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京畿,富昌县衙正堂。县令不在,衙务暂由县丞颜文彦代理。这日要提审大盗一枝梅,不知何故却要闭门审理。有传言说是怕受过一枝梅恩惠的人会闹事,又有人说是一枝梅知道许多官吏富绅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衙门不敢公开审理。一时众说纷纭,叫人莫衷一是。人们看不到热闹,只得悻悻而回。
“升堂!”颜文彦一拍惊堂木道。
“威——武——”公堂上排列两边的衙役们用堂棍有节奏地敲点着地面,喊起了堂威。
“带犯人一枝梅上堂。”颜文彦又是一拍惊堂木,但语气却要松了些。
这一枝梅方被押至阶前,觑见两旁衙役排列整齐,都双手扶定了朱黑两色的刑杖,竖眉立目,身后是一块块“肃静”“回避”的大牌子,好似阎罗殿上的森严景象,她竟全然不惧。但见她笑嘻嘻地打量了一下堂上,随后还不忘朝文彦道了个万福,这才跪下。
文彦望了眼堂下,不料一枝梅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又见她如此处变不惊,心下不禁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方才问道:“堂下女子,报上名氏,所犯何事。”
一枝梅叹了口气道:“回大人,民女尚不知父母是谁,怎知是何姓氏?大家都叫我一枝梅,大人也这么叫便是。至于所犯何事,实在是民女出道以来最不堪的一次,仗义疏财却被良民欺。民女听闻张老汉家地下藏有稀世珍宝,本是要前往取之,不料却见他家徒四壁,连锅都揭不开了,两个小孩饿得哭得淅沥哗啦的,我一时善心大发,反将从他处得来的银两都送了他们。他们便极力挽留我喝碗凉茶,却在茶中下了药,就这样我就中了你们的圈套……”
“据本官所知,当时你其实并未喝下那茶,为何衙役们冲入房中后你要束手就擒?”文彦心里暗自得意自己这妙计果然奏效,但忍不住还是要问个究竟。
“民女舌尖一沾到那茶时便知有诈,假作喝了下去,待到官差们进来就给吐了出来。至于要束手就擒,实在是要给自己一个教训: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
“看姑娘心地,原非坏人——”文彦说着,突然一拍惊堂木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听大人说话,原也是善人——奈何为官?”一枝梅冷笑道。 +
“放肆!来人,掌嘴!”
“不劳官差大哥,我自己来。”一枝梅不待皂隶动手,便左右开弓掴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血丝顺着嘴角渗出。 Z4|6N7#8
“你,你——”文彦气得已然要说不出话来。
“还不够么?那好……”一枝梅又自己掴了两个嘴巴子,冷笑道,“大人如此失态,想必是民女说到大人的痛处了吧?做官就要既欺上瞒下又同流合污,民女偷的便是你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就是盗亦有道。可这天下当官的,清官能有九牛之一毛么?” _j)hx8TEkb
“罢了。本官念你一个女子,年轻无知,不与你计较。”文彦心知她说的倒真是实话,不禁生出一些好感,定了定神道,“一枝梅,你可认罪?”
“认罪?民女能给自己定罪么?王法还不都是在你们这些老爷口中,民女听凭发落便是。” 3t3b04i%:
“那好。本官再问你,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大人是不是还没有讨小啊?”一枝梅忽然一脸关切地问道,“那认罚莫不是就叫奴家伺候大人么?”
众人闻言,一片窃笑。
“哼,尔乃无知女子,未承家教,本官不与尔一般见识。”文彦不再理睬一枝梅的激将法,故作大度道,“姑念尔尚有善心,本官就从轻发落。认罚便监禁一年,认打便是五十大板。”
一枝梅作案累累,文彦却判的如此之轻,众人皆疑惑不解,但他自有盘算。
“牢房里又没有人家父母,民女认打。不过,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烦请大人执杖,民女当感激不已。”一枝梅说罢,众人无不瞪大了双眼,齐向文彦望去。
“姑娘是欺负本官心软么?本官就成全你。”文彦居然未恼,真的离案到了堂下,从一个衙役手中拿过一根刑杖道。总捕头刘峻在一旁见了,摇头不迭,心说县丞大人真是胡闹
“大人且慢动手——”一枝梅熟练地趴在地上,两个衙役上前各按住她一只胳膊,另一个衙役则将她双脚并拢着摁住。文彦举杖刚欲落下,忽然听她说道,“大人,你举得太高了,应该再往下一些才够力道。请大人不要见奴美貌,就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尽管用力便是。大人一定要叫民女记住这次教训,以免下次再吃亏。”
“本官见过不怕打的,倒真没见过姑娘这么讨打的。”到这时候,一枝梅还有心开玩笑,文彦真是哭笑不得,敛容道,“本官便成人之美。”他重新举起刑杖,卯足了力气朝着一枝梅的臀上打将下去,却像落在了棉花上一样,只听得懒洋洋的一声:“一只羊。”
“两只羊……三只羊……五只羊……十只羊……十五只羊……十九只羊……”文彦很卖力地打到二十杖时已是汗流浃背,一枝梅臀部虽然肿高了一寸多却未听她有一句哼叫,只是一杖数一只羊,数到二十后竟熟睡了起来。刘峻心里好笑道,扛打是做偷的看家本领,颜老爷是颜老相国之孙,世家子弟,文弱无力,如何打得动这赫赫有名的一枝梅。
且说文彦再无力气打下去,就朝刘峻递了个眼色便回公案后坐下歇着。刘峻会意,便和另一个皂隶执杖上前,分立在一枝梅左右。这时,文彦点了一下头,刘峻即举起刑杖用了七分力落在一枝梅身上。
“哎哟!”一枝梅立时被一阵剧痛惊醒。
“二十二……”另一个皂隶不给一枝梅喘息的机会,紧跟着举杖落下。
“二十三……三十……三十五……四十……四十五……五十。大人,用刑完毕。”刘峻和那皂隶都是用刑的老手,自非文彦可比,只十余杖便已血流漂杵,待这余下的三十板打完,一枝梅已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只是刘峻二人得到文彦授意,再加对一枝梅也有些好感,手上还是留了情的,所以她受的只是外伤,无碍筋骨。
“不想大人原是小人,居然食言而肥。圣人都说了,‘民无信不立’。看来,大人可真是白读了圣贤书!”一枝梅忍住伤处的剧痛,照规矩朝堂上谢了打后吃力地说道。
“姑娘可以走了。”文彦心下有愧,不敢跟言,忙拍了下惊堂木道,“退堂!”
一枝梅挣扎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衙门。文彦连忙暗中吩咐刘峻带人跟上,嘱他一定要设法追回赃物,尤其要将赵财神预备献给昌荣长公主作寿诞贺礼却被一枝梅盗取的玉缕衣追回来。
是夜,月色黯淡。一个穿着夜行服黑纱蒙面,瘦瘦小小的身影,利落得翻身潜进颜文彦独自住的小院内,身手好得令人咋舌。
次日,文彦清晨醒来突觉一阵刺心的冷,再看身上不禁暗叫一声不好。原来,他竟只穿了一件底裤躺在榻上,旁边却放着一件光彩夺目的女人衣裳,正是那赵财神要献给昌荣长公主的玉缕衣。衣下还压着一张字条,文彦小心捡起,只见其上写道:“大人失信,害人家被打破衣衫,无以遮身,蒙大人教诲,也知大人是清官,不敢再偷大人银子,只好将大人衣饰悉数带走,另送一套玉缕衣给大人遮身。以衣换衣,此亦盗亦有道也。般若拜上。”
文彦呆呆地望着字条左下角画着的一枝梅花,待到回过神来,去打开卧室的衣柜看时,只见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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