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邻人的犯罪》_冰霜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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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

1
 
   六月中旬,我们开始自力救济。
   我叫做三田村诚,是国中一年级学生,成绩和身高都属中等,不过成绩要从后面算比较快,身高则自前
 
 面算要快一些。有时我会想,这两者如果倒过来就好了,但我并未因此而感到苦恼。
   我家还有爸、妈和妹妹智子,一家四口住在“大集新村”,从东京市中心坐电车约三十分钟可抵达,那
 
 是一排公寓式的洋房,屋子很大,可三代同堂。楼房共有六栋,连在一起,我家就住在第三栋的中央。
   我们是在半年前搬来的。家父和家母原先都在同一家电脑软体开发公司任职,后来决定自行创业,成立
 
 新公司,因此必须从原先的宿舍搬出来。当初他们每周都会买那种又厚又重的“住宅情报志”回来宿舍,然
 
 后手拿奇异笔,埋头苦寻合意的新家。
   我们一家可算楣运当头。东京都内所有新盖的公寓,在抽签购买者时,我们都参加了,却一次也没抽中
 
 。不得已,只好将目标摆在中古屋,虽然找到几间中意的,却又失之交臂。至此,我开始怀疑双亲的办事能
 
 力。如此笨手笨脚,在竞争激烈的软体业中岂能生存?
   总之,最后是决定搬来这“大集新村”。这屋子当然是中古的,以前的住户迁入新居半年后才将此屋脱
 
 手转售。据说搬迁原因是调职,并非有什么命案之类的不祥事件。我的父母找到这里,立刻付了订金——根
 
 据以前那些宝贵而痛苦的经验,购买不动产时,速度至为重要——翌日便马上订约成交,于是第三栋中间那
 
 屋子就成了我们的新家。
   那些“住宅情报志”中刊载了那么多待售屋,居然还供不应求,真令我吃惊。那种字体极小的“一览表
 
 ”,详细看的话三页就能让双眼累死,字里行间仿佛还会传出“我要屋子,我要家,我需要一个自己的家…
 
 …”的呢喃声,简直比那些二流的鬼故事还恐怖。
   当我们打败众多竞争者,决定迁入新居时,一家人真是雀跃万分,欣喜若狂。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到市
 
 区上班只需三十分钟车程,而且我们住的第三栋旁边恰好有个小小的自然公园,中间只隔一道栅栏,从窗户
 
 望出去,只见周围一片碧绿,仿佛置身山中小屋。那时我甚至会想:吾家终于时来运转,福星高照了。
   然而——
   我家右邻是个年约三十的美女,名叫桥本美沙子。我们一搬来,就去向左邻右舍打招呼,那时家父曾私
 
 下说:
   “这里的房子应该都是只售不租的吧?一个单身女子竟有能力自己买下一户,就算分期付款,也很不简
 
 单,她真了不起。”
   家母以瞧不起人的表情回敬他,说道:“才不是她自己买的呢!她岂有此等能耐?”
   此言不差。美沙子那间房子,的确是别的男人买给她的。我虽不像家母那般敏感,也能查知一二,因为
 
 我看见有个衣著体面的中年男子经常来找美沙子。
   但我和妹妹并未受到什么坏影响,父母也不怎么担心,毕竟现在电视和杂志上,那种事已报导太多了,
 
 比那更过份的事也已司空见惯。隔壁住著一、两位“和别人有特殊关系的人”——虽说多少会令人感兴趣—
 
 —并不会“有碍健全发育”。
   可是我的确会将父母和那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拿来比较,并且联想到很多事。我的父母为养儿育女、
 
 经营公司、支付房贷,已经心力交瘁,焦头烂额;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却坐拥香车美人,平时的晚上或周
 
 未下午,他就驾驶一辆大型宾士轿车翩然到来,然后踏著悠闲的步伐,入内与情妇共享鱼水之欢。
   我想:世上不公平之事何其多!父母师长常说的“努力吧!努力则必有收获”这句话,现在已没人会相
 
 信了,因为那些大人的周遭有太多不劳而获及劳而无获的事例。如果一个小孩傻傻的,相信那句话,等他长
 
 大成人后,就会尝到苦果,爱人会抛弃他,嫁给另一个收入较丰的男人,于是他只好将爱人杀掉,把尸体塞
 
 入皮箱内丢弃……。
   虽然如此,我还是很尊敬我的父母。我认为不只他们,所有在这不公平的世上奋斗不懈的成人都很伟大
 
 。不过,我若当面向他们表达这些感想,定会招来一顿白眼,所以我才保持沉默。
   言归正传,在这公寓大楼中,让我们受苦受难的,并非美沙子本人,而是她所养的一只狗。
   那只小狗叫做蜜莉,是德国产的长毛尖嘴小型哈巴狗,通体雪白,人见人爱——这是指在另一种状况下
 
 而言,譬如在街上散步时,或在超市中被饲主抱在怀里时——但是,对邻居而言,它实在是一只无可救药的
 
 小混蛋。记得我们刚迁入不久时,有一次,祖母来住了一宵,第二天就直嚷“隔壁那只狗真夭寿!”
   因为它实在太吵了。
   每次蜜莉开始狂吠,我就想起老旧战争片中出现的机关枪。那并非现代战争片中常见的新式机枪发出的
 
 声响,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易惹人动怒的声音。狂吠声虽然断断纩缤,但次数频繁,令人生厌。我想不通它
 
 为何如此精力充沛。
   难道饲主本身不觉得吵吗?这一点,我们全家都感到十分纳闷。我甚至猜想,美沙子可能是聋子,所以
 
 才养了这么一只看门狗,以防宵小。但这种善意的解释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有一天晚上,我在听音响,片
 
 是向朋友借的,我听到很晚,突然听见她隔墙大骂“吵死人了”,可见她并不聋。
   因此我认为,她养的不是看门狗,而是宠物狗。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父母都是守规矩的人,做事一板一眼的,连要去抗议蜜莉吠声扰人,也要事先
 
 将大楼管理公约详读一遍,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条的条文发现一行细如微尘的文字,写道“原则上,禁养宠
 
 物。”
   我想,那是理所当然的。说好听点,叫公寓大厦,其实就是西洋式大杂院(这是家父向亲戚说明新家时
 
 所用的词汇,当时也告诉我这名词的意思),是将一栋大屋子隔成好几间,就变成好几户,但外壁和屋顶都
 
 是公用的,中间那户甚至要和两侧邻居共用内部墙壁。毫无隔音设备,此点和普通公寓完全相同,不,或许
 
 更严重,因为这里连天花板和屋顶间的空隙也是共有的,那上面空空荡荡,贯通了每一户的天花板上方,极
 
 易传导声响。
   不过,规约中印的“原则上”三个字,恐怕大有文章,因为这表示有“但书”。我的父母鼓起勇气,跑
 
 去向管理员诉苦,得到的答覆是:“确有禁养之规定,但若为迁入前即已饲养者,则不在此限。因为,总不
 
 能叫住户为了搬来这里而将宠物丢弃或弄死吧?住户之间若因此而发生纠纷,则请大家以常识和良心来下判
 
 断,予以圆满解决。反正大家都是邻居嘛,有事好商量。”我的父母一听,气往上冲,只好回来。随后又直
 
 接去向美沙子抱怨,结果好像是更加火冒三丈的样子。
   吾家左邻是一对夫妇,姓田所,无子女,据说开了好几家咖啡厅,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很少在家,但因
 
 蜜莉的狂吠声会透过天花板传过来,吵得要命,所以他们似乎也大感不满。我曾看见他们跟我的父母交头接
 
 耳,议论纷纷,四个人都大皱其眉。看来田所家也和我家一样,在排挤蜜莉方面已失败碰壁。
   实在无可奈何。
   美沙子饲养宠物的方式实在与众不同,怪异无比。
   首先,她从未带蜜莉出去散步过,一次也没有。蜜莉是只名副其实的“室内犬”,它的吠声穿越墙壁,
 
 让我们痛苦不堪。有时美沙子会去购物,或上美容院,或去打网球(她好像是附近一家网球俱乐部的会员)
 
 ,那时就将蜜莉锁在家中,独自外出。蜜莉一个月只有一次能接触外面的空气,因美沙子每个月会带它去一
 
 次宠物美容店。但即使是这种时候,美沙子也会将它关在小型狗笼中,放在她那辆蓝色奥迪车的后座,然后
 
 上路,根本就不会让它在街上蹓跶。
   美沙子完全把蜜莉当成黄花闺女来养,并且让它套上精致的项圈,穿上华丽的毛衣或背心。
   “蜜莉,乖乖吃下。”她一说完,蜜莉就开始狂吠,然后它就像哄婴儿般说些抚慰的话。家父曾向她说
 
 :“你该给它吃些婴儿的药,说不定能治好它的‘夜啼’。”我认为还是不要的好,但美沙子似乎当真了。
   在庆祝迁入新居的晚宴上,我的舅舅毅彦也听到了蜜莉的吠声。
   “那是压力太大所致。”他如此诊断。
   我的这位舅舅是家母的么弟,去年总算念完大学,目前在市内一家中型私立医院的事务局工作,因为是
 
 单身汉,在外吃腻或在家自己煮腻时,便跑到我家来“玩”。
   “为什么?”我问道。
   “假如是你,经年累月被关在家中,也会那样。你会大嚷大叫,大声唱歌吧?即使是狗,若缺乏运动,
 
 导致心理压力剧增,就会狂吠不止。那种歇斯底理的吠叫声,我一听就知道了,不会错的。那是哪种狗?”
   我说是哈巴狗。他哼了一声,又说:
   “那是最糟糕的种类,本来是看门用的,所以吠声又尖又亮,而且生性爱吠个不停。最近流行的宠物狗
 
 都是块头小又安静的,像这种把哈巴狗当宠物养的,全日本大概也已屈指可数了。”
   最后那几句话,由于蜜莉又开始狂吠,我听不太清楚。
   “真是震耳欲聋。”舅舅瞪著墙壁说道。
   他还教我:“动物就是会动的生物,所以非运动不可。”因此,第二天我放学后,便算好美沙子外出的
 
 时间,在外面拦住她,然后尽我所能,装成可爱男童的样子,向她问道:
   “大婶,我很喜欢小狗狗,很想带蜜莉去散步,可以吗?”
   我得到的答覆只有她的柳眉一竖,杏眼一瞪。
   事后我反省,是那句“大婶”把事情弄糟的,但为时已晚。
   我们决定把蜜莉“处理掉”的那天晚上,舅舅也在场。蜜莉则照常吠叫不停。
   “你们也真能忍……姊夫和姊姊都没去表示抗议吗?”舅舅问道。
   当晚家父加班未归,家母于七点多才回来,因工作过累,已成了猫熊眼。看来正如我担心的,我的双亲
 
 在软体大决斗中已陷入苦战,和精彩的电影不一样,在快结束时并没有戏剧性的援军赶来帮助。每次我注视
 
 他们的眼睛,就觉得好像看见有“负荷过重”四个字在瞳孔中闪烁。
   家母停止洗碗,学著美沙子的模样,翘起臀部(实际上美沙子比她高很多,身材比例也比她美得多》,
 
 脖子一歪,模仿美沙子的声音,尖著嗓子说道:
   “养小狗,是人家的自由。”
   舅舅苦笑一声。
   “有什么好笑?”家母说著,手用力一扭,把水龙头关紧。那手势充分流露出她的心情,也就是说,她
 
 似乎很想用这只手扭断那美女和那只夭寿狗的脖子。
   “吵死人了,害我睡眠不足。讲电话时,那死狗一开始穷叫,对方的话就听不清楚。电视也是一样。总
 
 之一句话,就是二十四小时日夜吠叫!”
   “生理时钟会乱掉。”舅舅说。
   “是压力的关系吗?”我问道。
   他点头称是。我想,如果爸妈在半夜大吃大喝,就要注意了。若论压力之大,他们两人可不输蜜莉。
   “我们只好戴著耳塞睡觉……但那更糟糕,因为第二天起床时会头昏脑胀,就像头脑里面塞满了棉花。
 
 ”家母坐到椅子上,按著太阳穴说道。
   “阿诚,你们小孩也塞著耳朵睡吗?”舅舅问道。
   我摇头回头:“智子说会头痛,不肯塞耳朵。我是戴著耳机听音乐,直到睡著。”
   “最好不要那样。……不然会变成重听喔!”
   “听到没有?”家母说。
   “可是总比听狗吠声好吧?也不会造成精神压力。”我说。
   “智子病况如何?”舅舅压低声音问家母。
   舍妹智子身体虚弱,现在就读国小五年级,但因常请病假,从一年级到现在,出席日数大概比普通的四
 
 年级学童还少。
   此刻她正在二楼睡觉。体弱多病的儿童喜欢向父母撒娇,而且脸皮很薄,所以若无意中听见父母在背后
 
 说“真糟,这孩子又发烧了”,就会伤心欲绝。舅舅尚无子女,反而较能了解小孩的心理,因此每次谈到智
 
 子时,都会压低声音说话。
   家母却仍旧扯著嗓子高声说:“还有点发烧呢,今天也是请假,没去上学。”
   如此一来,舅舅的苦心就白费了。
   “唔……姊姊,要不要带她去‘心疗内科’看看?”
   “心疗内科是什么?”
   “简单讲,就是‘病由心生’,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想,智子长期发烧肚子痛,可能另有原因,譬如不
 
 想上学之类。这样的话,光用内科治疗是不行的。心疗内科就是还包括了生活指导,双管齐下。我们医院有
 
 这一科,有空的话,要不要带去看看?”
   家母双手撑腮,考虑了一下。
   “这个……”她苦笑一声,望著舅舅说。
   “那有在健保之内吗?”
   “唔——大概有吧。”舅舅的回答有些不自然。“我想应该有。”
   “老实说,我家已债台高筑。”家母叹道。“好像太早出来创业……事到如今,已后悔莫及。”
   此时蜜莉又开始鬼叫。
   “那只死狗,我非宰掉它不可!把我弄得头疼欲裂!”家母说。
   “我看你买错房子了,搬到别处如何?”
   “说得倒简单,你是单身汉,没有家累,我可不同,我还要养儿育女,而且如今负债累累,怎能说搬就
 
 搬……”
   家母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我(那时我就像在看网球比赛一样在旁静观),眼中闪过一种警惕般的神情
 
 ,仿佛忆起“让子女得知家庭经济状况,则对教育不利”的训词,于是立刻展颜一笑,说道:
   “呃,嗯,好吧,我考虑考虑。”
   接著,舅舅跑到智子的房间,首先说:“小公主呀,你好吗?”然后和她聊了一些学校和医院的趣事,
 
 其间数度被蜜莉的吠叫声打断。最后智子捂住耳朵,用棉被把头蒙住。
   舅舅我对使了一个眼色,好像在说:“一直都是这样吗?”我朝他点点头,表示没错。
   “真是的,二楼也这么吵。”舅舅握拳轻敲那道薄墙,说道。智子房间的壁纸上印著许多粉红色无尾熊
 
 ,看来很可爱。舅舅说:“这些无尾熊,想必也苦恼万分吧!”
   我们在智子房里逗留了三十分钟,临走前,舅舅量了她的体温,是三十七度半。智子眼神呆滞,病情似
 
 乎很重。
   “我是不是还有点烧?”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舅舅边甩体温计,边以正经的语气回答:“不是,有一百度呢!”
   智子噗嗤一笑。我们向她道晚安,然后走进我的房间,此时蜜莉又吠叫起来,舅舅眉锋一皱,说道:
   “你们至少该用力踢一次墙,骂一声‘别吵’吧?”
   “已经踢几百次了。”我答道。“爸爸和我都踢过骂过了,没有效。妈妈也曾用拖鞋猛敲,上次还把一
 
 盒刚买回来的鸡蛋砸在这面墙上呢!”
   舅舅仰望天花板,笑道:“你妈就是这副火爆性子。”
   “结果弄得一团糟,害我们全家总动员大扫除。总而言之,我们不管怎样抗议都没用,反而还被臭骂一
 
 顿哩!”
   “隔壁那女人敢骂你们?”舅舅愕然问道。
   “不是,是她的爱人。”
   舅舅吹了一声口哨,说道:
   “原来隔壁那单身女郎是人家的——”
   “对,是和人家有‘特殊关系’的女人。”我曾看过一部电影,叫“麻而傻女郎”,当时舅舅曾告诉我
 
 “有特殊关系的人”是何意。好像是说,在国税局里,这名词指的是“情妇”。
   “那家伙长得怎样?”舅舅竖起大拇指,指著墙壁问道。我们并坐在地上,像一般成人在说下流话那样
 
 悄声交谈。
   “我没仔细看,不过好像又丑又胖。是不是只要头脑好就能获得情妇?”
   “主要是靠这个。”舅舅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圈表示钱的手势。“他是做什么生意的?近来一般的上
 
 班族好像养不起情妇了。”
   我想了一下。关于隔壁真正主人的资料,我是无意中听家母说的,家母又是从别的邻居那边听来的,所
 
 以我很没把握。
   “据说是什么不动产商人……”
   “哦!”
   “好像还开了一家制造电动玩具的公司。”
   “难怪。”
   “听说还经营什么BANNED宾馆之类的店。”我用极认真的表情说道。“舅舅说不定也到他的店去消费过哩
 
 !反正他开了很多种店就对了。”
   “很有可能,也许他的势力范围很大。”
   “总之一句话,他一定是个大富翁。”
   舅舅哼著不成调子的歌,陷入沉思。我盘腿坐著,像不倒翁那样左右摇晃身体。片刻后,他说:
   “既然如此,姑且一试。”
   “试什么?”
   “自力救济。”他又竖起大拇指,但意思和方才不同。“那女人是为了排遣寂寞才养宠物的,若失去爱
 
 犬,固然可怜,但若能找到其它消遣解闷之法……”
   “蜜莉若离开她,一定会比较快乐。”
   “不错。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客气了。”
   “要怎么做?”
   “把蜜莉拐走,替它找个正常一点的饲主。”
   这次换我吹口哨了。
   “可是,找新饲主会不会很难?”
   “不瞒你说,我们医院有位患者很爱狗,是真正的‘爱狗人士’,他不会带狗去宠物美容院洗澡或修趾
 
 甲,也不会溺爱小狗,而是会让狗充分运动并正常饮食,无论有无血统证明书,他都会将狗训练好。上次我
 
 稍微向他提了一下这边的事,他就说:‘就当作认养流浪狗好了,你把那只狗带到我家来吧!’”
   “要保密吗?”
   “那当然。”
   我想到除去蜜莉以后的生活,不由得眉开眼笑,说道:“很好,就这么办。”
   舅舅说,步骤很简单,只要趁美沙子外出不在时,把蜜莉带走即可。
   我摇头说道:
   “用说的是简单,实际上是不可能,因为她外出时总是锁紧房门,我们要怎么进去?”
   “那容易。”舅舅拉长下巴,望著我说。“你们刚搬来时,你不是说过吗?这里的天花板和屋顶间的空
 
 隙是连通的,可通到每户人家的房间上面。”
   他说得不错。当时我奉家母之命,在整理自己的物品,我的房间在二楼,厕所的天花板厚约七公分,我
 
 发现那天花板可从下方轻易掀开。我踏在衣架上就可爬到“天篷顶”,那里黑漆漆的,面积很大,高度约有
 
 一公尺,但因屋顶是斜的,所以必须要像婴儿爬行般匍匐前进。
   “对呀!这里的天篷顶可以四通八达,所以声音传得特别清楚。”
   “真可恶。其实这种屋子应该把防火墙盖到天篷顶上,以防一家失火,各户遭殃,法律上也有此规定呢
 
 !”
   “那么,这栋房子盖的时候一定有偷工减料,对不对?”
   “不错,就是有人浮报建筑费,中饱私囊,才导致你们如今的惨状。”
   哼哼,原来如此。我再度望著天花板。
   偷工减料!该建的没建!大人真是不要脸,什么事都做得出!舅舅见我直眨眼睛,便探身向前,笑道:
   “不过,阿诚,你听好,这次要算你们因祸得福。想想看,既然能从你家厕所上到天篷顶,那么,一定
 
 也能从那上面进入邻家的某一个房间,对不对?”
   “等一等,我想起来了。”我蓦地心跳加速,为了配合气氛,我压低声音说道:“当初买下这屋子时,
 
 有送一张简图,还有一份新屋分售的简介,是前任屋主给的,不知妈妈收到哪里去了……”
   “好,我这就去向她要来。不过,要找什么借口好呢?”
   “为什么要找借口?对爸爸妈妈也要保密吗?”
   我有点纳闷,因为我想,双亲应该会乐于协助才对。
   舅舅露出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就像方才在逗智子时一样。他向我招手,然后把脸凑过来,说道:
   “女人皆多嘴,我们做这种案子,不能让女人参加。”
   “那爸爸呢?”
   “唔……我姊夫嘛……他那人太死板,也不行。若说要直接找邻居谈判,他大概会赞成;但若要像我们
 
 这样自力救济,他定会反对到底。而且最近他在工作上已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情管这种事?”
   我想起家父,他的确曾以“BANNED常识”为武器,数度前往邻家谈判,每次都是理直气壮而去,却怒气冲
 
 冲回来。
   “没错,爸爸只会投直球,一根肠子通到底。”
   “对,他是正人君子,不会投变化球。”
   “智子怎么办?她下午两点就放学了,而且常请假,整天都在家。”
   “她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已向她说过,我放假时会常来找她玩。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将在你的房间内完
 
 成,她应该不会发觉。”
   “这样一来,就只有咱们两人参与了。”我有些害怕。
   “难道你还要歃血为盟,指天发誓不成?”
   舅舅说著,往我头上敲了一下,就下楼去了。片刻后,他回来,手里拿著一个透明资料夹,里面有房屋
 
 构造简图和简介。
   “你用了什么借口?”
   “我说,要研究一下,看在什么地方加些隔音设备比较好。”
   每栋屋子的隔间状况,那份简介上都有。这里所有房子的格局只分两种,奇数栋和偶数栋不同,其余都
 
 一样。同一栋中有三户人家,格局都相同。“要事先准备,好好预习。”
   我将那简图上的格局牢记心中。因隔间都一样,只要“距离感”不出差错,要从天篷顶找到邻家洗手间
 
 上方那块活动板子,应非难事。
   决策既定,宜速战速决,方能早日高枕无忧。
   “每逢礼拜一、三、五的下午,美沙子必定外出打网球。傍晚五点左右,她就会开车回来,球拍就放在
 
 车子后座。我看过好几次。”
   舅舅翻阅记事本,查看空闲的时间,然后说:
   “那么,就决定在本周三下午动手如何?一般网球训练班都是练一小时半或两小时,加上往返车程,起
 
 码也要两个半钟头才会回来。也就是说,隔壁那位大美人至少有两个半小时不在家。”
   “好,那就决定下午两点,在我家见。”我说完,就要把时间地点写在墙上的月历上面,但转念一想又
 
 作罢,改记在学生手册里面。
   “带著蜜莉通过天篷顶的时候,还有放在笼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如果它吠个不停,该怎么办?怕会被别
 
 的邻居发觉。”
   “可能要给它一点麻醉剂。”
   舅舅说,上麻醉剂的工作就由他来做。
   当晚我又失眠了,那是我搬到这里以来,首次为狗吠声以外的原因而度过的失眠之夜。
 
   2
 
   翌日我放学回家,等到黄昏,趁美沙子外出购物时,便开始进行勘查工作。
   我房里的物品又多又乱,都没有放在该放的位置。衣服丢在床上,该放在书橱中的书却堆放在桌上。那
 
 些已捆好准备换卫生纸的漫画原本该放在地上,却摆到书橱里面去了。本来不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中竞变成
 
 这样子。家母为此颇感不悦,经常斥责我。
   首先,我锁上房门,把床上那些衣服挪到一边,然后将厕所内的杂物按顺序堆放好。
   厕所都是由家母打扫的,东西若弄乱,马上就会被她察觉。
   整理出一小块空地后,我就从床底下拖出两个衣箱,那里面有驱虫剂。我将衣箱叠在那块空地上,当作
 
 梯子用。
   接著,我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测量器”,那是昨天舅舅回去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做的——其实只是一
 
 条由缎带、麻绳和塑胶绳连结而成的长绳子——然后将取自楼下仓库的手电筒带在身上,再把一些剪成适当
 
 长度的胶带黏贴在手背上,最后在后面的裤袋里塞了一把美工刀。
   爬上天篷顶后,只觉得方向感都乱了,仿佛置身于一根木制水管中。我闭目调息,在心中描绘那房间简
 
 图,想妥之后,就展开行动。我把那团五颜六色的绳索解开,将其中一端放在那块活动板子上,再以胶带黏
 
 住,然后用左手轻轻握住另外的部份,以爬行的方式慢慢前进,边爬边放开绳索。起先我用右手拿手电筒,
 
 但因匍匐前进时会弄出咚咚的声音,就改用嘴巴衔住手电筒的带子。那带子是家母特地绑上的,以便用来吊
 
 在仓库的门把上。由于这样,我在爬行时灯光会乱晃,那些光影看来就像一些矮小的鬼魂,在天篷顶上忽隐
 
 忽现。
   那条五彩绳索的长度是我事先计算好的。我对照简图,算好到邻家厕所的距离,然后做成此绳,长度刚
 
 刚好,因此我只要笔直前进即可,不用担心其它的。事实上,在满是尘埃味的黑暗中爬行时,我甚至还有心
 
 情想别的。我想到的是,自己好像是电影“大逃亡”中的人物。
   绳索放尽时,我跪地稍事休息,然后拿起手电筒照射地板。我找到一条丝线般的细缝,便用美工刀插入
 
 缝中,却无法将那块板子扳起来。这时我才知道,要从下面推开那板子是很容易,若想从上面拉开,那就难
 
 了。
   没有像舅舅说的那么简单嘛!
   我边擦汗边想。接下来,我把胶带贴在那缝隙上,然后沿著绳索,按照来时的路线爬回去。回到房间后
 
 ,我翻偏抽屉,总算在一个塞满原子笔的笔筒下方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那是附有双面胶的挂衣钩,可黏在墙上挂衣服。
   我将两个挂衣钩放入口袋中,又怕黏不住,所以将一瓶“快干”强力瞬问黏接剂也放进去。
   然后我又开始“大逃亡”。
   天篷顶上满布灰尘。在脏污之处,双面胶是黏不住的。我想起来,家母曾为此所苦,于是我拉出衬衫,
 
 用衣摆将对方那块板子擦干净,然后将挂衣钩黏在上面。
   我使劲往上一拉,起先觉得很吃力,钩

第2回

子还发出吱吱声,但总算慢慢将那板子拉了起来。
   我闻到樟脑丸的味道,并看见下面有银色的衣架。错不了,下面一定是厕所。
   我小心翼翼,将板子归回原位,然后再度拉起钩子,确定一下是否粘紧了。
   一切顺利。
 
   到了那一天。
   为赴下午两点之约,我找了借口,提早离校。我的借口是“头疼欲裂”,为了怕老师起疑,我不敢用跑
 
 的,而且装成愁眉苦脑又垂头丧气的样子,蹒跚而行,直到拐了个弯,看不见学校之后,才施展飞毛腿跑回
 
 家去。
   快到家时,我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并绕到庭院那边一探虚实。庭院被低矮的栅栏和网子区隔成几个部
 
 份,每个部份面积都相同。透过一面蕾丝窗帘,可见到美沙子无限美好的身影。她在一楼的起居室内,一下
 
 走住里面,一下又回到窗边,然后在沙发上翻她的皮包。我也听到蜜莉的吠声。
   不出所料,这天智子又请假在家。她听见脚步声,走出房间,一见是我,立刻面露讶色。
   “你怎么这么早放学?”她的脸色比身上的白色睡袍还要白,看来极为虚弱。
   “老师感冒,提早下课。”我走进厨房,喝了一杯水。“你还没退烧吧?快去躺在床上休息!”
   我把她赶出我的房间,然后脱下制服,换下衬衫和轻便的棉质短裤。此时门铃响了,一看时钟,恰好两
 
 点整。
   舅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或许他认为“从一个不可理喻的饲主手中抢救一只倒楣的小狗”是一件善事
 
 吧?
   “那是什么?”我指著他手中的藤制篮子,问道。那篮子的大小和一个小型手提箱差不多。
   “装蜜莉用的,因为临时找不到携带用的狗笼。”他说著,反手关上房门。
   “智子呢?”
   “在她的房里。”
   我们上楼时,蜜莉的狂吠声又传过来,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猛敲破铁罐的声音。
   “隔壁那女人在家吗?”
   “在,不过,从我或智子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就可以知道她是否已出门。”
   舅舅穿著圆领衬衫和破旧的牛仔裤,打扮和平常不同,因为要爬上天篷顶。我望著他那身装扮,只觉得
 
 心脏狂跳,我们就要“侵入他人住宅”了。
   不错,这和“把邻家小狗牵过来一下”是不同的。
   舅舅先到智子的房间去,坐下来和她谈话。我就在两人的房间之间走来走去,并不时望向窗外。两点十
 
 五分时,美沙子走到屋外,并将房门锁上。蜜莉又开始吠叫,像是向她道别似的。
   美沙子迅速走向停车场。我一面观察,一面咬指甲,那是“无意识”的动作。我看著她那部蓝色轿车驶
 
 出大门。
   我强迫自己镇静一点,然后走向智子的房间。
   “舅舅!”我握著门把,探头说道:“爸爸和妈妈都要到傍晚以后才会回来,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教我功
 
 课?今天老师提早下课,却出了一大堆习题。”
   “好吧!”舅舅说著,拍拍智子身上盖的棉被。“智子,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祝安。”她乖乖躺好,闭上眼睛。
   我们来到走廊上。
   “她刚才出去了。”
   “好,马上动手。”
   走到房里,我立刻锁上房门,并将勘查结果说了一遍。
   “哦……干得好!”
   “我是学电影情节的。”
   “既然已事先查看过,又留下了记号,那现在由我上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著接蜜莉吧!”
   我的房间杂乱不堪,舅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放篮子的地方。他打开篮子,拿出一个塑胶带,里面一
 
 块白布。“这是什么?”
   “叫哥罗芳,麻醉用的。我费了一番工夫,才从药剂室偷出来。”
   我将厕所中的杂物搬出来,但这次不用梯子,舅舅光凭臂力就翻到天篷顶上去了。我在下面把手电筒和
 
 塑胶袋交给他。
   此时敲门声响起。
   “哥哥,收报费的来了,你要下去吗?”
   我啧了一声。舅舅在黑暗中低声说:“我上去了……只要用手电筒找你的记号就行,真简单。”
   我点点头,开了门走出去。怕被智子看见,所以赶紧把房门关上,然后才说:“奇怪,不是都在礼拜天
 
 才来收报费吗?”
   智子露出困惑的神情,说道:“是呀,我在对讲机上问过,可是那人不是以前的收费员。我穿著睡衣,
 
 不想出去。”
   “好吧,那我下去。”我说著,走进厨房,打开柜子上的饼干盒。有时双亲都出去,只有小孩在家,所
 
 以家母总是在那里放置一万圆左右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新的收费员看来很年轻,大概只比我大五、六岁,可能是打工的,难怪智子会不好意思下来。我拿出那
 
 张万圆钞给他,他以生疏的动作在黑色钱袋中摸了一阵:然后用厌烦的口气说:“有没有零钱呀?”
   “没有。”
   “真麻烦。”
   我才嫌他找麻烦呢!都快急死我了。蜜莉的鬼叫声又传过来。舅舅到底得手了没?莫非他找不到路……
 
 。
   上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我吓了一大跳。
   “来,零钱找你。”收费员抓了一把钱给我。那是七张千圆钞和两枚百圆硬币。
   我边收起来边想:你不是有零的吗?还啰唆什么?
   我将钱放回饼干盒内,然后奔上二楼。
   我跑进房里,望著厕所上方那黑暗的空间。舅舅还没回来,蜜莉还在鬼叫。难道舅舅拿它没办法?我担
 
 心起来。要不要跟著爬上去?还是要跑到外面,从庭院那边看看窗子里面的情形……。
   我决定采用第二种办法,于是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来到屋外。我穿著运动鞋,跑到庭院中,偷窥邻家的
 
 起居室。隔壁那蕾丝窗帘望过去,既没看到蜜莉,也没瞧见蜜莉。我在那边伸膀子跳脚,但没有用,看不见
 
 任何人,我只好跑回二楼。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看到舅舅铁青著脸坐在厕所里。
   “得手了吗?”我急忙问道。
   他无需回答,因为此时蜜莉的吠声又从隔壁传过来。
   “失败了吗?”我差点跌坐于地。
   舅舅不答,只是站起来,将那块板子放回原位。这时我才看到,他连那些挂衣钩也收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坐在我的弹簧床上,表情和缓了些,脸色也不再铁青了。
   “发现了不同凡响的东西。”他说。
   我目瞪口呆。他从后面的裤袋中拿出一个塑胶袋,那是用橡皮筋捆成一束的,我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看清楚吧!”舅舅露出调皮的笑容,仿佛童心未泯似的。
   “是印鉴和存折。”
   “印鉴?”
   “就是印章呀,在银行开秘密帐户用的。”
   我把橡皮筋拿下来,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果然有五颗粗糙的印章,以及五本色彩鲜艳的存折。
   舅舅解释道:“我用手电筒一照,很快就找到钩子。我拉住钩子,将那块活动板子掀起来,结果竟在旁
 
 边一块固定板子的里面发现了这东西。”
   “板子的里面?”
   “那块固定板子的内侧已被人挖空了一部份,这东西就藏在那里面。”
   我望著手中的印章和存折,说道:
   “那么,这是用来逃税的。……”
   “答对了。”
   “可是,你把这个拿来要干什么?我看还是放回原处,再打匿名电话给国税局比较妥当。”
   “你真的这么想?”舅舅问道。“你们那好邻居,不但以邻为壑,若无其事,还开了秘密帐户来逃税。
 
 你不恨她吗?”
   “恨是恨,但又能如何。……”
   那些印章上刻的分别是“佐藤”、“田申”、“铃木”等常见的姓氏。存折内的金额,我用计算机约略
 
 算了一下,五本的存款合计约有三千五百万圆!
   世上不公平之事何其多。……。
   “我有妙计。”舅舅说道。
   “怎样?”我小心问道。
   “就是向国税局检举你们那位邻居,同时从中获利的妙计。也许不该说获利,应该说精神补偿费比较妥
 
 当,因为蜜莉这段日子以来已带给你们许多精神上的痛苦。”
   我坐在地板上,心想:此事真难以接受……我们全家虽然都很讨厌蜜莉,但……最后我说:
   “行得通吗?”
   “保证没问题。”
   蜜莉又开始狂吠。
   “但是,最初的目标是蜜莉,现在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吗?”
   “邻居若因逃漏税被捕,蜜莉自然会消失,你们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就行了。”
   “蜜莉会消失?”这是智子的声音。
   她站在门口,面露讶色。方才我太过慌张,竟忘了锁门。
   “刚才我看你们好像怪怪的,所以……你们要对蜜莉怎么样?”
   她以女生特有的敏感目光望著那些印章和存折,又说:
   “那是什么?”
   不得已,只好向她从实招来,说明一切。我边讲边想:不知她会有何反应?谁知她听完后,竟眨眨眼睛
 
 说:
   “要捉蜜莉很简单,根本不必爬到天篷顶,我知道隔壁阿姨隐藏备用钥匙的地方。”
   我和舅舅面面相觑。
   “你怎么会知道?”
   “我常请假在家,无聊时就望著窗外。有一次,隔壁阿姨不在家时,我看见有个男人来访,他从玄关旁
 
 的盆栽下面取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这是不久以前的事。”
   “原来如此,那是为了预防她不在家时,情夫来访,又忘了带钥匙,才放在那里当备用。”舅舅点头说
 
 道,然后看看时钟。那时是三点过几分。
   “好,阿诚,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救出蜜莉,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我们立刻走到外面。这天下午如同往日,稍显闷热,整个社区仿佛都在沉睡当中。这第三栋恰好位于视
 
 界的死角,从别栋的窗户都看不见这里,而且前面只有公园的栅栏。舅舅叫我把风,他自己则在确定四下无
 
 人后,便拿了备用钥匙阅入邻家。
   我站在门口,背向玄关。不久,我听见低沉的口哨声,接著是蜜莉的吠叫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不到五分钟,舅舅便抱著蜜莉出来,动作小心翼翼,旋即快步跑进我家。我关上邻家的门,将钥匙放回
 
 原处,然后回家。
   舅舅在那藤制篮子内侧铺了一块布,让蜜莉睡在里面。蜜莉身上穿著全套的薄背心,颈上套著红色项圈
 
 ,上面绣著蜜莉的名字。
   “死了吗?”智子忧然问道。
   “只是睡著而已。从今以后,我们要替它另觅良主。”
   我望著蜜莉。其实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狗。
   “我看最好把项圈和背心脱下来。”我说。“因为上面都绣了名字。”
   舅舅这时也瞧见了,于是小心解开项圈,脱下背心,然后交给我,说道:“这些东西和方才那些物品都
 
 先放在你这里,因为现在还用不到。”
   “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们只要装傻就行了。那女人一闹,你们就安慰她,并且帮她在这附近到处找一找。”
   “就是做贼的喊捉贼嘛!”
   智子说著,大笑起来,似乎觉得很好玩。看来她现在可能比我还要起劲了。
   “就像‘化身博士’一样。”
   舅舅说要趁麻醉效果尚未消失前先赶快将蜜莉带去新饲主那里,就走了。出门时还交代说,存折印鉴要
 
 保管好,以后他会跟我联络,叫我别担心。我听了,更加惶恐不安。我将存折、印章、颈圈、背心等物收在
 
 我的书桌抽屉里,那是最下面的抽屉,也是唯一能上锁的。这些东西若被家父家母发现,那可不得了。
   美沙子于五点多回来。我提心吊胆,注意听其动静。
   整整三十分钟,她一面呼唤蜜莉,一面到处寻找。那呼唤声愈叫愈高,不久传来跑出门外的脚步声。她
 
 和管理员一齐回来。我听见有人在说“没有,没瞧见。”
   “会不会是在壁橱中睡觉?”
   美沙子终于来到我家了。门铃响个不停,我一开门,就看到她铁青著脸站在那里。
   我和智子都佯作不知。论演技,智子要比我高明多了,她还陪同美沙子到处去找,我却露出毫无兴趣的
 
 表情返回房内,对著那个抽屉发呆。我想,假如这抽屉不小心没关,被人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我该如何辩解
 
 呢?说老实话,我早已吓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了。
   看样子,美沙子可能会报警……想到这里,我的胃就抽痛起来。
   然而,天黑之后,美沙子就不再寻找了。也没见到有警察进入这个社区内,因此她大概没打一一〇报警
 
 。
   怎么回事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智子似乎兴奋过度,不但没卧床休息,甚至连自己在
 
 发烧这件事都好像忘了。
   “哥哥,好好玩呢!”她双手遮在嘴边向我耳语道。
   我想到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3
 
   第二天晚上,舅舅打电话来,我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我忍不住大声说道,然后慌忙撝住话筒。家母耳朵很尖,已从厨房赶来。
   “怎么啦?谁打来的?”
   唉,是否为人母的都有顺风耳呢?愈不想让她们听到的,她们就愈能听见,那种天线的敏感度简直可以
 
 媲美“间谍卫星”。
   “没什么,是我的朋友。”我比手划脚答道。
   我看著她离去,她边走边用围裙擦手。然后我才对著话筒说:“刚才你说你做了什么?”
   “我说勒索。”舅舅泰然——至少语气上——答道。
   “你说的是什么?”
   “我说勒……”
   “不是,我是说内容。”
   “我向她说,已掌握她逃税的证据,如果她要取回,就必须付款。”舅舅简单回答。“还有,那只狗我
 
 也顺便带走了。”
   我闭上眼睛,说道:“就是说,要用钱赎回那些存折印章,对吗?”
   “不错。”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为何知道美沙子的电话号码,他答道:“我去救蜜莉时,在起
 
 居室角落看见的。那位美女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下来,贴在电话机上,字很漂亮呢。”
   我看看电话,果然不错,我家的电话也是那样。
   “那么,你有没有告诉她存折印章是从厕所的天花板中偷来的?”
   “那倒没有,因为我怕万一弄错……”
   “弄错什么?”
   “那些存折印章用的全是假名,当是为了逃漏税,但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证明是桥本美沙子和她
 
 的情夫所有,因为那也可能是前任屋主忘了带走的。”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忘了带走?”
   我记得要搬来这里时,家母是将家中所有存折印章全部放在一个小袋子中,然后绑在腰上,这样就不会
 
 丢了。
   “应该不会,但为慎重起见,我不能先亮底牌,所以我的说词是‘我已掌握你逃漏税的确切证据,你可
 
 知府上有什么物品遗失吗?’”
   我口干舌燥,问道:“她怎么回答?”
   “她说‘我知道了,我要怎样才能取回?’,我说‘两千万圆交货’,她便说‘我自无法决定,可否稍
 
 等一时?’。她当然是要去找情夫商量。两个钟头后,我再打电话去,她说‘两千万圆成交’。”
   “那不是比存折内总金额的一半还多吗?”
   “不错。因此,那时她问‘你为何不立即将赃物拿去换钱?,’,我回答‘那太危险了,还是由你买回
 
 去比较安全’”。
   “对呀……既然银行同意给她开秘密帐户,你若贸然去领钱,一定领不出来,运气不好还会被揭穿……
 
 ”
   “啊,连国中生都明白这道理?我是昨天下午六点打电话给她的,至今并无动静,可见她并未打电话报
 
 警寻狗。大概是怕抓到窃狗贼后,她自己逃漏税的事也会被发觉吧!所以,两千万算是很便宜了。”
   原来如此,难怪美沙子一直按兵不动。
   我把昨天美沙子回家后的样子告诉舅舅,智子演了一场好戏的经过也说了。
   “她做得很好。”
   “真不敢相信,那小妞实在厉害。我都快吓昏了。”
   舅舅笑道:“你也要加油,就当作在游艺会中饰演坏蛋好了,别露出马脚,我也不希望连累你和智子。
 
 ”
   “但是……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拿到那笔钱呢?这算是勒赎案的一种吧?通常勒索者都是在取赎款时被捕
 
 的。”
   “放心吧!我自有妙计,到时候我再请你们兄妹帮忙好了。”
   “要我们去取勒索来的钱吗?”由于我讲得太大声,家母又出现了,她满脸狐疑。
   “怎么可能会叫你们去取赎款呢?我只是想请你们一直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那要做什么?”
   “到时候再说吧!你家什么时候只有小孩在家?”
   “平常我们放学后,爸妈都不在,他们在晚上七点以前是不会回来的。”
   “好,那下次再联络了。你别担心,加油吧!”
   “下次联络是什么时候?”
   舅舅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差不多两个礼拜后吧。你们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已经没问题了。爸妈听说蜜莉已失踪,也是大喜过望,昨夜还带我们上馆子大吃一顿,庆祝庆祝呢!
 
 ”
   “那就好了。阿诚,今后你睡前就别戴耳机听音乐了。”
   我挂断电话。家母大声问道:“你们在谈些什么呀?”
   我答道:“在讨论游艺会时要表演的内容。”
 
   舅舅果然守信,过了两周,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和智子时常窃窃私语,谈的都是以后的事。舅舅到底打
 
 算如何做呢?是什么妙计能在取得两千万圆后,又能向国税局检举逃漏税呢?
   “你们两个最近特别要好,怎么回事?”家母曾经这么问。
   不可思议的是:这两周以来,智子既未发烧,也没病倒,好像每天都很快乐,时常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除了夜晚睡觉之外,已和那厚重的睡袍绝缘了。
   另一方面,家父家母却更加劳累,现在似乎满脸都写上“负荷过重”这些字了,看来他们失眠的原因不
 
 只是蜜莉的鬼叫声。他们为新公司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那种拼命的模样和“唐提基号漂流记”完全一样。
 
 为了写国语作业中的读书心得,我曾经读过那篇故事。所不同的只是:康提基号最后是生还了,但我的父母
 
 大概会沉没。
   看著父母操劳过度的模样,我的心意渐渐坚决起来。我想:计策若成功,舅舅一定会将事情始未告知家
 
 父家母。他曾说要拿到精神补偿费,以弥补蜜莉所造成的痛苦,把赎款对分,我们家就能得到一千万圆,那
 
 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帮助呀!值得一试!我望著那藏有证据的抽屉,自言自语道。
   两周后舅舅再打电话来时,我的心情已不像以前那般恶劣了。
     “决定明天取赎款。”
   “明天?”我吞下口水。
   “不错,明天你们几点回到家?”
   明天是星期三,于是我说:“下午四点必定在家。”
   “很好,那我四点整到。”
 
   4
 
   第二天,舅舅准时于四点出现,他肩背大型旅行袋,手提蛋糕盒。智子一开门,他就以中气十足的声音
 
 说:“谢谢你在家等我,来,礼物!”
   “可以这么随便吗?”我很担心。
   “不要紧,这样比较好。隔壁那美女现在一定变得对陌生人非常敏感,所以必须给她一个‘你舅舅翩然
 
 来访’的印象。”
   我们三人在厨房坐下,面前摆著蛋糕和红茶。
   首先由舅舅告知计策内容,我和智子静静聆听。
   “发现存折印章那天,我已用电话要求对方付两千万圆赎款,这事我已讲过。那时我还叫她立刻将钱准
 
 备好,说我会在适当时机跟她联络,以便取款交货。”舅舅喝了一口红茶。“但我尚有附带条件,不只是将
 
 钱准备好,还要放在邮寄用的小包里。你们晓得什么是小包吗?”
   我和智子一齐点头。
   “又叫邮包,可买到装用的箱子,你们也知道吗?”
   “我知道,我曾经用那个寄过东西。”我说。
   “我叫她把钱装在最小号的邮包箱子里,并且封好。”
   “你不会还叫她写上收件人的姓名住址吧?”
   “怎么会呢?我只是要她把邮包封好。昨天我又打电话给她,说‘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你那
 
 情郎必须在场’,所以现在他们一定在隔壁等著。”
   我差点被蛋糕梗住喉咙。忽然间,我觉得厨房的墙壁好像都变成了“半透镜”,可以从外面看见里面的
 
 一切。
   “再来要怎么做?”智子追问道。
   “等一下我要打电话给桥本美沙子。”舅舅低声说道。“我会向她说‘我们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要在某
 
 处会见你的男友,另一人将到府上去,直接向你拿钱。确定拿到钱后,会跟外面那人联络,那人再将你要的
 
 东西交给你的男友’。”
   “要在哪里会见她的男友呢?”
   “随便,只要远离此地即可,这是调虎离山计。”
   我饮了一口红茶,将卡在喉咙的蛋糕冲下肚。
   “然后呢?”
   “男的一出去,邻家就只剩下美沙子和那箱钱了,这时智子即可出动。”
   “我?”智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说道。
   “对!这里的停车场后面不是有一台香烟的自动贩卖机吗?等那男人一出门,你就去那边买香烟,顺便
 
 将蜜莉以前穿的那件背心带在身上。当你回程经过停车场时,就把背心丢在适当的地点,然后跑去通知美沙
 
 子,那时你要装出一副‘刚刚才发现’的表情。”
   “我就说:‘阿姨,有一件背心掉在停车场那边,很像蜜莉穿的喔!’”智子笑著说。她真是艺高人胆
 
 大。“不过,用项圈应该比较好吧?因为‘冲击力’比较强。”
   我真怀疑自己的耳朵。
   舅舅说:“不行,项圈无法藏在口袋里。背心的话,可以揉成一团塞入口袋。你照方才那种口气说就行
 
 了,要把美沙子诱到停车场去。上次你曾陪她一齐去找蜜莉,所以她一定会相信你,跟你出去。”
   “那时她会将钱留在家中,连门也不关就跑出去。”我说道。此时我才明白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真
 
 是妙计。……然后我就趁机进去把钱偷走,对不对?我个子小,动作快,所以比舅舅适合这任务。”
   “不对。”舅舅微笑道。“不是偷,要去换。”
   我目瞪口呆。舅舅从旅行袋中拿出一个最小号的邮包,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有一些报纸,用橡皮
 
 筋捆著。
   “我可费了一番苦心哩!因为我叫对方一定要用万圆钞,每一百万圆捆成一捆,共二十捆,所以要这么
 
 做。我将自己的银行存款一领而空,把其中一百万圆换成万圆钞,量出重量,乘以二十,再减掉一些,然后
 
 将同重量的报纸装入箱中。因为偷天换日之后,重量不能不同,否则会被发觉。这些报纸都是从车站的垃圾
 
 筒和‘报纸交换箱’中捡来的,这样才不会被追查出来。”
   我睁开双目,说道:“为什么要减掉一些重量?不是完全相同比较好吗?”
   “因为还要放入别的东西。”舅舅又露出淘气的表情。
   “我知道了!是要放那些存折印章吧?”智子眼中异彩飞闪,低声说道。
   我险些昏过去,她竟然……。
   智子又探身说道:“但如此一来,逃税的证据就会让对方拿回去,这样我们要如何向国税局或警方检举
 
 ?要不要记下银行名称和存折号码?”
   “等著瞧吧,好戏在后头。”舅舅笑道。“好了,开始行动!我可爱的外甥,可爱的外甥女。”
   舅舅还带来一副手术用的手套,真是准备周到。他载上手套,将装有存折印章的塑胶袋擦拭干净,那邮
 
 包的外侧也擦拭了两遍,以免留下指纹,露出破绽。
   然后他打电话给美沙子,我趴在玄关旁的小窗上观察状况。片刻后,美沙子的情夫走到外面去。舅舅指
 
 定的地点是新宿车站的东口广场,他说:“我们认得你,你在那边等,我们自然会叫你。”那一带人潮特别
 
 拥挤,所以他一定要从一大群情侣和大学生中间挤过去,才能到达目的地。
   情夫出门后,过了五分钟,口袋里塞著蜜莉背心的智子也外出买香烟。她手中还拿著舅舅给的零钱,一
 
 副真的“只是要去买香烟”的样子。我想,这小妮子将来铁定是个红牌女星。
   我戴上舅舅脱下来的手套,只穿著袜子,躲在门后,拼命调整呼吸。
   不久,我听见智子回来的脚步声。她跑到邻家门口,按了门铃,并且说:
   “阿姨,我在停车场那边——”
   声调和事先演练时一模一样,台词也是,令我叹为观止。
   “真的?在哪儿?”美沙子以万分迫切的声音说。
   “那里!那里!”智子伸长手说道。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那边之后,舅舅往我背上推了一下,我立刻抱著邮包跑向邻家。
   门半开著,我没碰门把,闪身溜入屋内。起居室的格局和我家完全一样,里面的布置给人的印象却全然
 
 不同,简直就像样品屋的照片,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左边有条短短的通路通往厨房,那上面居然还有漂亮
 
 的珠帘。
   我要的邮包就放在起居室的沙发椅上,我跑过去拿起来,夹在腋下,然后将带来的邮包放在原位,封口
 
 的位置也弄成一样。当我正要跑回家时,突然看见沙发对面闪过一道人影,我吓得魂飞魄散。仔细一瞧,原
 
 来是一面镜子,看见的是我自己的脸孔。我从齿缝中深吸一口气,一溜烟逃出屋外。
   跑进我家后,差点就抱紧舅舅。
   “得手了。”我气喘吁吁,勉强说出这句话。我们进入厨房时,美沙子和智子正好边谈话边从停车场走
 
 回来。智子哭丧著脸,一面说“真奇怪”,一面关门,然后将门炼扣上。
   她转过来时,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
   “办好了吗?”她问我。
   我斜躺在椅子上,比了一个“OK”的

第3回

手势。舅舅笑出声来,但声音很低。
   我们再度回到厨房,舅舅将邮包轻轻放在桌上。
   “接下来要怎么做?”智子爬到椅子上,说道。
   舅舅看看时钟。那时是五点四十分。
   “还早……我们先来看看这个。”
   我和智子立刻正襟危坐,舅舅像魔术师般以夸张的手势打开邮包封口。
   盖子被掀开。
 
   成捆的万圆钞共有五叠。我差点就忍不住吹起口哨,急忙撝住嘴巴。
   “那么——”舅舅边说边将手伸入箱中,此时门铃响了,我们立刻像蜡像般定住不动。
   “我回来了!”
   是家母,她大声喊道:“阿诚!智子!你们回来了吗?”
   舅舅比了一个“先把这个藏在阿诚房内”的手势。我抱起邮包便跑。智子说了一声“回来了!”故意把
 
 声音拖得很长,然后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家母走进厨房时,我正在下楼梯。
   “啊,毅彦,你来了呀?”家母说道。
   “你好,姊姊。”
   “妈妈今天回来得好早。”我希望自己的声音没发抖。
   “嗯……因为客户爽约没来。你爸爸还有工作,我却觉得疲累不堪,突然想回家看看你们。”
   “舅舅带蛋糕来送我们呢!”智子说著,起身去煮红茶。
   大约三十分钟后。
   “我出去买啤酒,晚上可以跟姊夫对酌畅饮。”舅舅说完就站起来。
   我灵机一动,立刻说:“我也去。”
   我和舅舅走到商店街去,途中舅舅进入公共电话亭。我站在半开的门边,听他讲电舅舅拨了美沙子的电
 
 话号码,铃响三声后,对方来接听。
   “喂,我是上次那个人。”舅舅措词谨慎。“本来要到府上去,但你们那边有管理员,我不便露面,现
 
 在只好请你带著钱出来一趟。我们没拿到钱,是不会把柬西还给你那男友的……”
   美沙子说了一些话。
   “我不会骗你的,那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你仔细听了,我只说一遍,知道吗?别弄错喔!中央线铁
 
 路的四谷站前。……对,到四谷出口那边剪票……有一家咖啡厅,叫‘真珠’。你到了那里,就会看见有位
 
 长发女郎,手拿‘BANNED报纸’。你一眼就可看出来,因为会看那种报纸的女人极为罕见。你进入店内,就在
 
 她对面坐下来,然后说:‘约好的,快拿来!’这句话是联络的暗号,你说完后就将邮包交给她。”
   美沙子好像答应的样子。舅舅挂断电话,我们走出电话亭。
   “怎么回事?”我问道。“怎会有那种女人呢?你只是在耍她而已吧?这样就不能检举她逃漏税了。”
   舅舅脚踏悠闲的步伐,面露满足的笑容,像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有一位护士小姐,我不便透露她的姓名——其实这事也和姓名无关。她很缺德,我们医院事务室的女
 
 孩全都很讨厌她,我在工作上也曾被她害得很惨。”
   我保持沉默,配合舅舅的步伐走路。
   “从我们拐走蜜莉的第二天开始,那位护士小姐就时常收到恐吓信。她独自一人住在公寓,员工通讯录
 
 中有她的地址,所以要查很简罕……被她整过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一人以书信展开报复。”
   “是亲笔写的信吗?”
   “不是,用电脑打的。”
   “以那护士的个性,是不可能默默忍受的。恐吓信不断寄来,她就向警方报案。昨天她又接到一封,恐
 
 吓者在信中向她勒索,措词十分骇人,说‘不付钱就没命’。信中措词的交款日就是今日,时间是晚上七点
 
 三十分,地点在四谷站前那家‘真珠咖啡厅’,并且要她手拿‘BANNED报纸’作为标记。”
   “我若是恐吓者,还会叫她说一些暗语。”
   “不错,那个歹徒也是这么想,暗语就是‘约好的,快拿来!’”
   我慢慢说道:“日本话真方便,‘约好的’可以想成‘约好的东西’,也可以想成‘约好的人’。”
   在我的人权中,美沙子会以为自己说的是“这是约好的东西,快拿来!”
   那位护士却会听成“我是和你约好的那个人,快拿来!”
   “舅舅!”
   “嗯!”
   “那位护士定会报警,警察必会在咖啡厅内埋伏,对不对?”
   “那当然。”
   此计确需花两个礼拜的时间。
   我们在商店买了一打罐装啤酒,回程时两人都只说了一句话。
   “舅舅,你会用电脑打字吧?”
   “最近每个人都会呀!”
 
   5
 
   我们获得整整两千万圆。
   本来应该是那样,实际上却不是。
   那天晚上,舅舅、智子和我找了个借口,聚集在我房内,准备开箱拿钱。
   “你们说此计妙不妙?为了要让箱子一模一样,只好用这种箱子,此外别无他法。”
   舅舅捧腹大笑,双手发抖,我也一样。智子最静,眼神充满期待,好像在看小鸡正从蛋里孵化出来似的
 
 。
   成捆的万圆钞共有五轚I这句话是错的,其实是“看起来万圆钞共有五叠”,因为只有最上面那五张是
 
 万圆钞,下面全是报纸裁成的!千辛万苦大费周章,却只得到五万圆。
   我们三人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倒在地上,片刻后才笑出来。
   “啊)啊!”舅舅笑到泪水直流。
   “毕竟还是斗不过那些吝啬鬼”
   最后,那五万就交由舅舅保管。第二周的礼拜天,舅舅以“激励姊夫和姊姊的创业庆祝会”为名,招待
 
 我们全家去吃豪华的中华料理。那些佳肴美味可口,好吃极了,我想舅舅一定赔了老本。据说他第二天还自
 
 掏腰包,找了个借口请那位护士小姐吃午餐呢。
   蜜莉行踪不明。我只知道它已另择良主,训练有素。目前我们家至少已不再为噪音所扰,只是家父家母
 
 的康提基号仍处于半浮半沈的状态。
   桥本美沙子在咖啡厅被捕时,无法解释她为何去那里。带去的邮包中为何会有报纸和存折印章,她也是
 
 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她和勒索护士一案无关。报上也曾报导过此案的梗概,因此我们得以从客观的角度了解
 
 后来的情况。美沙子及其情夫坚持说“家中爱犬遭绑架,欲赴该地付赎金,此乃歹徒所指定,存折印章无法
 
 解释。”当时他们因惊慌失措而吞吞吐吐,最后说词变得前后矛盾,漏洞百出,于是引来国税局彻查那男子
 
 所开的每一间店(他开的店多如牛毛,简直包山包海),结果查出了数以亿计的逃漏税金额。
   数以亿计!我们得到的却是区区五万圆!
   不久后,美沙子便搬往别处去了。
   经此次波澜,只有一个收获,那就是智子的健康。看来当初舅舅的诊断正确无误,体弱多病乃是心中烦
 
 恼之表征。也就是说,舍妹太过认真了,做任何事都尽心尽力。普通的事尚能勉强达到理想,若遇到不擅长
 
 的项目,就会出现极大的精神压力。凡事都那样真情以待,想要做到完美,迟早会失败的。因此,为了逃避
 
 压力,她只好不去上学。
   经此事件后,那些症状一扫而空,这都是因为她已“助人犯罪”之故。(但是,智子和我至今都还不太
 
 明白那样是否能称为“犯罪”。)
   既然已失去当“优等生”的资格,就不必再勉强鞭策自己了。智子变得十分开朗,最明显的证据就是:
 
 当我们三人得知邮包中只有五万圆后,全都摔倒在地,其中最先站起来的就是智子,那时她还笑著说:
   “虽然这样,还是很好玩哩!”
 
   从我们大展身手那天开始算,已经过了两个月。
   国税局又派员来到此社区。看来这一带有钱人倒不少。
   我边想边望著窗外,国税局人员已往第三栋走过来。
   我大吃一惊。他们经过我家前,走入邻家。
   不是右邻,因为美沙子早已搬走了。
   他们走进了我家左邻的屋子。
   原来警方及国税局已查出那些存折印章真正的主人。
   当我得知此事时,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玩具店中卖的“笑笑袋”,头晕目眩。要是有人在我背上拍一
 
 下,启动开关,我就会大笑不停,一直笑到能量用光为止。
   藏在天花板中的存折印章竟是左邻的田所先生之物。
   翌日,舅舅抛开一切工作,取消所有约会,跑到我家来,跟我在房内密谈。智子正在电话中和朋友聊天
 
 ,她们要聊很久,我在楼上还时常听到她那爽朗的笑声。
   “到底是哪里弄错了?”我问道。
   “方向。”舅舅躺在地上伸懒腰,右手放在脸上遮住双眼。“你最初去勘查时,方向弄相反了。只有你
 
 一个人爬上去,上面又黑漆漆的,难怪你会弄错方向。”
   “可是,正式行动时是你去的。”
   “不错。”舅舅起身说道。“那时恰好有人来收报费,你到楼下去,我便用手电筒找你留下的钩子,完
 
 全没想到方向的问题。我找到钩子后,就以为下面是美沙子家里的厕所,实际上却是另外一边的。更不巧的
 
 是,那上面就像一根管子,蜜莉的吠声听来十分清晰,所以我也没有发觉那里离蜜莉所在的房间相当远,而
 
 且它也不是分分秒秒都在吠叫。假如那时你在下面,我一定会马上发觉方向颠倒了。”
   “是我弄错了。”我觉得很好笑。
   “结果却揭发了两件逃漏税的案子。”
   “其实我们应该得到政府的表扬。”
   我们大笑起来,我笑到肚子疼。
   “慢著,等一等!”
   舅舅忽然拉下脸,恢复正经严肃的表情。那种认真的神态,就跟昔日从天花板上跳下来,说“发现了不
 
 同凡响的东西”时同样认真。
   他说:“既然这样,美沙子跟她男友为什么要乖乖听我摆布?我拿到的和他们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
 
 们只不过偷走他们的小狗而已。”
   “所以他们认为蜜莉是被人偷走的。”
   “说什么傻话。当初我明确告诉她‘已掌握你逃漏税的证据’,她回答‘我知道遗失何物’……”
   我们努力回想当时的用字遣词。
   “这样看来,那时舅舅完全没提到‘存折印章’这四个字……”
   “没有,没有。”舅舅猛摇头。“我只说‘已掌握逃税证据,狗也顺便带走’,存折印章只字未提。”
   我感觉自己快疯了。
   “可是,实际上只是偷走蜜莉而已呀!”
   我们各自思考,沉默片刻,然后四目交会,异口同声说道:
   “是颈圈!”
   我扑向最下面那个抽屉,蜜莉的颈圈还藏在那里。原本我想:大概要放在那里好几年,直到积满尘埃…
 
 …。
   我取出颈圈交给舅舅,那时我双手发抖。舅舅拿在手中,上翻下转,左搓右揉,仔细查看,最后将目光
 
 停在颈圈内侧的一条细缝上。
   他用我那把美工刀(就是我在勘查时用来插入天花板缝隙的那一把)割开细缝,把颈圈解体。
   六粒透明的小石头从里面滚出来,掉在地上。那些石头约有智子小指的指甲那么大。
   寒芒暴闪,毫光四射。
   舅舅以指尖拾起一粒,放在我那书橱的防尘玻璃上。
   他用力一割,玻璃立刻出现刮痕。
   “是钻石。……”
   片刻后,我们像傻瓜般在地板上正襟危坐,望著玻璃上的六条刮痕,以及那六粒光辉闪耀的小石头。
   “我懂了。”舅舅缓缓说道。“美沙子曾说‘你为何不立即将赃物拿去换钱?’那时我还以为她的意思
 
 是‘为何不拿存折印章去领钱?’所以我回答‘那太危险了’。原来她指的是这些钻石,不是存折。”
   我差点昏倒。
   “这么大的钻石,要脱手换钱确实很危险,所以舅舅那时说太危险,美沙子也不疑有他,对不对?”
   “是有些危险。”舅舅答道。“用正常管道大概难以变卖,但若小心处理,应该还是有办法的。”
   我望著那六粒钻石,心荡神驰。恍惚间,我感觉好像有人正在说:“世上不公平之事何其多,但偶尔也
 
 会发生这种巧事呢!”
   我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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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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