐了。”
 
     太后道:“唉,你也别故意和我较劲别字,哀家所说的梁小姐,当然就是韶王妃。”
 
     皇帝答得飞快:“韶王妃谋逆在前,不敬在后,金瓜击顶施以极刑,朕恩准发还尸首。”
 
     “果然如此,永巷的云罗又是哪一个?”
 
     “一个贱奴。”
 
     皇帝满不在乎地回答,却想起今天早朝之前悄悄去看她的情形。她在那间黑屋子里,因为浑身被蚊虫叮满,手足稍得自由便因麻痒将自己抓得鲜血淋淋,从而将她全身都绑起来,绑得连手指都不能动一动,她匍匐在地下,人同尘土。他也不记得站在门外看她几时,她好象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脸来,从里面望到外头星光满天的地方,他躲得快,她却犹自痴痴望着,好似能感觉到他在看她。她嘴里塞着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发不出声音,也作不出任何表情来,却忽有长长一道鲜血于唇角边滑落。
 
     皇帝忽然回过神来,见太后落泪,惊道:“母后何故落泪?”
 
     太后啜泣道:“我是可怜这孩子,你若真是恨她,要报复她,痛痛快快赐死了也就罢了,何故令她受万般折磨?”
 
     皇帝愀然不乐,道:“当初她宁嫁韶王不嫁给朕,还不是看朕不受父皇待见料无前程,这等势利女子,有何可怜处?”
 
     “梁小姐不是这样的女子,皇儿,当年哀家后宫倍受冷眼,只有她对为娘知心着意,极是体贴,还总是托人送了东西入宫,替为娘打点下人,她要是势利,早就去绕着皇后和万贵妃转了。”
 
     皇帝闷声不响。太后又道:“哀家明白你是那个心结难解,她始终是嫁给了韶王,但不是哀家说一句过分的话,一直都是你过于冷热不定的感情令她害怕而已。你何曾真正对她好过?”
 
     皇帝嘴角边扯出一点难看的笑容:“母后这话,莫非还要让朕把这个失节的妇人收进宫中来么?”
 
     太后道:“哀家当然是绝无此意,只愿皇儿早早让她解脱。如今永巷女子的说法在宫中尘嚣甚上,她倒底还有韶王妃名号,一旦风声传出去,恐有损皇帝颜面。”
 
     “尘嚣甚上?”皇帝深黑的眼睛里募然闪过一缕寒意,“后宫的是非,果然传得不慢。”
 
     他随即对太后深深一揖道:“母后之意儿臣明白了,自当改正,儿臣处事不当令母后忧虑,此皆儿臣之罪过,望母后见谅!”
 
     太后叹道:“哀家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身为人母,哀家什么也没能给你,这一切都靠我儿一手一脚打拼得来,哀家只是坐享现成,倘若这样还能怪你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太厚颜了。”
 
     皇帝柔言道:“儿臣至为庆幸,有一位纯善如斯的母后。母后切勿再说如此话,那就是和儿子生分了。”
 
     他有意撇开上述话题,另外拣些闲杂琐事来说,不一会儿传膳,皇帝亲自陪太后一起用了膳,直到太后高高兴兴,似乎是完全忘记了那些烦恼,这才告辞。

因为时间还早,天气闷热,皇帝不想马上回宫,在御苑随意走着,仅留临止在旁跟着。
 
   晚风里夹着荷花的香气,皇帝闻着这个味道,不由得向荷花池走去。八月里荷花盛开的高峰已过,大片大片的荷叶稍显衰败,两三枝白莲、粉荷在暮色里孤伶伶地摇曳。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荷花,却发现一片片花瓣都变成梁云罗的脸。那一年盛夏末时,他们约在荷塘见面,他等候许久,忽然间莲动水摇,她从莲藕清香里抬起头来,穿着盈盈粉色的薄罗短衫,纤美异常,让他一瞬间误以为是荷花变出了人。
 
   水波轻响,荷花边上映出蒙蒙玉色,皇帝愕然,难道荷花仙子又显灵了?顺着柔光望去,却只见一个女孩子在水那边怯生生地笑着,皓手如玉,将一盏河灯推了出来。
 
   女孩儿不过十七八,因宫中尚在孝期,她做极淡素的装扮,只在肩带两侧垂下绝嫩的粉色。这缕粉色奇异地牵扯住皇帝的眼光,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女孩儿这才站起来,对着身着黄袍的他行了大礼:“奴家于缇,叩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是于昭容。”临止小声地提醒,“去年受幸,服侍先帝爷。”
 
   “于昭容?”这美女去岁进宫,大受恩宠,不过一年便进为昭容,但这都是昨日黄花,老皇崩逝之后所有未养育子嗣的妃嫔俱都打发在西边傛华宫,等待她们的就是寂寞清苦的后半生。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于缇一个用词,“奴家”,而非“臣妾”或“妾身”,这个女人,根本不肯承认如今尴尬的身份。
 
   他唇边勾起耐人寻味之笑,可沉默,她由始至终半福半跪,不知哪里变出一把团扇来,半遮面庞,唯余眼光脉脉如水。
 
   河灯一路扶摇而过,他一探身,把那盏灯打捞在手,开口说了两个字,却不是“平身”,而是:“过来。”看着对面那个纤小的女子双目于瞬间点亮,再福再拜:“谢皇上。”
 
   是夜皇帝临幸了名份上理应是他“母妃”的女人。
 
   欢爱过后女子倦极眠稳,皇帝则清醒地睁着双目,她象只柔顺的小猫样蜷缩在他臂弯下面,睡姿很乖,不愧是他那个皇帝父亲崩逝前一年最得幸的宠妃,看得出连睡觉都是经过刻意训练过后成为习惯。
 
   他手指探过去,摸着她的耳垂,软软的、滑滑的。手指往下移,摸到她的脖子,接着是锁骨,纤细而精巧。这女子真是天生尤物,就算黑夜里的抚摸也觉着锺灵玉秀。他想:“朕如今富有四海,这天下万事万物皆为朕所有,何患一女乎?绝色女子多得是,朕根本不在意失去一个她。”不住这么想,心里却空落落无法填满,很是难受,他的手已经探到她最最丰满柔软的地方,吸了口气,忽又生出无限烦燥所致的冲动。
 
   忽听外厢一记轻咳,声音很低,但在深夜里传进来清晰异常。皇帝即刻冷静下来,随意披一件外裳,步下龙床,走到外面殿里。
 
   临止及锦瑟在这里等着。
 
   “皇上。”锦瑟上前跪下,双手高举一个纸包,“正如皇上所料,太后交代今晚三更,赐她一壶酒。”
 
   皇帝接过纸包,看了看,并没立刻丢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朕的母后,心也忒软,她是想让云罗喝毒酒身亡,朕就不能继续折磨一介弱女。呵呵,亏得朕早已料到,要是让太后成功了,朕一番心血岂不就白费了?”
 
   “皇上圣明。”锦瑟道:“太后仁慈乃万民之福,但皇上严酷对待那人,实有苦衷,何不向太后明言?也省得皇上除要对付那些人以外,又得防太后好心办了坏事。”
 
   皇帝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要。”
 
   提到母亲,这个喜怒不露的皇帝眼中微流温柔:“母后敏柔,在后宫廿余载,既不能得宠,但也不因此而见害,都是因她这种与人无伤的性情所致。那么困难的二十多年都挣扎过来了,难道如今她贵为太后,朕倒要让她费神耗心?朕不忍,而且她也是决计做不来的,就算明白朕之苦心,也还是一样会觉得朕用刑过苛,甚至还会认为利用一女子手段落于下乘,所以说和不说都是没差别,好在这件事也快告一段落,朕和母后这方面矛盾也很快就消除了。”
 
   锦瑟一怔,面上募然转过不郁之色,紧接着一连串问道:“柳欢宴果真沉不住气了?他这种沉着之人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冲动行事?他想做什么?”
 
   问得多,皇帝概不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把锦瑟看得冷汗淋淋,急忙跪下道:“奴婢一时情急忘形,皇上恕罪!”
 
   皇帝冷冷道:“你那么恨云罗,当然希望永远不要有人站出来,希望她任你折腾的日子愈久愈好。”
 
   锦瑟连连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敢!”
 
   “起来吧。”
 
   “谢皇上!”
 
   这时临止宛若打圆场似地笑道:“皇上,就是您不说告一段落,奴婢也想大胆劝您暂时缓上几天再说。”
 
   皇帝道:“你有何意见?”
 
   临止道:“人是一根弦,云罗原本是金娇玉贵的大小姐,她这根弦可不是太坚韧,锦瑟这些天来对她所用的刑法,依奴婢看很快要超出云罗的承受能力,这根弦绷到极限了,再加一丁点力就要断了,到时就算再想尽办法不令她自尽或者事后用上好伤药去医,恐也于事无补。如今丞相大人眼看忍不住了,在这当口折了这女子,未免前功尽弃。”
 
   皇帝想起躲在柴房外面看她的一幕,嘴角边流出血来,显然是呕出来的一口血,临止所说并无夸大,不由点了点头。
 
   “行了,朕心里有数,锦瑟你先退下。”
 
   锦瑟明知皇帝和临止还有话要谈,她很明显尚且不到皇帝如此信任的地步,心中失望,也只得退出宫去。
 
   皇帝来回踱步,殿内宽敞,有风穿行其间,然而天气溽热,这股风粘粘湿湿,吹上身极不好受。
 
   “临止,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过于狠毒?”
 
   临止躬身道:“皇上圣明,一定有皇上的理由。”
 
   皇帝笑了笑,道:“那么你说说看,朕如此对付一介弱质,倒底有什么理由?”
 
   临止道:“奴婢想,定然是针对柳丞相。”
 
   “然后呢?”
 
   临止想了好一会,道:“皇上,请恕奴婢说一句大胆杀头的话,皇上利用梁云罗对付柳欢宴,这筹码还不够,就算丞相出手,无论是杀、是救那女子,都不会动到根本。”
 
   “你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但朕什么时候说要动到他的根本?”
 
   临止眨眨眼睛,临止是个秀气逼人的少年,一双水瞳在思索之时波光潋滟。
 
   “柳欢宴这人,完美无缺。”
 
   皇帝冷冷评述着帮助他登上龙座的那位最大功臣,完美无缺四个字是好字,但是用他的语气说出来,就未必尽然。
 
   “他没有来历、没有家世、没有父母师承,没有任何亲人。当初出现在京城,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虽然成了亲,看似有了家庭羁绊,不过临止你可知道,”皇帝倏然露出一丝诡谲笑意,“成婚一年,柳欢宴尚未与妻子圆房。”
 
   “啊!”临止为人镇定,还是忍不住轻轻呼出。
 
   “谢盈尘这人朕见过,才貌俱是上上之选,朕想不出一个成年男子面对如此佳人无动于衷的理由,只想到一条:他不需要这个妻子,他也不需要这个家。表面上他在大越国已是位极人臣风光无限,而实际上,柳欢宴依旧孒然一身,无牵无绊。换言之,朕如果想对付他,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能让朕对付的破绽。”
 
   临止轻声道:“只有他那丫头,还有梁云罗。”
 
   “不错,但朕要动到那丫头,只有意味着撕破了颜面。”
 
   临言依旧轻声细语,慢慢地说:“朝政大半在丞相掌握之下,九城驻军尚未归心,眼下就撕破颜面,实为不智。”
 
   “何止如此?”皇帝冷冷笑道,“这皇宫,这高高的红墙以内,也到处是他张下的一张网,朕如今所能倾心信任的,唯有卿家一人而已。”
 
   临止是个太监,皇帝口称一名太监为“卿家”,而且还是唯一的“卿家”,那实在是无上荣光。所以临止立刻跪地伏身,以表示感恩戴德、肝脑涂地。
 
   皇帝摆手让他起来,接着道:“朕折磨云罗,不是要和他撕破脸面,只不过是想从柳丞相交织完美的天罗地网里,撕开一道口子。朕赌的就是在对待那女子上,朕比他心狠,眼下来看,是成功了。”
 
   “丞相大人他动了?”
 
   “对,动了。”皇帝薄薄的嘴唇抿出一条坚毅纹路,“尽管这个人是朕所未料及。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动了就好,顺着这个人,朕能抽掉一整条线,今后这皇宫之内,柳丞相的这张网,不再完整,朕终于可以暂时安心睡上一阵子了。”
 
   临止叹息道:“可惜云罗。”
 
   皇帝冷笑道:“她从嫁给韶王之日起,就该受到今日报应。朕一点也不觉得甚么可怜可惜,等到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朕自会给她一个痛快!”
 
   临止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道:“丞相不会反击?”
 
   皇帝道:“暂时还不敢。朕和丞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正如方才你所说的,九城未伏,军心动荡,他也是个聪明人,在这时刻,朕不管拿了什么他的短处,也无论他做了点什么小动作,都无伤君臣二人的感情。但是朕要让他明白,朕才是真龙天子,朕才是天命所归!臣子,始终是臣子,他要做的就是如何辅佐天子而已,而不是凌驾于天子之上!”
 
   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伴着这霸气十足的四个字,远处惊雷低鸣,而宫室深处于昭容慢慢地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她细细体味这八个字,抿唇浅笑。
 
 抱歉各位,我先前说过,这篇文错字排序都有点问题,而且现在的文文内容和以前的有点矛盾,需要修改,否则和前面的内容连不上,后面的文也没有多少sp内容了[ 此帖被nuexp在2009-12-12 12:14重新编辑 ]

张华背一个小包囊,匆匆忙忙拜别太后之时,掉了眼泪。
 
     太后只知他忽生恶疾,不能延留宫中,却不知一只脚踏出宫闱,世上就再没有张华这个人了。
 
     皇帝能容忍柳欢宴在宫里面张出一张细密周全的网来,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区区一个内侍胆敢与外臣勾结。留给张华临走前足够的颜面,是有意让一无所知的太后继续蒙在鼓里,也是作为张华明白事理、并不敢借着服侍太后多年这个因由来又哭又闹闹得大家不欢的一点奖赏。
 
     太后虽也舍不得张华的离开,不过眼下更让她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宫中消息当真传得飞快,少了张华这一只忠心耿耿的耳朵,她还是于皇帝临幸于缇的翌日便得知,她那皇帝儿子又干下这件殊不光彩之事。――当然,这也是柳欢宴动作最快的给予皇帝的一个反击。这件事让谁知道不成?唯独太后不能听说,可想而知的一场烦恼气。
 
     太后是越听越惊,越想越气,越思越悲。
 
     皇帝登基,龙座未稳,九城驻军尚自虎视眈眈,满朝文武待时而发者亦大有人在,但皇帝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先是以九五之尊近乎下三滥地对待一名弱质女流,紧接着又发生了私通母妃的奸情。
 
     但这件事情也透着奇怪,皇帝从来就不是个耽于美色之人,十八岁分府出宫时娶了议侍郎之女为妃,不幸这位王妃难产而死,不久之后皇帝认识了梁云罗,似乎是陷入苦恋的年轻皇子别说续弦,就连侍妾都没收上一个。如此自律甚严之人,怎么一当上了皇帝,好象种种行径大变呢?
 
     皇帝照常过来请安,太后憋了一天的话,准备痛责一番,但皇帝只说了一句,就把她所有的怨念都打发到九霄云外:“今日朝议册后以及选妃等若干事宜。”
 
     “册后?!”太后又惊又喜,这方面她的情感和普通人家的母亲没有任何两样,想儿子讨媳妇、抱孙子,早就想得望眼欲穿。皇帝即位,没有个与之相当的皇后,本来也不大象样,若是有了皇后,昨晚那类丑事就不大可能发生了。
 
     不料皇帝若无其事道:“但是为朕所拒,如若这帮死脑筋、古板的家伙继续不肯承认母后太后地位,朕就是不选妃、不册后,朕这就和满朝文武卯上啦,其奈我何?”
 
     太后一则以喜,喜儿子的孝心,一则以忧,哪有皇帝和满朝文武硬掰闹别拗的:“这可使不得,册后选妃与我为太后,本就是两回事,不相干的,皇儿你可别胡乱呕气。”
 
     皇帝笑道:“母后别管,反正您安心,不久的将来,他们准得低头,母后,你就等着正式入宗庙上尊号,将来亦能进入寝陵,与成皇帝同椁。到那时他们让一步,朕也让一步,岂不皆大欢喜?”
 
     能够成为为皇家宗室所承认的正式“太后”,这也是太后梦寐以求的夙愿,听皇帝说来很有把握,便道:“哀家不懂政事,更不敢干涉皇儿,但皇儿你自己要好好把握了,可千万别卯得太久。”
 
     皇帝微笑道:“儿臣心中有数,母后不必耽忧。”又道,“张华有病离宫,母后身边少了得力之人服侍,余下那几名宫女必然一时之间难以凑手,朕给母后带了个人过来使唤。”
 
     他拍了拍手,外面走进一个美貌女子,向太后叩首:“奴婢锦瑟,叩见太后娘娘?”
 
     “锦瑟?”太后还记得这个名字,这不就是那位在永巷把云罗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锦瑟吗?她沉着脸道,“她不是宫正司的人吗?皇儿何故叫她到这里来?”
 
     皇帝笑道:“锦瑟为人能干,能解朕忧,先前她也并非是宫正司的,不过因朕有要事,临时派她过去。如今母后身边少一个得力之人,朕思来想去,锦瑟她一定适合的。”
 
     太后哪里知道皇帝是防慈元殿里尚有张华余子,特意调派锦瑟过来,但见了这名心狠手辣的女子,倒想起来:“你把她打发到哀家宫中,永巷那边呢?”
 
     皇帝呵呵一笑,道:“母后之意儿臣领会,试问儿臣何时又曾令母后失望?以后母后别再半夜里赐酒给人家喝了,永巷那有些什么人,朕贵为九五之尊,哪儿记得住呢?”
 
     言下之意他不再过问永巷云罗情形,太后颇为欣慰。皇帝趁机提出告辞,等他走后,太后方才想起来,准备了一下午责备他的话,竟然一句也没说出来,真拿这宝贝儿子毫无办法。
 
     皇帝回至养心殿上,见到于缇还未离开,似乎很是诧异,淡淡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于缇眼巴巴等了一天,满心指望再续前缘,没料到皇帝冷淡如冰,这和她预想的相差颇远:“我等皇上……也没人赶我走啊。”
 
     皇帝怒道:“你是先皇妃嫔,留在朕宫中,成何体统!那帮奴才不知请主子离宫,真是岂有此理!”
 
     两旁内侍慌得跪下,道:“皇上,奴婢也有请过于娘娘离宫,怎奈于娘娘不理,奴婢们未敢作赶,罪该万死!”
 
     白天确是有个小太监说了声,不过声音极低,态度又是胆怯,于缇嫌他多事,只白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如今太监为自己分辨,她倒不能说奴才们不曾请她离开过,一时窘迫难当,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皇帝道:“说你两句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怎样欺侮你了呢。”忽然起手,给她拭了一把泪,他本来冷若冰霜的颜面,微微露出暖意,手指更是轻柔,口中却道,“好了回去吧,养心殿不是你能常来之处,以后别再来了。”
 
     于缇如五雷轰顶,哭道:“皇上!臣妾已是皇上的人了!”
 
     这话说得,真是太不配合了,皇帝明明只是演一场戏,但这个唱对手戏的小女人配合得如此生涩,他实在有些索然乏味,临止笑咪咪向皇帝躬了躬身,皇帝沉着脸点了点头,临止便忙上前道:“于娘娘别哭,恐有损凤体,奴婢先送娘娘回宫。”
 
     次日传出消息,先皇昭容于缇为太后祈福,自愿带发修行,修行地点暂时定于宫内的玉清观。
 
     是夜一乘小轿将于缇接到闲人少至的延春阁。
 
     皇帝在那儿等着,笑道:“今日可尚怨朕无情?”
 
     于缇羞红双颊,却又心慌意乱,将身一倾,投入皇帝怀中。皇帝抱着她娇小的身子,一双大手毫不客气地满身游走,却在她耳边笑道:“朕在荷池边上见卿,与今日之卿,判若两人。”
 
     于缇已经浑身酥软如麻,听得此言,募地一僵。
 
     “你身后有个智囊,”皇帝嘴唇贴近她的耳垂,吻得她痒痒,“告诉朕他的名字。”
 
     “皇上……”
 
     皇帝轻笑:“神机妙算的柳丞相?”
 
     于缇惶然,但是皇帝依旧在吻她,吻得心神不定,欲躲不能,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皇上……”
 
     “投朕所好,朕很喜欢。”皇帝轻声道,雪白肩头裸露在他手下,“不过你听智囊的话,也只能到那一天你把河灯推过来为止,卿可明白?”
 
     “是,”于昭容双颊如火,眼睛亮晶晶的,便是这时让她去死,只怕也毫不犹豫地死了,更何况是让她不要再听别人的话而已,“皇上!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同一个夜晚,不同的地方。柳欢宴着一袭薄绸白袍,对着天上澹澹月色,悠然道:“于缇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对手?一败涂地是理所当然,今后她是皇上的人,从身到心,全

第4回

部都是皇上的人。”
 
     浣纱问:“大人,你处心积虑将于昭容送到皇上身边,却是为了给他一个全心全意的身边人吗?大人岂不枉为他人做嫁衣?”
 
     柳欢宴微笑着道:“如何?不能吗?”
 
     浣纱眨眨眼:“大人笑得很狡诈的样子。”
 
     柳欢宴笑骂:“没大没小的坏丫头!”
 
     浣纱格格笑着躲开,闹了一阵方道:“可我是真的不懂,请大人指点。”
 
     柳欢宴正色道:“这次我是真的送他一个人,别无他意。”
 
     浣纱瞪大眼睛,还是满脸不信任。
 
     柳欢宴道:“浣纱,有些事情,需知分寸,如果出手,更需时机。皇上他不是一个听人摆布的皇上,所以君臣之间偶有小小的龉龃,但自我辅佐皇上起始,何曾有过二心?如今九城未平,军心未伏,宫中那位先帝的遗妃于昭容,便是可居于其间调停作和,一粒很有用的棋子,你接着看就明白了。”
 
     浣纱似懂非懂,笑道:“大人的深意或者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不过这毕竟不是浣纱关心的事,浣纱所关心的,还是大人的身子。”
 
     柳欢宴一见她提起手中食盒,立即道:“哎呀浣纱,你看月上中天,好风徐来,真是良辰美景。”
 
     “对啊。”浣纱把食盒放在一边石桌上,笑盈盈地回答。
 
     “你看那残荷风摆,多象一位袅娜美貌的少女,咳咳,浣纱,就象你的身姿。”
 
     “嘻嘻,大人过奖了。”浣纱打开食盒。
 
     “咦,浣纱,你看是谁来了?”
 
     “深更半夜的,还能有谁来?”浣纱端着药碗,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月洞门边空空如也,她再转头,发现原来柳欢宴站立的地方也是空空如也。
 
     她咬牙切齿:“柳欢宴!”
 
     
 
  008 拶破愁城,夜半鼠窥灯
 
     云罗睡得不安稳,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口渴、心跳、胸闷。经过这些日子了,每当梦中醒来,都是同样的感受,一丝儿也不曾舒缓,手和腿被压着,由麻木至痛楚,由痛楚至酸涨,由酸涨又至麻木,手脚上的肌肉都突突跳着,她的神经也是这样突突跳着,好似随时要绷断。
 
     伸手拉紧身上所盖的那条味道很重的薄被,把身体蜷了又蜷,完全躲在那下面,可她还在不断地发抖。隐约听得窗外虫啾鸟鸣,一声长,一声短,枭啼夜泣地响着,她仿佛突然之间又回到那个荒野露郊,目不视物,手足皆锢,她的世界是将她溺毙其中的无际黑暗,耳朵里只有这些声音,她如同浮在万年沼泽之上等待腐烂的一块朽木。
 
     眼泪慢慢地滑落下来,多少夜了,那天晚上被伤害得彻底的身体也逐渐养好回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也都结完痂脱落了硬壳甚至褪完之后的浓一块淡一块的痕迹也日复一日淡下去,可是那种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痛痒从不曾在她心里淡过,她死也忘不了,那一夜浑身万蚁噬心的绝望呼号,那么难受,宁愿死上一百次也不愿意那么难受,她要真是一块朽木就好了,可是她偏偏有感觉,她有心,她这娇生惯家的大家千金远远没有比一般人更能持久的耐力。
 
     那一夜过后病得又一次快要死了,皇帝大概是折磨她久了失去兴味,又或者是他不想把她在短短的日子里弄死了,最近一阵都没再派人专程来难为她,连锦瑟也走了,只是派人以言语打磨她一番,大意无非就是不要想着自杀,别要死不成反而引来更多灾祸,再者,让她想一想韶王和家人。
 
     她很清楚韶王之辞,不过是一句恐吓,流血之夜皇帝没能趁机除得了韶王,暂时皇帝就动不了他,毕竟韶王是先帝嫡子,于朝中又一向广有贤名,他可以竭尽所能打压但是不能草率动他。皇帝就算再怎么荒淫无耻,那也是对着她一个弱女子使尽恶毒,面子上该装的一样不能少。
 
     但是家人就不一样了。她母亲早逝,只有父亲,但还有一位异母的兄弟。他才八岁,她父亲中年方才得子,爱之若奇珍,就是她也宠得什么似的,她完全没有抱着什么等弟弟长大了报仇雪恨重振梁家这些念头,只是再难熬的时分也在想着要给弟弟有一个机会平安地长大。
 
     所以她受刑时虽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便死了,从此后无知无觉,当清醒过来,理智回到心里,就不敢妄动。她知道那不是威胁,皇帝要是折磨她还没出够了气,她就草草地死了,势必将把一腔怒火对准她如今已全无凭依可言的家族,韶王她丈夫的日子也会更加难过。
 
     纵然夜夜噩梦,夜夜惊心,她却不得不咬牙忍着,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君要臣不死,千难万劫也只能活。“活着有时比死了更痛苦”,柳欢宴的孪生妹妹柳欢颜曾说过这句话,她只不信,如今信了,但又有什么用?
 
     角落里蟋嗦一声,她陡然大大一惊,几乎没跳将起来,把被子缠得更紧了,浑身僵硬地听着些微异声,毛骨悚然。她把头也藏在了被下,可是没用,她明明见着了两道利光,因饥饿而凶狠。这种光芒越聚越多,且越来越近,逼着她,她已可触摸到那些毛茸茸的感觉,它们近身了。
 
     “啊——”她尖利地嘶声长叫,叫声划破夜空,顿然失去知觉。
 
     她从很深很深的梦境里醒来,还是噩梦,只是耳边依稀听到人声了。
 
     “又是这样,晚晚都晕,她有完没完啊?”
 
     “就是这样,病没好,一天天拖着,拖得越久,上头越发怜重,要是我也就好不了啊。”
 
     “哼,她是到永巷来当奴才的,还是享福的。”
 
     “你眼红,不上趟啊,还是做好咱们的奴才本份罢了!”
 
     虽然是绝非善意的对话,可她不管,只要是清清楚楚的人声,就能让她想到满地阳光,如许明媚,可以驱走她心头寒冷与黑暗。
 
     不过终究不能这么一天天躺下去了,永巷上人人都认为她好了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怕也认为她好了,无非装病躲懒,一怒之下不知又会做什么。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绾了把头发,扶墙慢慢走了出来。
 
     如今脚镣早就去掉了,唯体犹虚弱,走一步都象是踩在棉花堆里,天旋地转。这样子确实是干不了活,一想到一车车高山似的净桶,由不得满心发慌,眼中噙泪。
 
     然而众人虽是口舌尖利,因精奇嬷嬷受了吩咐,倒也不难为她,看她这副样子,既是自己出来了,也不叫她回去,只打发她在院子里干些闲活,洒扫之类,却连井水都不教她挑。直到四五日后,精神略复,才派她正经一些活干,依然是最易发付的差使。
 
     夏季的尾声于蝉噪中送远,秋凉渐浓。
 
     永巷是整个宫廷里最消息最为闭塞的地方,就算他们包揽了整个皇宫最重最苦的那些活,一般也都是由主事的太监宫人替她们领来,做完了自有人交接回去。就是难得因清洗洒扫等活走出永巷,必受严格看管,不许与外人交谈一语。
 
     即使是这样,有些消息象长了翅膀,迟来、晚到,终究还是会飞进来的。
 
     云罗听说,皇帝即位后,便立意要尊其生母为皇太后,至少是与先帝永昭皇后并肩,两宫皇太后有失制仪,起先朝臣不允,而这次在言官掌有绝对影响力的柳丞相也未出面帮忙,所以胶着下来。但皇帝不达目的势不罢休,和一干朝臣梗着,不尊太后,自称不孝,连选后大典都不肯进行。皇帝在位没有皇后,罕纳妃子,而且隐隐听说还有不端之事,大大关乎朝廷颜面,而且不立皇后,不选妃子,也伤害了各方势力,于是群臣退让,朝议尊两宫皇太后,永昭皇后尊为圣母皇太后,皇帝生母尊为母后皇太后,此一回合皇帝胜。
 
     圣母皇太后于宫变那夜之后立刻搬出宫去,对外名为静养,实际上是暂避风头,也是为了保全韶王给皇帝一个天大的面子,但此时圣母皇太后继续居于宫外不合祖制,而皇帝也需要这位太后来配合一场母慈子孝的戏,便将圣母皇太后请回宫来,居住寿春宫。
 
     这其实还是母后皇太后占了便宜,向来历代太后都是住在长安宫的慈元殿,可是圣母皇太后先前贵体不适出宫静养,母后皇太后先一步住在那里了,她到了今天,再强势也不能逼人移宫,只得委屈住到寿春宫去了。
 
     圣母皇太后即是韶王亲生母亲,云罗正经的婆婆。性格极为强势,人又生得极美,那时候连先帝爷有时也怵她三分,韶王温柔多情遇事隐忍性情绝佳,云罗曾经诧异宫中高上云霄的贵人居然还能保持如此人见人爱的性情,拜见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方知,这都是叫他母亲生生逼出来的,母亲太强势了,儿子处处都听她的,不知不觉就养成一个互补的性格。
 
     但在纳韶王妃一事上面,韶王意见是与其亲相左的,当时的永昭皇后并不喜欢梁云罗,梁家虽则三公五世家大族大枝繁叶茂,可从来都占着清名,说白了就是个书香世代,没什么实质性的力量,而定王穆澈日益在军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封妃是大事,更是个招揽力量的机会,怎么能够平白放弃。韶王在这件事上坚决不肯让步,最后还是皇帝亲自召见了云罗,十分欢喜,才让韶王如愿。
 
     云罗听着圣母皇太后回宫,也只淡淡的,连眉眼也未动一下,她如今是冒了不知什么人的名额发进永巷的贱奴,原来的韶王妃根本就已经死了,太后还宫时永巷贱奴备受折磨引起的风声渐已告一段落,未必能够听说她的。更何况太后从前就不欢喜她,如今想必更加恨她,若非韶王娶了个没用的梁家女儿,韶王或者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压下来。如今顶着韶王妃名头的梁云罗早已死去,就算太后听闻永巷有一个来历蹊跷的贱奴,也不会上心。
 
     起先十来天,云罗还天天担惊受怕,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又会记起她来,将近一个月过去了皇帝没再找她麻烦,听说选秀在即,估计他有一阵子忙的了,等到众妃入宫,中宫有主,自然更加记不起她这个蒙着尘灰的人了。于今只要她谨言慎行,不出差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两三年一过,什么风声都淡了,那时自己是死是活,怕都不会有人在意了。
 
     她想得甚好,却偏偏有人从始至终记得她。
 
     这个人是宫中另一位要人:万太妃。

万太妃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只要看她既不住在傛华宫也不依附两宫皇太后,而是单独占着一个玫福宫,便知一斑。且不说从前她在宫中专擅君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贵妃,就是她的儿子定王穆澈,也足以使人不敢轻易侧目。
 
   穆澈于宫门有变那夜不知何故只身离京,正因这样,他成了皇帝最想铲除而又没能铲锄成功的人之一,穆澈如今远在边防握有重兵,既让皇帝头痛,又让他不得不将万太妃以奇货居之。万太妃几次请求离宫到定王那边去,这也是符合制仪的,可皇帝硬是扯着十万八千里不相干的孝道把她强留在宫中。
 
   先前圣母皇太后未曾归宫,万太妃独木难支,很是老实。圣母皇太后一回了宫,便等于立刻她面前起了一座大大的屏障山,有风有雨,都先吹到那座屏障山上面,虽说她之前与圣母皇太后也算不上和睦,可眼下两个人的眼中钉,毫无意外是那个母凭子贵飞上凤凰枝的母后皇太后,自然而然就走得分外亲密起来了。
 
   这阖宫里没人敢讲皇帝不是,万太妃敢,先是把于缇失节之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接着说明韶王妃未死,充入永巷,更隐晦点明皇帝这般大费周章让她隐姓埋名活下来的原因,也无非于临幸于昭容相似。
 
   圣母皇太后性烈如火,一听这般奇耻大辱,如何能忍,当天就拿了七尺白绫,叫人带给于昭容。可怜于昭容哭闹不休,挣扎不已,再三巴望熬过时辰把皇帝盼来,终究胳膊扭不过大腿,被生生吊死在带发清修的玉京观里。皇帝知闻,不过一笑了之。
 
   差不多的时候,云罗也被秘密召唤至寿春宫。
 
   叠叠如愁,却向幽香暗断魂云罗是直等见到寿春宫,方才明白两名凶巴巴的内监要带她见的是谁。她心内惶惑,原本对那位性情刚硬的婆婆便有所畏惧,没入宫后她更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想着见到圣母皇太后的滋味,那一定不好受得很。
 
   不料圣母皇太后难得的客气,她刚刚跪下叩首,她便一迭声叫起,并且打发闲人远避。云罗怔怔地被她拉了起来,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粗布衣衫的女子,忍不住滴下泪来:“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觉出云罗身子轻微颤抖,目光更是不敢与她相接,便叹道:“哀家有这么让你害怕?”
 
   云罗不知说什么好,太后的儿媳只有一个,可是“韶王妃”已经死了,她是贱奴,可她又实实的不是这个贱奴名义上所代表的人,说是欺君,不说也是欺君,只有沉默。
 
   太后道:“哀家当初不赞成你和潇儿成婚,难道你至今犹自记恨?”
 
   记恨?她怕她尚且不及,何来记恨?更急的是,太后竟然打听到了她的真实消息,并且公开派人来找她,这消息怕不久就要传到韶王耳朵里,叫十八岁小王爷怎么办才好?
 
   她脸上流露出些微惶急,叫太后瞧了出来,柔声道:“好孩子,你心肠那么好,可惜老天怎么不开眼,把女儿家禁不起的噩运都让你受了?”
 
   云罗脸色唰的变白,旋即涨得通红,那些酷刑若噩梦,想到一点都是剧痛。太后若是真有些许爱惜之心,绝然不会这么清清楚楚地面说,和恶语羞辱毫无二致。她无地自容地重又跪下去,深深埋着头,咬着嘴唇不让哭出来,两边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每个夜里被惊醒的所有神经全部紧绷的那种感觉又来了,秋凉天气,瞬间夹衫都是湿的。
 
   太后仿若无觉,只握着她手,态度一味的怜爱温存,甚么异样也看不出,以沉痛的语气续道:“好孩子,你受了那么多苦,哀家原不该火上浇油。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哀家万般不忍,却也不能不来求你。”
 
   求?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被“求”的?云罗悲中带泪,止不住想笑,忽又一凛,顿时悟出太后那一层话意来。
 
   说下去,果然是:“好孩子,现如今潇儿他不知你在宫内受苦,虽然假韶王妃尸身发还,你是没名没姓地没入宫中,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宫中的消息终是有一天要传到潇儿耳朵里。潇儿爱你犹胜性命,届时必不怪你受辱给他蒙羞,定会豁出性命进来闹!于当前情形来看,一旦这样做了,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受,辱,蒙,羞。每一个字都似寸许长的钉子,缓缓敲进心房,痛不可当,云罗死死咬着唇,嘴唇破了,咸味顺着舌尖流入咽喉,与泪意稠在一起,血泪难分。
 
   “你说哀家偏心也好,自私也好,可哀家只有那一个孩儿,我的儿,你真也忍心见到那一天,韶王莽莽撞撞地进宫来惹祸,可那位,等的不就是那一天?哀家一个做娘的,是宁肯自己代替潇儿死了,我的儿啊,难道你就忍心坐视你夫君为你惨死么?”
 
   她说了半天,云罗抵死不开口,渐渐有些急了,心一横,最后的话语倏然冲出口来:“我儿,你–就成全了你夫君吧!”
 
   云罗自太后手中缓慢地、一点一点抽出手来。她没抬头,可是太后看见她浓黑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地坠着两滴泪,十指发颤,将身上宫奴所穿蔽衣理了一理,以大礼拜伏于太后之前:“太后有命,奴婢不敢违,奴婢尚有一事,恳求太后应允。”
 
   太后答应:“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这时急燥得很,连“哀家”的自谓也顾不上了。
 
   “奴婢若死,天颜震怒,奴婢一家未必能够保全,只望太后垂怜,将奴婢的爹爹与兄弟……”她说不下去,圣母皇太后于今在宫中是架空的,哪有实力可言,就是口头上作了承诺,也保不住亲人性命。然而太后要她死的话出了口,这便是懿旨,岂能有违?难不成闹起来,指着某人来搭救?倘若如此,粉身碎骨犹为轻,父亲还真是没有颜面活下去了。所以太后这话一出,她自愿死、不愿死,结果都是一样。
 
   或许本来就是她想得简单,委屈求全,在她想来是保护家人、保全丈夫不得已而为之,但旁人看来,则是她贪生怕死,这样被无限羞辱过的女子,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存活于世。
 
   太后于此亦是沉默,亦好象觉得她这求恳不近情理。云罗拚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生生地使其干涩,连最后一点泪意也逼了回去,再拜道:“请太后赐死。”
 
   语音陡然暗哑下去,透一丝冷冷疏离,她向来语气极是温柔,语速又慢,听着总是给人温顺之感,这丝疏离,大体上也算是对于这个人生最后一点怨怼。太后做着一脸慈爱,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侧目,身边心腹女官明菡便把云罗扶起,引往偏殿。
 
   待她走后,万太妃方才踱出来,微笑道:“姐姐,云罗该死,但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将她唤来处死,不是摆明和皇帝作对头?”
 
   太后犹自沉着脸,道:“只有这个办法能治她死。那姓于的小贱人只消叫人过去传话就行,但是她,哀家若是派谁过去,无论叫她服毒或自缢,皇帝一准能保她下来。可是进了寿春宫,哀家倒要看看,皇帝再怎么没皮没脸,怎么到哀家宫中来捞人?”
 
   万太妃笑道:“姐姐高见,妹子不及万一。妹子确也听说,那边那位也曾半夜里叫递壶毒酒过去,果然不成功,可不是姐姐深思熟虑?那一位要和姐姐比,这辈子都别想。”
 
   太后微笑道:“人家正在上风头上,咱们犯不着和她比。”语气亲昵,俨然两人抱成一团,不过太后太妃两个斗了廿年,彼此再了解不过,明知太妃把云罗未死的消息透露给她,绝对不可能是聊天拉家常那么简单,只是太妃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自己还真一时猜不出来。今天这个行动,确实是就和皇帝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不过她不怕,她在宫里什么都不做也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宫外还有个心腹大患,她和皇帝早晚是要刀戎相见的,眼下却不是时机,皇帝即位之初欲搏得个善名,不免顾忌多多,在这个时刻杀云罗没有任何不妥。
 
   万太妃又笑道:“不过这个云罗也满可笑的,还在求什么保父亲和兄弟平安,难道她的意思是忍辱偷生就为这两个人吗?梁家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她居然不知道?”
 
   太后微微一凛,道:“你说梁大人全家早就死了?”
 
   “是呀,当时是说梁云罗欺君谋逆,念在韶王以及梁家世代有功,只追其一人之罪,所以只把梁尚书打发到偏远地方作县丞,可是前番有消息传来,那对父子熬不过路途艰苦,都死在了半路上。”万太妃说得极快,竹筒倒豆子般快快倒完,而后若无辜般问道,“姐姐,莫非这消息连你也不曾听说?”
 
   太后脸色微微沉黯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答得却迅速:“哀家不知。”
 
   万太妃目的已达,当即微笑着施礼退出宫去。太后迫不及待跳了起来:“传明菡。”
 
   偏殿里十几扇长格窗户关得严实,有种空气凝止的寒冷。垂地纱帘,在黑暗中氤氲出带着雾气的白,微呈诡异。云罗跪下,听着明菡用毫无感情的冷漠声调道:“太后有旨,恩赐云罗全尸。”
 
   纱帘后面放一张长条春凳,内监过来扶着云罗在那上面仰面躺下,分别按牢她的手足。
 
   她静静仰面躺着,也猜不出太后要用什么法子来折腾她。看样子不象是缢死,她心里也是不希望这样,听说缢死的人吐舌暴睛,临死前丑态百出,她虽是什么丑都出过了,什么面子都下过了,总想着死后保存一些儿颜面。太后要是给予她这点颜面,她也就感激得很了。
 
   明菡却迟迟不来,她听到有人轻手蹑脚走进来,把明菡唤了出去。过一会明菡带着一炉点好的苏合宁神香回来,却招手令内监把她扶坐起来。
 
   “太后请韶王妃更衣。”
 
   云罗莫名其妙,她也不说话,任凭摆布,不一会儿拿了衣服过来替她换上,黑暗中扫了一眼,发觉是套宫装,明菡又替她梳头,她明白过来,是让她以韶王妃的体面死去。其实她只要留个不出乖露丑的全尸便满足了,但太后多番手脚,也算好意。
 
   换好衣裳,又梳了一遍头,照样儿如前扶她躺着,两头各有人按定手足,心知大限到了。
 
   忽觉面上一湿,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袭来,鼻息受阻。紧接着第二块湿巾敷上面庞,第三块,第四块……一重重上到七块,这种蜀锦绣帕里混着天蚕丝,最是厚密沉软不过,浸了水,越发沉重,密不透气,第一二块尚有些微缝隙可供呼吸,再往后便透不出气来。云罗以为她能冷静直面死亡,可是死亡来到,还是这样的痛苦,窒息过后是胸闷,胸胀,胸痛,胸口一股气流阻塞,在她身体里疯蹿,要寻一个出口,直似将她身体撑破一般。
 
   她手足不住抽搐,被按得死死,不能动弹分毫,只有头部微微晃动,意欲寻找半毫缝隙,眼前有金光闪闪的小点涌出,越涌越多,到后来密集地布满了她眼界的天空,她那个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充满不同寻常的光亮,但这光亮更象是无限痛苦爆发出来的绝望。没有呼吸!没有希望!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全身痉挛渐无力。

天气新凉,皇帝却出了一身的汗。等不及轿辇,他自个儿脚下生风,匆匆向寿春宫赶去。
 
   他不知道究竟是愤怒,抑或是着急,听见圣母皇太后把云罗传召过去,就知不妙,偏偏传召的时辰选的极好,他恰在午后朝议,围了一屋子文武大员,脱身不得。
 
   情知寿春宫里,派任何奴才都阻止不了那位性情刚烈的圣母皇太后的作为,要想抢下云罗的性命,只有他亲自过去。于是三言两语匆匆结束朝议,他便撩起衣襟,不顾身份失仪地奔跑起来。一干太监侍卫吓得半死,临止向来冷静,也被他唬得一楞一楞的,吩咐坐舆赶快上来,他自己跟着皇帝一路急跑。
 
   “皇上,”临止道,“您这会儿拿什么理由去寿春宫?”
 
   皇帝筋爆眼胀,凶狠毕露,恶狠狠道:“朕不管什么理由!她要是害死云罗朕拿她抵命!”
 
   “皇上!”
 
   “住嘴!”皇帝低低喝道,“不然连你一同抵命!”
 
   临止立刻噤声。
 
   皇帝又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止叹了口气,极妥善的法子虽然一时想不出来,但瞧着这位的样子,便是无中生有,也定是要将那人捞出来的。平时把她往死里折磨未见他有半分动容,但是真的要死了,就急得这样,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是大大的不妥。这云罗一旦从生死边缘上抢夺下来,之前做的那些功夫就都白做了,柳欢宴、圣母皇太后,哪个不是精明至极的人,此行授人以柄,实属不智。
 
   眼下既然没法阻止皇帝,那就只有想办法阻止另一头,至于怎样大事化小,则是后面需要考虑的了。临止身影如一抹烟,转瞬消失。
 
   快到寿春宫时,舆轿倒底赶了上来,皇帝不愿人前失仪,勉强坐上轿子。不一刻抬到寿春宫前,临止就象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似的,赶着几步将皇帝引下舆轿迎入内里,殿上已经闹作一团,太后也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恼怒万分,重重地摔脱一个美人肩瓶,怒骂道:“哀家在此,谁敢放肆!”左右吃得一惊,总管魏公公忙叫人上前拉的拉、扯的扯,五六个人把个小宫女压倒在地,连皇帝进来也象是毫未预闻。
 
   皇帝一走进来,地上那名小宫女冒冒失失地挣扎起来,一头撞到皇帝身上,临止大怒,上前甩了个巴掌:“你看哪儿呢你!”小宫女爬跪在地瑟瑟发抖,哭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看见偏殿里头杀人,一时害怕才跑了出来!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太后、冲撞皇上的!”
 
   “啊?”临止等她全部说完,才表现得挺吃惊,一手扯起这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也不管是否合乎规矩,“带咱家进去瞧瞧!”
 
   这边皇帝仿若无事人似的,行了一礼道:“太后万福金安。”太后嘴唇犹自不住颤抖,怒气未消,鼻子眼里哼了声。皇帝道:“太后,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惹得太后生气。”
 
   太后象是有所顾虑,稍微收敛怒气,冷冷道:“哀家处置一个奴才,莫非也要先通禀皇帝允可?”
 
   皇帝眼锋一闪:“太后贵为国母,处置奴才自是理所当然。不过太后万金之躯,何必亲与无名奴才较真,发付给宫正司也就是了。”
 
   太后冷笑道:“皇帝是在说哀家不依规矩办事?”
 
   皇帝笑道:“儿臣岂敢,太后多心了。”
 
   忽见临止奔了出来,脸色微变,附着皇帝耳朵低声说了几句,皇帝一惊,连连追问道:“你说得当真?”临止答:“千真万确。”皇帝一跺脚,怒气难掩:“你们这帮办事不力的狗奴才!”
 
   太后冷眼瞧着,凉凉问道:“皇帝又有何新的高见?”
 
   皇帝瞪着临止道:“还不禀告太后,难道还让朕来替你们拾缀善后不成?!”
 
   临止忙向着太后跪下,道:“回禀太后,奴婢该死,奴婢适才跟着小宫女进去瞧一眼,无非是想叫人按规矩行事,不得节外生枝。可是,奴婢无意中瞧到那犯事宫奴的脸,方知此事别生枝节。”
 
   太后喝道:“你罗嗦,倒底是什么事!”
 
   临止显得颇为无奈,嗫嚅道:“日前西昌国永峻王前来我朝拜贺,皇上诏命赐十二名宫女给这位亲王,在永巷选出二名,奴婢适才所见,太后懿旨处死的这一位,俨然在册。”
 
   皇帝喝道:“岂有此理!这宫女既被选中赐于西昌永峻王,自是另外安排去向住处,怎么还可能留在永巷,太后又怎么恰好召唤到这名奴才!”
 
   临止叩首道:“一定是底下奴才们办事不力,造成这个误会,皇上,如今追究谁是谁过可在其次,这宫婢得罪太后当死,可是十二宫女名单已然造册,也送出宫去了,如何是好,恳请皇上发付。”转眼间,云罗的身份就从贱奴提拔为宫婢,升高何止一级,但是其间为何有此“误会”,这种细节谁也不会傻得没事去追究。
 
   皇帝转向太后,笑道:“太后,但不知这宫婢犯何死罪,念在她即将赐出,也算是为国效力,太后能否网开一面,就饶她这条贱命?

第5回


 
   太后脸色铁青,忍无可忍一拍案几:“皇帝!你这是摆明要在哀家宫中抢人了?!”
 
   皇帝所需者,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如今借口临止帮他找到了,他也不管怎样地于理不通,只是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太后请息怒。”临止何等知心着意,也不等他有所指示,早就一溜烟去了偏殿。适才他进来,便指使小宫女故意慌乱把云罗脸上蚕丝巾都碰掉了,但云罗昏迷得深了,一张脸惨白如纸,呼吸犹是若有若无,太后的近身女官明菡亦是气得脸色发青,眼睁睁看临止大模大样指挥人,将云罗抬了出去。

前殿太后大哭大闹,待见云罗抬了出来,更是舍出性命般扑过去,似是欲将她撕裂,大骂道:“你这贱婢贪图富贵,失节无贞,哀家焉能容你!”吓得宫女们魂飞魄散,拦着太后不让她上前撕扯,太后犹自怒骂不休,忽冷对皇帝:“皇帝!她是什么人你知我知,你做这种事情,神鬼不容!”
 
   皇帝脸色大变,故作镇定道:“太后息怒,这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力!定然有人欺瞒太后,以致于将宫册造名之人送到太后这里,朕回去定然严查严办,不负太后所望!”
 
   这件事打从永巷传召云罗起始,就是太后的人,哪里有半点误会,但皇帝金口玉言,他说误会就肯定误会了,“严查严办”,查的办的也都是太后的人,自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承认“办事不力,欺瞒太后”,一个也别想活命。太后如今在宫里的人能有几个?若是这么查办了,更是等于斩了她的臂膀,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太后脸赤气梗,所谓聪明不吃眼前亏,她也只得生生地忍住,低低嚷道:“滚!你给我滚!”
 
   她瞪大眼睛,目视皇帝出去,胸口起伏不定,明菡忙上前替她抚背揉胸,太后半晌回过气来,以袖捂嘴蚊鸣样语音问:“一炷香烧了多少?”明菡轻答:“三去其二。”
 
   这一日太后决意除掉云罗,原是算定了绝佳时机,待皇帝午后朝议,就算及时得到消息,也不及马上脱身,等他闻讯赶来,云罗根本没命留到那个时候。想不到万太妃临时吐露一个重大讯息,太后当机立断,改变主张,叫明菡烧起一炉香,服侍云罗更衣、梳头,一系列手脚无不是在浪费时间。一炷香内皇帝赶到,意味着心中还有这个女子的地位,云罗尚有价值,好好利用,大事可望,烧完一炷香皇帝不来,云罗已无可用价值,虽死何惜。
 
   一切都计算得很好,皇帝几近强硬地把人抢去,与此同时皇帝强硬以下的弱点也昭然无遗,这正如太后心中所愿,但是亲历这个过程,却让太后觉着十二万分的羞耻。她的气愤若癫,失仪失态,那都不是装出来的。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她低低诅咒,那几字如同毒蛇般蹿出,四溢在殿内洇冷的空气之中。
 
   皇帝回到养心殿东侧芸华轩,正殿寥远深廊,这里方是他日常起居之所。宫侍把云罗抬进来放在紫檀雕花龙凤大床上,又悄没声息退下去。
 
   云罗静静躺着,犹自深睡未醒。临刑前她重做妆饰,着一袭樱桃红团纹盘花宫装,内里衬着白色锦纱衬裙,垂云双髻,插一枝赤金步摇。脸上是极干净的,因着长久的搦息,惨白之外犹有淡淡青色,如同冰玉。然而她消瘦得可怜,包裹在华丽宫缎里的身子薄如剪纸,虚弱、苍白、憔悴,再也找不到少女时期一丝一毫的明媚鲜艳。
 
   他好恨她。恨她负情变节,恨她攀龙附凤,恨得直欲将她一口口咬噬,吞下肚去。他下着狠劲折磨她,除了不肯让她死以外,什么都做尽了,做绝了,拿她对付柳丞相、借她伺机破柳丞相的网,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让她尝到选择错误后悔的滋味,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天天晚上梦见她全身捆绑在黑屋子里的情形,天天晚上梦见她吐出的那一口鲜血,可是他不肯成全自己,拼命隐忍,扼杀自己每天晚上不由自主走到永巷边上的冲动,每日里不住地安慰自己,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天下无人不可得,无物不可有,区区一个梁云罗,算得了甚么?但毕竟是错了,他舍不得,当她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他才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意,他舍不得。
 
   他的唇,慢慢盖在她唇上。
 
   她的呼吸极弱,他唇覆在她唇上,轻柔辗转,却闻不见半分鼻息。他睁大眼睛,她长长的眉毛,双目微阖,浓睫如翼,在眼前覆了一圈阴影,他瞧了半晌,还是凝止不动。他的手碰碰她的面颊,触手生冰,她还是一动不动。
 
   他忽然生出了担心,挺身坐起,大叫道:“来人!来人!传太医!”
 
   临止小跑进了内间,道:“皇上,这会子传太医,怎么记档?”
 
   “朕管不着。”皇帝怒道,“朕是皇帝,处处祖制宫规,动辄记档,朕要当这个皇帝做什么?”
 
   临止柔声道:“皇上,奴婢略通歧黄,还是先让奴婢替云罗姑娘瞧一瞧。”
 
   皇帝威胁:“你要逞能也行,但若她有些什么,朕要你负责到底!”
 
   话是这么说,临止医术是不差的,他还有深厚内功,皇帝也很清楚,所以让出来,等他把脉,略略翻了下眼皮,含笑起立回道:“启禀皇上,当应是没什么大碍,方才已经吃过固元丹,不过是溺气的时间有些长,最好是不要加以外力,等她自然醒转便好。好在用的是溺刑,等醒了之后也没什么后遗,若是绞缢的话,就算救回以后亦断不能再开口的了。”
 
   皇帝瞪着他道:“照你的说法朕还得感激圣母皇太后用的死刑办法好,妙,刮刮叫!”
 
   临止言语动辄得咎,微笑着不答言。皇帝倒底有些放心,挥手令其退下。
 
   殿上焚着幽檀香,淡白轻烟丝丝缕缕散出来,皇帝专心致志望着云罗的脸,看得久了,觉面前的人模糊起来,好象笼在一阵轻烟里,随时就要逸走一样。
 
   他抓住她的手,涩声说:“别走,云罗,你别走。”
 
   “他杀了你父亲兄弟。”
 
   有一个声音,不辍地、执着地在她耳边响,一遍又一遍,象是用一枝锤子,将长钉一根根植入脑海深处。
 
   “他欺骗你,用你亲人的命辖制你,而实际上呢,你的亲人早就死了,是他杀死的。”
 
   “他杀死了你的亲人,他欺骗你,他杀掉了你的父亲,兄弟。”
 
   “报仇,报仇,报仇。”
 
   “你一定要报仇!”
 
   他?他是谁?哪个他?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皇子读书,公主们在另一边,她是公主陪读,也在其间。差不多年龄的公主有五六位,加上她们这些陪读,总有十来个女孩子。说是陪读,那时候那样小,成天除了淘气玩乐,还有什么?女孩之间,争着比美,比衣服,比钗环,也比手巧,她样样都是拔尖的。踏青放风筝,她做的白鹤风筝,飞得最高,雪白双翼,朱红一点喙,翱翔云间,引得另一边的皇子乃至侍读们全都来看。安月公主吃了醋,把她的顶线悄悄剪断了,风筝断线,无影无踪,她很伤心,晚上一个人躲在柳树底下哭。轻衣薄靴停在她目前,慢慢抬头,十六岁不到的少年笑容温暖如阳光,手里举着那只她亲手做的白鹤风筝。
 
   慢慢方知他的笑容是轻易不可得的,更多时候,他象一枝剑,一块冰,一池子见不到底的深潭。
 
   那么多皇子里面,每一位皇子母妃的地位都要比他的高,除了过年过节以及诸如皇子入学这等公平均摊之事以外向来轮不到他。最爱欺侮他的是五皇子穆洋,常常故意挑起事端,然后嫁祸给他。最严重的那次,挨了重重一顿打之后他被罚在偏殿跪着,日长时久,大抵是皇帝罚了又忘记了,让他一直跪到晕迷。他养了一个月,她才见到他,他比从前消瘦得多,沉默地看着她,黑眸中深不可测,嘴角抿出刀刻般的一丝笑纹,不知何以那丝笑纹总让她事后记起不寒而栗。
 
   “总有一天,我会娶你,休负我。”
 
   他说。把一块玉佩赠予她,是上好的绿玉,镂刻精美。
 
   他又说了一遍:“我只有你了,休要负我。”
 
   他十八岁分府的时候同时也成大礼,按理而言他这样的皇子不主动请求是不可能会得到指婚,但那是四皇子穆澈,不知何以对这个兄弟的婚事忽然表现出无限热情,一力助到底,皇帝旨意既出,少女朦胧而懵懂的初恋也就随之告一段落。
 
   不到一年他的王妃难产逝世。那个暴雨如注的夜里,他只身跑出王府,越橉纵栉,失态狂奔。
 
   而那时,十五岁的少女身边,多出了一个固定陪伴,韶王俊则典雅,性情柔和,待她可以性命相酬。
 
   那些往事,那些记忆,象风一样浩浩吹过。曾经有过温润笑颜的他在时光如流里渐渐改变了容颜,他深苛而严酷,折磨她如同对待脚底下任意碾过的蝼蚁。
 
   ……“他杀死了你的亲人,他欺骗你,他杀掉了你的父亲,兄弟。”
 
   “报仇,报仇,报仇。”
 
   “一定要报仇!”
 
   她嘤咛了一声。
 
   “你醒了?”他还握着她的手。
 
   她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意轻微动作让她咳嗽起来,她一声声地咳着,断断续续地,听到皇帝些微语声:
 
   “朕非忍心……只恨你……过去了,都过去了。”
 
   “留在朕的身边。”
 
   她微一颤,手指微僵,已是挣开他的掌握。
 
   他也没有生气,目色温润:“先在内庭留着,不奉六宫传召。

云罗没醒的时候,因为平躺不动,身上的宫装、梳好的发髻垂饰等并不显得特别累赘,但她醒了,头微向里偏,右鬓所插步摇细细密密的流金珠络便拂在脸上,耳珰也卡到了耳垂,她不敢有所动作,轻微调整姿态。皇帝注意到这一点,替她拿开珠络,道:“起来,先把衣裳脱掉。”
 
   云罗听得“脱衣裳”之语,眼神微滞,由着皇帝把她扶起来,解开大衣裳,这套宫装穿上去麻烦脱下来更为麻烦,云罗只任由皇帝摆布,皇帝何曾这般服侍过人?一颗扣子解了两次都解不开来,不耐烦地一手将云肩扯落,云罗瑟缩了一下,好象有点害怕,皇帝按定她道:“不怕。”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云罗虽然仍未回过脸来,却又由着他主动了。皇帝动作生疏,好歹是把那件纠结无比的宫装给脱了,再脱衬裙,云罗就明显有些反抗,皇帝没让她躲,继续拔下金步瑶,取下一双明珠耳珰,最后乌云般长发如瀑披下。
 
   皇帝轻揽她的肩,让她慢慢转过脸来,烛光滟滟,沿着珍珠帐曲折射入,团团氤氲的光照在面颊,宛若琉璃之色,眸色幽深,烛光倒映其间,仿佛千万丈深潭里漾起波光缓缓流动。她瑟缩不安,惶然咬着淡而无色的嘴唇,这个轻微的表示却象是难以抵挡的诱惑,皇帝忍不住把她揽过来,低头向她唇上吻去,他的唇滚烫,宛似烧着了一把火,而她的唇没有丝毫温度。他的唇辗转往下,呼吸拂在她颈间。他攻城掠池,最后的亵衣无声落在地面,而在他看清她身上点点斑斑伤痕之前,她终于惊醒,用手一撑,迅速地逃了开去,躲向大床最深处。
 
   皇帝略有失望,却没生气。
 
   “别怕,”他逗弄小孩般道,“朕这次会很小心,不会弄痛你的。”
 
   云罗仍是受惊小兔般惶惶望着他,皇帝对她注目半晌,终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轻声道:“你怎么了,云罗?”
 
   她眸间烛光跳跃,幽暗明昧,与皇帝对视良久方想起应为失礼,垂下眼睑,语音微颤道:“皇上恕罪。”
 
   平平无奇的四个字,皇帝更加忍不住挑起眉来,习惯性的凌厉锋芒在眼中掠过,道:“你还记得你是谁,朕是谁?”
 
   他一动,遮住了帐外明灯,云罗落在一片大大的阴影里,双眸顿然失色,黑黑深深然而没有一丝波动,她轻轻回答:“奴婢云罗,叩见皇上。”
 
   皇帝眉头锁得更紧。两次开口,对答尚算是正常,问题出在她说话的方式,语气既平,语速又慢,绝对不是正常该有的现象。再看她脸上虽有受惊之色,却也是显得非常迟钝、麻木。
 
   他就觉得不对。为什么她醒来以后,大难不死,乍见自己这个曾经往死里折磨过她的人,反映如此微弱,既不为自己遭遇伤心,也不为这般处境羞愤,不哭,也不闹,要说害怕,也远远没有到他认为她可能达到的那种程度。
 
   “你是怎么了?”他轻道,“傻了?”
 
   她依然用惊惶可是不泛光彩的眸子迎住他探究的目光,依然如同受伤的小鸟一般蜷缩在他遗留下巨大阴影之下,良久,嘴唇微微一动,依然用梦呓般语气轻声回答:“奴婢罪该万死。”
 
   皇帝不作声,许久,探身狠狠一掀帐帘,走了出去。珍珠罗帐禁不得他大力甩,相互撞击连响成一片,有若干向内飞溅,弹上云罗面颊,雪白的脸庞顿时一片红。
 
   卯时过后皇帝准备上朝,特意进来看了看。云罗面向内侧睡着了,身子蜷缩着,在锦被下只得一点点。这个睡姿和那夜在黑屋子里捆绑的形态如此相似,奇异地挑动起皇帝某根神经,不说不动注目良久。
 
   临止轻声问:“云罗姑娘如何安置?”
 
   “让她睡。”皇帝轻轻放下罗帐来,走到外殿,忽又道,“等她醒了,叫宫女伺候沐浴,替她捶捶腿松背,舒活经脉。”
 
   皇帝一早上看折子,听奏议,都有些恍惚,眼前不断跳动着云罗那张并非特别惊惶、然而尤其可怜的脸。她的眸子黯淡无光,烛光照在眼底,跳跃的只是那片外来光芒。
 
   直到丞相柳如宴出班奏议,皇帝方把注意力完全集中过来。
 
   柳如宴说的这是冀州军中贪污一事,历来军中贪污就是极为敏感,但这件事还是先皇在世期间一件陈案:军营出于需要征当地农耕地几十亩,并对该村庄补发了赔偿金,结果用作赔款的近万两银子俱被村官和游击合谋吞落,没有一文落到百姓袋里。事实俱在,这名游击革职查问。
 
   到这里为止此案本来是已经结束的了,不料最近又横生枝节,有人出来控告这件征地案,指游击贪污征地赔款,只是代人受过,真正的银子最后不是落到他手里。矛头直指冀州兵营参将。而这个控告人之所以为人注意则是由于她的双重身份,她是这位参将的小妾,也是之前出事游击将军的姐姐,因为违反家规受责,她就认为参将是把他们姊弟利用后准备踢掉她了,激怒之余,就把这件事重新挖出来,不止如此,她还隐约提到了一些更严重的事端,牵涉到更上层的人。
 
   光是征地案的话,几千两银子不算大事,但真正让这桩案件陷入扑朔迷离的是,这名小妾在指控过后的当夜,即离奇暴死。更严重的事端是什么?更上层的人有哪些?参将之上,还能有谁?出首人为何暴死?是否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而使某些人害怕了?这件事情飞报上来以后,柳欢宴十分看重,认为不能当普通小事来对待,所以特意禀知皇帝,要求派人严查。
 
   这件事的首尾皇帝和柳欢宴两个人你知我知,柳欢宴正式在朝廷上提出来,表示下面的一些要点都准备好了,可以正式吹号角进攻了。因此皇帝有再多的心事,也立刻抛开,仔细地听了丞相的奏禀之后,非常高调地下旨严查,当场决定派遣兵部郎中程颖田为钦差大臣,亲往冀州军部,协助大将军宋天辉查办此案。
 
   对于这个人选,众人心知肚明。朝堂中大部分是由柳欢宴一手辖制住的,但这大部分中的绝大部分,还算不上是亲信党羽,而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程颖田,则是由柳欢宴一手提拔培养,心腹中的心腹。皇帝派这个人出去,很明显要严办了,甚至有聪明人也想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查案是假,真正目标,在于京中脱身前往冀州的定王。这是要向定王以及军部挥屠刀了。
 
   皇帝意旨表现得如此明确,自然没人敢捋虎须,况且这件事从表面上来讲,抓不住半分错处,该查,该办,谁能讲皇帝一个“不”字?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皇帝下朝,一如既往命柳欢宴到御书房,这次还多了个人,就是那位年轻的钦差大臣程颖田。三人逐条商议,把此事由来以及未来发展,每一个步骤都详加推敲,包括程颖田到冀州,将会遇上的意外、阻梗,乃至危险,都一一抽出来分析。程颖田此去冀州,也知危险重重,前途多艰,但是皇帝居然想到他可能经历的危险,甚至帮他一起来分析如何面对以及避免,不由感动得一塌糊涂,拜伏于地道:“臣年轻无知,蒙圣上信任重用,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柳欢宴轻笑,在一旁提醒:“程大人,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皆是虚,皇上对大人期许甚高,希望大人你此行,只许成不许败,切不可辜负圣恩。”
 
   自古以来,“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报君的不计其数,然而那多半只是些愚忠臣子,因为能力不够才想到的下策,以一死搏忠名。皇帝根本不需要这些,只有当程颖田此行成功,那才是皇帝真正所期望的,“只许成、不许败”,等如是一道变相的生死状。程颖田思路敏捷,立刻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君恩!”
 
   皇帝微笑颔首,柳欢宴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臣子果然还是个机灵的,这个程颖田军伍出身,倒是文武皆通,这就很不容易了。温言嘉奖几句之后,挥手令退。
 
   只剩下君臣两个,那就随意得多了。皇帝在书案后面,柳欢宴随随便便地盘腿坐在榻上,笑容如春风缱绻。皇帝对他的君前失仪也视如不见。君臣相对气氛融洽,看不出一丝一毫日前还曾借着一个因由暗中你来我往大打出手的痕迹。
 
   还是皇帝先开口问:“昨日之事,丞相想必有所耳闻。”
 
   “回皇上,”柳欢宴懒洋洋地答,“臣消息闭塞,一无所知。”
 
   他在宫中的消息网,不是被皇帝一手破去的么?就算没有完全破掉,皇帝金口玉牙,他说他柳欢宴的网该破了,那么就破了,破得很彻底,拾缀不起来了。从此以后宫中哪怕惊天动地都和他没半分关系。
 
   皇帝对他这种无赖腔早有预感,翻个白眼,也不绕圈子,道:“朕,要收云罗。”
 
   柳欢宴神色不动,淡淡问道:“皇上想好了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必要做,至少眼下没必要做。”
 
   皇帝道:“朕不是马上要给她册封地位之类,但云罗人在朕的行宫,不出三日,当是无人不知。”
 
   “皇上不能再把她放回永巷么?或者交给母后皇太后?”
 
   “不行,阖宫上下全是要她死的人,不放在朕身边,朕保不了。”
 
   “既然皇上决定了,又何必与臣商议呢?”
 
   皇帝微微迟疑,道:“朕想知道,免于吵闹的法子。”
 
   云罗未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韶王耳朵里,宫中圣母皇太后又暂时不能动,皇帝别的都不怕,就怕这对母子来吵吵闹闹。杀意空前凌厉,他一刻也不能等,就算韶王早被架空,就算韶王早已无碍于他的大权在握,可是他再也不能等,再也不能看见他的这位兄弟在世上,多活一刻。
 
   “柳爱卿,”他语音微沉,黑眸陡然深不见底,“他早该死了,如不是卿家念旧,他早就死了。孰轻孰重何去何从,卿宜早作决择。”
 
   “杀韶王吗?”柳欢宴沉思,脸上那股春风般的笑意终于消逝不见了。
 
   他眸光微烁,分明有话想说,但是,没有说。

无处不在的黑暗,她迷失于其间。
 
   跌跌撞撞,寻寻觅觅,凄凄惶惶。由骨子里散发出的恐惧,弥漫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扑天盖地的溺毙感向她涌来。
 
   两道莹莹绿光穿透自最深处的黑暗,幽幽逼近。更多的绿光,伴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她全身僵硬,动不了,躲不开,惶恐至死。
 
   “啊!”
 
   云罗从全身禁锢中挣扎出来,一坐而起,满身满头的汗。
 
   还有,泪。
 
   残留在面颊之上的泪水,肆虐冲击着她所有的委屈和害怕。
 
   每一夜如常而来的噩梦,并不随着她从低贱肮脏的永巷迁至高高在上的皇帝休养正殿,而减轻半分。她的心,早碾同尘灰。
 
   一双手力的手伸过来,将她揽在宽阔胸前,感受她在怀里瑟瑟发抖,如受惊的小兔,不,远比小兔更为弱小。
 
   “没事了,云罗。”
 
   他低声道,吻上她冷汗淋淋的额头。
 
   “不要把身体绷得那么紧,放松开来,云罗,没人可以再打你,伤你,云罗,你放松一点,放开手脚,这样子睡觉很累的,天天晚上会做噩梦,跟你不肯放松了睡觉有关。”
 
   皇帝轻声说着,并不断抚摸怀中人的手足,试图让她放松。半夜闹醒,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相反,这种认真与细致,哪里看得出不久之前,还就是出于这个恶魔的授意百般折磨云罗?
 
   在他耐心安慰之下,云罗终于渐渐停了颤抖,抬起一双黑白莹澈的眸子来看他。
 
   眸中的光芒依然是躲躲闪闪的,又似乎有所迷茫。虽然似乎该有的情感表示云罗都还有,却总是显得有那么一些迟钝、凝滞的感觉,对于万事并非不能反映,但又总是落后好几拍,并且反映的程度总是极其平缓。
 
   如此迟缓的反映出现在曾经灵慧如清晨最最晶莹剔透的女子身上,轻而易举攻进皇帝守护森严如堡垒的心。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自从把云罗留在芸华轩起,就发现她有哪里不对。虽然她认得人、认得皇帝,并且害怕皇帝、害怕所有人,可是表现出来的方式,却象是心智失常。
 
   皇帝传召太医来瞧,十几个白胡子、花白胡子、黑胡子、没胡子天天会诊,三天以后得出结论:那天寿春宫的溺刑,产生了巨大的后遗。由于长久停留于窒息的状态,令得脑部神经受到极大损伤,她现在的情况,虽然拥有喜怒哀乐识人待物等一切基础能力,但是每一样又不能如同常人,说白了是有点“弱智”,医术上来说,就是五官感觉部分缺失。她的记忆还在,情感还在,只是由于感觉部分缺失,反映要比别人慢上许多,也平缓上许多。
 
   除此之外,云罗的听觉好象也出现一点问题,这也是溺刑后遗,整个过程中由于窒息,呼吸在脑部乱蹿找不到出口,挤压到耳部神经,以至于造成短期内难以恢复。所以她除了反映慢以外,经常性在别人说话时露出白痴神情,是因为她光是听见自己耳朵嗡嗡在响,却听不到别人说些什么、但是之前受惯压迫的恐惧感却迫使她想听清楚每一句话,于是造成这种局面。本来就已神经迟钝,再加听不清楚,这反映何止慢三拍,慢上十七八拍都不奇怪。
 
   同时,由于她反映太慢,等到某些知觉终于缓缓沁入她大脑中时,所有最初该有的可能较为激烈的情绪,就通通变得沉缓平滑,于是喜怒哀乐的情感,十分最多只出两分。这样的好处是皇帝似乎不必因为之前对她狠酷,而担心她抗拒过激。
 
   但是皇帝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样。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云罗。象从前那样,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就象十二岁的她,哭过后睁着雨天天青的灵透双眸,听他为她一言一语缓缓讲述十六岁少年所能看到的世界。就象十五岁的她,及笄之后他们相见机会锐减,每次难得相见她总是拿如水的目光凝视着他,令得他有多少不平不忿不如意,就悄然平息于那月光一样的剪水柔瞳之中,她郑重接过他的玉佩。就象十八岁的她,那个天覆地倾的风雨之夜他在楼下,痴痴等待,滂沱暴雨千条万条如鞭抽打在身,他坚执不退,终于她出帘相见,目中似有千言万语,他和她守望彻夜。
 
   对此,临止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皇帝,或是提醒他给予些许理智:“便是云罗姑娘清醒如前,她也不可能回到十二岁、十五岁,乃至……三个月前。”
 
   皇帝当然知道,唯其知道,这才恼怒――恼羞成怒。
 
   “狗奴才,要你多嘴!”他骂道,“前儿不是说,幸亏是溺刑,才没后遗吗?现在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临止瞧见不妙,早就远远的溜了。
 
   “别这样,云罗。”他抱紧一点怀中始终没有什么温度的身躯,“别这样,哪怕你痛哭、你抱怨,你恨朕……”
 
   他语音半哑,眸间却似有幽邪暗火在烧。恨朕……恨朕……云罗,是朕把你弄到这个地步,你果真不恨朕吗?
 
   幽深的目光射入云罗的眸子。
 
   半晌,云罗缓慢地闪了闪眼波,受惊的神色出现在眼底,她下意识有些想往后退缩。
 
   皇帝箍紧了她。
 
   半欠起身,把云罗平放下来,一条手臂卡在她脖子以及肩上,不让她动,另外屈膝压住了她的下半身。
 
   云罗嘴唇半张,似乎有点困惑,转过头去,身体不能动了,然而僵硬无比,似在拚命地往下面沉,欲沉入这张铺满锦绣软褥大床的最下面去。
 
   “慌什么呢?朕不会吃了你的。”他冷酷地说着,把她的脸转回来,继续锁住她的目光,“看着朕,不许躲开,不许逃避。”
 
   皇帝动手解她衣裳,她穿的是上下两截式的白绢内衫,不带扣子,右衽合欢襟仅以细绳相连,抽开那条绳,那件衣裳就毫无羁绊地一扯而落。
 
   “啊!”云罗低低尖叫了一声,双臂不自禁抱向胸前,下面略微麻烦一些,皇帝抬身,手指勾住她的裤子,明显觉着云罗挣扎的力度加强了,用力一扯,竟是生生撕裂开来,薄云般洒落地面。在云罗下意识蜷起之时,又一次压住她的大腿。
 
   他压在她身体之上,将她双手硬生生掰开,分向两侧压着。
 
   她全神戒备,动弹不了,挣扎不了,只是能感觉到她身体每一根弦都是紧绷着的。或者是夜间太静,他听见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她小小的脸颜色苍白,但是不哭也不叫,眼神里流露出细细密密的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幻般神情。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身体表现出的每一个抗拒,也都以为是在梦中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吗?
 
   他压着她光洁的身子,她的肌肤那样滑,如最上乘的华美绸缎,也带着与绸缎同样的微凉,明明她在畏惧、在退缩,甚至把整个身子都绷得紧了起来,可还是那样,微微凉凉的,似不带半分红尘气息。他的唇抵在她最丰满的地方,没有能让她温暖起来,可是,自己热起来了。
 
   小腹中有一团火,上上

第6回

下下疯了似地蹿动。他开始喘起了粗气,略微放开她,打开她的双腿,但是云罗立刻向上蜷缩,弄得他又不能不去抚平她的双腿。他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唯一的正妃死后寂寞之时偶而也有做过,加上前阵的于昭容……可是不会有什么女子象她这样,笨拙地反对,笨拙地逃避,反而勾起他无穷欲望,却偏偏被她没有一刻安宁的细小然而关键的扭动和躲闪,搞得无处发泄。他越来越火,不再顾及什么怜香惜玉,把她双手反剪,整个身躯金山压倒,右手抚上她的小腹,这里始终是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她不自禁微颤,一系列蜗牛似地自我保护动作缓了一缓,他便趁机打开那里,强行进入。
 
   她痛得眉毛眼睛鼻子都仿佛顿时揪到一起,嘴里止不住发出细细碎碎不成调的呻吟,身体不断轻微抽搐着,那里更加紧了。“放松!蠢货,放轻松!”皇帝低低含混地骂着,这样不但她痛,搞得他也有点疼了。
 
   他满身大汗淋漓,心火旺肝火更旺。他突然放开她,她立即裹着被单滚向大床角落,全身缩成小小一团。他竟然拿着一大壶酒回来,半夜三更也不知何处找的,用力拉她到面前来,什么话也不说,往嘴里倒了口酒,嘴对嘴喂到她嘴里去,她咬住唇齿,他恼了,索性举起酒壶没头没脑地灌下去,一大半洒在外面,他也不管不顾,一倾全部倒在她身上,大床上到处是暗红色的酒液,酒壶悄没声息地滚到地毯上,打开了壶盖拚命在空气中散发浓醉气息。
 
   她哭着闪躲,皇帝昏乱的意识里完全顾及不到这一点,再度将她拉到面前,他的手没一刻停止,抚摸揉搓甚至抓捏,在她的后背,过腰,移至小腹,她身上是湿的,酒气触鼻,她嘴里呼出的气也带着浓浓的酒味,一直以来苍白的脸颊之上飞起红云,连带她的身体,也逐渐逐渐有所反映。
 
   他吻住她的嘴。她眸间掺着泪光点点不清醒地看着他,那丝醺然使她的容颜减去病态添出娇美,帐帘上一排排珍珠在闪动,晃在她的眸心,星光灿烂清浅流动,象是盛着满天星斗。他吻遍她的全身,她不住轻微颤抖,肌肤一层层地发热,发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双手挽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她主动贴近他,应和他,向他求讨,宛转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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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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