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道光24年春，刚脱离漫长冬日的京城，又开始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枝头、草地上生满了鲜嫩的黄绿色，不时有落花飘然坠下，落入河里，顺着流水渐行渐远，沿途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直带到城中。城里市坊交错，叫卖的、唱戏的、欢呼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街上行人，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骑着轿子的纨绔子弟，都沉浸在春的浓郁中。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驻足醉春楼前，盯着台上水袖丹衣的歌女发愣，那婉转的歌喉实在引人着迷：“未免有情，对帐冷黄昏，一时竟伤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归来。”这词儿一语双关，哀而不伤，憧憬怀念并存，青年愈是痴了，不禁将手伸进袖中钱袋。一位身着灰布长袍的老汉板着脸向他趋来，扯着他的衣服训斥：”别看了，从合肥到京城一路你到处耽搁，明日就是你拜师的日子了！”“这不都到京城了么？”青年嚷嚷着。老汉高举右手，作势打他，青年便不作声了。“能当上他的年家子是你修来的福分，你还不以为意了！”“行行行，你说啥是啥，今个先找个店歇着，明儿一早我就去拜你那老朋友为师，绝不耽搁。”老汉气的做不得声。
第二天，青年正睡得香甜，浑然不觉屋外早已日上三竿。“啊！还得去拜师呢！”飞身下床急奔到老汉房门前，扣着门大喊：“爹！该起来了！我还要去拜涤生为师呢！”
父子二人狂奔在街道上，半个时辰后，在一个写着“碾儿胡同”的门口停住脚步。“就这儿了。”老汉拉着儿子的手向里边走。刚走了几步，“曾府”两个用黄花梨雕出的大字映入眼帘。还未等仆人通报，父子二人便迈着大步走了进去。从院子到大堂内，青年一直在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院子里没有半点花花草草，只是种了一排南方才有的湘妃竹，四周无风，竹子也不如何摇曳，显得十分单调。进了大堂内，更是没有半件奢华的家具，全是些破旧的桌案椅子。这整个屋子除了门外的牌匾有些气派，里边的陈设实在不像一个中进士、点翰林的贵人所居住的地方，与自己家比差远了。屋子的主人在大堂里等候多时了，一见老汉进来便唰地站起，作揖道：“逸斋兄，久违久违啊！”老汉回礼之后寒暄了几句就直入正题：“之前你答应我的，收犬子为徒，今日我带来了，你看看他是不是个可教之徒。”房屋主人抬头看去，青年走上前行晚辈礼。他见这青年身材修长、五官秀美、举止端庄，心里十分满意。殊不知，青年打量这位即将成为他老师的人。这个房屋主人三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宽肩后背，头戴一顶黑纱处士巾，脸瘦长，粗粗的扫把眉下是两只长挑挑的三角眼，明亮的榛色双眸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阴冷又不失威严。口阔唇薄，一口长长的胡须自然垂下。“不愧是曾国藩。”青年心里暗暗惊叹。“你叫什么名字。”曾国藩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青年再一次抬起头，可是当与那两道阴冷的目光对视时，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原本反复练习的话到嘴边又忘了：“晚辈李……李鸿章见过曾前辈。”“多大了？”“二十一岁”这次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再扭扭捏捏。“这小子不错”曾国藩心里想着，表情依旧冰冷。半晌，缓缓地道：”令郎我收下了。“李鸿章激动得拜倒在地，大喊“谢恩师”。“举止端重点。"李鸿章讪讪地闭上了嘴。
”逸斋兄，我们俩也算是久别重逢，今晚留下我们好好叙旧情。”说罢曾国藩笑着向老汉迎去。“涤生此话怎讲，能做你的年家是我李文安的福气呀！”曾国藩回头见李鸿章仍然跪在地上，便道：“少荃，你起来吧，我与令尊有事要谈，你可去我书房等候，书架上的古籍、字帖随意翻阅，但不要碰我书案里的东西。”李鸿章谢了师父，满口答应后去了曾国藩的书房。进书房，李鸿章大吃一惊———里面一个书架也没有，只有几口破旧的木箱子，一条木板凳，以及一个还看得出是书案的桌子。李鸿章一脸嫌弃地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面居然有兰亭集序！他激动地把文章从头到尾又默读了一遍，读到落款却是“杨国栋”，而不是王羲之。“赝品，哎。”李鸿章叹了口气。他又开了几口箱子，里面全是些自己在家读过的儒书，没什么新鲜玩意。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反复确认了周围没人后，悄悄打开了曾国藩书案中的屉子。首先看到的是一本日记，随便翻开一页，上面写道：“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艳羡，好利之心之形诸梦，真可谓下流。”李鸿章忍住笑，继续往后读：“与爱妻欧阳氏离别数载，夙夜期梦，难续旧恩，胸腹如烈火炙也。”他合上日记，屉子里还有副叠的整整齐齐的对联，李鸿章展开读道：”未免有情，对帐冷黄昏，一时竟伤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归来“落款旁还有几个蝇头小楷整齐排列着：”陈春燕之死，吾心头长恨。“这不就是他之前在醉春楼前听到的唱词么，没想到会是曾国藩写的一副对联。他小心地把对联叠好收进屉子，却忽然感到背后一凉。猛地回头，只见曾国藩站在背后死死盯着他。李鸿章裤子顿时湿了一大半，未等曾国藩开口便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两条腿，大声喊着求饶的话语。曾国藩依旧一言不发、纹丝未动。如果不是那双阴冷的目光，此时曾国藩真的会被当成一个死人。李鸿章见曾国藩没反应，口中声音渐小，慢慢地，只是眼巴巴望着他，嘴唇一动一动的，却吐不出半个字。又半晌，曾国藩缓缓开口：“我曾经也是个浪荡随意的人，后来为了改掉这些习惯，才通过每天写日记的方式反省自己。如今能做到心如枯井，成为真正的涤生，确实要归功于这本日记，同时它也见证了我心理的变化，读它对你无害。” 李鸿章的了两条腿没有再颤抖了 “但是！“曾国藩再次开口，李鸿章全身发抖瘫倒在地上“你未经允许，私自翻看别人私物，极度的不尊！倘若逸斋平时未能教你如何尊重，那么今日我来教你，作为老师来给你上第一课。来人！“曾国藩家中仆人只有一个，名叫王荆七，此时他手里端着戒尺，弯腰双手向曾国藩递去。顺带在李鸿章耳边小声说；“少爷，对不住啊…..”李鸿章冷冷瞪他一眼。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