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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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目录=====
第一章【扁家有女未长成】(引子无拍)
第二章【扁家治药绝掺假,仁心仁术无欺瞒】
第三章【大医精诚德为先,救死扶伤命关天】
第四章【红烛冬雪暖被窝】
=====正传目录=====
过渡章【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棋局
第一章【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局何来观棋人】
第二章【走棋半子慎千思,苟慎其道可有之】
第三章【棋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焉可知】
第四章【酒遇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结金兰】
风云
第五章【昨日浮云遮望眼】
第六章【今朝乱风卷狂云】
第七章【夕阳斜照风云起】
第八章【月下风云且思寻】
第九章【何处风云不诡谲】
漩涡
第十章【浪淘沙】
第十一章【江】[ 此帖被锁心玉在2014-02-05 20:44重新编辑 ]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五年过去了,扁家小院的梨花树依旧。雪落如花满枝,花落若雪满天。
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中,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比如扁太医在宫中又得重任,比如扁林渊处理自家医馆事务时愈发熟练,也比如扁岫云逐渐收敛了调皮捣蛋的性子,开始有点女孩子的矜持温婉了。
但岁岁年年云卷云舒中,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改变,比如本文拖沓的文风,比如郑太医在太医院依然只手遮天而扁太医无施展之地,比如扁林渊依然憨厚勤奋、处处维护妹妹,再比如已经小有名气的医女扁岫云依然以自己是扁家之后,悬壶济世为骄傲。
逝者如斯,有些事情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比如今夜是白露,天气逐渐转凉,雀鸟南迁,离开扁家长居的城市。
盈虚如彼,也有些命运会在某个节点剧变。比如繁花开满树,双雀伴枝头时逆风骤起。花在最灿烂时飘零,雀在最恩爱时分飞。也比如说今夜,扁岫云的命运。
明明是白露之夜,气入清秋,可左儿右女的扁太医却忽然忆起,今年春天梨花开得格外多了些。
“不就是进宫从医嘛,这有什么难的~您干嘛愁眉苦脸?”
合上下午才降临的圣旨,见父亲依然眉头紧锁,岫云贴心地地为爹爹斟茶,继续说道:
“爹~~您就别唉声叹气啦~~云儿又不是昨天才第一次出诊,我的医术您还不放心嘛!”
“云儿,你的医术爹可放心,爹担心的是……”扁太医欲言又止。
“爹~~进宫可以接触各种珍奇药材,偷学别家医术,这是好事!一家三御医,云儿力争上游定能助爹一臂之力。别说光复我扁家首席之位,那太医院不都开到咱家来啦~”岫云拿起手边一只锦盒,里面依次摆放粗细长短不同的28银针,根根晶亮。那是扁家针法祖传神器,岫云轻抚那根居中的三棱针,笑忆当年往事。
“云儿,爹只传你医术,没教过规矩,进宫之后,爹怕你受人欺负啊!”十五年来,对女儿各种宠溺无边,任由她天然发展,把她惯得骄纵任性,却忽略了人情世故。明日岫云进宫,岂非羊入虎口耶!
“爹怕云儿受欺负?谁要是胆大包天敢欺负本小姐,哈哈~”拿出锦盒里取出两根,手腕一抖,两根银针直直插入那绘满经脉穴位的布人上,一根正中云凹穴,一根则深入周荣穴,足有三寸。这两穴不会致命,却可使人手脚麻木而定住,岫云满意地拍拍手。(此为虚构,小朋友们不要当真><)。
“云儿,你只身入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自保?何况万事繁复,纵有武力也难违抗!”
“既来之则安之。就如这道圣旨,既不能违抗就欣然接受!无论前路如何,云儿都会随机应变,坚定、开心地走下去!只求爹保重身体,万勿牵挂。宫墙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时是两乡!哥你说对不?”岫云转头看在京城独当一面的“扁神医”,却见一向沉稳成熟的扁林渊已经泪流满面,手中紧握的茶杯倒在石桌上,茶水四溢渐湿衣袖而不知。
“好妹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哥哥乖,好哥哥不哭,你永远都是云儿的亲哥哥!”岫云学着以往哥哥哄自己的样子轻抚着扁林渊已经硬实宽阔的肩膀。
“妹妹,可知你我名字的寓意?”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云无心出岫……”
“鸟倦飞知还,只怕,却误落尘网……一去不得归啊!”说罢便是掩面而泣,扁太医也是太息无言,岫云被召入宫的自豪感一下被骨肉分离之愁挫尽。
“云儿,如今大局已定,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爹嘱咐你的,可要记好了。”
出月国,在皇帝宇文沧源的治理下,国家坐拥河清海晏,百姓乐享盛世太平,可后宫,却难免勾心斗角、明枪暗箭。
皇后无子而妒,中宫凋敝,庄、碧二妃实则坐分后宫。
庄妃,朗润宫主位,育有八皇子参辰。庄妃以功臣之女身份进宫,皇帝赞之心和善、性温婉,一路晋位协理六宫,这次遴选医女便是她亲点扁岫云之名。
碧妃,明泽宫主位,育有九皇子商辰。碧妃是权太妃的外甥女,而权太妃的兄长乃当朝宰相,侄女曲溪为安亲王妃,一家宫中府中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因后宫妃嫔女眷常有太医照顾之不便,庄妃娘娘便安排京城五大医学世家之女入宫侍奉。其中郑家精通药,扁家善用针,其他家族并无十分特别。
灯下,扁太医细细打量女儿,似乎有些不认识了。眼前的爱女虽眉宇间稚气未脱,却明眸皓齿,清秀俊俏,这当真是从前那顽皮捣蛋的云儿吗?
昨日还是粉嘟嘟的小娃娃,在我膝头撒娇耍赖,明日就要进宫独自面对这世事纷杂人情冷暖了?这一进宫门深似海,往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能力回护她了。不知前路茫茫,坎坷几何啊!孩子,你的命数就在你了,爹爹只能求神明护佑你化险为夷、少难多福。
云儿,爹爹舍不得你,你万万保重啊。
“云儿,宫中不是非黑即白之地,亦无楚河汉界。后宫风云瞬息万变,你要寻避风处躲雨保身啊!”
“爹,后宫斗争这盘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儿只愿做观棋不语之人。”岫云无力更无心趟宫斗浑水,她决心恪守医女本分,不辱扁家医门名望。
露从今夜白,此露从此凉。
月是故乡明,望月难望乡。
好在,苍穹朗阔,微星阑珊,晚风和畅。五年前之夜如是,昨夜如是,今夜如是,只是不知明夜,会不会狂风骤作、夜雨倾盆。
第一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当局何来观棋人
扁家梨树下的石桌上原是刻有棋盘的,但自爱妻仙逝后扁太医再无对弈之心,这刻痕就在光阴中被遗忘。时间是一把无情刻刀,也是无情砂轮。有些事当初的确刻骨铭心,但岁月过去,连它是怎样被忘记的都难以察觉。比“滚出”更绝情的驱逐,是“淡出”。
只是,棋盘刻痕磨平了,但残局从未消失,有时看不见棋子的棋局才真的步步惊心。当活生生的人成为棋子,有多少颗身在曹营心在汉?
幸好岫云将在宫中面对的是熟悉的医药,而非陌生的棋盘。
一大早岫云别了父兄,就随公公进了宫。
皇宫果然是金碧辉煌,琉璃瓦闪烁着金色,流光溢彩,威严气派。新鲜玩意儿多着呢,但此时赶路要进,岫云跟着公公低头快步,怕误了时辰。
越往深处走,耳畔就越幽静,似乎天上鸽哨声都无法穿越厚厚的宫墙。穿过垂花门,经过镂花廊,肃清的氛围铺面而来,仿佛秋风是从宫中起而吹向墙外,或者墙外的春风从未度过宫门。
高墙重重间,女子宛转悠扬的歌声若有若无地飘渺,如吴侬耳语,听者心软身酥。轻如薄纱的歌声中,丝缕哭声隐隐约约。这就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吧。岫云轻叹,昨日芙蓉花,今日断根草,后宫娘娘个个国色天香,但一色生存能得几时荣宠?还是做医女幸运,容颜日日衰,可医术却能天天进步。默想至此,嘴角不觉上扬。
走着走着,女子哀嚎声越发响亮,板子打在皮肉上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也和着风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嗷!姑姑饶命啊!”
“嗷!嗷嗷!姑姑!奴婢不敢了!”
“疼啊!嗷!啊!啊啊!求求您姑姑!啊!”
数根板子在空中嗖嗖带风,落于皮肉噼啪作响。
“姑姑!姑姑饶命啊!奴婢知错了以后一……定……嗷!姑姑!做牛做……嗷!马!姑姑求求您!啊!疼啊!”
岫云听得这几个女孩在板子下哭天喊地,心里不由一紧。侧头看去,几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正被死死按在地上,裙子撩到后背,裤子褪到膝盖,漆得鲜红的大板子一下一下往女孩瘦弱的身上重重拍打,落在无一丝线头掩盖的皮肉上。
再看那饱受捶楚的部位。女孩们的臀部暴露在外,随着板子的高扬和重落一起一伏,似要逃出油锅般地左右扭着。奈何身子被钉在地上般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无论怎样挣扎,板子都准准地落在该落的位置。那最丰腴的屁股翻滚出红色臀浪,惊心的板子响声激起一波又一波痛楚。其他几个比较瘦弱,臀上没有多少肉,一板又一板接连打在已深红的屁股上,想必痛入骨髓,声声剜心。掌刑太监轮圆了板子往地上的一堆烂桃子狠抽,按身的太监还一个劲儿地把姑娘们两腿分开,以便板子“照顾”到每寸肌肤,绝不给这方寸之地留一块好皮。姑娘们发髻散乱,龇牙咧嘴,泪满花容,没有一个不是撕心裂肺地呼痛求饶。那样子就好像是砧板上被活活刮磷的小鱼,拼命挣扎也逃不过剥皮之痛。
岫云稍抬头便看见椅上坐着位中年妇人。左右宫女小心翼翼轻摇罗扇,恭敬谦卑,低眉垂目,并不敢直视妇人。她衣着考究,身量圆润,修长小指有如琼枝微翘,优雅地用碗盖轻拨浮茶,小啜一口悠然细品。眉心微展,定是好茶。
想必这就是下令责罚这可怜姑娘的“姑姑”了。爹说,宫里管教嬷嬷被称作“姑姑”,握赏罚之权。姑姑,多温馨的字眼。等哥哥有了宝宝,我就成了姑姑,我一定倾尽宠爱和温柔呵护他,就像第二个妈妈。这般冷酷之妇,着实玷污这亲昵情深的词语。
就算这几个宫女犯下大错,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边是刀山火海、酷刑哀嚎,一边是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竟毫无恻隐之心?
岫云驻足颦眉,带路公公劝说:“姑娘别看了,新进宫女儿头一天都得过这关,不好好打一顿,贱蹄子就不长记性。”
行刑之声愈发瘆人,若说刚才宫女们只是啼哭求饶,现在叫喊声已听不出话语,只剩呼痛哀嚎,没有人样的嘶叫凄凌。岫云心随着板子声一抽一抽地,吓得直冒冷汗。从医者角度看,几个姑娘身心明显到了熬刑极限,这种伤即使过了五六天也难下床,再打下去意识就会模糊,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打!
岫云请公公为宫女求情,但那老公公头也不抬,只催岫云快点走,“这些新进宫的记不住自己只是贱命奴才,没有开皮刑给她们收敛收敛性子,过两天懈怠了,还得被主子打死。求饶?一连七日天天要打,这才第一天,且熬呢!”
岫云一时语塞,原来并不是犯下滔天大错,仅仅是立威示警,连句错话都没说过,就要被如此毒打。这些姑娘也许进宫以来滴水未进,谁知欢迎她们的竟是刑罚。同是头一天入宫,自己是女太医,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这些花一样的女孩子却被迫在众目睽睽下受此屈辱和痛苦,如同阴阳割昏晓,命运只在几步之遥。
“这几个丫头赶上了善嬷嬷也算命苦。嗨,奴才么,就这贱命,哪有旁的法子?扁姑娘快走吧,误了时辰老奴没法交差。”
“是,云儿不敢。”岫云被父亲反复叮嘱过宫中规矩绝不能逾越半分,而自己初来乍到也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恪守医女本分,晚些送来疗伤之药。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这几位姑娘能少挨点板子,早点受完煎熬。
前面石子路坑坑洼洼,可面前长长的走廊却如深渊万丈,阴冷瘆人而又无穷无尽。岫云一边低头沉思,一边加快了脚步,没察觉公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奴给……”
面前一黄缎锦衣男子用折扇粗鲁拨开伏地请安的带路公公,站在岫云面前,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目光所及之处岫云只觉得汗毛竖起,备受轻蔑。
“这是八皇子殿下,还不赶紧请安!”公公嗔斥岫云。
岫云行了个标准的万福屈膝礼,道:“民女扁岫云给八皇子请安。”
八皇子盛气凌人地乜斜,不屑之色毫不掩饰,久久不下起身令。岫云半蹲行礼腰酸腿胀,咬牙支持着身子却摇摇欲坠。
“愣着什么,还不快给皇子殿下跪下!”
岫云虽是心中不愿,我是太医又非奴才,行蹲踞之礼请安合乎规矩,这八皇子是故意耍威风无理挑刺。可想起爹爹强调过很多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千万别在宫闱之中惹麻烦,引火上身事小,为家门招致祸端就是罪人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正式上任之后,找机会多给这狗眼看人低的扎几针,嘿嘿。
岫云忍气吞声跪下,重新行礼。
“殿下息怒,刚进宫的货,还没学规矩,您老可千万别生气,万一伤了贵体可不值当呦。”方才冷眼观刑、做派威风的老公公声调瞬间变得谄媚,完美诠释“奴颜婢膝”一词。
因是跪伏于石子路,岫云只能看到一双绣工精致的金丝龙纹黄缎靴和石子,八皇子威力眼前高高在上,岫云不敢东张西望,只低头跪着一动不动。
“新来的货?哼,怪不得连行礼的规矩都不懂。传令给管教嬷嬷,一会儿给爷狠狠揍一顿。爷我宫里缺个涮洗夜壶的,仔细调教着,不行就拿这蹄子充数了!”八皇子举手挽袖,岫云虽看不到表情,却能从那轻描淡写间冰冷的狠劲儿里猜出三分容貌:肥头大耳,横肉满脸。
狠狠打一顿?岫云想起方才挨打宫女赤身露体隐私全无,倍感屈辱,而“仔细调教”四字更像是调戏亵玩,我堂堂医学世家继承人岂能容人如此轻薄?压怒辩解道:“殿下误会了,民女进宫是来当差的,并不是宫女。”
淫威赫赫的八皇子正当得意间被竟奴才顶嘴,怒气涌上:“进宫当差不是宫女,难不成跟这狗东西一样,是个没根的?哦,差点忘了,你这厮下面就过东西么?”八皇子邪魅戏谑的语气让岫云心里更觉屈辱。“哼,管你是谁!一个奴才敢对主子放肆,爷这就替你的教养嬷嬷狠狠打你一顿!”
岫云自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扁太医纵容,扁林渊溺爱,何曾被人如此轻蔑?我乃堂堂太医,杏林美名四海皆知,到哪儿不是被当做久旱甘霖被捧着?明明是来救人于生死一线的,这么高尚的职业居然被说成奴才!凭你是皇帝的不肖子又如何?心里窝着的火愤然喷发,猛地抬起头怒视这个无德无礼的皇子。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远山聚,剑眉立。
星眸嗔,俊目睁。
倒是八皇子一惊,先移开目光别视他处。
“贱蹄子长的还算凑合,要是作了当娘娘的美梦,本皇子今儿就让你清醒清醒!好生调教着!叩安吧。”
“奴才给八皇子叩安!八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公公连忙夸张地深深叩头,使眼色催促岫云赶快行礼。听得他脚步声远了,公公才示意岫云爬起来。
“丫头,老奴看你面善跟你多嘱咐两句,这皇宫可不比宫外,等级森严不可僭越。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是奴才,你再这样日后吃大亏的是自己!丫头,你记好了啊。”
“岫云记住了,谢公公指点。”
直到这一刻,满是委屈、愤怒、恐惧的岫云才意识到,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父兄梦中人。宫墙重重,阻断了过去,自己再也不是可以肆意撒娇耍赖,尽情享受宠溺无边的宝贝云儿了。环顾四周,高高赤壁把天空禁锢得只有灰蒙蒙的一小块;回望身后,长长的走廊也已经看不到来时的宫门。只隐约听得方才几个宫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几声鸽哨,也不似家中清朗,如同身处急速飞转的命运漩涡,岫云感到头晕目眩。
小径交错,回廊纵横,偌大的皇宫被切割出棋盘的样貌。从宫门关闭的那一瞬,紫禁城,有无一隅可容棋外观局之人藏身?
打滚撒娇耍赖摇胳膊求支持求回帖求冒泡求轻抚楼主2B狗头!
如果没有人喜欢,楼主MM会哭的T^T
感谢大家的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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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回帖讨论越多楼主更文越有动力啊!!
感谢回帖的亲!为你们勤奋滴更文来啦!!!
给站长助理大人请安!
背景是宫斗~~
我也想弄在一个帖子里面><
可是是先写的正传,弃坑半年之后才有的前传><
要不就时空错乱了。。。。
第二章 走棋半子慎千思,苟慎其道可有之
马走日,象走田,有眼杀无眼。带路公公老马识途,岫云相信皇宫阡陌虽像棋盘一样复杂,但棋有棋法,天有天道,只要摸清了道路、径直走去,就一定能到达。
紧赶慢赶到了“女医苑”,可还是误了时辰。其余四位新晋医女已换装完毕,只等岫云。为首太医似乎地位颇高,衣着华丽又威严庄重,关键居然是个女人。因是头天入宫,岫云还没法从服饰上分辨品级位份,反正肯定是太医院的上司,对领导嘛,恭敬些肯定没错。
岫云在公公的提点下行礼毕,便被打发速速更衣。许是因为岫云来迟,上司面露愠色,倒未发作。走进里屋的几步路上,岫云偷偷打量另外四位医女的装扮,并非父亲入宫时所着官服,这服饰虽精美,但分明和宫女是一个制式,心中起疑。也许是男女有别吧。反正是来工作的,何必太在意穿着,冻不死就行啦。在宫里,规矩怎讲我怎做,别人如何我如何,谨言慎行,应该没问题了吧。
岫云是医学世家之后,连同父兄一起,日日潜心思索的只有病理药理,所以对穿衣打扮一窍不通。这宫装里三层外三层,还要理鬓簪花,甚是麻烦。到了描眉画眼这一步,更是两眼抓瞎毫不知如何对付。折腾不少时间,终于在别人七手八脚帮助下草草了事,回到厅堂。
诸位已等候多时,端坐正中的贵妇面色愈发难看,阴沉沉的脸好像随时要被闪电劈开。岫云连忙轻手轻脚地和其他医女站在一排,等候调遣。偷偷偏过脑袋,余光扫过同伴,四位医女垂手低头,恭敬谦卑,没有一位敢左顾右盼,公公一声咳嗽,她也连忙收回目光,低头不语装兔子。
“抬起头来。”五个姑娘抬头,其余四位耳环上的玉珠摇摆,环佩伶仃。岫云没有耳洞,只是头饰上的的流苏颤了颤,便定住了。
“承蒙圣恩,入宫当差,能受此殊荣是对你们各自家门的恩宠,更是赏赐。”
“是。我等定不负恩泽,恪尽职守。”四个姑娘齐齐表决心。显然,那四位来得早,已经被教好了怎么说,岫云没能跟上,尴尬了一下,只能说:“我也是……”
“大胆!良嬷嬷面前竟敢失语妄言!”站在“良嬷嬷”身旁奴颜媚色的太监突然发威,抢先吼了一嗓子,站在堂下的五个姑娘都被吓了一激灵。岫云更是一惊。好歹我们是太医,论理该是太医院大人来迎接督导,怎么是管教宫女的嬷嬷发号施令?
“还不掌嘴?!”太监阴阳怪气地瞪一眼,两个小太监挽着袖子走上堂来,岫云还未想通“太医长官与教养嬷嬷”的问题,其余四个抢先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生怕被连累。
眼瞅就要拿住岫云行掌嘴责罚了,良嬷嬷却慢悠悠道:“不急。学规矩的日子还长着。礼数不比医术难教,慢慢结算。”
身边那的太监脸上狗仗人势的威风瞬间换成春风化雨卑躬屈膝,连声称赞良嬷嬷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体恤下人。四位医女也附和着,岫云只好跟着谢恩,心中骂着这狐假虎威的狗奴才。
良嬷嬷摆弄几下左手珠光宝气的修长护甲,身旁“狗奴才”又使眼色,那死鱼似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几个太监退下,良嬷嬷继续摆弄,慢条斯理地训话:
“今儿个是你们进宫头天儿,按规矩,传杖开皮子免不了。但皇后娘娘仁慈,念及后宫医务繁忙,方特赦你们这顿好打。”
医女们连忙磕头谢恩,满嘴称赞。只有岫云在磕头的空当看到太监们搬了漆红的四角春凳,放于院中,接着数条木板传进。几个太监挥舞着板子在比划着角度和力度。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岫云头皮发麻。良嬷嬷依旧面无表情,摆弄护甲,秋日之光都被反射得毒辣,“只赏四十板子,好好尝尝皇家威仪,明日别误了当差。”
医女们还是连连谢恩。岫云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这么半天还是要挨打的。本想象着太医院的伯伯会设宴迎接自己,现在来看实在太可笑了。一顿好饭变成了一顿好打,这入宫头一天的滋味估计终生都忘不了。更可笑的是,刚刚路上还怜惜宫女苦命,现在倒要为自己的屁股悲哀了。想起自幼太医梦想,幻想扁家三御医在太医院大显身手,银针翻飞妙手回春,那是何等风光得意!对比宫女们受刑不过,哭号呼痛的样子,天壤之别,鼻子一酸,委屈涌上心头。
双腿被分开,赤身裸体,暴露着女孩最耻于见光之处,是多么的羞辱!而且板子打下来,忍不住疼痛难免挣扎,就连最私密的部位也难免隐约……众目睽睽之下,被剥了裤子受笞打,尊严何在!何其屈辱!可即使如此,我们居然只有磕头谢恩的份儿!谢恩谢恩谢恩,为何而谢!所受何恩!
没等岫云腹诽完毕,小太监碎步上报良嬷嬷,现下传杖宫苑太多,春凳一时不够,只能先搬来三个。
常听爹爹说,后宫惩戒分外严苛,没想到整个皇宫的刑具竟紧俏到供不应求。一会儿板子上身时,宫里得有多少苦命人和我一样如邻炼狱?苦笑。如此说来,倒也不孤单,是缘分呢。
“相互见识一下也好,免得忘了懈怠的后果!”
小太利索地监擒了方才站在左边的三个医女,看来岫云和她左边的暂时逃过一劫。但仅观刑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何况下一轮还是要揍的。
那三个医女没有见过宫里行杖的场面,想必也是不知道这去衣的规矩,只当是板子高举轻落,趴在凳子上咬咬牙就能忍过去的。她们三个倒是没有太多反抗,顺着太监的押解就趴上了刑凳,胳膊抱着凳子头,等着四十板子打完揉揉屁股就站起来回去休息。
小太监手熟练地撩起裙子,一个姑娘惊呼“不要!”并且手忙脚乱把刚被撩起来的裙子又放了回去。掌刑太监用板子压住这姑娘双手,不让其抬起来,那去衣小太监又重新撩起裙子,并迅速把裤子一并扯下褪至大腿,不曾见光的白嫩的屁股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剥开暴露于庭院之中,那姑娘似是顿觉身后一凉,实在无法接受打光着屁股挨板子,遍使劲一挣,滚下刑凳,连连跪着磕头哀求:
“良嬷嬷,小女是正经人家的黄花闺女,求您给小女留些体面吧!”
那嬷嬷方才只是不悦,听了这话怒色显露,没等旁边的“狗奴才”过耍威风的瘾,重重一拍桌子:
“大胆!宫规岂能为你个奴婢改制?不上全套开皮刑已是皇后娘娘大大恩典,你这贱婢竟不知好歹到这个份上!”怒色忽收,嘲讽却阴冷下来,“正经人家的闺女?宫闱之中,哪个奴才不是脱光了挨打?就连娘娘、公主都不得例外。你的意思是,这宫中除了你,都是不正经的女人?难道嬷嬷我,也是不正经的了?”
奴婢?!岫云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我们这些医女,并非是在太医院任官职为人臣子,而是在后宫做会医术的奴才啊!她早该想通,只是种种表现虽一致指向此结论,但她骄傲的内心在潜意识下一直在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这姑娘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吓得连忙磕头赔罪,脑袋就像小鸡啄米一般,连带着其他四位医女也吓得一并跪下磕头,嬷嬷缓出一口气,面色和缓了些,重新把目光聚焦于自己精美的护甲,淡淡道:““罢了,念你头天进宫,小惩大诫。再打四十藤条即可。”
那姑娘面对这凭空增加的四十藤条,吓得直哆嗦,可又清楚,如果再挣扎求饶,必刑上加刑,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的屁股。颤抖着双唇磕头谢恩。半晌没人来把她按上刑凳,她也学乖了,识趣地自己趴在春凳上。这下可好,原本是三个姑娘一起挨打,可这下,满院子的人站的站,跪的跪,唯独自己一个人趴在这春凳上,屁股朝天等候扒了裤子打屁股。久也没人来扒裤子,她也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动手。在众人面前主动脱裤子受罚,让原本就羞得红彤彤的脸憋的愈发滚烫。
狠狠心,撩起裙子,双手触及裤腰时还是迟疑了。这顿打是逃不过了,要是驯服些或许还能打得轻点。一咬牙,豁出去了!猛地把裤子往下一拉,重新露出了两片雪白臀肉。掌刑太监见这裤子还不够低,伸手把裤子褪到膝盖处,这受刑的姑娘的屁股和大腿全都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可她怎敢造次,只能自己将脸埋得更深了些,想鸵鸟一样躲避着众人热辣的目光。岫云想着,接下恐怕就是掰开双腿了,这对闺中女子是多大的羞辱啊!所幸,掌刑太监已把板子至于颤抖的臀部之上,原来伏于一字春凳受刑时不用分腿。谢天谢地,这好歹算是给太医留了最基本的体面。
呵呵,都这个时候了,还“太医”呢,呵呵。
呸。我,根本不是太医。
就算是太医,太医是什么?能吃么?太医也只是个奴婢,说剥裤子就得剥精光,说挨板子就铺天盖地的奴婢!奴婢,奴婢,你是奴婢啊,扁岫云!
岫云想着心事,今后我就是奴婢了,任人宰割使唤的奴婢。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时无法回神。我进宫从医,为人至于疾患、解除病痛,可没成想这第一脉还没来得及号,自己先被打个皮开肉绽。眼看着春凳上这位同伴任人宰割,可转眼就轮到自己闪亮登场,下一个光着屁股朝天挨揍的那个了,就是我了!其余三医女也跪着不动,各怀心
第2回
事,但主题不外乎这顿好打。
板子高举,扬起时挡了一下太阳,阳光断失刹那,片刻阴暗瞬间就恢复刺眼毒辣。可此刻院中,那不粗的板子却如遮云蔽日般带来阴霾。姑娘的心随着板子的高扬都提到了嗓子眼,瞬间,那狰狞的刑杖便划过一个圆弧,抄起嗖嗖的风声,重重落在毫无遮挡的臀肉上。几个姑娘连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岫云更是想起方才行刑惨状,吓得身子发麻,汗毛竖起。
“啊!!!!!!”
板子响,一声惊叫便传出。没等惨叫在院中泛起回声,第二记板子就已落在臀上。紧接着,第三下,第四下,板子何曾含糊?悉数上下飞舞,干脆利落。只听嚎叫一声赶着一声,高高低低,伴着板子的节奏从刑凳上发出来。
前几下还只是麻木,屁股还没反应过来,堪堪忍受,可第五板打下时,这受刑女子的嚎叫竟是高八度,全然没有刚才的文静淑雅,开始剧烈挣扎。
啪——
啪——!
板子噼啪响着,痛苦的哭喊和哀求没有一刻断下。板子抽在屁股上,身上的皮肉就被狠狠咬了一口,随着一下一下的责打,疼痛变得尖锐火辣,屁股上的痛苦层层叠叠,新伤覆旧伤,密密麻麻练成了一道炼狱火海,再也不是一下一下清晰的痛,而是整个屁股坐在油锅里的全面崩溃。随着疼痛燃烧,皮肉翻滚着,好像是沸腾了!那可怜的屁股从皮到肉,再从肉到皮,苦楚层层爆炸,转眼间已是深红,像发面一般,当场肿起来老高。
呼啸的板子把岫云的太医梦打得支离破碎,那容不得半点轻蔑的尊严和从医的自豪骄傲和着一地碎片化为灰烬,被宫中阴冷的妖风吹得灰飞烟灭。
“嬷嬷,您行行好…我知错了嗷!…”
“啊!嗷!奴婢奴婢知错了!嗷!再……嗷啊啊啊!!”
这姑娘挣扎着叫喊着,可无论怎样求饶,板子依旧铁面无情,没有怜惜丝毫。
四个跪着的医女很想堵住耳朵,但怕被怪罪而加刑于身,只能紧闭双眼不去看着惨状,奈何风声板声哀嚎声声声入耳,心跳得突突。
噼里啪啦,四十大板很快就完成,但对受刑人来说,却如鬼门关走一遭,无比漫长。再看那姑娘,妆花了不说,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珠啪啪摔碎在地上。中医大师多中气沉足,满面红光,可谁都不会把世家之女和眼前这从水里捞上来的人儿联系起来。许是挣扎太久而气力两缺,按住她的太监一松手,那姑娘如麻袋一样咕噜下了刑凳。顾不上提好裤子,只知道撅着光屁股一个劲儿地给嬷嬷磕头,嘴里含含糊糊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是知错了,不敢了,一类。
太监把她架到一边,呆一会儿再抽藤条。厉声命她重新摆好撅着屁股光腚磕头的姿势,不许松懈,就转身朝其余四个医女逼近。岫云横下心。既然羊入虎口,只能以身饲虎,她能挺过来我就也能,死不了就行,过两天又是生龙活虎。闭眼咬牙,等着太监来架。
蹭地拖人声。
岫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身边三医女已经被捉小鸡似地拖着上了刑凳。她们仨想必是被刚才情景吓坏了,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如玩偶般单凭摆弄。其中一个原先跪着地方有一滩水迹,这样体面干净的姑娘竟被吓失了小禁。岫云稍松口气,庆幸这轮板子又惊险躲过,可躲得了初一哪能再躲过十五?一会儿不还得给自己开小灶么,那还不如一起挨打,总不会唱独角戏,这下可好,过不了多久,所有人的眼睛就都得睁得圆圆地,盯着看我一人出丑……
沉默了许久,良嬷嬷再度慵懒发话:“赏你们板子是恩典,别嗷嗷叫唤,就像委屈了你们似的。”三个姑娘已被按在刑凳上,连连称是,对“恩典”千恩万谢。最左边的医女已经自觉撩起了裙子,咬牙猛地把裤子扯下来,又撅起屁股拱起腰,把身下的裤子褪到膝盖,趴好请罚。良嬷嬷见了夸赞她懂事,饶了10下板子。中间那位听了自己脱裤子可以少打,也照做,主动露出光屁股,得了5下宽恕。而最右边那位,看起来也就十三岁上下,可能还小,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耐不得羞,也不动一动,小太监立刻动手生生剥了她的衣裤,这样,四十板子一下不少,都得悉数打在这还没来得及发育圆润的幼小屁股上。
如此,一个红肿的屁股高高掘向天空,三个雪白的嫩屁股整齐摆在刑凳上等候苦刑。日当午,毒辣阳光晒得这三个完好的白屁股也有些微微发烫,而刑凳上僵硬趴着的三个姑娘,已经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正当这时,一个外边来的小太监突然闯进来,跟良嬷嬷耳语了几句。良嬷嬷微一皱眉,打发他下去。
“哪个姓扁?”良嬷嬷环视院落,目光掠过刚刚受完刑,正在晾臀示众的可怜姑娘,又扫过屁股朝天趴着的三个医女,最后落在端正跪着的岫云身上。
医女岫云纠结,内心挣扎半刻。女太医扁大人?苦笑,乖顺道:“……奴…婢。”
“带走。”
岫云一怔,我初入宫门才半日,无亲无故,无冤无仇,怎会有人找上门来?那传话太监朝岫云一挥手,并不说去哪儿。福祸生死,也只得跟着他走了。
岫云前脚踏出女医苑大门,后脚便响起了鞭炮一般的噼啪声。那是六只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声响。大板嘈嘈如急雨,哀号起伏如惊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臀……
转眼间,我脱离了这人间炼狱,是谁来救我于水火?我逃出火海,是不是却被逼上刀山?
眼前的路仍如棋盘,经纬横竖构成了迷宫一般的道路。宫中的路,千变万化,可真的有法可言,有道可寻吗?面对每一个人,皆是如临深渊,踏下每一步路,无不如履薄冰,这样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就可以守道保身吗?
世事有太多机缘巧合,也有太多飞来横祸。那天道变化莫测,凡人是否有能力揣度?
在清溪中可寻浅石过河,那在浑水中瞻前顾后,忧思审慎果有益乎?索性那浑水里做浊浪白条,恣肆潇洒,又当如何?
人命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不信请看宫中道,板板打向无辜人。
棋有道,天有道乎?
道可道,非常道。
身后渐行渐远的板子声、哭嚎声中,命运的罗盘,倏忽转动。
谢谢楼上回帖的亲!感谢你们的支持,所以楼主来勤奋滴更文啦~~
说明的是,楼主是个标准的2B青年,尤其喜欢
“江州司马青衫湿,宣城太守知不知”这种风格的瞎拼乱凑。。。
而且水平有限,在文中有意无意会出现一些歪曲和错误,关于中医或者文学等等……
为了不误导还没有高考过的学弟学妹,楼主从第三章开始会对瞎用的句子做出注释,希望朋友们可以关注一下,不要被楼主带到沟里~
OK~切克闹切克闹,康忙北鼻,够够够!~
依旧求回帖求分析求拍砖~~
第三章 棋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焉可知[1]
宫中之事犹如下棋,明局易解,暗阵难破。闲敲棋子落灯花,闲适恬淡的外表下,对弈双方却皆虎狼之心,设好陷阱等待吃子时机。
短短半日的经历,让岫云对后宫这个工作单位毫无好感。人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林中雄虎,那后宫就是龙潭虎穴了。这次我算是入虎穴了,我可不要什么虎子,只要平安生活,为扁家健康工作五十年[2]!那些嫔妃娘娘倒是天天烧香拜佛、托我老爹要求子偏方,不过就像八皇子那样的虎子白给我我都不要,就会滥发淫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病猫似的。在本小姐眼前发病,可惜我堂堂扁家神医又不是兽医,狠狠扎你两针去等死吧,嘿嘿,哈哈哈哈哈。
“姑娘?”刚才还战战兢兢的岫云突然自顾笑出声,小太监想,她不会被吓傻了吧?这我怎么交代啊。
思绪瞬间坠入现实。对,我不再是扁家神医,连个兽医都不是,扁岫云是个奴婢。医治皇室名扬天下、增益医典流芳百世的美梦都是过去时了。阴病见阳脉者活,阳病见阴脉者死,我曾经妙手回春,但现在我脉搏正常,却连自己的生死都诊断不出。我那么努力地学医以求大鹏展翅,可命运却把我锁在这个险恶的黑洞,纵使我有28万根银针,也只能束手就擒、耻辱挨打。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素来开朗的岫云也不觉鼻子发酸。爹,你在哪儿?哥,我要回家!咱家被骗了……
可圣谕一道金断骨。急急如律令,即使那时早就看穿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局,我也没有任何拒绝和逃跑的可能。纵使现在能挣脱押解,宫中之路犹如迷宫,我也找不到来时的宫门。唉,可惜了我扁家医术,我扁家家传绝学!
何昔日芳草,今直为萧艾[3]!
不过就算是飞到广寒宫一辈子出不去了,我也不当嫦娥,当玉兔,天天捣药也行,嘿嘿!
“姑娘!”带路小太监好心提醒,“一会儿娘娘面前千万别再走神了啊!”
岫云拍拍脑袋,脚步上不敢松懈了。这回带路的小太监年轻力壮,腿脚甚是麻利,刚刚跪久的膝盖有些麻木,要追起他来还真有些吃力。
“姑娘请进。”走了好长一段路,可算是赶到了。
宫女把岫云带进厅堂,岫云也跟着她们行礼请安。
只见庄妃娘娘端坐主位,美颜和善,含笑相迎。华服用金银丝线精秀蜀锦杭纱制成,映出秋日温煦,柔光浮水。额上点翠鲜亮,耳环珠玉圆润,晶莹通透却宝光自然,给人以温和之感,气质却庄重高贵,岫云顿时觉得自己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落水土鸡,而这光彩照人的娘娘则真真当得起这四个字:有凤来仪。
庄妃命宫女鹦鹉为岫云赐座,这让跪了半天又走了好一段路的岫云非常感激。那椅子扶手靠背均是精雕细刻的花鸟吉祥图案,光泽温润,可惜岫云只会辨药材不会辨木料,反正肯定是好东西。坐面上放着个绣有仙鹤福纹的软垫,岫云心里一阵温暖。这一定是这些姐姐们念着自己可能挨了打,生坐坚硬的木头会疼,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哥哥就是这样体贴的。
刚坐下,宫女鹦鹉端上瓷杯,芝兰幽芳随着白烟悠然飘出。一天滴水未进的岫云这才感到喉咙干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真是甘甜清香。茶,性分温凉,入心肝脾肺肾五经,强心利尿,被称为“万病之药[4]”,怪不得神农以茶解毒,黄帝姓姬名荼。
一时地狱,一时天堂,岫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巴山夜雨西窗话,万事飘摇随转烛[5],入宫半日就见识这么多变故,福祸如流水,朝暮不旦夕,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宣布封本大小姐为“天下第一医圣”呢,哈哈。不行,医圣是张仲景,药圣?额,孙思邈也占了……那就针圣?不行,这不全面……医神吧?那我爹我哥算什么了……
“云儿。”
高高在上的庄妃娘娘竟唤起扁岫云的乳名,她受宠若惊。这要是爹爹我就扑上去抱住求他带我回家了,家里有哥做的马蹄糕,馋了。唉,还做梦呢。
“……奴婢在。”这次没太多纠结,进了皇宫,就是奴婢,太医也好,宫女也罢,“太医”、“太监”本就只差一字,差不多一个意思。承不承认,我从今的身份都是为奴为婢,何必自欺欺人。不过其实,是奴婢又如何?我只要医术精湛,在宫里也能解除人病痛,一样积德行善,一样可以增益典籍,流传后世!我堂堂扁家长女,定要让杏花开遍六宫去、一枝红杏出宫墙!
“都长这么大了,来,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庄妃娘娘笑颜和善,骊音莺然入耳,这让从未见过生母的岫云竟凭空生出了一种被娘亲宠爱的感觉。
要是有这样好的娘亲呵护,我就能穷尽医学经典、遍访千山偏方了,多好啊!作完太医梦作娘亲梦,我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梦,肝不藏神啊,喝点热水吃酸枣仁吧。
岫云连忙起来走到庄妃身边,庄妃拉着她的手,纤指皓腕,那双玉手肤若凝脂,比自己这个二八少女还要温暖滋润。笑道:“俊俏文静,扁大人果真教导有方。”
扁岫云从小就爱听客人夸自己长得好看,可听到“文静”二字着实惊讶。入宫前自己还是个调皮捣蛋的货,经历半日宫中见闻,竟得此评价,难不成这温文尔雅,都是吓出来的?
“娘娘过奖了,谢娘娘方才救云儿于水火。”岫云刚欲行礼就被庄妃拉住,华美广袖掠过肌肤,如凤凰垂天翅羽,远望之熠熠生辉,近触之瑟瑟生凉。
“宫规森严,入宫女子少不了苦头,看你单纯聪慧倒也不会惹是生非,这些宫规礼数就在本宫这里慢慢学吧。”母仪温祥、明月慈辉倒底还是远观之感,近看庄妃娘娘,步摇稳插,珠翠满头,终是雍容华贵,居高临下。
庄妃,育有八皇子……八皇子?!
想到方才八皇子言行,岫云心里一紧。见过两场“学规矩”的场面她已是惊弓之鸟,恍然大悟,从九重天堂掉入万丈冰窟,冷汗虚出。原来在庄妃娘娘还是要挨打!刚才得罪了她儿子,八成会更惨吧。外表和善的庄妃原来也是个笑面虎,人在宫中,如鸟困牢笼,到哪儿都躲不过板子,鹿死谁手都是死,只是在八皇子的地界上挨打,还能有生还吗?
庄妃秋波流转,凤眼似是看出了岫云惊恐,如母亲般轻抚岫云小臂温柔安慰道:
“云儿别怕,入宫先受刑的旧规实在苛责,不过朗润宫不比外面,云儿不必担心。”庄妃将岫云双手拉近些,“当年本宫诞下皇子不顺,多亏你父亲医术高明,才保得我们母子平安。”
“多巧呀,那日扁夫人也生产呢。”左边一年长宫女插嘴道。
庄妃缓缓侧首,目光旁落,面色看不出喜嗔,朱唇未启而自威。那宫女意识到祸从口出,连忙跪下为失言请罪,庄妃笑颜复现,“不碍,无巧不成书,本来就是缘分,”平和而视,目若暖阳,“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有心,难为你还记着。”
宫女得到宽恕,低头站好不敢吭声。庄妃转脸再端详岫云,慈爱绽放于美颜:
“遴选医女时,本宫才知道那日降生的扁府千金就是你呀。”庄妃疼爱地拍拍岫云之手,一个是养尊处优而甲若水葱,另一个是炮药针灸而甲短干净。继而问道:“云儿,令堂可好?”
岫云紧张的神经刚刚放松,娘娘又提起了从未谋面的娘亲。这是岫云永远的伤心和自责,娘拼死生下我,却未有一日能尽孝于她。
“家慈生下我……便去世了……”
庄妃远山眉微颦,剪水双瞳流露出怜惜,柔声安慰道:
“唉,难为这么多年,可苦坏云儿了。那你可有养母?”
岫云摇头,“家父日日思念娘亲,并未续弦,云儿与父兄相依为命……”
庄妃风华神色黯淡了刹那,凤眼流露的失望哀怨转瞬即逝。庄妃自诞下八皇子后颇得盛宠,一路青云而上,直逼后位。荣极六宫的娘娘那片刻的神色却如冷宫罪妃,再要察觉却不复见任何不妥。
岫云当然没有发觉,感动于这位心怀慈悲的娘娘竟为自己惋惜,便谢过了娘娘。
庄妃突然开口说自己近日头痛乏力,食欲不振。岫云熟练地为她号脉,原来只是操劳忧思过度,没有大碍。岫云撸起袖子,简单按了几个穴位,庄妃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称赞岫云医术高明、太医世家果然名副其实,不愧是扁太医的亲生女儿。
正当庄妃娘娘对扁岫云赞赏有加、亲切闲话时,八皇子推门而入,凑到庄妃面前,深深行李恭敬请安后,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鸟笼,在庄妃眼前晃来晃去。
“母妃,您看这个,金刚大鹦鹉!孩儿时刻记着您最喜欢鸟了!”脸上尽是小孩对母亲的讨好之色。
鹦鹉在笼中扑棱着翅膀,羽毛纷飞,几片杂毛落在庄妃洁净平整的华服之上。庄妃身子向后挪了挪。岫云心里笑,在这么端庄淑雅的庄妃面前胡闹,咋咋呼呼,我都替你脸红。
“母妃,您看看,这毛色,多鲜亮!这小嘴,多红!”八皇子夸赞着自己的礼物,岫云辨不出鸟兽,但仅看笼子上金丝掐出的云纹水纹,就知道肯定价值连城。
“娘娘,皇子殿下一片孝心,您看这鹦鹉名贵不凡,是百鸟朝凤之意呀!”老宫女帮着八皇子说话,岫云却见庄妃脸上并未有惊喜之色。
“参儿,你父皇要你温习的书看完没有?有寻这些鸟兽的时间还不抓紧功课。你可知玩物丧志啊!”
参辰兴冲冲的劲头被泼了冷水,但还是撒娇地说,“这是十四叔擒得送给清曲妹妹的,九叔不准曲儿养,孩儿想着母妃肯定喜欢,就要过来了,只求母妃看着高兴!”
“人家清曲郡主也舍得送你?”
“那当然了,我是她最佩服的八哥嘛!”八皇子拍拍胸脯。
岫云憋住笑,哈哈哈笑死我了,还八哥?病猫你叼来只八哥得了,拿什么鹦鹉。
“身为兄长就要以身作则,要是把好好的郡主带坏了,你九叔能饶得了你?”
庄妃命宫女搬来椅子,参辰灰溜溜地坐下。费尽心机求来的鹦鹉,本以为母妃一看到就会喜笑颜开,夸奖自己孝敬懂事,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方才进来时,母妃还是欢颜笑语,怎么我一进来就问我功课,一问功课就训我!气死了!
岫云看到不久前淫威赫赫的皇子殿下现在灰头土脸,一副吃瘪样,终于憋了很久还是笑出声了。
“哦?是你?”参辰恢复架子,轻蔑道。
“医女岫云给八皇子请安,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怎么?没学会规矩就打发到我宫里来了?”八皇子见岫云衣冠整齐、面色红润,不像刚受了刑之人,刚才恼羞成怒的憋气爆发:“教养所的板子硬不过你的嘴是吧?!还不知道在主子面前该自称什么?!”
庄妃笑嗔:“参儿,这是新进宫的医女,扁大人家千金,扁岫云。不得无礼。”
参辰刚刚摆着主子威风好生得意,却被母妃一句话扫了颜面,心中不悦,又想到上午调戏不成,更为生气,白眼一瞥,“哼,我当是什么皇亲贵胄,不过是个煎药的。”
岫云自小认为行医是最为高尚的职业,怎能被这纨绔公子哥轻蔑玷污,刚平息下来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快嘴反驳:“不是煎药的,我是堂堂太医!”
“呦??啧啧!识得几个字,就妄称太医?就算是太医,”八皇子语带挑衅,“也不过是跪诊的奴才!扁太医,你当得起‘堂堂’二字么?!哼。”
岫云顾不得这是在宫中,心中的委屈竟燃成一团怒火,燎烤着喉咙。但也不能动手,要知道,深宫之中,说错一个字,就是一顿打,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剑拔弩张之时,好在庄妃娘娘开口解围:
“参儿,你不是近日总觉不适不能去学堂吗,让岫云给你号个脉。”
“回母妃的话,孩儿身体健朗的很,偶感风寒也有太医院派正经太医诊疗,这黄毛丫头,就用不着她了吧。”
岫云强压怒火,“医道四诊,望闻问切,皇子殿下尊身贵体,岫云不敢妄切,但仅凭这‘望’,不难看出殿下心火燥盛,脾气失调。想必终日口渴晨起为甚,痰黄少津火气上涌吧?”
参辰听到这话,虽是句句正中病症,字字在理,但话中分明有刺,听着逆耳。这蹄子铁齿铜牙,顽劣放纵,还不知主仆尊卑!
庄妃听岫云的诊断直道神了,忙问治疗之法,岫云点了莲子绿豆之类的平常吃食,解释说扁家进补之道是“食补胜药膳”。庄妃听这些更加欣喜,说这些既不难以下咽,又在厨房是现成的,大喜,命人速速准备,快端上来给八皇子服下。
参辰看到母妃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愉快了很多,但是母妃对自己严格要求却对一个外边来的庶民言听计从连连夸奖,一股妒火上升。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这些是药材,分明是糊弄!自己贵为皇子,用药当是怎么名贵、怎么复杂、怎么难寻才是,用这些低贱的百姓药材,成何体统!这姓扁的!简直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简直是放肆!放肆!颜色更加难看。
庄妃未见儿子脸色有变,还是不住夸岫云生的好看、医术又深得扁太医真传、自己看着甚为喜欢,命人将百宝箱中的一只金凤钗取来赠与岫汝。
八皇子惊讶,这是母妃的陪嫁宝物啊!小时候母妃日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如心头肉一般,却不许自己接近玩耍。居然把如此珍宝送给这野丫头!我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怎么不见母妃对我柔声软语、赏我她心爱之物!这贱婢才入宫一天就这般张狂放肆,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歪道骗取了母妃的宠爱!反了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心里这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暗自下定决心,一定得好好整整这贱婢,让她知道在宫里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一同用过膳,岫云主动为这亲和慈爱的庄妃娘娘捏肩捶背,八皇子就在自家母妃的监督下温习功课。庄妃不住称赞医家女子果然手妙,比那些只会干粗活的宫女强多了。岫云心里得意极了,我可是扁家神医后代,从小学医,经络穴脉烂熟于心,别说按摩推拿这种小儿科了,起死回生,救人于命悬一线,那都是拿手好戏!从医的自豪感又重新飘上了心头。
忙活许久,已是暮色昏昏,岫云辞别庄妃娘娘和八皇子。当然不会忘早上受刑的那几个新宫女,专门打听了教养所的位置,抱着药罐子径直去了那里。
教养所大门为四根粗大石柱[6],中间高两边低,处处透露着刻板的监狱气息,死气沉沉。岫云向守门太监解释来由,那些太监平日挨尽白眼受尽欺压,何曾被如此关怀过,深受感动,连连称谢。但好声对岫云解释,教养所乃培训新宫女重地,现在天色已晚,未经通报,实在不好给岫云行这个方便。岫云也不愿让守门太监为难,细细嘱咐了此药的用法,就女医苑走去了。
夜幕降临,这福祸相依,变故横生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龙潭虎穴,既有善嬷嬷、良嬷嬷这样的恶人,也有庄妃娘娘这样的好人,有“狗奴才”一干仗势欺人之徒,也有守门太监这些有情有义之士。虽然宫中生活艰辛,但总归还是有人可依靠的。就像有些棋局,看起来山穷水尽,满盘皆输,但是细细寻找,柳暗花明,还是有一子生存之机的。我才不争那“一子定乾坤”之位,就在边上享受人生,不求荣华富贵。更何况,我早就跟爹保证过,“观棋不语真君子”,我是局外人,只研医制药,谁会找我麻烦!我再编纂一本医典埋在墙根底下,多少年之后被人挖出来,哇塞!我就一举成名啦!这叫“闷声发大财”,我照样是名医大家,扁家为我骄傲!哇哈哈哈!
岫云很开心,从教养所到女医苑的路也变得短了些。
可是棋局求胜,真的这么容易吗?宫闱求生,真的这么简单吗?
恐怕,雁行布阵,明暗交错,局中有局。恐怕,不是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不是见个裂缝就能插针的,更不是找到一个角落就能安身的。有些虎穴,可得虎子,有些虎穴,是别人设好的圈套,进去就再无出日了,甚至有些虎穴,虎子自己都爬不出来。
皇宫就像一个巨大棋局,每颗棋子各有不同位置和命运,同样的是身不由己,时刻面临被敌营吃掉的危险,更有甚者,还有被同营牺牲,横遭炮灰厄运的可能。
皇宫中的龙子、虎子、犬子,有哪个孩子不是棋子?
虎穴险恶人皆知,那这些孩子藏身的洞穴又如何?要知道,见识完皇宫百态后,还有个重要地点对于扁岫云来说是未知之地。如果硬要给离家的岫云在无家之地寻个家的话,如果非要给举目无亲的岫云找个亲人的话。
女医苑上的天幕。月朗星稀?众星拱月?嘒彼小星,夙夜在公。其三在西?其五在东[7]?星月被阴云,看不清楚。但岫云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
[1]原句“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观棋歌送儇师西游》。
[2] 原句“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清华大学操场标语。
[3] 原句“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出自战国楚国诗人屈原《离骚》
[4]原句“茶为万病之药”,出自唐代药学家陈藏器《本草拾遗》
[5] 原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夜雨寄北》,
原句“世情恶衰竭,万事随转烛。”出自唐代诗人杜甫《佳人》。
[6] 参考清华大学西门建筑。
[7] 原句“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出自《诗经·召南·小星》,意为下层小人物形同草芥,缺少一两个对天来说毫无影响。
哈哈,亲预测的很好呀!
八皇子的确内心宽厚,他骄横只是装出来的哦~
希望继续关注,亲会发现这个文不太一样哦~
女医苑坐落于皇城西北角,如同棋盘上边缘地带,与中心那刀光剑影的棋盘中心相隔甚远。可棋盘上边边角角也是刀兵相向的阵地,逃得过走一子思三步的命运吗?
女医苑是个小院子,盖有小房屋,种着小植物,住着小人物。岫云看着这偏僻幽静之地的漆门红柱,只希望它永远是皇宫与世隔绝的角落,只祈求自己在此偏安一隅。
女医苑守夜宫女有些瞌睡,又不敢偷偷眯觉,怕被稽查太监撞上。光是“消极怠工”的惩罚就够受的了,如果被扣上了“玩忽职守”的罪名,准保玩完。要知道上次偷懒被抓,屁股上的板痕还未全消,如果明早又倒霉,那新伤叠旧伤的疼哪儿是人受的!挨打时只后悔长了屁股,哪怕是当即把臀肉活生生切下来扔掉,都不愿长在自己身上受这苦楚。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屁股,警醒片刻。可过一会,她又害怕但又倦得不行,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甚是难受。
岫云跨过门槛,值夜宫女眯起眼睛一看,原来是上午行刑时被带走的医女,如同遇到了救星,忙问提神醒脑的妙招。岫云教她瞌睡时用扁家手法按压风池、百会、太阳、足三里四穴,准能撑到交班。承诺明日开药房后给她送来些提神药露“六神”,这是哥哥扁林渊为挑灯苦读而研制出的熬夜神器。宫女谢过岫云,好心嘱咐她姑姑已睡下,万万手脚轻些,不要扰了姑姑,要不准是一顿好打没得商量。
岫云蹑手蹑脚走向寝室,灯火未熄。
方欲款门,举起的手又收回来。屋中传出隐隐哭泣和语声。
入宫一天见识这么多,扁岫云却未踏足自己居住的地方,也没有和今后的同事加室友交谈过,更不知她们的底细。都是太医之女,父辈同僚共事,官场恩怨是否会让我们的关系盘根错节?关键是今日行刑,自己侥幸逃过,她们是否会有所记恨怨言?
担忧之余,扁岫云突然觉得心酸,这还是被爹爹哥哥宠爱的那个单纯直率的云儿吗?恐怕,父兄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现在的扁岫云是谁了。
抬头望天,夜云还自散 。
爹爹,哥哥,云儿想你们,你们也想云儿吧?
微星横斜,点点星光在偌大的夜空显得那么彷徨孤单,那微弱的光怎么可能驱散沉重的阴暗。这是白露后第一天,也是我离家的第一夜。果然“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秋天到了,以后的每一天
第3回
,都会越来越冷吧?
星稀月朗,岫云想起昨晚爹爹的嘱咐、哥哥的叮咛,以及自己“来之安之乐之”的保证,晚风袭来,却觉得身上有一股暖流,那是扁家的热血。无论自己走到哪里,身体里都有爹爹、哥哥的温暖,无时不在。
爹爹,哥哥,你们也在看月亮吧?
原逐月华流照君!进去!
深吸一口气,嘴角舒展,那小酒窝曾经几回醉倒傻哥哥。双手推门。
屋内比室外暖和多了。
四位医女趴在大通铺上,一个多半是因为挣扎许久体力不支,已经睡下,其他三位皆是狼狈之色。那头一个挨打的姑娘揉着自己红光发亮的屁股,最小的女孩哭得稀里哗啦,身着紫色寝衣的姑娘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仔细一看,是哪个首个得了减刑的医女。
同行医女都挨了板子,而岫云自己非但没挨打,反而好吃好喝,还受了赏赐,非常不好意思,连忙为三人倒水。三人谢过岫云,道都是医家女儿,父兄供职一处,可算是世交了。这次一同入宫,当以姐妹相称。世事变迁不由人,她们并不记恨岫云没一同挨打。
三人做了自我介绍,分别是丁香、窦蔻、郑紫嫣,睡着的那个是许半夏。
“我叫扁岫云,今后咱们五个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和姐妹们相依为命。”
“云儿!”郑紫嫣惊喜,杏核大眼充满惊喜,“令尊可好?”
岫云仔细端详面前这位美女,白皙水灵,温柔优雅,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人。
“真是缘分,五年前,贵府宴席已有一面之缘了。”郑紫嫣喜不自胜,笑起来更显温婉娇媚。
“爹很好,你是郑家二小姐!咱们又见面啦!哈哈!”岫云突然想起来。他乡遇故知,自然分外激动,蹦上床跪坐在紫嫣身边。
“令兄可好?令嫂可好?”郑紫嫣一时间忘记身上伤痛,双臂支撑着上半身扬起来,满是期待的翦水秋瞳望着面前乐开花的岫云。
“还那样,嘿嘿!”岫云不仅为巧遇后的重逢开心,更为时隔五年,这位小姐居然能认出自己、还记挂着爹爹和哥哥而高兴,“我哥是大木头,嫂子的影子都没有!哪天刻个美女木人送他,给我当嫂子得啦!”
郑紫嫣闪烁的星眸又增加了十分喜悦,只握着岫云的手,两人相对而视,都是激动不已。
还是郑紫嫣先回过神,问道:“云儿今天去了哪?有没有伤到?下午碧妃娘娘赏了些药膏,快,我给你擦擦。”
“朗润宫,把我吓得一愣一愣的!”岫云抚着自己的小心脏,“不过她没打我……”
紫嫣纤纤玉指转动手中长颈瓷瓶,瓶身瘦金体“明泽”二字挺瘦遒劲,撇如匕首,捺如切刀。
“那太好了。”紫嫣由衷庆幸,“听说扁家千金也进宫了,想着扁大人怎么舍得把你扔进宫,还以为是你的庶妹,怎么也想不到是你。”
“我没有妹妹啊……我爹对我娘可专一啦!超痴情的!不过我有个姐姐是真的~”紫嫣杏眼里满是问号,岫云调皮一笑,“渊儿姐姐负责给我盛饭煲汤,递水煎药!哈哈!”紫嫣的脸瞬间浮起醅酡之色,秋水荡起羞涩涟漪。见她不说话,岫云解释,“就是我哥啦,我哥叫扁林渊,嘿嘿。”还用你解释?紫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双唇似吻了密一般,面若桃花初绽。
“对啦,你的伤怎么样?我这儿有神药!比我爹的玉肌膏还厉害!”岫云掏出一个小蓝瓶一个小白瓶,“这叫‘云蓝白药’,是我发明的!因为我哥又懒又笨天天挨打,超管用的!”
紫嫣柳眉微颦,“扁公子年轻有为,誉满杏林,怎会常受责罚?”
“嗨,我爹偏心呗,家传绝学都教给我哥了。”岫云闻着两瓶药,回想当年要给哥哥上药时他又羞又窘的呆样,没有发现紫嫣崇拜赞赏的目光。
“那你快给丁香和窦蔻敷药吧,被褥我已经帮你铺好了。”紫嫣不仅知书达理,更是温柔体贴。“嗯!那说好了,咱俩挨着睡!”
虽然都是女儿家,而且均为医门出身,但岫云要查看伤口时,丁香还是很不好意思。
揭开裤子的一刹那,岫云的心抽搐了一下:头一天下手就如此之狠!屁股蛋子肿的有两指高,没有一寸不是红肿发烫,就像一个肥肥的、快要熟到破皮的桃子,两片臀肉因为肿大,屁股缝都显得分外幽深,却看不出藤条的棱状伤痕。丁香告诉岫云,虽然良姑姑看起来凶狠,但还不十分恶毒。见她已经饱受捶楚之苦,念一丝善意,没再抽额外的四十藤条。
再看那最小的孩子,也是结结实实挨了四十大板,一下都没被放水留情。窦蔻,如她的名字一样,豆蔻年华,正是天真烂漫可人疼的年纪。一个十三岁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发育,竟是拖着一个30岁般圆润丰腴的臀部,那肥大红肿的屁股,与纤细的腰身、洁白瘦弱的大腿极不相称,看不出是长在一人身上。
岫云以医者眼光分析伤势,怜惜之余,暗暗佩服掌刑太监的功力来。每个屁股左右肿胀的高度、硬度、颜色完全一样,每个屁股蛋也是颜色均匀,不见深浅有异。看起来各个都是熟透了的西红柿,轻轻一掐就能流出汁液。但那看似混乱的板子下,皮肤竟是毫无破损,没有一点见红,少了很多护理的不便。这力道和角度的拿捏,真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而且伤势虽然看起来可怕,但都是皮肉之伤,丝毫没有伤及筋骨,就算是肌肉,也只是上面薄薄的一层被打得松散软捏,怪不得开皮刑被称为“松松皮子”。这种皮外伤,虽然行刑时疼痛万分,让人身心崩溃,但只要悉心照顾上好药,最多一天肿胀便会渐渐褪去,忍着点疼的话,并不耽误当差。
唉,这样的技术,要打多少无辜人才能练成呢?那鲜红的春凳和刑杖之上,想必淌满了献血和眼泪。
岫云取来银针锦盒,对丁香说,“丁香姐姐也精通医术,想必也知道这种伤必须先放血后上药,那岫云得罪了。姐姐痛就喊出来。”
扁家善针,岫云的针灸功夫甚是娴熟。手腕起落,一眨眼丁香的屁股上就出了六个洞,手指灵巧一弹,银针嗖嗖颤抖,瞬间齐齐冒出血来。丁香咬着被子,任由每个屁股蛋子挨上三针,没吭一声——和今天挨的四十大板相比,针刺的疼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扁家特制的蜂针极细。
岫云悉心给丁香涂上自制的蓝白瓶装药膏——“云蓝白药”,动作轻柔娴熟。但是屁股毕竟伤痕累累,再好的药膏辅以最轻的手法,还是一次痛苦刑罚的回放。
如此,岫云再给小姑娘窦蔻上药,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小姑娘怕疼,哭喊着屁股疼死了、不要碰、不要碰,被紫嫣姐姐抱在怀里哄了半天,才肯露出乖乖趴好,如样扎了放血针、上了药。
白天挨打,夜晚又上药,一天受两次折腾,几个姑娘都累坏了。小窦蔻第一次离家,对陌生的环境很不适应,紫嫣又是开解又是安慰又是抚摸,哼着催眠曲,哄了好久才止住了啼哭。
岫云这一天历经惊险,心有余悸而毫无困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等着一会儿和老朋友聊聊天。她侧身躺着看紫嫣哄窦蔻,恍惚间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小时候,哥哥哄自己睡觉的样子。不耐烦却耐心,那时扁林渊心里肯定想:哎呦我勒个去,小姑奶奶怎么还不睡啊,快睡吧求求你了。可是他比妹妹还清楚,云儿不睡,自己必定一直陪在身边。
哥哥,你现在睡了吗?
嘿嘿,就你那点小破事,我不用猜都知道!你肯定没睡呐!从小你就老奸巨猾!把我骗睡着了之后,就躲在被窝里偷偷看书,还以为我不知道?不拆穿你的低级小把戏,那是因为我不想搭理你~现在我光荣入宫了,你终于可以抱着书啃啃啃了,想看到几更天都没人管~哼,一定偷偷乐呢吧!
哥哥一定很开心!一定很开心……所以我不能哭……不能哭……不能掉眼泪……
“云儿?”窦蔻睡着了,紫嫣轻轻爬上床,“想家了吧?”
“才不……”我是行走江湖的盖世大侠医,我才不想家……
岫云嘴硬,怕紫嫣看到眼圈里打转的泪水而笑话自己,合上眼皮。可这一闭眼,却是两行清泪潸然齐落。紫嫣默然不语,轻轻用手帕为岫云拭泪,抬袖间芳馨淡淡。
岫云模糊看到天蓝色的手帕,抽过来就又擦鼻涕又蹭眼泪。哭着哭着,发现有点不太对头。自己的手绢上绣着一只麻雀样子的“凤凰”和一个歪歪扭扭的“扁”字,这只手帕却只在一边绣有诗句。
“对不起……我的也是这颜色……我不是故意的……”岫云哭红的眼睛无辜地看向紫嫣,后者掩面而笑。岫云仔细观察这被条自己蹂躏过的手帕,两行隽秀小楷,形虽工整端正,意却行云流水,可见书法出神入化而绣工炉火纯青。
“要取鱼时须结网,莫待临渊空叹羡。闻君知药已多年,何不收心炼汞铅 。”小时候岫云是读过的,但是扁家祖训“巫医厌胜不可沾”,方仙道术一类都被划为医术禁地,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是知道的。
“紫嫣姐,这个错啦!应该是‘临时’的‘临’,不是‘杏林’的‘林’!”岫云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在爹面前纠哥哥的错,看着爹批评他马虎的时候那叫一个得意,如今刚刚认识郑太医的二女儿,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
紫嫣刚恢复白皙的脸又红润起来,打岔道“还是云儿学问高。睡得着么?”
“睡不着,这床太硬了。”岫云撅嘴,家里的床又软又舒服,被子又轻又柔,一时间和四个基本上陌生的人同睡一床,还真不适应。
“我猜云儿第一次离家,是不是?云儿择床,所以睡不着。”巧笑倩兮,轻轻趴下。
“其实是第二次……”岫云回忆往事,“有一回我爹教我哥辨草药,去深山老林好几天,我就闹着要跟着。我爹拗不过我就同意了,可是那山巨高无比,我爬不上去,我哥就背着我上山。”
“哦?”紫嫣一下来了兴致,“扁公子那时就强壮到能背得动你?”
“还行吧。他背上全是骨头,就跟排骨一样,硌死我了。”岫云想起那时哥哥并不高,但一撒娇说走不动,他就二话不说,蹲下来背自己。
紫嫣美目盼兮,期待下文,“他当时爬一段山就累得气喘吁吁,就像这样~”岫云裹着被子,把脸凑近紫嫣,调皮地伸着舌头快速喘气,夸张地表演狗狗的样子,紫嫣被逗得捂着嘴笑开花。
“回家之后,我看他经常在院子里背着一筐木头跑来跑去,我爹就说,”岫云又假装皱起眉头,模仿扁太医假嗔,故作老成地压低声音,“渊儿不温书练这个,是着急背媳妇儿吗?”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爆发笑声,在各自被窝里笑的肚子疼,身子都弯成了虾米,简陋的床铺咯吱咯吱响,那西窗烛火也一扭一扭地左摇右摆。
“我小时候要人抱着才睡觉,所以我哥一直只有交领右衽的寝衣,没有扣子那种。”岫云最喜欢睡觉之前哥哥抱着自己,他哼着催眠曲,云儿闭起眼睛,在哥哥结实的胸膛蹭一蹭小脑袋,然后满足地抬头,迎接自己目光的,永远都是扁林渊宠溺温存的眼神,那双臂环出一个温暖又安全的小天堂,坚实的臂膀在这种能融化蜜糖的宠溺下变得柔软贴心。
紫嫣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头,就像一个被真丝环抱住的蚕宝宝。
“有扁公子这样的哥哥抱一定很幸福吧,那你是什么样子的呢?”紫嫣是庶出女儿,一直不得郑太医的喜欢,所以一直渴望知道被父兄宠爱是什么滋味,哪怕只是看看别人,听听转述也好。
“没怎样啊,就这样呗~呼呼~”岫云说着钻回自己被窝,闭上眼睛演示给紫嫣看。
紫嫣恬淡的微笑中有淡淡的羡慕,“扁公子也会在你睡着时掖好被子吧?”
没有回答。
“云儿?”紫嫣起身查看身边的岫云。“云儿?”
Zzz……
扁岫云真的睡着了。
紫嫣回味着岫云刚才的话,想象着扁林渊长大后的样子,甜蜜过后是失落。虽是太医院首席郑太医的亲女,但嫡庶尊卑,万千宠爱集于姐姐,她却不得怜惜。为祈求父亲垂青,她从小刻苦学医,期望出类拔萃而改变境遇。可她爹却只恨女儿身浪费了如此聪慧,毕竟传续郑家官位名望的只能是儿子。如今扁太医蒸蒸日上,其他下属也不乏医术高明者,但从平息许太医弹劾事件后,呼风唤雨的郑太医坐这头把交椅坐时也不敢掉以轻心。郑扁两家联姻,势在必行。
可父亲何时想到过我?不过是应诏时才庆幸,除了姐姐还有一个无足轻重的我吧。这次入宫,我一定要在医女中出人头地,为郑家荣光,为父亲官职,更为提亲时不再被忽略。宫廷险恶,也只有这样,才有能力自保,替他保护好云儿妹妹。
“别!别!别打我!”岫云梦中呓语,肯定是做噩梦了。紫嫣心酸。皇宫就像狂风,一切和王室有牵连的人都会被连根卷起。短短一道圣旨,寥寥几字诏令,就迫得五个家庭生生骨肉分离,相期渺渺。云儿看似坚强乐观,但到底还是个承欢父兄膝下的孩子。如果他得知宫中苦楚,看到云儿梦中惊惧,一定会心痛难眠的吧。放心,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的挂念就是我的心愿。紫嫣把被子挪挪,伸臂轻轻安抚,岫云梦中就顺势钻到自己怀里,纤弱的身子不住发抖。紫嫣玉臂环住,胸软软的,散发姐姐的幽香,像哄窦蔻一样,柔声软语,用温暖的怀抱融化妹妹的不安。
“哥哥……呜呜……我要回家……”岫云抱紧紫嫣,小脑袋在这个淡紫色的怀里蹭来蹭去。
“云儿别怕,哥哥在,乖哦,不怕……”紫嫣轻拍着怀里颤抖的小东西,林渊不在,就让我代替他吧。可惜我们医女命如草芥,连棋子都算不上,要在宫中生存谈何容易!只有背靠大树,才无风雨之虞,才有见天日之时。想到这里,紫嫣细细回味下午碧妃娘娘对自己的那番话。在宫闱,她是权太妃的外甥女,在朝堂,她是当朝宰相的外甥女,在王府,她是安亲王妃的表姐,在后宫,她是皇帝宠妃、九皇子亲母,不可谓不是一棵根系蟠扎、枝叶繁旺的大树。更重要的是,父亲多年服侍,明里暗里早已是其心腹。想到这里,握着长颈瓷药瓶的纤指更紧了一些。
看着岫云重又睡得安稳香甜,吧唧着流着口水的小嘴,紫嫣感觉世界都温馨起来。云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姐姐会代替林渊,和他一同爱你、呵护你。伸手轻抚岫云柔顺细软的发丝,玉指在黑亮的秀发间更显白皙。就如天上皎皎孤月轮,在漆黑的夜幕下分外皓白。
窗外,明月与黑夜依偎,就如棋盘上黑子白子,缱绻缠绵,变化万千。棋局中,也有知己,人生有形,仿若走棋,黑白对弈,阴阳不离[1],天地枢机[2],万物纲纪[3]。皇宫里,亦有温馨。
屋内,岫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个新的怀抱非常温暖柔软,比原来的还要舒服。甜甜的梦乡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含笑同眠的紫嫣,也不知道。
红烛,跳着欢快的舞蹈,宫墙,挡不住明月清辉,人间普照。
[1]原句“人生有形,不离阴阳。”出自《黄帝内经·素问》。
[2]原句“阴阳者,天地之枢机;五行者,阴阳之终始。”出自《中藏经·生成论》
[3]原句“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出自《黄帝内经·素问》
当然没完啦!
早着呢!
扁岫云要经历4个故事。
天未有风云之变。
生活步入正轨,当然不如岫云入宫前太医美梦那么好,也没有噩梦中的那样可怕。进宫至今,虽然良嬷嬷依然冷言冷语,但们医女却再没受过责罚,入秋后还头一批添置了新衣新被,饮食起居也愈发精致。料理病患是积德行善事,因此各宫太监宫女也对她们尊敬有加。五位医女熟络起来,相依为命,亲如姐妹,未曾沾染宫斗之风,这是岫云最开心的了。
云淡风轻的日子虽然安稳,但难免乏味,入宫时祈求偏安一隅的扁岫云原形毕露,又开始幻想侠医走江湖的生活。
上边考虑到医女虽是太医之后,但毕竟是女儿身,肯定是二把刀,故未重用。她们平日里主要负责治疗下人,缺人手时,也给不得宠的小主疗理。对于领导们并不知人善用,一身扁家绝学却无处施展,岫云恨得牙痒痒,“气死我了,伯乐再不来,万里马都饿死了!”
紫嫣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丁香负责淘洗炮制,窦蔻年纪尚小,是当之无愧的二把刀,所以掌管储存。另一位医女许半夏少言寡笑,甚至对温婉和善的大姐姐郑紫嫣都冰冷疏远。
各宫立威传杖的规矩行得久了,有些宫里也就知道了打成什么样怎么治,医女们的工作渐渐少了下来。只是有些主子总有新鲜点子,变着方折磨下人,可怜的宫女们总被打得皮开肉绽,这就少不了医女诊治了。按照规矩,行重杖之时,必须要有一名医女在旁监刑,以防宫女身子不济而出人命意外。
这是不把人逼生死边缘不罢休啊!岫云日日所见,都那一个个破了皮开了花,歪七扭八的屁股,有些真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掌刑人下手之狠毒得令人发指!岫云为这些可怜的宫女心疼,用针上药处处小心轻柔,力求把痛苦减到最低。总的来说,岫云的生活日日都和行刑有关,惨烈凶狠的场景见得多了,难免感到自己身困人间地狱,阴霾笼罩,永无出头之日。
心情烦闷时,总是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宫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日子。老林深渊,是飞鸟游鱼多么自由的天堂啊!
皇宫虽是重重禁锢,但好歹可凭职务之便四处走走。
思乡郁结之时,岫云就去御花园千鲤池旁看红鱼,去万树林里看麻雀。可是御花园里的池鱼羁鸟的花看再多,都难解心中苦闷。岫云从小立志做万古名医,像父亲一样,成为太医院栋梁之才。但现在她彻底明白,以医女身份,日日接触的只是受过笞责的屁股和挨打宫女,根本不能做真正的大夫。而就算能像郑太医一样端坐首席之位,也只是为皇室寥寥几人服务。不能为更更多人解除疾苦,叫什么医生!
池水明澈,鱼若悬空游,林风清朗,雀鸟时一声。岫云愈发向往宫外的自在生活,向往随父兄深入民间,行医采药。白云出岫本无心,仙鹤游天齐云飞。鹤啸山谷地,飞过痛快天空,嗅暗夜玫瑰,何其快意何其潇洒!而这一切,都被白露之夜的秋风吹散,彼时壮志,旧日情衷,不过风隐之怀念。
“就算不是万医之首,就算没法光耀门楣,就算死后没人记得我,那也不枉做一辈子侠医阆中啊。”岫云对千鲤池里的静止不动的鲤鱼说。
闲暇时候,紫嫣和丁香常在灯下做女工,窦蔻在一旁看着,可岫云却对此毫无兴趣。虽然进宫后就没看过病,但她还是不放弃成为名医、为扁家光耀门楣的理想。她夜夜捧卷,日日研习,医书药典,烂熟于心。一得空就研究新药,改善“云蓝白药”,发明了轻伤速效药“玉肌膏”,适合鞭子、竹枝、藤条造成的棱子和紫痕的“消痕霜”,皮开肉绽时敷药太过痛苦,所以撒“柔舒水”止血镇痛促进结痂,以及针对消除淤血特制的“清瘀露”[1],让无辜受刑的宫女们减少痛苦。被患者需要就是医生最大的幸福了,岫云这样想,生活也算有点盼头。
庄妃娘娘还是时常传岫云到朗润宫。闲话家常,岫云总能把一屋子人逗乐,请脉耳烛,刮痧拔罐,岫云尽心尽力。庄妃娘娘三天两头赏赐金银珠宝,这种关怀让岫云这个从小没娘亲又离家在外的孩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要知道,在皇宫囚笼里的温暖是多么珍贵啊!与碧妃的骄横跋扈不同,娘娘身居高位待人却极和蔼,就如她贴身所戴极品翡翠镯,凝重端庄贵不可言,却宝光流潋,温润平和。朗润宫上下亲如一家,没有外面繁杂礼数和严苛律令,简直是皇宫中的室外桃源。美中不足的是,每次碰到八皇子必遭白眼,可他一天到晚总爱在自己母妃面前晃来晃去,就像苍蝇一样让人厌烦。而八皇子看到母妃总是夸奖赏赐这个贱丫鬟,对岫云的反感与日俱增。终于在那日,爆发了。
那日,岫云在药房炖着安胎药,研究“脉立速”丹[2],这可是扁家一宝。据说,若病人脉象迟涩细濡,在一呼吸间频率低于2次的危急时刻,服下此丹可使脉搏立刻加速,挽救濒死病人,时人谓之“扁氏仙丹”。这样好的药本该多造才是,但可惜制法古怪,在岫云爷爷辈失传了。此次带了3颗入宫,除了备着危机时刻急用,也希望可以研究出古法,再造更多。
令至:教养所传重杖,点扁岫云监刑。
教养所教养所,又是教养所!
岫云腹诽。善嬷嬷?她要是善,我就把扁字倒着写!就她坏水多!每次传杖之前总逼宫女跪在碎瓷片上反省,等医女到了再开打。这样刑罚过后,趴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医女晚一会不碍事,但那些宫女的膝盖就如跪在刀刃上般,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岫云急忙把炉上安胎药托付给紫嫣就匆匆赶去,
起初,岫云不明白,“教养所”明明是教规矩、培养人的地方,可为什么不教规矩,独独教挨打呢?一批批宫女在此饱受捶楚之痛,当真是整个皇宫最阴暗邪恶的角落。尤其是那善嬷嬷,估计是千年媳妇熬成了婆,对下人极狠,她手下的宫女,若不被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不善罢甘休的。整人的法子也就她肚子里花样多,不光是板子、竹篾、藤条、皮鞭,还有羞辱人的招数,比如在挨完打后必须跪撅,让众人审查自己伤痕累累的屁股,名曰“验刑”。实际上就是给人平白增加耻辱,剥人颜面尊严。简直罪行累累、令人发指。
后来,宫里呆的久了,岫云才明白,所谓“规矩”,其核心无非是主仆尊卑,就是“打”——主子打奴才,奴才再打小奴才,整个皇宫的森严等级,不过是个打与挨的等级罢了。其实大家都一样,除了皇帝独尊高高在上,其他人都是上边一个气不顺,下边就要脱光裤子撅着屁股挨的抽,痛得天旋地转,即使满腹委屈还要咬着牙硬逼着自己磕头谢恩,以示谦卑驯服。在家时,哥哥虽有时也挨家法,可爹爹总是比疼爱自己还慈爱地安抚他,悉心教导,他就立刻长进再不出错,更加用功,早就成了新生代名医。因此自己甚至也吃醋爹爹器重哥哥,总教他这教他那。而这里呢?宫里的屁股,就是耍威风的靶子,宫里的板子,就是为了打而打。尤其是教养所,一天到晚板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除了让善嬷嬷满足自己施暴的快感和展示肮脏恶心的淫威,又有什么意义呢?教养所,这个让宫女们一进宫就彻底断送生念,变为行尸走肉的地狱。
岫云真心怜惜教养所的姑娘们,每次有了最好的药,便头一个给她们送去,所以那里的宫女对岫云感激有加,处处尊敬,有恩必报。今日传唤,不知板子落谁家啊!
黑云翻墨遮山[3],晦霭锁烟蔽日,远山秋色决眦而不得。人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登高望远自是雄姿英发,潇洒自如,可对于宫闱最底层的这些小人物来说,岂能不畏不惧!任凭浓重的阴霾笼罩压抑头顶,多少人,敢怒而不敢指天?
长风破云会有时[4]?拨去万云得见日[5]?
[1] 引用自《清曲郡主》第十五章,原作者:只愿潇洒闯天涯。地址:http://tieba.baidu.com/p/2107449713
[2] 麦丽素,发明者:弗瑞斯特·玛氏。
[3] 原句“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出自宋代文学家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
[4] 原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出自唐代诗人李白《行路难》。
[5] 原句“但愿清商复为假,拨去万累云间翔。”出自唐代诗人柳宗元《笼鹰词》。
连日浮云遮望眼,阴郁死沉,今日更甚。但医家讲万物相生相克,乌云蔽日,必有尽时。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破雾霾卷狂云,其名风也[1]。
教养所离女医苑并不远,岫云一溜小跑不久就到了。进了院子,气氛严肃。皇后凤椅端放高位,血红春凳摆放正中,虎背熊腰的两名武监手执重杖大板,一左一右,威立两旁。院子周围站满了宫女太监,这些人都是来围观行刑的,杀鸡儆猴乃宫中惯伎。万事俱备,只欠押上受罚宫女,岫云形式化地切脉,噼里啪啦一顿揍,放下来谢恩,验刑,看客四散而去,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工作了。
岫云时常想,自己被拉到宫里行医,到底是谁有病。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嫩健康的屁股被打得红红绿绿,然后又要我用最猛的药,让它用最短的时间恢复成原先白嫩健康的样子,你说是谁有病?关键是,恢复得白嫩健康之后,终究逃不过下一顿毒打,让它又破布一般皮开肉绽,再让我全力医治。这简直是有病!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伤的是宫女的身,病的是主子的心,该死的是皇宫规矩!
每当此时岫云就会自责,蝼蚁之力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勇气和能力上前阻止,。我是医女,却医不好人心中顽疾,治不好世道缺损。能做的,只有为已损之身上药疗伤,可这不过是为了尽快迎接下一轮毒打。伤之愈之乃为德,愈之伤之,还是医者的善吗?
自入宫,原本开朗的岫云变得心事重重,这也不能怪她,终日生活在痛苦折磨中,目睹同伴受刑几近崩溃之惨状,毫无安乐希望,难免心境苍凉。
召我来,我不能不来,可我不忍看,谁能逼我看。岫云为避免看到惨烈景象,目光游移于诚惶诚恐的围观人群,教养所下人大多脸熟,与自己同天入宫的宫女里还有几个好朋友,等等,八皇子?!靠!怎么哪儿都有他!瞅他那一脸得意的德行,毫不掩饰要好好咂摸这“妙趣横生”的观刑之乐。他现在是嘴巴没毛的,要是长了毛,还不得捻须晃脑,笑叹“妙哉妙哉”!
岫云从心底厌烦这个皇子,而且嫌恶与日俱增。平日庄妃娘娘宅心仁厚,从未见朗润宫责打下人,八皇子必定没处看这好戏,这下他倒是有幸一饱眼福。无品无德不是你的错,可偏偏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好好呆在自己宫里就是你造的孽了!皇宫四处没有你不闲逛消食的地方,每至一处,必定作威作福,称王称霸。呵呵,主子就是主子,身为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让你尝尝板子抽屁股的滋味,皇子殿下连如此“妙趣”都没体会过,真是可怜啊!这般幸灾乐祸,就应该把你这种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押到教养所,让善嬷嬷“仔细调教着”、“狠狠打一顿”、给你“松松皮子”!姐姐我再给你预备着上好的细盐,用老酒和辣椒面给你敷在伤口上,准保让你回味无穷,三月不知肉味!!!
这八皇子其实早就看到了岫云,只觉倒胃口当做没看见。早知自恃清高,看多了伤者就变铁石心肠,冷眼观刑!明明人家都快被打死了,还说可以继续!只怕这毒妇只觉宫女挨打是乱添麻烦,害得自己没空在我母妃面前扭捏作态阿谀
第4回
奉承,就狠狠上药撒气,让宫女再次遭罪。上次进宫立规矩的那顿板子,就她被我善良的母妃救走,逃过那顿板子也没挨过打,怎会知道这宫廷行杖的厉害!就应该把你这贱婢拉到教养所所,给你“松松皮子”,爷我再赐你点细盐辣椒老酒敷上,让你体会下平日处理的伤口有多痛!
两人各自腹诽,只见善嬷嬷步出。岫云惊讶,盛气凌人的架子竟全无,神是恐惧痴呆,一步一蹭地,步履重千金。哦,原来这次受刑的不是别人,正是往日对宫女“打骂有加”、“教导有方”的善嬷嬷。她倒是真自觉,驯服趴上刑凳,麻利褪去衣裤,松弛下垂的两片臀肉松松垮垮地瘫在刑凳上。岫云见多了宫女们的伤臀,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高高在上、只手遮天、滥用权力可比妃嫔的善嬷嬷光臀露腚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她突然好奇,老打人家屁股的人,自己的屁股是什么样的,以医学角度观察,定是有年头没挨过了,虽肉老皮糙,但却肌理完整。左右臀峰各有一块不规整的黄褐色暗纹,不易观察到,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即便察觉到,也只会当成胎记。但岫云略一过目,就从颜色和纹理辨别出这叫“板花”。从前在自家医馆跟着父兄坐诊,是知道些规矩的。
在宫外,遭人唾弃的青楼昌技受别家医馆歧视,同行多以“医义”为由拒绝治疗,甚至有些为保医馆“端正肃洁”,连踏进诊所都不许。扁家医馆是“唯利是图”的行业奇葩,不讲“道义”,凡是病人,无论是否合礼义廉耻,一律治疗到底,连青楼女子也都悉心医治毫无厌弃。医馆少当家扁林渊心细体贴,等云儿大了些就把这些男子礼仪不便的病症交给妹妹,以示尊重关怀,所以岫云才知道烟花柳巷的行规。原来,老鸨命龟奴对新姑娘日日笞打,结痂就立刻打脱,反复数次不允许愈合,如此一个月便能留下板花。这种伤痕作为于良家女子的区别,终身不能消退,被认为是为娼烙印。而有些县衙里为了收受贿银而威慑百姓,暗地私改刑具,把标准刑杖中心挖空,灌入水银等金属,成为“水火棍”。遇上交不起赎罪银子和红包的穷人家,黑心皂隶就用这种重杖把犯人打得血肉横飞,再加上地方医疗水平有限,大多诊治不力,八成也会留下淡淡的板花,成为终身耻辱。这就是进过楼、上过堂的女子与正经女孩子最大的区别,民间婚嫁前验身时若发现这样的伤疤,男方必定立刻退婚,而女方只得乖乖交还回聘礼,从此声名扫地。
没想到平日淫威赫赫的善嬷嬷居然也曾受板花之辱。相比当初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挨过的打肯定不少。都是千年的宫女熬成的嬷嬷啊!也是苦命人,岫云这样想。
善嬷嬷一辈子侍奉宫中,作为资历深厚的老嬷嬷,有些嫔妃都敬他三分。岫云虽不知她闯了什么大祸要严惩,但想起平日里,她对宫女们无情狠毒,这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罪了。院里站的宫女太监都是受过善嬷嬷虐待的,虽然努力保持严肃,但难免面露喜色。这也难怪,报仇雪恨之时,看冤家在飞舞的板子下挣扎哀号,岂非快意之事?
宫中有这么一条规矩,如果当着主子的面挨板子,叫出声那就代表不服不敬,叫一声,这下白挨了不算,还要加罚十下又狠又快的板子作为警戒。可这次,或许主子念及善嬷嬷年老体弱,若亲自监刑,加罚必如滚雪球,定在刑凳上一命呜呼,所以没来监刑。主刑的老太监催促岫云麻利给善嬷嬷把脉,走完这个表面功夫赶紧打板子,好快点交差。岫云虽对善嬷嬷横行霸道的作风憎恶,但看在她已是半百之人,若打完三十大板,恐怕不死也得在趴个把月,且难免生场大病,到时候她的命……一个奴才,恐怕是请不来太医的,而这种事情,如果医女也不插手……性命难保。
岫云动了恻隐之心,跪求老太监减免嬷嬷的责打,而那老太监十分不满,主子降罪,岂有私自减改之理。岫云别无他法,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摆设,哪有说话的地儿,按往常程序摸脉。脉象紊乱,多是恐惧羞辱之果,幸好不是衰迈之象。咬牙道了可以开始,退到一旁,脚跟尚未站定,板子就着急地劈啪作响,左右开弓,冰雹般砸在善嬷嬷垂垮臀肉之上。起初几下许是还只是麻木,老嬷嬷居然一声没吭,到了第三下时,她也明显感到痛楚,呜咽一声,把痛呼憋在嗓子眼里。接下来的几下,双手紧紧抠着板凳,身体也愈发地紧绷,可口中不过低声呜呜哼哼,并不像其他宫女那样哭喊呼痛。可见年轻时挨打不少,熬刑的功夫算是练出来了。但是,屁股再硬,那也是两块肉一层皮,怎么能受得住这大板子毫无间隙地无情拍打呢?报数的刚喊到八九,嬷嬷“啊!”一声叫了出来,把满院子的宫女太监都吓了一跳。岫云心一惊担心她体力不支,或者隐疾突发,猝死今日,但见那八皇子,兴致愈发地浓了,喜滋滋地看着善嬷嬷在刑凳上左右扭动,丑态百出,但就是逃不过板子的责打,叫的越来越欢。到了十八九时,竟把嗓子叫劈了,似疯狗一般嘴里喊着饶命一类的话。八阿哥看的津津有味,满面春风,就差拍手叫好了。
一股恶心在岫云胃中翻腾。善嬷嬷一个年老之人,这样打下去,性命堪忧,这公子哥却如此得意,看人受刑只做欣赏看戏,真是为天家抹黑。八哥?哼,不过是个会说话的禽兽罢了。看你那鸟样!
板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一声一声毫不衰减,而嬷嬷的呼痛却愈发地小了下去,到了最后,一声也叫不出来了,只是板子落下去,脑袋扬一下,板子抬起来,屁股抬一下。岫云默念祖训医者仁心,怕她熬刑不住咽气归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在二十四板的时候,她不叫也不动了。掌板太监停下挥舞沉重的板子,将它一端杵在地上,试了鼻息,弯腰回禀,犯人没断气。老太监命人取冰水泼醒,继续行刑。嬷嬷被冰水一激,脖子稍微动了一下,耷拉着的脑袋却没能抬起来。掌刑太监见状,便举起行杖抡圆准备再打。岫云看着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光着红肿屁股,浑身滴答着冰水,甚是可怜,恻隐之心再也按捺不住,喊住已举在半空中的板子先放下来。她拉起善嬷嬷惨白的右手,软塌塌的,三指并切腕下,对主刑太监禀明犯人身体已过极限,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老太监也为难,可违背了上边的意思,怎么交差。
岫云坚持善嬷嬷不能再挨打,打死老嬷嬷可不是个小事。如果出了人命,公公更不能交差不说,还会为主上平添业障。
在医女劝阻下,大公公终于决定先到这里,等犯人稍微恢复些,再派人补上剩下数目。威风八面的行刑队浩浩荡荡离开了,围观人群立刻散开。人们窃窃私语,有些反复回味着刚才看阎王挨揍的场景,爽快,有些人咬牙切齿只恨没打死她,还有人对医女半路叫停深感遗憾。但他们平日敬重岫云,也没人抱怨她多管闲事,更多的人一脸失望地各干各事去了。岫云把善嬷嬷服扶下刑凳,叫几个熟识的宫女帮忙,把昏迷着的嬷嬷抬到床上,一番忙活。
此时院子里,八皇子怒发冲冠,手攥着拳头,指节咯吱咯吱响,怒火喷发,一脚踹翻刑凳,满院登时鸦雀无声,扑通扑通下饺子似地跪了一地。参辰怒火不减,摔门而去,跟班小羽子见主子大怒,碎步跟着,诚惶诚恐生怕又给皇子爷的恼怒火上浇油。
此时房间里,岫云小心翼翼地给褪下嬷嬷的裤子,但见她**红肿,似要破皮,才二十四板就打成这样,那行刑的太监必然是下了狠手要报复。尤其是年纪毕竟大了,再加上许久没挨打身子早就不适应疼痛了,现在昏迷不醒。调整呼吸为其诊脉,脉象衰微,而且脉搏越来越慢,这叫“迟脉见阴”。岫云嘱咐宫女姐妹照看好善嬷嬷,想来念今日之恩,她日后肯定不再苛待她们。急匆匆地跑回女医苑取药和银针救人一命,步履飞快,如旋风一阵。
前一刻耀武扬威的善嬷嬷,下一刻板子就打在了她的屁股上,谁会知道,下一刻这板子又会再谁的身上肆虐践踏,蹂躏着谁的肉体和精神?而谁又知道,今天诊脉疗伤的医女,明天的命运如何?
晴空万里也不备瞬时阴雨,乌云连月不开,也惧怕阴风怒号,不敌龙卷风侵袭。皇宫的天,说变就变。
今日乱风卷狂云,是不是就能拨云见日?是不是终于云销雨霁,彩彻衢明[2],是不是终于朗日高悬,云淡风轻?
[1] 原句“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出自庄子《齐物论》。
[2] 原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常见)或者“虹销雨霁,彩彻云衢”(《古文观止》采用)两个版本,出自唐代诗人王勃《秋日登洪府藤王阁饯别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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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云匆匆跑回药房时,小窦蔻整理着药品,紫嫣正在为炉上安胎药煽风点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药气氤氲。
“云儿可回来了,娘娘传你找不到人呢。”
岫云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教养所。哪宫传的?你去不也一样。”
“朗润宫传的是你,当然不一样。碧妃娘娘的宫女对八皇子不敬,今日带她请罪,要当着庄妃的面杖责八十!”
“什么?!八十大板!!你知道宫里行杖,十下见血二十肉绽,这是要打死啊!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娘娘责罚岂容医女置喙。碧妃娘娘坚持为八皇子出气,但庄妃不计较,当着碧妃面子只打了十下。”
“又是他!”岫汝停下手中翻找,柳眉立起。想起刚刚在教养所,那看别人命悬一线而幸灾乐祸的嘴脸真是可耻可恨,不觉咬牙切齿,火气难消。
“庄妃要你送瓶特供皇子的‘超级至尊云蓝白药’。记得你说过,两种云蓝白药除了瓶子和名字外都是一样的,我就替你去了。那姑娘伤得不重,庄妃娘娘还亲自上药,想来无碍。”宫女天天挨打,几人有幸受此恩泽?别说是荣极后宫的庄妃给命如草芥的宫婢上药,就是亲生父亲能抱抱自己,对于紫嫣都是求之不得的宠爱。
“庄妃娘娘的确很好。小豆豆,我那黄罐子呢?”
“药斗里。那是云儿姐姐家的宝贝仙丹,豆豆怎么会乱放哒~”窦蔻乖巧地递给岫云,“紫嫣姐姐不是说没事吗?豆豆猜用不上的。”
“小豆豆乖,不是给那个姐姐用的。刚传了嬷嬷杆子,迟脉见阴,只怕日落就不行了!”岫云用镊子取出一颗,用药纸包好,被紫嫣拉住:“善嬷嬷?”
窦蔻抱住岫云,死活不让她走,“云姐姐疯了!她被打死都罪有应得!”摇晃着岫云,踮起脚尖要抢回姐姐手中灵药。“云儿姐姐亲口说过,‘如果皇宫是茅厕,教养所就是大屎坑’的!云儿姐姐不是恨死那个阎罗王了嘛!”
“小豆豆,咱们是医女,见死不救是绝对不行的。”岫云蹲下,认真地看着窦蔻稚嫩纯真的大眼睛,如同看向五年前三棱针事件时的自己。窦蔻义愤填满的清澈瞳孔倒映出岫云的身影。
“云儿姐姐是大侠,怎么用宝贝救坏人!姐姐不许去!不许嘛!”窦蔻急了,拉扯着岫云手臂摇来摇去就往屋里啦,圆嘟嘟的脸上写满仇恨,“就该千刀万剐!”
岫云回忆起当年,时过境迁,但料想父兄若得知自己此刻决定,一定会欣慰赞赏。
“小豆豆,乖妹妹,云儿姐姐回来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乖乖地,听紫嫣姐姐的话哦。”岫云安置好窦蔻,转头欲离开却撞见横眉怒目的参辰。
“奴婢郑紫嫣给八皇子请安,恭祝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紫嫣带着窦蔻恭敬下跪行礼,岫云未停步,只在擦肩时狠狠瞪了一眼,踩着地就往外走。
“站住!”参辰大喝一声,撇下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医女。
岫云暂驻脚步,却并未回头,冷冷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哪!”
“回殿下,教养所。”
参辰气急败坏地挡住去路,厉声呵斥:“去给贱人送药是吧?好啊你姓扁的!”说着一把抢过岫云手中药包,“黑白颠倒、善恶不分,我看你这药分明是救鬼的!专门害人!毁了也无妨!”高举药包作势要摔在地上。紫嫣急忙跪倒八皇子脚边,苦求殿下息怒,这是扁家至宝,珍贵无比,损毁不起啊。参辰没有归还药包的意思,在他堂堂尊贵龙子看来,奇珍异宝都是破铜烂铁,区区破药丸算什么,就连扁家,只要他一声令下,连宅子带人夷为平地岂非易如反掌!
“扁岫云!你就是欠扁!只知趋炎附势不知是非曲直!溅狗巴结溅人头子,为了块肉骨头良心都不要了!”
岫云猛抬头,怒目直视参辰,左手纤指攥紧拳头,右手摸上随身携带的针夹,蓄势待发。只是紫嫣在一旁死死拉着,才强忍怒火没有立刻爆发。
“家传至宝?哼,给奴才怎么不用这仙丹妙药?却急着给调教你的主子送去!是不是看着别人挨打眼红了!没挨过打,溅皮子竟痒痒了!所以着急给这毒妇续命、为虎作伥!果然医门多畜牲!”
辱我医门!
不可忍!
挣脱紫嫣,岫云径直站在参辰面前,虽不及八皇子身高,却是义愤填膺,字字掷地有声。
“你是主子!别人都是草芥!你看上的才有价值、不入眼的就死不足惜!我告诉你,生命是平等的!就算是十恶不赦大罪滔天,人命永远没有贵贱之分!过错,自有王法惩治天理诛之,但人命,扁家绝不见死不救,永不!”
八皇子第一次被奴婢叫板,反了你了?王法?我可是皇子!血气上涌,猛地一脚狠狠踹开跪在一旁抱腿求情的郑紫嫣,扯住岫云的前襟,力道之大,能把她提拉起来双脚离地。
“你倒会治病救人?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病入膏肓、医不自医!为医不行善,却用药滋养毒瘤、祸害六宫!”
岫云只有怒色没有惧色,十指掐住参辰手上穴位,手指看似纤弱,但十数年点穴功练得指力不可小觑。正色盯着那参辰怒火中烧的双瞳,一字一顿地道:“扁家天职,人、命、关、天!”参辰瞬间手上酸痛崩溃,一下力气全无,眼看着这又瘦又溅的奴才从自己手里抢走药包,一溜烟没了影子。
紫嫣一个劲儿地磕头求八皇子息怒,可他却恼羞成怒,抬手欲扇她耳光。紫嫣把吓得直哭的窦蔻抱在怀里保护起来,本是闭眼去挨,可在眼帘即将合上的最后一刹瞥见参辰相貌,竟下意识睁大双眼,任凭巴掌即将抽上脸蛋。
一样的英眉,一样的俊目,可那年宴席上,温和煦日为给他儒雅笑眼镀上金边,举手投足都是翩翩温柔。如今眼前,却是虎目圆睁,鼓睛暴眼,咄咄逼人不可亲近。紫嫣攥紧那天蓝色的手帕,心跳得猛烈,不为挨打,只为手帕上,那千针万线绣成的两个字。
扬起的巴掌在空中顿了顿,停下。怒不可遏的他环视整个药房。只见桌子上放着个精致的黄色罐子,准是那狼心狗肺的扁岫云心头“珍宝”。哼,最毒医女心,这溅人蛇蝎心肠,留着“珍宝”也成不了灵丹妙药。不救人生死,倒是害人的毒药!举起药罐,不顾紫嫣哭求,狠狠在地上摔碎,还连踩带踏,里面两颗珍贵的药丸瞬间就变成了泥土。这样居然还不解气,又砸碎几瓶药水,打翻几个炉上药罐,顺走一块带着“扁”字的布,才携小羽子离开。
紫嫣到底少不经事,呆呆地看着满屋狼藉,一时没法回神。怀里窦蔻哇哇哭得更凶了,紫嫣下意识地安抚,其实她自己脑海其实也一片白纸。时隔五年,宫墙内外,本以为两地相隔,唯有梦中得见,五年来那一根根睫毛日日出现在梦中,何曾能想到在宫闱之中还能看到这样的眉眼!倚着墙缓缓站起来,精神稍稍恢复。医者无人不知无人不赞的、无数人穷尽一生都不得见的脉立速,竟这样轻易地绝迹于自己眼前。仙丹变泥土,毁救命之药如此轻易,而人命,更是脆弱无比不堪一击!更无论情爱相思。两行泪径自流下。
“大胆!见娘娘还不行礼!”庄妃未发话,女医苑管事良嬷嬷一嗓门把紫嫣从惊恐惋惜中唤回神,连忙跪好磕头。
庄妃娘娘面上并无半缕愠色,笑说不碍不碍。绣着连珠团花锦纹的月色广袖优雅扶起魂飞魄散的紫嫣,皓腕上翠绿欲滴的翡翠手镯宝光流潋,让人看了安心平静。紫嫣发髻散乱妆容尽花,白皙秀美的脸上挂着两行胭脂泪痕,双眼如巴山夜雨涨秋池,泪水就在睫毛上颤动,闪烁着惊惧的泪珠随时都会涌出。庄妃见紫嫣如此,不由螺子黛淡淡扫过的娥眉微颦,暖声询问:“怎么这样难过?还有这小丫头,谁委屈你们了,嫣儿别怕,跟本宫说。”
紫嫣稍感慰藉,但知道庄妃是肇事者的亲生母妃,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庄妃也不着急,一边轻抚紫嫣颤抖的肩膀,一边稍稍环视遍地瓷罐碎片。宫女鹦鹉取水为紫嫣、窦蔻压惊,等她平复些再慢慢说。
窦蔻不明其中关系,初生牛犊不怕虎,壮起胆子一五一十地把刚才情况禀报庄妃。起先庄妃还保持着端庄和善,安慰两个姑娘,但当他听到“扁家仙丹”被儿子毁坏殆尽,难掩怒色。
朗润宫内。
庄妃娘娘美颜若冰,可参辰在自家母妃面前却无半分悔意,理直气壮地把扁岫云“助纣为虐、不分黑白、用传世珍宝救恶人”一事向母妃禀报。庄妃听得此言,痛斥参辰莽撞跋扈,命人备好戒尺,自己要亲自责罚儿子。
庄妃娘娘向来仁慈,明眸善睐总是和颜悦色。待下人宽厚有加,就是后宫私刑泛滥猖獗,朗润宫都没传过刑杖。参辰十分委屈,自小渴望母妃疼爱却不得,那姓扁的却得到百般关怀,如今自己不过打了几个破罐子,母妃竟为黑心外人要责打自己。满腹委屈变成了愤恨,大骂医家无良、扁家败类。说时迟那时快,庄妃猛抬手,“啪!”竟给了八皇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八皇子从小养尊处优,现在在下人面前挨了打,只顾着用手捂着快速升温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哭出来。跟班太监小羽子像捣蒜一样给庄妃娘娘磕头,为少主子求情。庄妃才反应过来刚才一怒之下失手打了参辰,十分后悔。满殿宫女太监谁见过性子极好的庄妃娘娘发怒,只会一个劲儿地求情,求娘娘念及皇上看中八皇子而免去责罚。庄妃接过鹧鸪嬷嬷递上的茶,揭起杯盖,茶气袅袅,自己也收了怒气,但心里还是不平静,复又盖上杯盖。纤手托额,命参辰回房抄书思过,此事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参辰回到房间,到母亲的偏心、扁岫云的可恶、还有当众挨的耳光,就觉得委屈到了极点,一个大男孩趴在床上哇哇哭了起来。小羽子跪在床边安慰参辰:
“爷,那姓扁的真是欠扁,竟害得您挨娘娘的打。”
参辰又被揭了一次痛处,哭的更凶了,小羽子看主子脸上渐渐红起来的手印,十分心疼,取冰手巾给他小心敷上,顺着参辰心意说:
“爷,扁岫云就是个低贱奴婢,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早晚遭大祸!”
参辰哭得一抽一抽的:“气死我了!一个小小贱婢竟在我头上撒泼,还敢动手!反了天了!”
“爷,这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过几日,咱想法治她。”
参辰呜咽:“那贱人得志一日,就难受一日!我要她碎尸万段!替天行道!”
小羽子见参辰委屈气愤至此,也恨极了扁岫云那小小医女。耳语一阵,参辰渐渐止住哭声,不时点头,面露喜色。
那扁岫云全力医治生命垂危的善嬷嬷,可谓与死神打仗,身心俱疲。回到女医苑后,又得知祖传仙丹被参辰践踏,救命灵药全白白糟蹋了,扁家名扬天下的至宝永远失传。恨得火冒三丈,当时就急哭了,找手帕也没有了。它们是爹爹和哥哥给自己留下唯一的念想!竟然全在一日毁于参辰!恨!
“云儿,都是我不好,药和手帕都没能护住……”紫嫣当时是唯一有可能抢救下岫云心头肉的人,如今她十分自责,悔恨当时只会请求,没有立刻夺过来。“仙丹已经失传,现在唯一能补偿你的就是它了。”紫嫣咬唇,把日抚夜绞的天蓝手绢交到岫云手中。那日宴席之后,紫嫣寻找多日才买到一模一样的手绢,天空般湛蓝的颜色沁人心脾,就如扁林渊宽厚的胸怀。五年来,紫嫣孤单时就看看天,摸摸手绢,四方天空和四角手绢一样,是梦中儒雅目光的寄托。
“我才不要!那是我哥哥亲手送我的生辰贺礼!你那个我哥连摸都没摸过!”岫云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头昏脑涨,就像从前在家般发起小孩脾气。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是紫嫣这样脆弱敏感的姑娘。
心如刀绞。
是啊,一模一样的手帕成百上千,可唯独那条,是林渊送给岫云的,独一无二。
天之湛蓝是她喜欢的颜色,又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手帕是她的贺礼,又不是我的生日礼物。
替代品,模仿得再像,终归也不是他对我的心意;单相思,再自欺欺人,也许他从未记得过我的名字。
那条手帕,经纬编织着兄长之爱,一丝一线都是殷殷心意,而我这条呢?
不过是条旧手帕。
岫云当日就病在床榻高烧不退,医女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医术最高的扁岫云一病下,六宫通传医女问诊立刻变得手忙脚乱,一天到像苍蝇一样奔波,只留窦蔻守在岫云床前。
药房戒备疏忽,小羽子溜进溜出都很顺利。他快步流星地赶回朗润宫,急着把偷换扁岫云药包成功的好消息告诉八皇子。没想到,朗润宫上上下下所有太监宫女低头垂手地站成一圈,正中是漆红的四角春凳,两旁站立壮硕武监,手持刑杖,威武森严。正当前,庄妃娘娘端坐主位,脸色如翡翠手镯庄重沉稳,而向来跋扈的碧妃娘娘则斜身旁坐,一身妖媚艳红,镶满五色宝石的御赐金步摇晃,如风中垂柳,渐欲迷眼。小羽子自觉大事不妙,可是刚刚在扁岫云药包里做手脚一事滴水不漏,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而且怎么这么快就要治罪?
原来,那日在药房被参辰打翻的药罐中,恰有一只是给碧妃宫里送去的药膳。得知御赐珍贵药材被毁,碧妃勃然大怒,呵责医女玩忽职守,派大公公揪出当差的医女狠狠责罚出气。当时岫云卧病不起,陪伴在侧的窦蔻见找上门的公公横眉怒目,吓得一股脑把八皇子大闹药房、打翻药膳的经过和盘托出。那公公眉毛一挑,眼中放光,也顾不得责罚,丢下几句吓唬就匆匆回话去了。
皇子之事无小事,事关适龄皇子的品行之事,边是宫中最大的事。尤其是八皇子与九皇子。参辰,商辰,两人的名字就水火不容:如天上星辰,参商永离。
这事经过庄碧两宠妃左右两股势力的发酵、拧结和妥协,矛头最后指向了参辰的小跟班——小羽子。
“奴才小羽子一时冲动犯下大错……把扁姑娘炉上药罐打翻……不知耽误了碧妃娘娘的用药膳……奴才罪该万死!奴才领罚!请娘娘降罪!”小羽子跪在地上磕头,他明白,为了少主子,就算是立即杖毙,自己也得承担一切,撇清八皇子。可虽然自进朗润宫那一刻起就立志忠心不渝,但毕竟人人都怕死,小羽子一个劲儿地磕头。
“慢着!不关小羽子的事,母妃——”参辰这一嗓子,数人的心都停跳半拍。
“八皇子参辰管教失职,罚跪偏殿。”
“阙姐姐,参儿这孩子品行最端正,深得皇上信任,不如由他道明实情,也免得咱们姐妹费时审讯。”碧妃殷红的双唇开合,媚笑勾人,“妹妹小厨房里炖着当归元参甲鱼汤,等着姐姐赏光品评呢。”
“有劳妹妹记挂。只是参儿愚笨,哪里比得上商儿是大将之才。”宛丘淑媛面露嗔色也是柔美温婉,“连跟班都管教不好,这样无能,还得我这个当母亲的向妹妹赔罪。”
碧妃还未来得及再辩,鹧鸪嬷嬷已命人把参辰架走。小羽子刚松了口气,板子就上身了。
要说这小羽子,年龄不大,性子却强,又忠心耿耿。虽被打得七魂出窍,但对私自打翻嫔妃药膳这一问题,始终除了认罪没有半句废话。庄碧两位主位娘娘眼皮子下,执刑的武监不敢有丝毫怠慢,最粗重的板子裹着最凌厉的风声,似是要把刑凳上还没发育壮硕的身子打成两半。两位娘娘正襟而坐,面对眼前飞舞的板子都面无表情。倒是碧妃身旁的嬷嬷一个劲儿给掌刑武监递眼色,示意着下手狠些,务必把小羽子肚子里的话打出来。
可怜重杖之下无完肤,小羽子衣裤早已渗出斑斑血迹。观刑人群哭声渐渐大了起来,而刑凳上那小羽子嗷嗷的叫声却一声低过一声,由忍痛的哼唧到撕心裂肺的嚎叫,再到嘶哑无力的呻吟,最后挣扎的幅度也渐渐小了下去。碧妃见小路子不动了,眉心微皱,那板子立刻停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咚”地一声,吓得观刑的哭声登时止住了。
嬷嬷示意下人去取冰水泼醒再打,免得昏过去的小羽子像一滩死肉,怎么打也吐不出珍珠来。
鹧鸪嬷嬷眉一挑,朗润宫上下无人敢动,奉命取冰水的下人也不敢造次。这时刑凳上的小羽子提着最后一口气,含含糊糊地重复着:“奴……才……认罪……娘……娘娘……责罚……”碧妃扭头瞥一眼庄妃,后者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茶碗里,颜色如旧。如此,碧妃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挥挥手,最后几板子重重落下,小羽子没了叫声纹丝不动,任由板子打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一个充实着野草的麻布袋子毫无生气。板子打完,碧妃摆仗回宫,那“归元参甲鱼汤”也没了下文。
碧妃走后,庄妃连忙命人把小羽子抬回偏殿好生照看,又打发跑得最快的太监去请医女。
“请郑姑娘。”
庄妃纤纤玉指转动腕上翡翠镯子,绿盈心。
朗润宫偏殿。
庄妃娘娘坐在床头,床上是奄奄一息的小羽子。听闻郑医女到了,满脸泪水来不及拭去,拉起正欲行礼的紫嫣,请她快给小羽子诊治。
“嫣儿不必多虑,要用药材尽管提就是。小羽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在本宫眼里……”说到此掩面流泪,泣不成声。
紫嫣暗想,既然庄妃娘娘如此怜爱小羽子,在性命垂危的节骨眼,为何不找医术更高的岫云,而独独传唤我来?
思虑中,庄妃泪眼微红,面色憔悴,命鹧鸪取来百宝箱中的白玉手镯,亲手放在紫嫣手上。鹧鸪劝说:“郑姑娘,这可是娘娘陪嫁的心爱之物,娘娘入宫前从不离身,如此珍贵,姑娘一定要收下。”
紫嫣见这镯子温润无暇,柔光冰洁地似要滴出水来,又见娘娘自己手上戴的镯子腻白光涩,不如这只通透,顿知这镯子果然珍贵。推却了几番,庄妃亲手给紫嫣戴上,“嫣儿,小羽子就托付给你了,他若是……”庄妃又是梨花带雨,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也纷纷给紫嫣跪下,求她妙手回春。
朗润宫上下,庄妃爱护下人,下人衷心主子,如家庭般温馨,紫嫣心中暖流涌动。想云儿虽然医术略高一筹,但卧病多日,这时怕也身子不便,所以才传了我来,我是首席太医之女,医术也不比云儿差多少。如果此
第5回
时能立上一功,日后自己升迁,父亲的仕途……
脑子转到这,紫嫣忙施展浑身解数,抢救眼前这个小太监。
庄妃命人用朗润宫里年头最足的人参煮汤,亲手喂给小羽子,八皇子把自己用的上好补品一股脑地往小羽子嘴里那儿塞,而其他宫女太监也日夜轮流守候在他床头。一时间,一个小小太监竟在朗润宫正主的关爱下成了半个小主主子,只可惜昏昏沉沉的他一直命悬一线,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乱风卷狂云就罢了,夜晚居然下起雨来。
大雨瓢泼,飞奔的宫女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女医苑门前的青石板上。从朗润宫到女医苑这段路可不短,这个姑娘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雨水倾盆而下,她几乎睁不开眼睛。眯起眼睛,女医苑昏暗的灯光依稀,小宫女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移去。
“开门!”也许是因为夜深人熟睡,也许是紧闭的木门太厚,也许是因为雨声太响,压住叫门声音,任她怎么拍门都不没有应答。
“开门啊!!!扁姑娘!”鹦鹉瘦小的身影在深秋雨夜显得十分单薄,因为着急也因为无助,趴在门上哭了起来。
“嘘——云儿姐姐睡着呢。”窦蔻冒雨开门。
“扁姑娘在吗?我要找扁姑娘!!”鹦鹉见终于有人来了,像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般。
“云儿姐姐病的很重还在发烧,良嬷嬷给她放假啦,有什么事找我一样的,我也会看病的!”窦蔻拍着小胸脯。
“妹妹,求你通传一下吧,真的要找扁姑娘本人。”
窦蔻还欲解释,却眼前一黑。
“小豆豆也不知道披衣服,淋雨着凉可别怪姐姐扎针哦。”窦蔻的脑袋被风衣的大帽子扣住,眼睛正好被挡上。不过不用看,肯定是云儿姐姐。
“云儿姐姐怎么起来啦,会淋雨哇,快回去嘛,这儿有我呢。”岫云一手扶着门框,脸上还缺血色。鹦鹉见状,立刻跪下抱住岫汝的腿,眼泪混着雨,脸颊上的水流如注:“扁姑娘,求您去朗润宫一趟,求求您救救他!”
“鹦鹉!”啪唧啪唧啪唧,一个撑伞的人影向女医苑门前踏水本来。
“殿下……”鹦鹉、窦蔻向他行礼,岫云仍是一手扶门支撑身体,打足精神挺直腰板,就算病的有气无力也不在冤家面前垂头丧气。
“出来不带伞!追了你一路!”说着,一身是雨的参辰把手中伞撑在鹦鹉头上,又把怀里滴雨未沾的衣服披在瑟瑟发抖的鹦鹉身上。使劲眨巴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看看鹦鹉焦急失落的表情,又瞥见岫云白眼瞪天的倨傲,对鹦鹉喊:“请不动她对吧,咱们传太医!!传郑太医!!”他特意把“郑”字加重。参辰知道自己做了大错事,满怀愧疚,这些日子天天自责,千百次想来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说出口的却是更错的话。为鹦鹉重新裹好衣服,拉起她的手就要走。瞪一眼岫云,却是心虚的很。
“等等,怎么了?”
鹦鹉还未开口解释就又要哭,参辰拉起她,“咱们走!”鹦鹉挣脱,跪到岫云面前,哭说:
“扁姑娘,小羽子今天口吐白沫,眼珠都要翻白了,郑姑娘说,说他、他、他他不行了,扁姑娘,求您救救他,救救小羽子,鹦鹉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磕头,岫云拉起她:
“使不得使不得,人命关天,快。”说罢动身。
小医女看岫云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心,“云儿姐姐,你等一下,豆豆给你拿衣服,马上回来。”
“来不及了,我先去,你带上姐姐的东西马上跟过来。”
窦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跑进女医苑收拾器材去了。
三人去向朗润宫,参辰心里着急,越走越快。一声惊雷让三人顿觉不详,岫云脚下加快步子,可身子虚得很,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参辰立刻把岫云背起来,一路踩水跑向朗润宫,鹦鹉只顾着给两人打伞,自己却又淋成了一个雨人。
岫云的垂落的湿发贴在参辰的身上,雨水顺着长长的一缕头发流入参辰散乱的衣襟,是秋雨混着少女甜腻的体香。还未发育结实的胸膛感到秋雨冰凉,心上似乎也有什么划过,一丝丝,一缕缕,说不出什么感觉。岫云低垂的额头贴在参辰脖子一侧,他能以肌肤之亲感受到背上这个女孩逐渐升上来的体温,干烫而虚弱。背上软软塌塌的,环住他脖子的纤细双臂越来越无力,几欲瘫在自己身上。这时岫云并不像一个医女,而是一个病人,需要别人呵护照顾。参辰不爱上学堂,却整日跟着九皇叔扎在校场练习骑射,因此背上没有什么肥肉,岫云又很瘦,纤弱骨骼硌着健硕肌肉,他能感受到这个柔弱的身子在他背上并不舒服。当然了,发着高烧淋着雨,穿的单薄,又一颠一颠,怎么可能舒服。雨声越来越大,气喘吁吁中,他听得耳畔有轻轻的呻吟,“呣…哥哥…家…回家…”
参辰小心地把扁岫云安顿在偏殿的卧榻之上,吩咐宫女准备提气驱寒的参汤两碗。鹦鹉衣衫尽湿,一路走进偏殿,一路给华毯淋上水痕,跪在床边为岫云擦干头发,喂热茶参汤。她一心祈求这位据说是医术最高的扁姑娘能快点醒来,去救小羽子一命。
参辰一手拿过毛巾,“这有我呢,快去换身干衣服,把这个喝了。”另一手奉上参汤。鹦鹉这才知道原来八皇子吩咐的两碗参汤里竟有自己一份。一股暖意涌上心田,转头看向八皇子,他正坐在床头,用毛巾悉心擦拭扁姑娘额头上的雨水。躺在床上的扁姑娘面容清秀姣好,纤长的睫毛轻垂,淡粉色嘴唇有些干裂,柳眉微颦,病如西子胜三分;八皇子身影直挺,浓眉俊目,虽年轻但已隐约有了他父皇的健壮轮廓。这景象如同手中温热参汤,柔情暖人。看到如此一对璧人,鹦鹉心里愈发酸楚,更加担忧同乡的内监小哥小羽子的病情,愁容满面。
正当此时,郑紫嫣赶来。
紫嫣给八皇子行礼后,宫女纷纷给她行礼,鹦鹉行的最卖力,她焦急地看着紫嫣,急切地想听她说话,但又怕听到说什么。
“启禀殿下,病人伤势太重,奴婢已经竭尽全力了……”紫嫣垂手。“病人随时……都有可能……”鹦鹉扑跪在她面前,“郑姑娘,求求你,求求你再试试,他不能死啊!求求你!”
紫嫣只有低头拭泪,在鹦鹉的哭求声中,宫女们无不抽泣。
“……”岫云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微动,却因气力不足没人听到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参辰心中一喜,忙俯身侧耳。
“哥……”
参辰不解,但岫云醒了,这是救小羽子的最后希望了。鹦鹉忙端来参汤,递与参辰手中。他摇着头,仔细地吹勺中的热汤,喂到岫云嘴边,却笨手笨脚洒了大半。这样喂了几口,岫云渐渐醒来,定神一看,眼前喂自己并不是日思夜想的哥哥,而是——横行霸道的八皇子?!
岫云这一惊,也把参辰吓了一大跳。环视四周,记忆随着头疼一并涌上:鹦鹉冒雨要自己去朗润宫,是要……救人!!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救死扶伤分秒必争!
岫云来不及搞清楚骄横跋扈的八皇子为什么会坐在自己床头,猛地坐起来,急忙去找病人。这一起,头晕目眩,满眼的金星围着眼前的八皇子乱晃,迷糊中又似乎看到了爹爹和哥哥连在眼前旋转。参辰扶起岫云,可她还是迈出两步就腿软得要倒,参辰迅速一搂,岫云摇摇欲坠的身子竟是稳稳落在他的臂弯。
旋转,弯腰,打横,岫汝纱织的裙带在空中划了半个螺旋,纤弱的身子就这样被参辰抱起,四目相对。剑眉对柳眉,俊目对秋波,一刹那,岫云竟忘了反抗。
——这……罢了,救人要紧,快。
——对不起,谢谢你!你救我的弟兄,我不愿让你难受。
临床,患者的病痛就是医者的病痛,扁岫云暂时忘却了自己身体的不适。静心凝神,银针上下飞动,银光闪闪,丝丝缕缕。小羽子的确是一脚已经踏入黄土的人了,岫云咬紧了无血色的唇,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房间里氤氲着酸苦的药味和与死神搏斗的硝烟,人人捏着一把汗。
“扁……你一定要救他啊!明天,明天我跟父皇说给你金银珠宝,一辈子荣华富贵,再不用做医女了!”八皇子郑重许诺。
污蔑。
扁岫云发着烧,又全神贯注地忙了这么久,本就筋疲力尽,听到这话,更觉得劳累。一种恶心泛起,刚对参辰生发的点点好感,被这句话吞没得所剩无几。入宫以来,太医美梦灰飞烟灭,悬壶济世的理想也被一道道宫墙锁在内心深处。太医?奴婢?此时在小羽子床头,稍稍找回熟悉而又久违从医尊严和自豪,却被八皇子这一句混账话打散了。
是啊,深居深宫,高枕高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八皇子。在他眼里,郎中只不过是个谋生手艺,手挟别人性命,以此威胁钱财,和强盗绑匪无异。
他终究不是哥哥,也不是爹。他怎么会懂我,理想,天职,使命,责任,他怎么会懂我,他怎么会懂。
扁岫云闭眼,生生咽下喉咙中的苦涩,可睫毛堵不住泪水。哥,方才云儿刚才好像看到你了,他好像你,可他不是……爹,女儿想你,哥,云儿想你……
小羽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额头几根青筋爆起,似是不行了。
不用睁眼,悬在小路子腕上的三根手指早已洞察,迟脉,缓。
作为一个医生,“全力以赴”终究不足以与死神的食指抗衡,甚至无力连拖延都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极力挽留的生命在手中一点点衰弱流逝,愧疚而无力。
爹……大医精诚德为先,救死扶伤命关天,云儿记得的。
岫云低下头,诊脉的纤手无力地缩回袖中。无奈,遗憾,耻辱,绝望。
入宫前那个晚上,扁太医蹭嘱咐岫云把宝贝丹药分开存,放以防万一。所以,要救小羽子,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这最后一颗脉立速丹是扁家唯一的珍宝,多珍贵,恐怕只有面对自己生死一线才能明白。
更何况,当一种特效药成为举世闻名的救命良药,它就不再只属于某个人或某个家族,而是属于百姓。留下,研制出古法,可以惠及千秋万民,自己必能流芳百世;可眼前的小羽子……
千秋万民,流芳百世。
救人一命。
杏林美誉,名垂青史。
救人一命。
万人敬仰,扁家荣光。
救人一命。
“紫嫣姐姐,请帮我取最后一颗脉立速吧。”
“扁姑娘!扁……扁姑娘……”鹦鹉跪在扁岫云脚边,泪水决堤。
“扁……”八皇子定格在扁岫云身后,心中重复千遍的道歉和感激终未说出口。
“云儿……”紫嫣皱眉,提醒岫云三思。
“云儿姐姐?”窦蔻睁大眼睛。
扁岫云依旧低着头闭着眼,刚才因为紧张冲淡的头痛再次袭来,翻江倒海。满脑子都是儿时的轻狂和梦想,身后的人都像纱幕中迷离的剪影。
白云风吹散,明月落谁家。
月下风云,是风高云黑?还是风花云月?
一丝一缕,且思且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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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能上谷地了。。。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华丽的寝殿中,庄妃娘娘在梳妆台前。
镜中容颜,花盛则败,月满则亏。
庄妃娘娘,亦不是当年那个阙其凤了。
尽管每日近乎于奢侈地精心保养,也早过了穿粉衣粉裙的年纪。
尽管每日还是穿针引线,但进宫后,平金法针下的云雀飞上了金丝楠绣架,那凤凰,金光四射,熠熠生辉。
不变的是,心乱的时候,玉指反复捋过的冰凉绣针总会渐渐变得温暖。
也许,真心真意,真不一样。
就如,绣针银针,针不一样。
我刺破的是绸缎,而你,刺破的是什么?
心会痛,绸缎会痛吗?
“小姐,您这步棋走的真妙!”鹧鸪是庄妃的陪嫁丫鬟,当年崔家中落,二姐妹幸得阙家大小姐收留照拂,才免得流落街头。
“多少年了还爱玩笑,咱宫里连个棋子都没有。”
“您传唤郑医女啊。”鹧鸪轻轻为庄妃取下凤钗。
“郑医女乃太医院首席郑太医之女,精于医术又最为年长,她来我自然放心。”
“就算小羽子没救过来,她的名不副实就传开了!到时候那女医苑尚医之职,岫云小姐上位顺理成章。女医苑归自己人,娘娘用起来方便,奴婢也就安心了。”
“胡说,我能用什么人?不过是让云儿过来捏捏肩,陪着说说话罢了。庄妃柔声似水,发髻拆开,黑发如瀑布般垂下,馨香软人。
“谁不知道郑家是碧妃心腹,那郑太医当年在娘娘背后搞了多少鬼!他女儿若上位,指不定闹出多少后患!”鹧鸪想起往事桩桩,十数年来心惊胆战的日子足够发酵忿恨。眯起眼,嘴角闪烁似笑非笑的弧度,“小羽子是碧妃要下刀的,郑紫嫣却给救活了,这不是打自己主子的脸巴巴地讨好您么?以明泽宫那位的度量,能不猜忌?”鹧鸪为庄妃绾起寻常居家的发髻,镜中容貌,更温柔亲近。“要不您怎会撇下岫云小姐。”
“你呀!准是又乱读《三国》了。不过是鸡毛蒜皮,经你一说,倒成了离间计不成?云儿病着,我怎么忍心让她病中操劳。”后宫佳丽中娇媚者、清雅者比比皆是,但像庄妃这样举手投足散发母性光辉的,嫔妃间仅此一位,不知多少皇子公主暗地里羡慕参辰。
“郑家人要是在明泽宫立上一功,碧妃为了举荐自己人准大肆宣扬。好在小羽子是咱朗润宫的人,娘娘就不为她请功邀赏,谁能说半个不字。”
庄妃转过头,清澈双眸微露嗔色,“小羽子这孩子从小陪着参儿,在咱们眼皮底下长大,我也算他半个娘亲。这次嫣儿救活了他,是对朗润宫有恩,如此大功怎能不赏!”庄妃回身看向镜中倩影,自己取下翡翠耳环,朱唇轻启,呵气如兰。
“赏。本宫,还要大赏。”
庄妃取下腕上岫玉镯子,还给鹧鸪。
扁岫云虽然那日对郑紫嫣发脾气,晚上挥舞着枕头闹着誓死不跟她挨着睡,但毕竟是小孩,气消了还是嘻嘻哈哈。紫嫣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大度和善的大姐姐,自然不计较岫云的气话,没几日两人又同吃同睡,如胶似漆。尤其是聊起岫云林渊小时候的趣事,两人总是半夜说说笑笑,搞得连丁香都对这个未曾谋面但如雷贯耳的“扁哥哥”充满兴趣了,窦蔻更是缠着云儿姐姐讲故事。
“不要迷恋我哥,我哥只是个传说!”
除了许半夏不参加卧谈会冰冷疏远外,四位医女情同姐妹,皇宫中夜夜欢歌笑语地方估计也只有这里了。外加良嬷嬷对医务之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乐得自由,对“偏安一隅”的生存状况非常满意。所以当提拔“尚医”一职的消息传来时,都没太多想法。论医术论人品再论和领导的私人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再说了,谁上位“医女之首”不都一样么,要是夜谈会讲不出笑话来,照样挠痒不轻饶!
“传医女郑紫嫣、扁岫云接旨!”
医女一行五人,皆是装容正洁,面目严肃。两人直起上半身,跪行出列,重又恭敬伏地。
“医女郑紫嫣,救治朗润宫宫人有功,加月俸倍。医术医德双馨,封尚医。”
跪伏的五人脸都朝下,但都惊诧于这个职位的指派结果,怎么会是这样。扁岫云更是如受当头一棒,一阵晕眩。
小羽子明明是我救的!
用的明明是我扁家法!我扁家药!
“医女扁岫云,”
岫云急速跳动的心愈发紧张,
“司药失职,杖责三十!”
“郑尚医,册封文书和尚医方印明日午时一准儿给您送来,咱家这先恭喜您步步高升了!”传谕太监油滑谄媚地笑着,转身瞬间变脸,“扁岫云,今儿晚上,准备准备吧。”
一下午,扁岫云坐在窗边发呆,任凭郑紫嫣如何解释、道歉、示好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晚饭也没有去吃,紫嫣为她盛了饭菜端到面前,她看也没看就爬上了床,紫嫣见此,也没回到餐厅吃饭。等其他三人回来时,看到紫嫣沉默地坐在岫云身边,眉头紧锁,而后者故意转过身去背对她生闷气,气氛尴尬。
“我说刚才怎么找不到肉,原来都被紫嫣盛到你碗里了!死云儿!”丁香调侃道,但看到岫云连筷子都没动过,很是担心。虽然自己挨过四十大板也无大碍,但良嬷嬷好歹是自己人,女医苑的板子和宫廷杖责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明日杖责三十可不是说着玩的,若是今晚不多吃点补补,明天云儿的小身板吃起大苦来怎么挨得住。
“不饿。”
“云儿,我去把饭菜热热,你多少吃一点吧。”紫嫣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请求。
这回岫云连话都没说,径直把脑袋缩进被窝里。
“紫嫣给你留了几块点心,你不吃我就给一扫光啦!”丁香坐在岫云面前,把岫云埋在被子里的小脑袋扒出来,一块香甜的枣糕喂到岫云嘴边。
“不吃。”
“云儿,”紫嫣起身,蹲在岫云床边,红着眼圈好声哄道,“我烧了开水,一会儿洗个澡吧?”
可岫云一点不给面子,立刻把脸扭过去。
“是啊,云儿,这下好几天都不能洗了呢,快去吧。”
岫云恼羞成怒,猛地转过身,冲郑紫嫣大喊道:“你这个要领赏的去香汤沐浴吧!我用得着么?”气冲冲地从被窝蹿出,换到旁边的被褥。
“丁臭!以后咱俩换!”
丁香和紫嫣面面相觑,后者的眼圈里一泓秋水已经在打转。
“云儿姐姐,要勇敢哦!”窦蔻凑过身子,小手拍着岫云裹着被子的身体,介绍起熬刑经验,“豆豆告诉你一个小秘诀,明天挨打的时候,你就在心里数,1,2,3,4,5,6,7,8,9,10,然后再从1开始数,这样你就骗自己,好像只挨了几下。”窦蔻得意地说,“这样,等你数到了十几,你再恍然大悟,欧耶!原来还有几下就结束了,再开始倒着数!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打完了!”
“……”
“云儿姐姐不要怕疼哦!”窦蔻眨巴着大眼睛,“我们都不会笑话你的!除非你哭鼻子!”
“是啊,我们马上给你上药,端茶递水伺候扁大小姐!”丁香打趣宽慰岫云。
明天就要行刑了,自己在这里数着分分秒秒等着挨打,本来就紧张,同屋的姐妹却句句不离自己明天的囧事。这时候无论是多暖心的话,听起来都想嘲讽的风凉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明天在纷飞的板子下光着屁股左扭右扭的灰头土脸形象。疼倒是次要的,岫云更觉羞,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他们。
屋子的另一端,紫嫣已经泪水涟涟,湛蓝色的手帕沾上眼泪之处颜色变得深了许多,从点点滴滴到斑斑驳驳,紫嫣也从默默流泪变成了抽泣。
丁香轻抚着紫嫣,一个是升官之喜本该好好庆贺,却泪流满面,另一个是立功之身本该受赏,却生着闷气等着挨板子。可是这两个都是好姐妹啊,安慰谁都是左右不是。不过丁香隐约觉得,就算明天要挨打,岫云也不应该冲紫嫣发这么大脾气,毕竟又不是紫嫣害她挨板子,明明是八阿哥把绛由娘子的安胎药打翻的。
“都是我不好……”紫嫣哭的梨花带雨,抽泣声中满是自责和悔意。
“你倒是把尚医之位还给扁姑娘啊,惺惺作态给谁看。”
紫嫣抬头看,泪眼中的身影略有陌生。淡黄色像温煦的阳光,本是温暖的颜色,可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无比冰冷,令人难以亲近。
许半夏。
“大家都是好姐妹,谁做尚医不都一样嘛,”丁香被许半夏这一句吓了一跳,本来尴尬的气氛更添硝烟味,忙打圆场,“咱五个一同被官在宫里,就是多几钱月俸银子也没处花啊。”
“好姐妹?许家卑微,恐高攀不起。”
“父辈恩怨,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了,好吗?”虽然不被郑太医宠爱,但紫嫣多多少少知道父亲当年在太医院用不太光彩的铁腕处置许太医之事。
“郑尚医,过去,不代表忘记。”说罢,径直走向自己的被褥。
“扁姑娘好福气。”
虽然这句话在赌气中的扁岫云听来是红果果的挖苦,可平日冷漠孤僻的许半夏竟然主动开口,她怎有不搭理之理,张口还未想到说什么,对方却径自继续。
“你的心事不在杖责上,而在尚医方印。”许半夏深邃幽冷的眸子直视岫云,似乎能凭双眼看穿心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许半夏似笑非笑,“鸟不出头枪打谁。飞高跌惨,郑家必有此日。”
扁太医从不把太医院勾心斗角之事告诉儿女,所以岫云很疑惑。总觉得她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和戒备,这次又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的心思,十分惊讶。虽然生气自己落选,但明着诅咒紫嫣一家,作为同事加室友这也太狠了吧。
“半夏……”
岫云的话未说完,就得到了回应:一个象征着逐客令的背影,一动不动。
一夜无话,并非是因都睡得香甜,而是各怀心事。
紫嫣纤细十指交叉相扣,反复琢磨着碧妃今日疾言厉色的呵斥。精致的茶杯花瓶就像不要钱一般砸在奢华地毯上,暴风雨中,自己惊恐无助的眼泪如瓷片一般碎了一地。碧妃娘娘身边的太监手劲真大,只是用拂尘抽了几下肩背,现在躺下却是血液聚涌,火辣辣地疼。好在封了尚医,明日消息传回家,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夸我不负所望吧?可是云儿生我的气了,怎么办……手指无力地攥着泪痕未干的蓝色手帕,你会责怪我吗?
岫云双臂交叉抱胸,黑暗中还是气鼓鼓的。当不了太医院首席大御医我就认命了,在这鸟不拉屎的皇宫蹲监狱我也认命了,可是为什么连个小小尚医都不让我当!医术医德我哪点差了!我还把我扁家祖传灵药拿出来了!想到这里气愤变成了委屈。入宫前一夜爹把仅存的脉立速丹全都给了我,千叮咛万嘱咐我给自己留着用,可如今呢,狠婆娘善嬷嬷一颗,傲娇小受八皇子踩了,最后一颗给了那八哥的狗腿,却连句夸奖都没有!人家欢天喜地加官进爵,我却在一边苦逼兮兮地挨板子!爹,女儿糟蹋了家传宝贝,你会不会责怪女儿,呜呜呜……女儿想当天下第一太医,疑难杂症不给治,天天治刑伤……如今还要给自己治刑伤了,女儿成实验对象了,呜呜呜……
吸溜着鼻涕,岫云突然想起一件事,翻身下床,取出一个小瓶,捅了捅正在熟睡的丁香。
“嘿,睡了么?”
“你没长眼睛啊……”丁香美梦被打断,没好气地说。
“没睡就好。”岫云神秘兮兮地晃晃瓶子,“明天姐姐我上断头台之前,给我左边抹上这个,下来之后不论伤情如何,一定要抹在右边,我要做对照。”
“这什么东西啊?”
“江津的先锋花椒水。拿几粒炒菜,嘴唇和舌头就没知觉了,给你剁了都不知道!我想试试有没有伤前麻醉或者伤后镇痛的用处。”
“你疯啦!你怎么不用辣椒水啊!你还偏要在自己身上试!这回可给你机会了!”
“那我在你身上试?我爹说了,前人没试过的猛药永远不许拿病人做实验的。”
“有病,满脑子都是奇怪主意,挨打还不老实!活该!”
“丁臭少废话,放窗台上了啊,我钻被窝了,冻死姐姐我了!”
扁岫云交代完“后事”,一身轻松,没多久就睡着了。
听得四人呼吸声变得沉缓,一直没睡的紫嫣轻轻爬起来。
花椒虽然有消炎的功效,吃起来也能麻口,但毕竟是辛辣之物,万一功效不是麻醉而是加重刺激,若是抹在云儿的伤处,那是比撒盐还煎熬啊!不如我先试试,怎么也不能让云儿冒风险遭这份罪!
紫嫣狠狠心,细指蘸取些花椒水,一咬牙涂在红痕遍布血丝泛散的肩上,瞬间千万根针袭来,连带着背和整个臂膀如受油泼,像剥了一层皮,疼痛还向内部侵袭,越渗越深,肌骨像是被层层腐蚀。
紧咬的牙关还是在剧烈的疼痛下松开了。火烤的滋味还未散尽,紫嫣却暗自庆幸,幸好试药的,不是云儿。
第二天,四位医女跪着旁观了紫嫣受封尚医的仪式,丁香和窦蔻为她终于能得取父亲垂青而高兴。而让五个人都更高兴的是,由于绛由娘子胎动不适,特指最擅长妇科千金的扁岫云前去侍奉,故而三十大板改为了罚俸三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庄妃娘娘得知云儿被罚,打发鹦鹉把一直戴在腕上的极品翡翠手镯送给她,作为罚俸的补偿和安慰。这镯子价值连城,就是摔在地上碎成八瓣,凭岫云三辈子的俸禄也买不起一块渣渣。虽然事实上岫云还大赚一笔,但毕竟是受罚了,面子上过不去,还是闷闷不乐了几天。
在岫云高超的医术和精心的护理下,绛由娘子很快好转,此事便风停云止,告一段落。
何处风云不诡谲?恐怕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今日秋高气爽,赴刀锋谷戍边三月的襄王凯旋归来,圣上在宫中设宴为之接风洗尘。
当今圣上有同母胞弟两位,一位是手握重兵威严霸气的冰山九王——安亲王宇文沧清,另一位便是以纵情山水放浪形骸闻名的随性十四王爷,襄王宇文沧澈。三人自幼手足情深,如今安亲王沧清全心辅佐圣上治国兴邦,而十四弟沧澈骨子自由不羁,对权力地位毫无兴趣,只愿潇洒闯天涯,幸亏两个亲哥哥理解支持,他才能毫无牵挂地游遍名山大川。
三月未见,三兄弟都很期盼这次相聚。既是家宴,便无太多拘束,安亲王宇文沧清提早就进了宫,不过不是去见皇兄,而是人送外号“游手好闲无才无能的”八皇侄——宇文参辰。
“皇叔,您找我?”八皇子参辰搓着手,满脸堆笑,试探着九皇叔宇文沧清。王爷虽然一向面色严肃如冰山般冷峻,但今日眉目间隐有怒意更甚,估计没什么好事。
“贤侄作文章愈发长进了。”王爷面无表情但不怒自威,一句话冷冷掷出,强大的气场仿佛让方圆十米的物体瞬间结上厚厚的冰壳,冒着寒烟。这虽是句夸赞,可参辰怎么觉得自己背脊似有一阵阴风吹过,汗毛打颤。
“嘿嘿,皇叔过奖了,参儿的文章哪儿能入您的法眼。”说着弯腰递上茶盅,面上嬉皮笑脸但心里耐不住王爷的冰山脸,瑟瑟发抖。
沧清并不接过茶盅,只瞥了一眼保持着弯腰讨好姿势的参辰,寒气逼人。参辰不敢抬头,只觉得目光扫过之处血液冻出冰碴而凝滞在血管,大气不敢出。皇叔不发话,他更不敢起身。
“放吧。”晾够了参辰后,沧清发话。
参辰等这句话等的辛苦急了,“咵”一声把茶盅放在桌上,要不是溅出的茶水冒着热气,参辰一定认为这杯开水自从被冰山王爷瞟过就冻成大冰坨了。
“清曲要你替她做功课?”沧清冷眼直视参辰,后者感到两把冰剑直插肋间。
“不是……是参儿为了向曲儿妹妹讨鹦鹉玩才求她的!”参辰下意识地避开沧清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难怪他心虚,明明是清曲郡主以帮她做功课为条件要挟才答应给参辰鹦鹉的。
“哦?”这是带有疑问语气的字,但威声传达的真实意思只有两个字:撒谎。
参辰手足无措,低头不语,突然脑袋上挨了一下,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敲他头的不是什
第6回
么兵家神器,只是王爷随手把玩的扇子。
“这么说,清曲是被迫答应的?”展开折扇随手扇风,参辰不敢看王爷,目光只能落在这差点把自己敲成脑震荡的坏家伙上。扇面通身为威严墨色,扇骨由素面无雕的上好小叶紫檀精制而成,虽名贵,却也只是把普通折扇。只是安亲王久战沙场,力气惊人,仅凭腕力随手一敲也能把参辰的七魂八窍敲醒。
“是……都是参儿一时糊涂,不关曲儿妹妹的事。”多想揉揉被敲出大包的脑袋啊,参辰的手抬到腰间又忍住了,估计敲出个坑吧。
“看来本王的扇子不够教贤侄说谎的后果。”猛地一抖,扇叶瞬间流畅合拢,被沧清的铁掌拍在桌面,“嗙!”一声巨响把参辰吓得一激灵。
“取本王的马鞭来。”
参辰看到这条黑色马鞭,这是皇爷爷为表彰九皇叔战功御赐宝物,曾随他无数次浴血厮杀,多少年来一直陪伴着沧清。随意挥舞几下,空气被尖锐的鞭声划破,闻之毛骨悚然。此时参辰心中升起的当然不是对自家皇叔飒爽英姿、霸气威严的崇拜。
“王爷三思,八皇子贵体恐经不起您这条鞭子啊!”马鞭打奴才也是重刑,怎用来能责打养尊处优的皇子?老太监见之连连叩首祈求。
“本王教训侄子,天经地义。”沧清面无表情地用酒精擦拭,想自己策马奔驰,这条鞭子驯服了多少汗血宝马立下赫赫战功,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今日,本王就用调教千里马的鞭子好好管教侄子如何做皇子。
“还不快滚!”参辰知道自己这顿打肯定是逃不掉了,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怎能让奴才看到屁滚尿流的丑态,这叫自己以后怎么做主子。
老太监连滚带爬地退避,沧清玩味地看着侄子。宇文参辰,庄妃所出,皇兄第八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无才无能?
“撑桌子。”安亲王的命令不可违抗。
参辰挪动着僵硬的身子,背过身去,用手死死把身体撑在桌子上。以前没少挨皇叔的板子,别说疼了,携着风的板子仅凭力道之大就足以让自己踉跄着狗啃地。
“啪!”一鞭子冷不丁抽在参辰的臀上,黄缎褙子轻薄软柔,被再度升空的马鞭带得飞扬起来。
“哇!皇叔饶命啊!哇嗷嗷嗷”参辰挨打从来不忍痛,刚才看到马鞭被捧上来就已经泪水打转了,现在挨了一鞭子就像屁股被蛇咬了一口,“哇”地一声哭喊出来,毫不顾忌脸面。
沧清不语,沉默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抽打,手下未使劲,面无表情,并不着急。
五下过后,沧清收回马鞭,冷眼看着捂着屁股的参辰,慢道:“谁的主意?”
参辰泪流满面,哭的稀里哗啦,双手对伤处一通狂揉,咬牙道:“是参儿不懂事,不关曲儿的事啊!求求皇叔别别、别打了!!母妃!呜哇!参儿快要被打死了!父皇!救我救救我啊!!”
堂堂皇子,毫无天家气魄,连男子汉的硬气竟都没有。才打几下就傲骨尽失,哭天抹泪,叫爹喊娘,丢人现眼。还知道搬出皇兄做挡箭牌?殊不知最恨铁不成钢的就是你父皇!
沧清捋着马鞭,饶有兴味地看着参辰。自己下手轻重心中有数,亲侄子自小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的耐受能力沧清怎会没底?你的这点装痞卖傻的小把戏,骗过后妃,骗遍宫闱,以至于“不学无术”的名号竟从深宫之中传到王府来了。但就算你能瞒天过海,怎能瞒得过本王的火眼金睛?更何况是你明察秋毫的父皇!你那点小心思,二十年前本王就在沧澈身上看透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招摇撞骗了十五年,过去的日子任你潇洒就由着你了,今天本王就要揭开你宇文参辰的真容,亲手拆穿那个游手好闲的痞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我出月国堂堂八皇子!
“谁的主意?”仅凭语气的冷酷足以威吓旁人,更何况手中长蛇般韧劲十足的长鞭。
“参儿的!求皇叔饶了参儿吧!呜呜呜!”参辰攥紧拳头 ,按照沧清的要求,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趴倒。
“既然贤侄咬定自己是主谋,本王的马鞭岂能饶你?”
咻——啪!
狠狠的一鞭扬起,油光水滑的绸缎被抽出毛糙。
“嗷!!”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参辰没反应过来,一声痛呼从嗓子眼里迸出,意识稍稍回复时,才发现自己上半身爬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皇叔不愧为无情铁面大阎王,下手这么狠!幸好我皮糙肉厚打不死,万一让皇叔知道实情把怒气降罪于曲儿妹妹,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挨得住!
“是,参儿主谋,呜呜呜……曲儿妹妹是被胁迫的。”参辰面色苍白,汗流浃背。
“哼哼,”沧清冷笑,“清曲有贤侄这样的好兄长,本王甚慰。”
沧清当空挥舞马鞭,咻咻风声像严冬寒风般凛冽,上半身趴在桌面上倒气的参辰绝望地闭眼,这下他才知道,什么叫“闻风丧胆”。
“贤侄不讲实话,本王定不会停下。”沧清威胁道。虽没有用十足力气,但马鞭毕竟不是普通刑具,纵你嘴硬也撑不住。
参辰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双臂重新撑好桌子,臀部微翘,嘴唇颤抖着重复:
“都是参儿的错,请皇叔责罚。”
这才是是本王的亲侄子。平日里小伤小病就哭着喊母妃的那个白痴去哪儿了?八皇子不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么?你愿伪装,本王也就依着你逢场作戏。
“郡主您不能进去!郡主!”
“父王!”清曲撞开门闯进殿内,扑通一声就跪在沧清高大身躯之下,死死抱住他的腿,饱含泪水的大眼睛仰头直视父王威严冷酷的脸,哭喊着乞求,“父王别打了,参辰哥哥要被打死了!呜哇哇!”
曲儿最怕疼,每次板子一上身都必须哭。这次虽不是自己挨打,却是哭得最凶的一次。曲儿平时没少被沧清教训,但这次看到父王手中握着的不是责打自己的戒尺、板子,而是那么狰狞可怕的马鞭,吓得直哆嗦。可又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挺起上半身伸出小手去抢鞭子。沧清看到女儿,虽然脸上的严厉未减一丝,但心里着实柔软了一下。定定神,藏起怜惜,厉声道:
“别以为没你的事,本王这就教训你!”
说罢,扬起马鞭,咻咻风声把曲儿吓呆了,狠下心来,用起臂力猛地向女儿抽去。
“呃!”
几秒钟后,黄色绸缎由内向外慢慢殷出一条由斑斑血点连成的红色血线。
参辰只觉得心脏停跳,背上被马鞭生生割除一条血沟,仿佛被残忍地砍成两节。
这狠狠一鞭被参辰堪堪挡住,苍白的唇被咬出血,麻木的舌尝到甜腥味道。此时他只庆幸,幸好自己挡得及时,否则十岁的妹妹就要死在这杀人不长眼的皇叔鞭下了。
沧清不留痕迹地出了一口气,果然没有算错,即使是千钧一发之际,参辰一定用血肉之躯会保护曲儿,义无反顾。
这一鞭虽抽在参辰背上,但鞭捎在空中扫过,卷起曲儿一缕头发,斜插在脑后发髻的银簪掉落,发丝瞬间散开。簪子掉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金属清脆的响声打破恐怖的死寂。
沧清看了一眼一旁垂首而立的太监,后者会意地把呆若木鸡的郡主抱出大殿。
“好一个兄妹情深。”虽是讽刺,但沧清心底暗暗赞许,出口语气却更加冰冷,“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你要保之人?”
参辰沉默,他显然并不知沧清算计好他会用身体挡住才狠心挥鞭抽向曲儿。他只是后怕,如果晚了哪怕一瞬,那鞭子就会划破妹妹娇嫩的肌肤。
“你以为韬光晦迹就可远离皇室厮杀?”沧清居高临下,参辰歪跪在地上,那爆炸般的剧痛还来不及消化,痛苦蔓延整个后背,大汗淋漓,但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沧清的话。
参辰幼时聪慧勤奋,颇得皇上喜爱。但盛宠之中,他却敏锐察觉到皇室尊荣下悲凉的真相。不说为了龙椅宝玺,仅为苟且保命,每个皇子都被迫在亲兄弟间杀出血路,用手足之血延续生命祭奠权力。最令人绝望的是,这条残忍的路永无尽头,宿命中下场早已注定为悲剧:要么一个不慎被暗箭射杀,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死于谁手,要么残忍地踩着累累白骨登上皇帝至高宝座,在不胜寒的高处苦熬更加孤独凄凉的一生。
随着参辰渐渐懂事,他常疑惑,小时候同桌吃同床睡的兄弟们去哪儿了?他们还在,却消失了。无猜之年如白驹过隙,竹马木剑的打打闹闹转眼就变成刀兵相向。分明有着相同的血脉,为何里面流淌血液暗藏着蠢蠢欲动的狂躁和仇恨?
亲兄弟,终是疏远了。上位之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既不留恋,何必深陷。与其被逼上手足相残不归路,何不趁父皇春秋鼎盛之时就摆明无心争位?
这么多年来,参辰不是没动摇过。宫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流言蜚语他从未放在心上,父皇曾经的宠爱器重转移别人他也看得开,兄友弟恭背后的轻蔑嘲笑他更是毫不在意。只是母妃曾以自己为荣,而如今愈发对自己失望、冷淡,这让他心苦口难言。不过纵使心寒,参辰也不敢把心中所想告诉母妃。自小看透后妃宫廷争斗,他明白,若自己像从前那般锋芒毕露,母妃必为众矢之的。偌大宫廷,皇亲国戚如云,可真心对我的,我唯一的亲人,只有母妃一人。
“参儿崇敬父皇,仰慕九皇叔,但参儿只想效仿十四叔。”参辰强忍背上痛楚,直直跪于沧清面前,收起痞气伪装,正色道,“参儿不求显赫,更未曾觊觎皇位,只盼重获自由之日。”
终于说实话了。
沧澈啊沧澈,你十世修为才换来今生潇洒王爷的好命,多少人梦寐以求却终生不可得!
沧清把马鞭往地上一扔,径直走向参辰,脚步沉稳如山移,霸气逼人。铁指捏起参辰双颊,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效仿十四叔?你可想过,你十四叔为何逍遥天下而无后顾之忧?”沧清指下用力,参辰抖动的眼角证明他在极力忍痛而不呻吟。
“……凭父皇和九皇叔成全。”
“你可有父皇和本王这样的兄弟?”今日不比彼时,皇子间岂有靠得住的信赖?
参辰直视沧清的眼神闪动,刚才置身事外的信念明显是动摇了。
很好。
“清朝皇帝雍正之弟,果亲王允礼以沉迷风月为由远离政事,结局如何?”
“……雍正帝毒杀。”
“汉高祖宠妃戚夫人丧子后,又当如何?”
“……”参辰目光迷离,挺直的腰板垮了下去,齿间挤出二字,“……人彘。”
“参儿,本王也曾是皇子,怎能不懂你心中所想?”威严冷酷的沧清松开手指,缓缓蹲下,以难得的温和平视侄子,语气平缓中带有担忧,“继续示弱躲避,自己性命都不保,如何护你母妃周全?”
母妃,唯一爱我的人。
母妃,我唯一在乎的人。
“本王比你更清楚这条路的艰辛,但你真忍心目睹你母妃凄凉晚景?”沧清用无数次紧握刀枪剑戟,无数次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摸侄子被掐红的面颊,耐心等待着参辰重新审视命运,在转折点做出新的决定。他会的,只是需要时间。这种选择是残酷而痛苦的,但事实上别无选择。皇家的冷酷无情,沧清在二十年前早就洞穿,可命运如此,别无他法。如今时过境迁,这种脱胎换骨的重生只能参辰自己去经历,正如当年的自己。
参辰目光凝滞,但沧清看得出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无妨,皇叔等你。皇兄和本王都等了十五年了,不急于一时。
“皇叔……”沧清的温情显然比狰狞的马鞭更能打入参辰内心,可若没有鞭子呼啸着铺垫,这番温情对话这般谆谆教导怎能冲破参辰厚厚铠甲让他听进去?
参辰重新抬头,眼中闪烁涅盘之光。但当与九叔四目相对时,热火遇上的却又是寒冰。
沧清站起,高山般巍峨挺拔,气势压人。
“宇文参辰,你要保护的岂止庄妃一人。身为皇子,天下鳏寡孤独皆为你的子民。黎民百姓死生祸福之重皆待你扛!”
“参辰明白!”参辰重新恭敬跪好,挺直的腰板虽不及沧清高大,但已是男子汉挑梁英姿。
沧清相信,以参辰聪慧,已经悟透该怎么做。剩下的,就是最后一步了。
“既明白,去把本王马鞭拿来。”
“……是!”参辰咬牙起身,捡起地上的马鞭后重新跪直在沧清脚下,双手举过将鞭子举过头顶,低头恭敬道:“侄子参辰请皇叔赐教!”
沧清十分满意,接过鞭子,示意参辰重新做好刚才受罚的姿势。黄缎华服在臀部的位置已有些许破损,无妨,一件衣服而已。今日参辰心理上成年,就给他留作纪念吧。
“今日起,你只有三个身份。本王这就教你记住。褪裤子!”
参辰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但是还是咬牙脱下。布料滑过刚刚被抽过的皮肉时还真疼,齿间发出咝咝的吸气声。
虽然是马鞭打出来的伤,但沧清并未用力,所以鞭痕只显红色,微微有些发胀,有两条故意抽的肿了些,有点鼓的趋势。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见多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伤。
沧清向后退一步,给挥鞭留下更多的空间。
“第一,出月国皇子宇文参辰。”
“参辰谨记!”
咻——
沧清挥动结实的手臂,长长的加速轨道给了马鞭十足的威力,在空中划出半圆的轨迹后——
啪!
重重撞在参辰红果的臀上,瞬间击破皮肤,嵌入臀肉。鞭子收回时,扬起鲜血点点落于大殿光洁宫砖。而参辰咬紧牙关,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却生生吧呼痛压回丹田。
“第二,出月国皇子宇文参辰。”
“参辰谨记!”
咻——啪!
又是一鞭,两条血痕平行贯穿臀上,皆是皮开肉绽。
“第三,出月国皇子宇文参辰!”
“出月国皇子宇文参辰谨记!”
咻——啪!!!!
三条可怖的鞭痕为今日的训诫画上句号,也时刻警戒着,从今以后,参辰就只有一个身份——出月国皇子。
这不是皇家尊荣的标志,也不仅是皇权厮杀的象征,最重要的是对天下苍生的重任。这份使命神圣而重大,不可因为任何理由推卸。身为皇子,可以不争权位而辅佐皇帝,但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的重担,责无旁贷。
“给你十秒时间调整。”沧清收回鞭子,将其郑重放回金匣。垫底的明黄色绸缎染上点点血迹,如梅花般,来自苦寒。这是皇子的鲜血,从今以后,同样的热血会光荣洒于沙场,为保边疆百姓平安无虞、安居乐业而洒,无憾!
参辰用五秒钟倒气,再用五秒直起身来。
“龟速。”沧清恢复冰冷,大手放在参辰肩上,拍了拍,“明日编入本王亲率军队,从士兵开始操练!”
“是!”参辰下意识地立正,突然扯动了伤处,痛的龇牙咧嘴。毕竟是十五岁的孩子,而且今日下手的确太狠,沧清就放过了他这一次失态。
“下次挨打若皱眉,本王定不轻饶!”
“……知道了。”
“进来。”沧清拍手。
大殿的侧门打开,一蓝衣宫装女子手捧药盘,稳稳地托着瓶瓶罐罐走来。
“医女岫云给安亲王请安,给八皇子请安。”
冤家路窄。
扁岫云行礼后熟练打开药盒,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而参辰的心却如刚才挨鞭子时停跳了半秒,脖子发硬不去转头看她。
她一出现就得到母妃的关注,处处顶撞自己却处处被母妃庇护,因为她,贵为皇子的自己还当众挨了母妃一巴掌!
我毁了她传家宝,几次当众出她的丑,害的她罚俸三月还丢了尚医的职位,她却用最后一颗脉立速救了小羽子。
我妒她得我母妃疼爱,却谢她不计前嫌救我朋友,想必她对我,只有恨吧。今天她看见我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定很开心吧。想想一会儿要脱了裤子让她给上药,参辰耳根子都烧得火辣火辣。看来这顿打,皇叔是有备而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皇叔……我自己上药就行……”参辰涨红着脸,指甲把桌子划得一道一道的。
“趴着!”沧清的命令不容违抗,这语气没得商量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殿中三人僵持着,扁岫云准备好瓶瓶罐罐后保持着蹲踞礼而不敢乱动。没有王爷的指令,一个小小医女怎么能莽撞地去扒皇子的裤子呢?
“等本王亲自为你去衣?”
参辰无奈,只能咬着牙自己把裤子褪了,感到身后两道明晃晃的目光如带着冷笑和幸灾乐祸的利刃一般,活活把自己凌迟得体无完肤。这下,就算扁岫云今天不公报私仇趁机折磨死自己,日后再在母妃宫里碰上,还怎么再面对扁岫云呢?!
“殿下,得罪了。”
参辰眼一闭,牙一咬,只感到扁岫云蹲下来,她的鼻子离自己皮开肉绽、花花绿绿的光屁股都快贴上了!突突跳着痛的伤口甚至可以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呼吸的气流,羞死了!
在短暂地观察完伤势后,扁岫云轻轻打开一个纸包,白色的粉末质地轻薄,因为震动而升起白烟。取出药箱中一个纸筒,又蹲下来,把纸包中的药粉轻轻吹到参辰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上,白色的粉末接触伤口立刻变得粉红,一会儿就均匀覆盖在露出的鲜肉上。
沧清只听说这个医女治疗刑伤一枝独秀,就安排她完事后来给参辰上药。这种皮开肉绽的伤口向来比较难处理,不管是药膏还是药水,难免都会蛰痛不已,行军多年,无论是自己还是部下都是受伤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独特的治疗方式,难不成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民间秘方?
“回王爷,这是在下发明的隔离散,有止血麻醉的功效。主要是温和无刺激,吹上去不加外力,能把患者痛苦降到最低,接下来上药时药水一点点渗过隔离散接触伤口,就不会太疼了。”
沧清侧目,深宫里的小小医女还能想出这种法子。
吹到药粉不再变红时,扁岫云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将药水一滴滴挤到隔离散上,白色的粉末上出现褐色的星星点点,不一会儿药水就全上好了。
沧清见参辰身体一直比较放松,便知这个医女所言不假,这“隔离散”果然是好东西。
接下来,扁岫云拿出两个小瓶子,一蓝一白,沧清对此产生了兴趣。
“回王爷,这是‘云蓝白药’,也是在下的发明。白瓶药膏是活血化瘀的速效良药,青肿之伤最为适用。只是药性温热,涂到伤处便生火辣之感,故而先用蓝瓶药膏,先清凉镇痛,这样两者中和,就不会太刺激了。”
沧清很满意,医者父母心,这个医女能从患者的感受出发,考虑细致周全,是个人才。暗中记下一会儿要随从好好包几瓶带回王府给那个不听话的小淘气包备着。
不一会,扁岫云的工作完成,将手套放在布袋中,药盒药罐各归原位,重又行礼:
“回王爷,八皇子三日内日需换药三次,不可着水,七日内不能坐躺骑马,否则恐生炎症。”
“知道了,退下吧。”
扁岫云起身,端好药盘,后退几步,离开大殿。
当天晚上,参辰趴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要扁岫云亲手给他换药,小羽子好言相劝也不管用。直到庄妃领来岫云,参辰才认命地重新褪了裤子。庄妃屏退下人,自己亲手为儿子拉下床帏。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你!”扁岫云为参辰身下垫个棉垫,又在伤痕累累的屁股盖上一条白色手帕,取来药水倒在手帕上。
参辰瞬间就脸红了,一个大男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由扁岫云摆布。
“这场面我见惯了,管你是谁。”药水浸满了手帕后又溢了出来,几股褐色的汁液从参辰臀部侧面和大腿上流下来,滴到棉垫上,而没有弄湿参辰精致的被褥。
“那个……下次让小羽子换药就行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啊!现在我光着屁股给你看囧样,一天三次,还不如杀了我呢!
岫云揭开药帕,手指往臀腿交接处最青肿的部位一杵,把参辰疼出一身冷汗,突如其来的疼痛幸亏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来,好在报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小小面子。这是趁火打劫吗?
“有能耐让小羽子配药啊,你以为本大小姐愿意伺候你?明儿不来了!”岫云佯装生气,却又去取干净手帕为参辰拭去残余药水。刚才杵他伤处一下是为了诊断肌肉肿胀的程度,这种皮下硬块的受损状态肉眼是不能分辨的,扁岫云也懒得给他解释,刚才药帕的作用是洗去旧药,清洁消毒,避免直接触碰伤口擦拭容易破痂流血。
“别别,”参辰见岫云不说话似乎生气了,连忙开口,想起之前的愧疚和感激,顾不得自己姿势不雅的尴尬,一咬牙把心里话全吐出来了:
“扁姑娘……我……毁了你的传家宝,是我一时冲动做错事,真的抱歉。”
“嗯。”
“扁……”参辰深吸一口气,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怕再丢脸了,“扁姑娘,你救了小羽子……我……谢谢你。”
扁岫云就知道参辰不是坏透心的恶棍,也不真如其他皇子般虚伪高傲,只是装出来的混世魔王罢了。听到这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心话,又看到昔日“仇家”光个大屁股冲天,被打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一点没有初见时跋扈嚣张的皇子劲儿,不由觉得好笑,就像小时候哥哥哄自己假装认错的样子,笑不自禁,伸手拍了他屁股伤得最轻的部分,玩笑道:
“说好话也没有,不来了!”
参辰一着急,脸更红了,回想起大雨天背她来朗润宫的那一夜,心里扑通扑通跳。以前盼着见她是要用皇子威风打压她,后来是想对她道歉,现在道歉和感谢都说了,却还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尤其,是这样的独处。这是为什么呢?
“以前,我嫉妒母妃爱护你,现在想来,你能为母妃调养身体又能为她解心宽,的确比我这个做儿子的出色。”
岫云调着手中的药膏,墨绿的浓稠药膏一点点变得均匀,薄荷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混着冰片纯正的气息稍微有一点熏眼睛。
“别傻了,母亲最爱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你还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羡慕得要死。”药碗中清澈的药膏映出岫云失落的双眸,娘亲,是她永远不可触碰的痛处。
参辰回想起母妃说过扁岫云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自知失言,为了缓解气氛,打趣道,“神医扁大人,那你快研制一种治疗嫉妒的药啊,咱俩都吃了不就都好了!”
看来管扁岫云叫神医是最好的安慰,她一下就从阴郁中回过神来,“我看,本神医该发明让你屁股天天掉皮的药才管用!”
“神医姐姐饶命!神医姐姐饶命啊!”参辰假装求饶,牵动身后伤口,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别动,让我看看!”刚刚还得意的扁岫云见此笑容尽失,担心得紧,重又蹲下检查伤口,见伤口并未开裂,参辰脸上表情却如此痛苦,糟了,是自己诊断有误耽误了内伤啊!焦急之时,参辰哈哈一笑,岫云才知道是被耍了,药碗向床上一放,背过身去,发誓再也不理参辰了,这回可是气的不轻,乃至于参辰憨笑着哄了半天才重新开始上药。
“大坏蛋!”
希望大家回帖鼓励一下楼主!
因为大虐心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江】
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
国家河清海晏,皇室其乐融融,今夜后宫上下借襄王得胜归来庆祝国泰民安,一片歌舞升平。
盛装出席的后宫嫔妃个个仪态万千,精心装扮的公主们高贵优雅,皇帝一手搂着倾心,一手忙着逗弄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皇太后看着儿孙满堂,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欢声笑语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中默默喝着茶水的她——涵心帝姬。
同样是皇上亲生女儿,涵心却因不得圣宠,眼看就要到了出阁的年龄仍未册封公主。要知道,在皇宫中,皇子尚能靠自己的力量为前程拼力一搏,而皇女一生的悲喜都只能依靠父皇的宠爱。自从母妃被皇帝杖毙,原本开朗可人疼的涵心变得郁郁寡欢,开始父皇还因可怜她年幼丧母而特别关照过,但哪个父亲放着爱唱爱笑会撒娇的女儿不去宠爱,会成天看这愁眉苦脸的罪妃之女呢?很快,皇上丧失了全部耐心,再少过问这个女儿。皇宫上下都看得出来,涵心眼里,皇帝不仅是愈加疏远的父亲,更是杀母仇人。一道鸿沟把父女之情耗尽,涵心在皇宫中便如真空。
若是真空,日子还好过。
凭恩宠生存的皇宫中,生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恩宠,从来不代表方外清净。皇上看涵心不顺眼,便是奴才都能去踩上一脚。借着替已逝嫔妃管教遗女的名义,涵心不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在姐妹眼前挨了多少顿毒打,身边的宫女全部被遣散,残羹冷炙无人问津。裹紧数年前的薄被,趴在枕上,让枕巾吸干还未来及流出的眼,幻想这冰天雪地中的一点点温暖,这边是每年守岁时涵心唯一的欢乐。涵心只希望窗上的破洞能少一些,挡住隆冬沁骨的寒风,也挡住窗外的晃如白昼的绚烂烟火,挡住阖宫上下的欢歌笑语,挡住子女承欢膝下,父母恩爱好合的天伦之乐。时光可恶,不仅因为它让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和事不见踪影,更因为它懦弱得不肯改动一些人拼命想遗忘的企望。
涵心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得钻进茶杯,可一再低调,还是躲不过皇后的目光。
“陛下,这襄王爷得胜归团圆,涵心还穿这样一身,请恕臣妾照顾遗女不周之罪。”
涵心听到皇后提起自己的名字,一口茶生生咽下,便如冰水流进心里,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慌忙间放下水杯,一言不发驯服跪下。
皇上嚼着琪心公主喂到嘴边的葡萄,宠爱地捏捏爱女圆嘟嘟的小脸袋,斜眼一撇跪在地上的涵心。若是别人,皇上也许还觉得别有特色,可看着涵心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觉得她故意丧气扫兴。挥挥手便罢了。
今日是母妃忌日,涵心强忍痛楚坐在宴席之中拼命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母妃被杖毙时的惨状,可舞不入眼,欢歌笑语却不能不入耳如心。周围的浓浓亲情就像猛烈的漩涡,涵心想要逃离,却被湍急的水流包围,堪堪被挟制于中心。怎么能允许我在母妃忌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与你们一同举杯欢庆!涵心冷笑,父皇,你连母妃的忌日都忘了吗,还是你以为我能遗传你的冷血绝情?
皇上又开始对儿女左拥右抱,这一切和涵心没有任何关系,涵心独自一人跪在众人故意制造的盲区。庄妃娘娘的贴身侍女鹧鸪轻轻走到她身边,扶她过去,瘦弱的双腿颤巍巍地站起,走起路来就如风中初生的柳枝纤弱无力。
庄妃拉起涵心的手,轻轻取下发髻上斜插的一只镶满各色宝石的簪子,细心地为涵心插上,又取下一只镯子,戴在涵心纤瘦的皓腕。原本看起来惨白萧瑟的涵心立刻变成了素雅圣洁,在珠光宝气红裙粉衣的公主们中显得别有韵致。
“庄妃娘娘……”偌大宫中,也只有庄妃能给自己破败的人生带来一点温暖了。
“好孩子,知道你心里苦。出来的时候给你炖上了元参红豆羹,热乎乎的喝下去,好好补补身子。”庄妃摩挲着涵心冰凉的手,目光中的怜惜与慈爱让这个看惯冷眼嘲讽的可怜孩子一时间忍不住心中孤苦,眼泪奔涌出来。
皇帝听到哭声,十分不悦,本想立行责罚,但看到涵心在爱妃处,也压住了怒火。
“身体不适就回去休息,不知礼数
第7回
。”
涵心咽下委屈,挂在脸上的泪也顾不得擦,点点头答应庄妃,准备回去。一个小皇子见涵心椅子上有一枝花,平时欺负这个姐姐管了,也不管在什么场合,抢了就走,“这是什么花?!”
“那是我的!”涵心一惊,忙去抢回来,这一闹,又惊扰了皇上的目光。
“放肆!”皇上放下怀抱中的倾心,“堂堂皇女御前失态,与幼弟争抢,成何体统!”涵心知道又该挨打了,没有任何反抗,跪在地上。
这皇子见有父皇撑腰,竟坐在地上哭起来,指责皇姐为抢一支花扭痛了自己的胳膊,一定要父皇给做主。
“这是什么?!”皇帝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花。宫中并不种植此物,故而全殿竟无人回答。因庄妃头痛而跟随的扁岫云、作为尚医主持席间药膳的郑紫嫣作为医女当然知道,可这情景下,谁敢答话。
“都不知道?!”席间乐舞全部停止,方才欢愉恍若仙境,一时间坠落人间冰窟。
侍奉嫔妃药膳的窦蔻不知事中原委,牛头看向扁岫云和郑紫嫣,嘀咕道:
“姐姐,那不是扶桑吗?”
声音虽小,但大殿太静,郑紫嫣赶忙捂住窦蔻的嘴,可这一声毕竟清清脆脆入了所有人的耳。
“扶桑!”皇帝龙颜大怒,“好一个扶桑!你是要在团圆宴上给那个毒妇服丧吗?”手中翡翠手钏狠狠向大殿坚硬冰冷的黑色地砖砸去,翡翠珠子四溅开来。涵心眼睁睁地看着一地翡翠,就如自己碎了一地的女儿之心。扁岫云意识到这下窦蔻闯大祸了,连忙带着窦蔻下跪,大殿上下不论主仆,放下手中夜光杯、象牙筷,惊恐慌张跪了一地。
“打!给朕狠狠地打!”想起涵心生母之事,皇帝怒上心头,狠狠指着跪在地砖上的涵心。窦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目光随着毫无反抗任人拖走的涵心帝姬,脑袋转还不够,身子也随着转了过去。郑紫嫣云低着头,悄悄抬手把窦蔻的脑袋按回来。
“还有这个!”皇帝手指微微一偏,厄运就降临到了失言的窦蔻身上,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正确地回答问题也要挨打,只是慌了神连求饶都忘记了。郑紫嫣焦急地看着窦蔻,想要求情却不知如何开口。
“皇上!”扁岫云跪直身子,“请皇上息怒,此花药名朱槿,可凉血解毒。近日暑邪,涵心帝姬可能是要以花根煎水祛暑,帝姬身子弱,窦蔻年龄小,恐怕经不起打,请皇上三思啊!”
皇上挥一挥宽袖,一个下人的话还不如鸟叫。
侍卫从郑紫嫣怀里扯出呆若木鸡的窦蔻,她这才回过神来,大叫:“啊不要打我!皇上别打我!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啊!”
“留她一条命。”
涵心听到又要挨打了,心里反而踏实了。
责打皇室按规矩是要清场的,可涵心这样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罪妃遗女,谁会费心追究有没有顾及她那点颜面。加之她母妃曾是皇帝心尖第一宠妃,宫中多少人等着看这绝代佳人女儿在行仗下哭嚎惨状,久而久之下人们也废了回避的周折。这样一来,来往的宫女太监都能睁着眼欣赏皇帝女儿光屁股挨打,奴才们这时总能生出一种变态的优越感,自己平日里逆来顺受,此时才能短暂地得到些“皇子不如我”的快感。
每年今天都是固定的节日,这顿打是逃不过的。母亲被人陷害,就是在今天被父皇下令当场杖毙的。每年今天挨打,就算是用特殊的方式凭悼母亲了吧。涵心没有半点反抗和挣扎,也早没了当众宽衣的羞涩,自己解了裤子,趴上刑凳,又撩起裙子下摆。涵心瘦得皮包骨头,也就小屁股上还有一点点肉能捏起来,可这小小的两坨柔软,却不知承担了多少凌虐。那条被鞭子扯出来的伤口反复破裂感染,万幸如今已经恢复成黄色的一道淡淡痕迹,但上个月被责打留下的青肿还未完全消除,那是因为之前没几天抽了一顿板子,新伤叠旧伤好的总是很慢。不过快了有用吗?都是挨打,如果注定了是连绵的痛,还不如让它一直如此,没有痊愈就不用怜惜自己,没有怜惜就没有心痛,这一副皮囊任由你们践踏,就践踏吧。
涵心噙住眼泪,抱紧刑凳头,等待着苦难的降临,内心却莫名觉得安慰。板子只要打下来,就一定有收住的那一刻,再甩不脱的疼痛终有结束的时候。再过几年,我就要出嫁了,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回来。快了,快了,就忍过现在吧。元深,元深。
涵心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坚实的拥抱,她很清楚一会儿板子打下来自己将会立刻如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坚信记忆深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把自己从刑凳上解救出来,抱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幸福,这样,就不怕了。
用来打涵心的板子很长也很重,掌刑的侍卫手劲很大打得也很瓷实。涵心只觉得一板压着一板,疼痛密集而急促,接下去就是只知道疼而不知道打在了哪里。耳畔嗡嗡的声音越来越想,脑海中元深将军的笑容越来越模糊。虽然常年挨打已经习惯了疼痛,但用皮肉去迎狰狞的木板,怎么可能忽略神经疼痛的叫嚣。已经被宽木板子从上到下打了几遍的屁股时时刻刻向主人求救,但涵心被死死按在刑凳之上,既不能命令板子停下,也不能扭动躲过板子肆虐,甚至连用手揉一揉,安抚一下惊恐痛极的皮肤的能力都没有。主人保护不了屁股,只能任由它被板子打得凹陷又弹起,一点一点看不出本该浑圆白嫩的样子,屁股也失去了信心,不给主人留面子,无情地把全部疼痛毫无保留地传输给主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毫无悬念地肿起来,青青绿绿,用变紫和颤抖来无谓地抗议。涵心总是挨打,所以早就没了维护形象的无意义举动,从第一板开始就大声呼痛。这种喊叫并不是为了求饶,也不是为了唤起怜悯,因为她清楚,宽恕和同情,自从母妃被杖毙之时,就再也不会奇迹般地降临自己身上,即使是在梦里,也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从手指到脚趾,没有一寸肌肉不在颤抖,这种不可拒绝无法抵抗的疼痛充斥着涵心的整个世界,板子落下是痛,板子扬起也是痛。耳畔嗡嗡之声中仿佛还能听到阖宫上下夜宴的钟磬丝竹,又仿佛听到父皇暴怒的呵斥,又仿佛听到母妃呢喃的呼唤。脑中元深将军的笑容在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又突然清晰起来,紧闭着的眼睛突然仿佛看到一片光明。涵心清楚,这是要痛晕过去了,汗水泪水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终于要晕了,晕过去,就能见到元深将军了。
会,而且会更虐。这是唯一一个从头虐到尾的角色了。
没有爱,当公主也没用。。。
扁岫云是个小人物,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呀!
可能生活在宫里,谁都救不了自己,只能烧香拜佛。。。
或者抚摸楼主狗头求别把她自己安排得太惨~~
好吧,虽然扁岫云不能改变什么,但是给她点安慰还是可以哒!哈哈!持续关注哦~~
哪儿好啊?是不是屁股好啊哈哈哈!
经常来抚摸楼主的狗头哦!多谢!!
啥????????????
太忙了。我姐姐不要我了,正伤心呢,都不知道怎么生活了,没心情写文了。很伤心很伤心。
呵呵,我姐姐说没有不要我,都是我吓唬自己的!还抱我睡觉了,嘿嘿嘿嘿嘿~得意ing!!!
寒假吧,我姐姐教育我要好好学习><
对呀,要做一个好孩子~
居然被一个主动鼓励了= =
我还以为这种文只有小贝贝才会看。。
前传打的还不够很呀??
岫云在中后期和结尾各挨一次~非常委屈的。期待吧~
谢谢~就是宫斗文~然后现在已经到了转折点~求继续关注~
谢谢~~
好呀
楼主还会更新的!谢谢支持!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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