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阳光洒在午后的街道上,懒洋洋的,狗趴在门前吐着长长的舌头,行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为了躲避晒得脑袋生烟的骄阳而尽量选择在房子的阴影里行进。这一间间的平顶茅草土屋排满了街道两旁,大多数房子只有一个方形的小窗口和两扇薄薄的门板,有的甚至没有窗框和门框。这些东倒西歪的寒酸土屋像两群受惊的绵羊,把烂泥铺就的街道挤得像一条蛇一样弯弯曲曲的。在小小的院落里,有许多光着身子露出黝黑皮肤的小孩子在烂泥中嬉戏,而母亲则一边转动着纺车一边大声喝斥着自己的子女。
全村唯一一座砖石建筑——旧时代的村民投票决策会场坐落于村头,在派提尔当政后,会场原来的用途被当作“万恶的旧社会欺骗人民群众的假民主象征”而废弃,改成了猪圈。平整光滑的灰岩石外墙是派提尔宣传标语的最佳书写地,一行一人高的红色大字在各种政府公告和流动商贩的小广告后面吃力地昭显着早已不存在的威严——“没有派提尔就没有雷姆里亚的新生”,这行苍劲有力、笔画方正、线条呆板的大字书写成的、被叫嚣了数十年的标语下面,则有一行不知道是谁用黑炭划拉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后缀:“但我们也许有更好的。”红与黑的强烈对比格外惹人注目。
街道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打破了午后的安静,一群年约十一二岁的孩子从街道尽头一路的跑过来,一下子让整条街变得格外的喧闹。
孩子们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纷纷打着招呼道别。
“杰尼,回见!”
“再见,凯琪!希望你明天早上起得了床……”
金发的男孩笑嘻嘻地说着,并侧身躲过女孩丢过来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孩子们各自回家后,几乎从所有的土屋里都传出了他们母亲的叫骂:“你还知道回来!”“疯了一个早上不用干活是不是!?”并拌着阵阵巴掌或木棍落在肉上的声响和孩子们或高或低的哭喊和求饶。
十二岁的小女孩凯琪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心里希望这阵吵嚷不要传到自己的家里去。
她身穿一件短至膝盖上方的粉红色连衣裙,那是用她去世的妈妈的一件旧套头衫改成的,对于一个开始长个子的姑娘来说实在太短了点儿;女孩长得挺瘦的,两条小腿洁白修长,光光的小脚丫踩在脏兮兮的泥浆里;她的头发只及肩头,丝丝纷飞呈火焰银白色,那是为了和男孩子打架时不被对方抓住而自己有小刀绞短的,一张清甜的小脸蛋虽然有些脏,但美得让人头晕目眩,那双香槟浅灰色的大眼睛带着调皮和反叛的味道。
凯琪拐进了一条窄点的巷道,在一间敞开着大门的土屋前面停下,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四方形的窗洞,连窗板都没有。奶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房子前的阴影里纺线,一定是在午睡……这样就好,等她睡醒,发发火事情也就过去了。自己大清早的就跑出去玩,没在家里帮忙,的确有点不应该。
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迈进屋子里,里边只有一个用石灰粉刷的雪白的房间,一幅绣着小碎花的亚麻布帘把房间隔成两半,一张粗笨的木头床、几张没有靠背的板凳和一个放衣服的小木箱——同时也当桌子用——就是全部家具。在屋子另一角,摆着一盘磨面的石磨和一个半人高的小碗橱,以及奶奶的手摇纺车。
屋内并没有全息电幕、食物冷藏箱和自动气温调解系统等现代化的家电,甚至连盏大点的储能灯都没有。在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那是一个头戴白色长卷假发的老人,画像两旁用派提尔特殊偏好的红色方形字体写着“伟大领袖莫奥哲西指引我们向前进”。这正是派提尔政府和国家的领袖,发动革命推翻雷姆里亚民主共和国后,建立并统治雷姆里亚派提尔共和国三十年之久的莫奥哲西。画中人面相威严,目光深邃,表情坚毅,全然不同于老百姓当年在全息电幕中看见的那张因为骄奢淫逸纵欲无度而发线后移、眼袋浮肿、双颊凹陷、嘴角下榻、脸皮松弛的可憎嘴脸,这也是为什么莫奥哲西在位时极少在公众面前和全息电幕上露面,派提尔强令全国悬挂的领袖像都是画像而不是三维立体影像的原因。这轮“雷姆里亚的红太阳”的光辉似乎从未照耀过这个贫穷、落后、被遗忘的村落,而这幅全国统一样式、规格、尺寸的画像是全屋唯一不显得破旧的玩意儿,它使用万年不会腐化的特殊塑胶制作,可以抵挡自然界的菌类侵蚀和分解,但是却抵挡不住凯琪扔的石头和小刀,画像早已被打得坑坑洼洼,破烂不堪。奶奶经常责怪凯琪,说在以前要是敢这么干,全家都会以反派提尔罪被枪毙的,这绝对不是吓唬小孩子的床边鬼故事,而是真实的历史——在那个“除了歌颂就只能闭上嘴巴”的高压黑暗年代,村里曾有两个人因为弄皱了登载着莫奥哲西图片的报纸而被法庭判处十年苦役,被押送到不知位于何处的劳改营后便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然而,自从莫奥哲西二十年前两腿一蹬玩儿完之后,一些谨小慎微的父母虽然偶尔还会责怪子女天真稚语中对派提尔和莫奥哲西的不敬,但那个“人民可以对天、对地有意见,但绝不允许对伟大的派提尔政府有‘不和谐’的声音,只许呼喊‘莫奥哲西万岁,万万岁’!”的时代毕竟已经随着伟大领袖被抛洒到大海里的骨灰一起一去不复返了。
拉开间隔房子的亚麻布帘,只见木床上空空如也,凯琪不禁感到了一阵不安。“奶奶?”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凯琪越发觉得不对劲,于是又往床边走了几步。
突然,一根木棍从门后面的阴影里伸出,狠狠地往凯琪的膝盖后方敲了下去,小女孩“哎呦”一声,双膝一软扑倒在地。这时候,一个老太婆从门后面冲了出来,她一头花白散乱的头发几乎盖住了眼睛,鼻子长得出奇,看上去都快要和向上翘起的尖下巴碰到一起了。
老太婆冲上去一把掀起了凯琪的裙子,木棍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赤裸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打着,左一棍右一棍地打,打得女孩哇哇大叫。
“奶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闭嘴!你这个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奶奶手中的木棍还在往凯琪的小光屁股上招呼着,打得她号叫不断,尽管女孩试图用手去遮挡,但奶奶的棍子总能找到精确的落点,不一会儿,女孩的屁股便泛起了浅浅的红色。
打了约摸二十多下,奶奶终于感到力不从心了,便丢下木棍,气喘吁吁地走到床边坐下休息,凯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放下裙子盖住屁股,小手在上面轻轻地揉着。
“奶奶……”凯琪眼圈红红的,怯怯地叫唤道。
奶奶瞪了她一眼:“少装了……我这把老骨头打你那几下,根本就不痛不痒的!今晚等你哥哥从矿上回来,我让他来教训你……”
“哇!奶奶千万不要!”凯琪苦着脸跳起来,“哥哥不把我打得三天下不了床才怪呢!要是这样,谁来给奶奶磨面粉,谁来帮奶奶纺棉线呢?”
奶奶没好气地看着孙女说:“嗬,还记得自己该干的活啊?那你还一大早跑到外面玩得疯了一样,丢下我老太婆一个人在家,手不灵脚不便的……”
凯琪连忙跑到床边,在奶奶身边坐下,小手熟练地在奶奶肩头抓捏起来。奶奶斜眼瞄着她殷勤的举动道:“看,不是没打疼吗?要是你的屁股真肿了,这会儿还坐得了?”
“那是因为奶奶心疼凯琪嘛!哪像臭哥哥……凯琪的屁股又不是矿井里的石头,犯得着用吃奶的气力打么……”
“你呀你,”奶奶点着凯琪的小鼻子,“那也不能怪你哥哥,你父母死得早,他年纪轻轻的就要负担起整个家来,没日没夜地在黑矿井里干苦活……要是没有他,我们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哟……”
凯琪一边按摩着奶奶瘦削坚硬的肩膀,一边听着她无止境的唠叨。他们一家住的这个村子,就在雷姆里亚大陆南部的山脉底下,这片山脉自古以来就埋着丰富的金属矿藏,沿着矿脉兴建着大大小小的城镇和村落。但是,和那些集中在更南部深山里的大型采矿场比起来,村子后边的这口矿井产量不过是微乎其微而已。这口矿井已经是几百年的老古董了,迷宫似的坑道拱顶用粗木头斜撑着,里头又闷又热;矿工们用来采矿的技巧就和矿井本身一样古老,他们躺在低矮的矿坑里,用激光切割仪器把矿石从矿层上切下来,再由人四肢着地,背着装满矿石的箩筐爬出狭窄的坑道,才能把矿石装上轨道运输车运到矿井外边去。(注1)
由于不像大采矿场那样使用机械化设备,矿石挖掘的效率非常低下。但是这个小村子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采矿已经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但是,长年累月的采矿损害了所有人的健康,凯琪的爷爷就是在潮湿的矿井里糟蹋了六十年的身子后得肺病死的;同时,矿工们的安全也很难得到保障,不止一次发生过塌方的事件,矿工们大批地送命,可每次事故发生后,元老院和市政厅都不会采取很积极的营救措施,因为他们认为,为了这么一个不算太富的矿脉花费大量的政府资源并不值得。如果被埋的位置较浅,那么市政厅派来的救援队还会尽量挖下去,让被活埋的矿工重见天日,但如果位置太深,那么他们只会象征性地挖一两天,然后就宣布救援失败,把矿井和被封在里面的矿工通通弃置不顾了。在凯琪八岁时,她的爸爸和十二名工友就这样被遗弃在了塌方的矿井里……
爸爸遇难时,哥哥威古尔(注2)才十六岁,他停下了学业,回来继承了爸爸的工作,撑起整个家。可是不久后,伤心过度的妈妈也病逝,兄妹俩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哥哥平时十分孝顺奶奶,也很疼爱妹妹,但当凯琪太淘气时,他的确是用了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来惩罚她:他会把凯琪的衣服脱光了,手脚捆在板凳的四条腿上,抡圆了皮带往她的小屁股上没命地抽,不管凯琪哭得天昏地暗,奶奶在一旁苦苦哀求,都非得把妹妹的屁股抽出血来才会住手……可打完后,威古尔又会后悔莫及,把凯琪抱在自己腿上哄着,陪她一起哭,并在以后的几天里都对她体贴入微,照顾有加,想尽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对于这个哥哥,凯琪真是又爱又怕。
“凯琪,凯琪,这丫头,在想什么呢?”奶奶的声音把女孩唤醒过来,原来她的手已经好一会儿没在奶奶肩上爪捏了。她一吐舌头,撒娇道:“好奶奶,不要把我今天跑出去玩的事告诉哥哥行吗?要不然他又要把我的屁股打开花了……”
“那你可得乖乖告诉我,今天上哪儿疯去了?”
“我和杰尼他们到山上去了,在半山腰看见一列的气垫装甲车从山口进来了,起码有七八辆……”
“气垫装甲车?难道是市政厅来的人吗?”奶奶吃了一惊,“他们到哪去了?”
“朝矿井的方向去了。”凯琪看见奶奶的脸色有点不对,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奶奶?”
只见奶奶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哟……”
注1:雷姆里亚大陆的文明十分先进,他们的科技甚至比我们今天还要发达得多。
注2:看过《最后的亚特兰提斯人》的朋友,都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在这里出现意味着什么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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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七辆气垫装甲车排成一列,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着。这些气垫装甲车体积庞大,呈一个表面光滑、外形略扁的六角形柱体,车身下没有轮子,取而代之的是四台气垫式喷气引擎,通过它们生成气流将沉重的车体悬浮在地面上方,使用车身后面的喷射推进器推动车体前进,并以车身上的其它几个小型喷射器控制方向。这种设计消除了车轮或履带与地面的阻力,使车子拥有优秀的地形适应性,气垫装置避免了轮式或履带式装甲车行进中产生的颠簸,因此,尽管山路崎岖不平,但装甲车还是能不受影响地行使。装甲车顶上装着两门大口径的能量炮,由于气垫原理,大炮即使在行进中的射击精度也不会受地面条件的制约,因此也可以把这种气垫装甲车视为一个高速而平稳的移动炮台。
气垫装甲车在老旧的矿井前停下,在矿口围成一个半圆形,正在轨道车旁把矿石搬运到轮式卡车上的几个矿工,惊异地看着这些装甲车和它们上面描绘的雷姆里亚武装部队标志——一只握住一把短剑锋利剑身的强壮有力的手(注3)。几根支撑用的机械短腿从气垫装甲车底部伸了出来,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车身侧面的车门无声地滑开,一队队头戴半封闭式头盔和防护面甲,身穿贴身的装甲防护服,手持长棍状的能量枪的士兵从车子里钻了出来,警卫队长大声地叫着口号,命令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队,把能量枪横在胸前。每辆装甲车可以运输八名士兵,六辆车子里一共下来了四十八名忠诚的战士。
最后一辆装甲车的车门滑开,派提尔议员波涅阿斯从里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他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和一名随从。他身材肥胖,脂肪圆滚滚地塞满了那件红蓝相间的议员长袍,灰色的头发精心地向前梳理,试图盖住开始秃顶的大脑门,挤在脸上的肥肉堆里的那双小小的黑色眼珠中,透射出当权者的傲慢和政客的圆滑。他粗短的手指捏着一块白色的手帕,一下车就立刻把它往巨大的鼻子和肥厚的嘴唇上捂去。
“就是这里?哼……”波涅阿斯议员厌恶地看着那几个吓呆了的矿工,眼睛扫过他们粗糙肮脏的工作服,然后把眼睛转向了另一边,他的随从立刻过去对他们下令:“通知所有的人,帕拉那城(注4)派提尔的波涅阿斯议员来了,马上找个空旷的地方集合!”
矿工们丢下活儿,大呼小叫地跑进了矿坑里。
波涅阿斯议员皱着眉头在车旁等待,女秘书靠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波涅阿斯议员,我不理解,这种事只要发一份文件下个命令就行了,您为什么还要自己前来?”
“法律规定,‘一切与人民利益相关的决议,都必须直接面对人民宣布。’虽然愚蠢、无聊、浪费时间和人力,但法律就是这么制订的。”议员用手帕捂着嘴巴,因此声音有点含混不清,“身为派提尔议员,多年来我都身居帕拉那,我对这些荒凉的山脉没什么兴趣,但我很重视它下面埋着的矿石。”
他的眼睛望向了被矿工们留在矿口的两辆中型卡车,一辆可以运载三十吨的矿石。波涅阿斯议员发出了一个不屑的鼻音,继续说道:“这个矿脉很丰富,用现代化的方法开发的话,可以使帕拉那的金属工业产值提高3.3个百分点,但这些愚昧无知的乡巴佬却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丁点一丁点地挖……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些没有任何机械化采矿知识的粗人,这些庸庸碌碌的渣滓,我怀疑他们还在用镐头来刨岩层,用扁担来挑装满矿石的重担呢……”
女秘书小心地为他们辩护了一句:“可他们几百年来都住在这里没走出去过,只会用这些落后的技术……”
“那又怎么样?”波涅阿斯议员放下了手帕,用某种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般的语气说,“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伟大的雷姆里亚的利益!我们需要的是矿石,我们需要的是金属制品,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浑浑噩噩的废物!”
尽管已经习惯了议员的冷漠和精于计算,但女秘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们……矿工们……也许不会那么好说话……”
肥胖的议员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这只是庸人自扰而已,好不好说话不是问题,我们带了警卫来,不是吗?”他的头向排列整齐、全副武装的士兵队列轻轻地点了一点。
凯琪的哥哥威古尔站在一条纵深延伸的矿坑通道尽头,正挥汗如雨地用尖嘴锄把一大块矿石从岩层上撬下来,坑道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圆球形的灯,在四壁和洞顶上映照出成千上万个斑斓的亮点,整条坑道都显得光辉灿烂。
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披垂在背后的长卷发和他妹妹的一样,呈燃烧的火焰一样的银白色,那精练清澈的双目则是一种较深一点的铁灰色,他额头上戴着一个细细的圆箍,正中间镶嵌着一盏照明用的小圆灯。他上身赤裸,精壮虬结的肌肉从他的臂膀一直延伸到前胸和后背,只是由于很少晒太阳,他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
威古尔把矿石放在一旁的筐子中,等它装满后其他几个矿工会轮流把它背出去的。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矿工走过来,这个矿工外号“独眼龙”, 只见他撇着嘴对威古尔说道:“到老矿井口的传输带前集合……有大官来了,不知道又要放什么臭屁!”
“好!”威古尔答应道,用手抹了一把满脸流淌、刺激得眼睛生疼的汗水。
两年前“独眼龙”拉了一大车水果镇里卖,镇上的“市容管理队”(简称“市管”)说他非法摆摊,把他的摊子掀了,车子砸了,没砸坏的水果都抢走了,把他的一只眼睛也打瞎了。但是在城镇里,市管打你抢你,是法律赋予的权力,是严格遵照法律行使职权,你只能乖乖认命受罪,若你胆敢反抗那就是妨碍公务和暴力抗法,若你去申诉那就是破坏社会的安定团结;只要没把小贩给打死,市管什么责任也不会被追究,因为小贩的背后是悬崖,市管的背后是强大的国家机器(注5)。在遭受了这巨大的不幸以后,“独眼龙”就变得愤世嫉俗,对于他那些有感而发的偏激激愤的言辞,每个工友都抱着赞同的态度时不时地开口附和。
老矿井的传输带和矿井同龄,它把拳头大的矿石从矿井里带出来,在粉碎装置里碾碎成粉尘状,之后再被传输带运送到洗净装置,接受喷射水流的洗刷,多余的石头碎屑会在这里被剔除掉。筛选过的矿物会逐批被运送出去,倒进位于传输带终点的卡车载斗中。这条带子用了好几个世纪,早已经残破不堪,尽管技术人员无数次给它翻修,但市面上这种古老得和化石一样的零件已经越来越难买到了。传输带每次运转时都会发出如临终的叹息一样的低鸣,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行将就木的老人,鬼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让它启动。
在它的下面,有一块空地和一条专为卡车通行铺的碎石子路,一百多个矿工站在空地上,有的倚着传输带,有的坐在大石头上,有的爬到了树上,在他们前面一个比较高的土台上,波涅阿斯议员正在讲话,女秘书和随从站在他的身后,四十八名士兵站在矿工和议员之间警戒,并有意无意地形成了一个三面包围的阵势,矿工们背后就是那台老掉牙的铁疙瘩,无路可退。
波涅阿斯议员脸上洋溢着温馨的笑容,好像盛开的花,他的讲话声情并茂,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就像是半死不活般比正常人的说话速度拖长了一倍有余,而且都是一大堆套话、空话和废话,什么“祖国感谢你们作出的贡献”啦,“为帕拉那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啦,“一切都是为了更长远的发展”啦,在他开始讲了三分钟后已经没有一个没打过哈欠的矿工了,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都已经开了小差,在下面各聊各的天,而在他讲了半个钟头之后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唯一让大家感兴趣的是,这个肥胖得如同一个圆球的议员,居然站在那里讲了半个小时都没累得要坐下,也没喝过一口水,而他背后站的两个人额头上都早已渗出了一层汗珠……
“所以,公民们——”波涅阿斯议员拖长了声音,他这充满激情的一句称呼让所有的矿工们习惯性地抬起双手准备鼓掌,每个人都打起了精神望向台上的议员,他们的眼神里都透露着同样的渴望——快点把屁放干净!我们还要干活呢!
“——这将是你们所有人在本矿区工作的最后一周。”
几声孤独的掌声拍响后才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尴尬而错愕地停了下来。
“派提尔会为你们找到新的工作,还有新的家!我相信,你们将会在全新的岗位上做出超越本矿区的业绩!”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矿工都迅速地清醒了过来,开始议论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议员的话音被激动的人群的喧哗声淹没了,矿工们开始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向士兵们的警戒线移动,士兵们立刻把手中的枪握得更紧了。
“这个矿里还有矿石,它还没有枯竭,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一个矿工的声音压过了其他人的,向议员喊道。
“矿源本身并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勘察过了……我向你们保证。”议员摇晃着他那短而粗的双手回答道。
“那为什么要我们离开?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的老婆孩子都在这!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另一个高个儿的矿工喊,他的话马上引起了一阵同意的附和。
波涅阿斯议员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各位,有发展才有进步,你们也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山沟沟里,不是吗?我们会为你们安排到城里的工厂或别的地方……”
这时,“独眼龙”挤到了前面来,用右手指住了议员的鼻子:“你们想自动化开采这个矿!你们想把我们全部赶走,好把你们的破机器派到这里来进行大规模的开采,是不是!?”
“呃……这种说法,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的事……派提尔是关心人民的福祉的……”波涅阿斯议员没料到居然会有人看穿他的意图,一下子结巴起来。但“独眼龙”打断了议员的分辩,继续大声地说出了真相:
“你们这些贪婪的寄生虫,就知道蒙蔽人民!你们想要自动挖掘这个几百年来都属于我们村子的矿,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你们才不会来这个穷山沟里,把你们的鼻子像狗一样这里闻闻、那里探探呢!现在你们发现了这里是个储量丰富的大矿,就想把我们一脚剔开,还要假惺惺地握着我们的手,想要我们给你们下跪谢恩!”
矿工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上百双仇视的眼睛盯到了肥胖的议员身上,人群之上拳头林立。
“把他们赶走!”
“派提尔的那些老东西都该死!”
“滚出我们的村子!你这个漏油的垃圾桶!”
波涅阿斯议员头上也开始冒出了冷汗,他一向只把矿工看成没有文化、愚昧无知、不敢吱声的牲口,他是屈尊俯就来和他们谈条件的,但这些低贱的下等人竟然敢攻击起他这个高贵的派提尔议员和整个上层统治阶级来。特权阶级(注6)世代积蓄起来的对劳动阶级的仇恨和鄙视涌上议员的心头,冷漠和傲慢迅速代替了原本伪善的笑容,他不动声色地向警卫队长使了一个眼色。
“独眼龙”还在挥舞着拳头控诉,他的独眼红得像要喷火一样:“派提尔只知道一味索取,不知道收敛!你们剥削压榨人民,不断激化社会矛盾和对立情绪,我看你们也快完蛋了!大家都知道这些是事实,是真理!你们欺骗不了人民!因为真理是杀不死的……”
从头顶上砸下来的枪托把“独眼龙”下面的话和他本人都击倒在地,几个身穿装甲防护服的士兵很快阻隔在了他和其他矿工之间,把“独眼龙”围在了中间。矿工们骚动起来,纷纷向前涌去。
“干什么!?退后!!”警卫队长和其他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能量枪,指向几个站在最前面的矿工,“你!你!还有你!挤什么挤!!看到这是什么没有?全部给我退后!!”
围住“独眼龙”的几个士兵的手不断举起又落下,“独眼龙”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和求救:“呜啊!救命!啊啊啊……”只十几秒钟后,就无声无息了。士兵们像没事一样散开,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
矿工们为这血腥的一幕震惊,鸦雀无声地看着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独眼龙” 惨不忍睹的残躯。所有士兵的枪口都对准了人群,“保护人民的利剑”现在正架在人民的脖子上。
波涅阿斯议员小小的黑眼珠里露出讥讽的神态,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行凶的士兵们都戴着遮住脸的面甲,根本无法辨认是谁动的手,而且任何一个法庭都不会理会平头老百姓对一位派提尔议员的控告的。一个低贱的废物,居然还学人家谈什么真理!也许那些在书斋里摇头晃脑的书呆子哲学家说得对,真理是杀不死的,但是别忘了:传播真理的人是可以杀死的!
“公民们,”波涅阿斯议员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不亚于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的嘶嘶声,“让我们忘了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派提尔会为你们开出非常优厚的条件,确保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突然间寒光一闪,议员圆球形的身体从土台上滚了下来,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叫,一把尖嘴锄划过了他的左边肩膀,鲜血瞬间涌出。
威古尔这时才发现,他粗壮的右臂扬了起来,手中的尖嘴锄已经不知所踪。
惊慌失措的女秘书和随从连忙跑到波涅阿斯议员的身边,只见他的肩膀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但其实并不深,血也流得不多。但是议员的惨叫声那么高亢,声音听起来那么恐怖,让人以为他真的受了重伤。两个人不得不像安慰嚎啕大哭的小孩子一样哄着议员,尽力让他安静下来,并为他止血和紧急处理伤口。
威古尔眼神中带着迷惘,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把尖嘴锄向议员扔过去,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事情却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情景,
第2回
警卫队长挥舞着能量枪,咬牙切齿地指着站在人群中显得特别高大的威古尔,大喊:“你们这些社会最低层的废物……在地底下打洞的臭哄哄的老鼠!!这回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逮捕那个凶手!!逮捕所有敢动一动手指头的人!!”
听见警卫队长的命令,数名士兵一边威胁、咒骂着,一边用枪托和肩膀推撞开矿工们,向威古尔靠近。矿工们原本只对这一意外感到惊惶不安,警卫队长的话和士兵们的举动反而激发起大家的反抗情绪,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打死他们!”矿工们群情激昂,立刻冲向面前的士兵,无数双在长年挖掘矿石的苦力活中锻炼得又粗又壮的大手举着采矿工具,或者干脆捡起地上的矿石,向这些士兵当头打去。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士兵们还没来得及举起能量枪射击,枪身就已经被几只手紧紧抓住,怎么也夺不回来了。除了正面的一排士兵和矿工扭打在一起,左右两侧的士兵也被波及,警戒线瞬间崩溃,所有士兵在议员前面围成一个半圆,阻挡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愤怒的人群,但由于靠得太近,双方也只能互相推掖和纠缠,矿工们的金属工具和石块也无法给身穿护甲的士兵造成太大的伤害。
威古尔本来只是站在原地,后来却被人群向前推动着,逐渐站到了和士兵冲突的最前沿,他高大的身躯和一身肌肉顿时成为了目标,警卫队长慢慢向他靠近过去,举起了能量枪。但是威古尔突然一转头,两眼和他对视上了,看见对准自己的枪口,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股近乎疯狂的仇恨,让警卫队长整个人愣在当场。
等警卫队长反应过来,手中的能量枪已经被威古尔有力的大手一挥打落掉了,高出他一个头的矿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一拳打倒在地。
注3:这只手的动作是把剑交给对方,意思是“力量属于人民”。
注4:帕拉那是雷姆里亚的七大城市之一,是大陆南方最大的工业城市。
注5:民间流传着这么一首经典的韵文:“市管者,禽兽也,披狼皮,驾走狗,出则鸡飞犬吠,入则盘盈钵满。流连于花街柳巷,嫖必飞单;窜走于酒肆茶轩,食皆霸王。殴牙牙之稚子,伤六甲之孕妇,踢蹒跚之老者,杀无辜之路人。罄竹南山,书不尽罪恶昭昭;取墨东海,记不完血债累累。百姓见影而移步疾走,小儿闻名而夜哭骤停。狰狞酷似贼寇之侵掠,暴虐甚于外敌之屠城!”
注6:当然,在雷姆里亚的法律和政府正式的官方语言里,这个词是不被承认的;既然不承认,就代表不存在。
(未完待续)
[ 此帖被我是一只熊在2010-03-29 00:15重新编辑 ]
吃喝玩乐去,暂停更新~~~
本文就是在影射某些东西,欢迎对号入座。
当然,你要反驳我说它们不是东西,我也不反对~~~ [ 此帖被我是一只熊在2010-03-29 00:19重新编辑 ]
1517443795:虽然很久。。。不过很好看,去网上搜索一下后续 (2017-08-23 10:57)
不用搜了……这文我坑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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