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一
——昨夜读书熬得太晚,真想找个角落美美睡一会儿,却偏偏要陪皇后来看下BANNED抓周,无聊。
——什么味道,好香啊。
——太子爷,您别盯着我的荷包看行么,我拒绝您不下十次了吧,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父皇都说了,不许送人。
——还有多远啊,我都累了。
——拜托,弟弟,这满桌子的好东西你随便抓一样行不行啊,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儿等你。
——咦,怎么没了?
……
“还不快接着弟弟!”皇后一声断喝。
一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是面色尴尬姿势别扭抱着弟弟的他。
不许动皇后给我的荷包!说你呢,要拽坏了我就把你扔下去!
皇上当真舍得把臣扔了?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事,弟弟掌不住笑问他。
皇后娘娘说要把这荷包给你的时候,朕真的差点把你给扔了,所以你还欠朕一条命。他伸手夹住弟弟的鼻子。
要真把臣给扔了,也没有皇上的今日。轻轻一口咬开他的手,剥好荔枝递过去。
事实上,当时还在嗅弟弟身上奶香味的他根本没听见皇后说什么,等要反悔已经晚了,好在第二日便物归原主。
从此,金秋十月在他的记忆中,是桂花和奶香混合的滋味。
二
皇后没了。
他的世界从此灰暗。
父皇的安慰,妃母们的眼泪,丝毫不能减轻他内心的伤悲。
数日不雨高温难耐,身体不适连着脾气大涨,掏出贴身衣服的丸药强压旧疾,低头却见弟弟爬上膝头。
——走开。
——我不走。哥你不舒服,不开心。
——和你没关系。再不走,当心我打你。
——不走就是不走。
郁积的怒火让他瞬间丧失理智,等回过神来,弟弟已经挨了十几巴掌。
——你没事吧?话一出口,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不到三岁的小皇子,哪个受过半点磕碰,这么毫无理由地被打一顿,谁也容不下这口气。
——……试图平复情绪开口,却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不住低声抽噎,眼泪如同涓涓溪水,将他那薄薄的衣衫打湿了一次又一次。
——让哥看看有没有伤着你,行不行?
黑漆漆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沉默着不说话。
——别担心,没有哥的准许没人能进来。
小心地褪下弟弟的裤子,原本粉嫩的皮肤被大红取代,试探着揉揉,孩子不安地在怀里挣扎。
——哥给你上点药,可能会疼,但是这样好的快,你稍微忍忍。
上个月因为担心皇后病情,上课分神,挨了先生的戒尺,嬷嬷给自己涂的就是这种药,应该也可以给弟弟用。乳白色的药膏在手掌化开,比刚才更轻了三分战战兢兢地擦拭,弟弟起初还躲,后来渐感舒服,虎牙才放开了他的衣襟。
用手绢擦干弟弟的小花脸,叫来下人给自己换了身衣服,也顺路把因为皇后离世感伤的弟弟梳洗一番。指尖捻起一小块糕点,塞到弟弟嘴里。
——对不起,哥这几天心情不好,刚刚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不怪哥。
——你刚才为什么不大声哭出来,那样就有人来救你了。
——娘说,男孩子不能总哭,而且,是我做错在先。可是我刚才实在太疼了,就小声哭了一会儿。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不好?
——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别人谁也别想知道。
——你困不困?不困的话哥给你讲个故事?
——好。
——哥不是皇后亲生的儿子,但皇后一直对哥很好……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思念全倒给弟弟。天黑了,弟弟也按捺不住困意窝在他臂弯睡着了。妃母派人接走了弟弟,时候不大,久违的雨水一扫郁积的燥热。
三
——哥你怎么哭了?谁给你气受?
——哥没事,你最近在学堂怎么样?
——还好,可是先生讲的没有哥讲的有意思。
——不许对先生不敬,要不然哥可不饶你。话虽如此,还是俯身搂搂仍带点婴儿肥的弟弟——可要是谁欺负你了,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替你教训他。
——就知道哥对我好。笑容甜得让他沉醉。
为什么,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弟,皇后那样善解人意的女子不是自己的亲母。
当年的因爱生恨到如今的漠然无视,他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但她为何不能替他考虑几分?如今儿女双全春风得意的宠妃,如没有他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自古没有不是的父母,唯有犯错的儿女,这句话,他不服。
——你要教他算学?先把差事办好再说。高高在上的皇帝嘴角噙着一丝狡黠,兄友弟恭么?还是单纯寂寞了?
——儿臣保证不会误了差事。他认真地叩首,何止是弟弟想他了,他更恨不得天天光明正大地和弟弟在一起。
——也好,半年之后朕会亲自考校,如果不行,你可要一并受罚的。
——儿臣明白。弟弟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过几个月出了孝期,就赶紧娶妻。
——儿臣遵旨。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四
又是七月天。额头的汗顺着脸流到脖颈,素爱干净的他为此烦闷无比。最近父皇对他办差不满多次贬斥,搞得他根本没好心情教弟弟算学。重重一拍桌子,把草纸撕得粉碎——
——怎么都错了!你到底用没用心听!
——对不起,哥,我真的不懂……
若是他日看到弟弟认错求饶,他早静下心重讲一次了,可今儿怎么也静不下心,二话不说抄起竹板,朝着小手便砸下去。打了四下,只觉得身体发虚,眼前一黑就瘫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哥,哥,你醒醒,来人呐。他听见弟弟的哭喊,想告诉他别叫人,书房周围是没有下人伺候的,等上一时半刻自己就能醒,可惜干着急出不了声。
胸口为什么痒痒的?对了,药!可是弟弟怎么知道的?
——哥你还难受吗?都是我不好,哥你要生气了还打我吧,千万别再晕了。
——哥没事,你怎么知道哥随身带着药?
——三年前……见过一次……面露愧色往地下看,咬着嘴唇不肯再说。
——当初也是因为哥心情不好挨了打。他拉过弟弟的手仔细观察,庆幸自己当时身体没劲儿,自以为是的重罚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同一样错犯两次,是哥的不对,你拿着竹板,把那四下打回来。
——不行,哥已经跟我承认错误了,我不能打哥。
——可是哥做错了事情,理应受到惩罚的。
——反正就是不行。弟弟倔强地和他对视,和三年前说“不走就是不走”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算是输给你了。他认命地放下竹板,揽过弟弟抚着背。
——这几日哥先给你讲点别的,等天好点咱们再一起研究你不会的。
——哥,我听娘说你要娶妻了?
——嗯。你还小,等你大了,还不知多少姑娘抢着给你做妻子呢。
——那哥你还会教我算学么?我还能来哥这里玩吗?
——当然能,而且你未来的嫂子也会疼你,把你当最亲的弟弟看。
——那太好了,哥你明日就办宴席吧,我要看看新嫂子长得美不美。
——……你就这么着急把哥让出去?
五
——哥,我知道你生气,要打要骂都随你。
——我没有资格生你的气,你又没做错什么。
——哥你说这话明显还是在怪我,只要你别不理我,怎么样都好。
——小爷你现在是在和空气讲话么?
——哥~~~~
——你先坐起来。
跪在榻上的少年立刻变了姿势,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哥没骗你,哥真的没生你的气。
——那你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妃母西去未远,你让我笑什么?
——你怕我因为告他和人结怨。
——不管付多大代价,你都会这么做的。
——哥既然知道,那就是……因为没能替我出头自责?
——……
——哥,这件事你去做没有任何道理,还会让父皇疑心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是我唯一不想食言的人,为什么,你受到伤害时,我却无能为力?
——……哥,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六
——打虎英雄回来了?
——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
——哥,你别摸了,我痒……咝——
右膝一小块青肿,并没破皮。
——哥,你别那么盯着我,我害怕。真的,你要是那只老虎,我早被你吃了。
——……
——你不是看到了么,我下马的时候腿有点不利索,磕了一下,就这样,我不骗你。再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伤,当初学骑射的时候我摔得比这重多了,没敢让你知道就是了……
——……
——哥,你干嘛,我身后没伤,不用这么验……
昏黄的烛光被掌风带得摇曳不停,明明如嬉闹一般的挨打,却惹得在父皇面前威风凛凛的少年开了哭腔。
——哥,其实把老虎打死了我才开始后怕,万一我真的出什么事,你和父皇该有多伤心。
——……这点危险,不及自己当年经历的万一;皇家子弟,临危不乱的才堪重用。可为什么,自己会担惊至此?
七
漫天的红色刺痛眼睛,不知不觉,连弟弟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哥,怎么不敬我一杯?
——少喝点,当心伤身。他面无喜色地递过一杯酒。
接到一个“还是哥心疼我”的眼神,嘴角方略微上扬,只不知这份醒酒汤能帮他几时。
妻在妯娌间应对无暇他顾,悄悄抽身轻车熟路踏上一条小径。
——哥也躲这儿来了?
被熟稔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弟弟被贴身小厮扶着,摇摇晃晃地扑到自己怀中。
——你们家爷累了一天,让他歇上半刻,去外头把风。
——是。小厮深知他和自家爷的关系,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沾了温水的帕子从眉间描摹脸庞,这么安静地瞧,弟弟还是像妃母多些。
——哥,我也娶妻了,你高不高兴?肯定高兴,你不是一直说……该有个人照顾我么,可是,我怎么就觉得,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不对,不对,有关系,等我出宫有了自己的王府,我又可以天天去找你,喝茶,下棋,聊天,作诗,干什么都行……
混小子,喝了多少,净说胡话……
八
——哥,随你怎么想,我奉的是父皇的命令,不怕闲话。
——既然如此,钦差大人何必百忙之中来此贱地?
——哥,弟弟对父皇和太子绝无二心,难道这一点你还怀疑吗?
——微臣当不起你这一声哥,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好,你断义在前,他日若是我做了臣首,莫怪弟弟不仁。告辞!
——夫君,你为何跟弟弟吵架啊?
——以后别叫他弟弟,我当不起这个兄长!他拂袖而去,妻子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
权力,荣耀,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么?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信,可是现如今……
最美三月天,纷纷落红残。
脸色惨白,苦笑着按住胸口,明明演示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登门,最后还是仓皇而逃,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骗过哥。
剑尖深入沙土,虎口疼痛浑然不觉。哥,弟弟伴驾多年,父皇的心思猜不出十分也可中五分,你我二人,注定要有一个做太子的磨刀石。明哲保身韬光养晦只能是一时之计,与其等父皇发现我们的弱点加以利用,还不如我主动跳出来撇清关系。你劝我不要为了父皇的宠爱迷失身为臣子的本分,可是其他兄弟或虎视眈眈或作壁上观,我不忍他一再受伤,更不想你为了保护我走上歧途。
磨刀石,若是磨好了刀,石头自然无用;若是反其道而行之,池鱼俱损。与其要你陪我战战兢兢,不如就当没我这个弟弟。
其实你刚才不让我叫你哥,我除了伤心,还有点高兴。对,我是疯了,我喜欢上自己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是小孩子的依恋,是真真切切两个人在一起不分开。大婚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可我没胆量,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了两家人,正好,彻底断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这么荒唐的念头……
中场休息,码了一上午手都疼,剧情预告:下午有大虐,心理素质不好的亲们准备好手绢面巾纸再来看文~午饭之前再码一段虐心的,但是很怀疑码完之后我还会不会有胃口进餐。。。
九
“朕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辅佐太子的重任交给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一碗热茶兜头浇下,跪在下首的人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队伍中,听见有心软的兄弟低声抽气,也注意到前面的背影微微晃动。他清楚,那绝对不是怜惜,而是得意,因为正是这位兄长在为妃母守孝期间擅自剃发,被弟弟当着众兄弟的面在父皇面前直陈过错,搞丢了刚刚到手的王位。
指尖狠狠掐着掌心,钻心的疼痛方才让他确信,刚才父皇的话并非幻觉——“来人,传祖宗家法!”
一条长凳,一张板子,皇子们无不面色惶恐,打小被它吓大的东西正式亮相,而且很快就要打在自家兄弟身上。一个,两个,心甘情愿或是随波逐流还或虚情假意,“父皇息怒”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不敢抬头,只能在内心深处祈祷弟弟赶紧和父皇服软求饶,哪怕少捱几下也好。
可惜没有,殿上唯独没有他最想听到的声音,他再忍受不了这种无声折磨,抬起头试图给弟弟使个眼色,偏偏撞上了皇帝的目光——“你来替朕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刹那,时间凝固,直到众位兄弟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他身上,他才如梦初醒,出列跪倒,哆嗦着嘴唇,“父皇——”
“臣谢皇上恩典。”一个让他无比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尚未开始的求情。他看见弟弟决然地回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愧疚,感激,信任,坚定,他瞬间读懂了弟弟的所有想法,满腔的怨怒只此一眼便全然消散,唯有满满的辛酸压得胸口沉甸甸无法解脱。
“杖责二十。”
他正在琢磨如何让弟弟承受最少的痛苦,父皇的一句话却将局面再次恶化:
“先让他去衣。”去衣,不是少了一层防护那么简单,弟弟往后在父皇兄弟面前可就断无颜面了。不去?抗旨不遵,罪加一等。他正在犹豫间,不防弟弟先开了口——“请皇上恕臣无法遵旨。”
“抗旨?谁给你的胆子!再加二十!”
“别再和父皇对着干了,不然……”那位不怀好意的兄长二度开口,火上浇油。
“多谢,不过,呃……”呼痛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呆了,皇上还未说行刑,他怎么敢擅自动手?
再这么下去,弟弟的命可能就交代在殿内了。既然你信得了哥,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你平安。
十数斤的板子,就算高举低落,时间长了也不好受,更何况他从未用过如此刑具,打在弟弟身上难免轻一下重一下。在刑部审过案子的几个皇子更是难以置信,就是钢筋铁骨誓不交代的罪犯,捱了二十多板也难免哭喊求饶,金枝玉叶头一次受这罪,竟能挺到现在?
“你是功夫不到家还是和朕对着干?这等逆子留他做甚,打死算了!”
和常年习武弓不离手的父皇相比,他好似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板子被父皇夺下,又快又狠地打在弟弟身后,唇齿间的血流在地上急速扩展,臀部的血迹也打湿了条凳,挡不得拦不得,兄弟们早就被吓傻了没一个敢开口相劝,终于,弟弟的忍耐到了极限,血染的指尖脱离条凳,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时,落入了他的怀抱。
父皇扔下板子开口要接着训话,猛然间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几十年的皇帝,谋反叛乱南征北战什么大灾小情都没皱过眉头,唯独这个自己和皇后看着长大的儿子,怎么会——
——父皇,就算弟弟犯了天大的错,虎毒不食子,您至于活活把他打死么?您能容忍太子逼宫,却容不下您的另一个儿子有丝毫的野心,这公平么?这件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彻查到底,如果让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施展阴谋,我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如果父皇您试图有任何包庇,我不介意做第二个秦王!
凶狠的短暂对视之后,大滴的泪水洒在弟弟身上,对不起,哥又没保护好你,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等一切水落石出,我也来陪你……十
这就是地狱了吧?
我这等被父皇不齿,为兄弟厌弃,还对唯一护着我的兄长有了邪念的人,会在阿鼻地狱呆很久吧?
可是,这周遭为何冷冷清清?犯了重罪的人理应身带枷锁被鬼差押解,不会是我做得太过,连鬼也不理我了?果真如此,倒不如回到阳间重新做人。可我有什么理由回去呢?哥一定也对我失望透顶了——
——弟弟,快回来,回来好不好?
这是谁的声音?好奇怪。
——弟弟,别留哥一个人在这世上,哥受不了。
哥,你千万别来,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我都不知道这是哪儿。
——弟弟,哥已经查清楚是谁陷害你的,哥今晚就进宫和父皇说清楚。
哥,别去了,你若是斗不过他们,反倒伤及自身了可怎么办?
“你不是这里的人,速速回去!”
是谁在说话?出来见个面行不行?
“情债未清就敢擅闯此地,来人,轰出去!”
这也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们说让我走倒也给个去处啊!身子一沉,便没了下文……
“爷,都这个时辰了,要不要准备——”
“谁再说丧气话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哥,你那么凶干什么。
“爷,你快看,弟弟的手动了!”
“佛祖保佑!”眼泪瞬间决堤,满屋的人随他一起,向西跪拜。
——哥,药好苦,今儿少喝一次不行吗?
——别废话,既然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不由你做主。
——哥,哎呦,哥你干嘛?
——你不是怕苦吗,我陪你。
唇部的伤口在醒之前就好得七七八八,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动作会伤到弟弟。满意地看着弟弟的脸色由白皙转为大红,又含了一口药俯身渡过去。
——哥,小心别人看见。
——看见什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什么意思?
——你连着高烧三天,从抓周抢了我的荷包到你大婚时不想娶妻以至于这次挨打,你嫂子带弟妹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她们说什么?
——只要你能活着,怎么样都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太自以为是,差点害了大家,对不起……
据说,哥在自己退烧的当夜,在父皇寝宫吵了一个时辰。
据说,陷害自己的兄长们全部被父皇夺爵圈禁严加管教,子孙皆不得为王。
据说,哥和父皇吵狠了,甚至把皇后娘娘闲话里父皇的种种糗事都搬出来说事。
据说,自己还是第一个没有军功没有政绩就平白捞到王位的人。不过以这种方式得到王位的人,估计此后也不会有了。
据说……
——行了,你去歇着吧,记住一点,以后就算惹你夫君了,也千万别惹哥,你夫君也不是时时能搞定哥的……
十一
两年多过去了。
弟弟终于能不用轿子不用拐杖自己慢慢走路了,夜里也不会因为各处难受疼得睡不着觉。
重新站在殿前,恍如隔世。
——臣恭请皇上圣安。声音齐刷刷的。
——好,好,好,你们……皇帝颤颤巍巍指着兄弟二人。
——哥,你又没被批不忠不孝,怎么也——
——我整日和不忠不孝的人一起出入,又有什么分别?
——朕怎么早先没看出来,你们俩倒是一丘之貉。
——皇上谬赞。
——……哥是多久没对我用毒舌了,都忘了他的本性。
——说吧,这次带他来,是要什么恩典?
——要恩典?两人俱是一头雾水。
——王位朕已经给了,无外乎金钱和女人,你倒看上哪个,说吧?
——臣今日来,是请辞王位的。
——你小子今儿唱哪一出?他急了,好容易给弟弟挽回的面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哥,你的心意我领了,无功不受禄,皇上赐下这个王位想必也是不甘心吧。现在臣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听闻西北不定,臣恳请为马前一小卒,捍卫边疆……
——胡闹!皇帝和他异口同声。
——你不要命了,要敢去,我先打断你的腿!
——好一个马前一小卒,你是想跟朕要兵权!
——皇上既然还是对臣放心不下,那就当臣没说。声音中满是失望。
——你在试探朕。
——臣还是那个答案。
——朕,信你了。回去吧。
他用尽各种手段,都没弄清弟弟和父皇打的是什么哑谜。
黄昏时分,处理完一堆棘手的公务,余晖下和弟弟一起回府,其实这样的日子真挺不错
皇病笃。
汤药侍疾的重任落到了弟弟肩上。
他忙着替父皇分担朝务参加祭祀,又赶上父皇病中脾气怪异谁也不让靠近,便只有这死里逃生气性比皇父还大的弟弟敢来。
——父皇若是再不用药,臣不介意找几位妃母过来。
——找她们干什么?
——臣领命。说罢人便没了踪影。
——这小子搞什么?
时候不大,一位近来颇为得宠却没有子嗣的妃子到了塌前,低头直接吻住皇帝。
——谁给你那么大胆子!汤药顺利入口,皇帝咳了一阵,厉声骂道。
——多谢妃母。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转过头,得意而有些感伤地看着皇帝——我当年命悬一线的时候,哥就是用这法子把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为什么是你们。
——皇上当初问太子和臣,何以取天下,何以治天下。太子答的是民心,臣答的是人心。皇上还记得吧?
——没错,当初朕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肯答。你是要说,身在庙堂,若无好官,民意便无法上达,天恩也无法下行;太子所答的民心不过是一句空话,不肯时时自省的人尚不能得忠臣拥护,哪里谈得到对百姓负责,对么?
——皇上圣明。躬身一礼,但笑不语。
——你知道,朕还要问你什么,所幸一起答了。
——我承认,推举哥,有我的私心在里面,却不是全部。如果他不合适这个位子,勉为其难只会害了他。为政,皇上看在眼里;为臣,他不骄奢更不自轻。哥唯一的软肋是我,这一点是皇上最顾忌的,可是谁人没有软肋,相比于其他兄弟,哥的缺憾几乎可以忽略。
——太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进你那句‘会为人臣者方能信天下’,可你深谙为臣之道,为何还要把自己藏在后面?
——一来,臣序齿尚小,如若继位,众兄长必群起攻之,臣也碍于一个‘悌’字束手无策;二来,正如皇上所言,臣始终还是个性情中人,若身在其位,必定看不清自己。三来,就是娘临终前教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臣已然是犯过大错的人,侥幸逃过一劫,不敢再有他念。
——朕这么多儿子,你是活得最明白的一个。拿着这个吧,过些日子你用得上。
——臣叩谢皇上。握着虎符,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
——还恨朕么?
——皇上想听真话么?
——告诉父皇,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儿子爱过,失望过,怨过,但没恨过您。失宠于皇上,早在儿子预料之中,没防备的是手足相残。天子一怒,流血百万,一己之身又算得了什么,儿子之所以一直不肯原谅父皇,是因为哥为这件事自责太过以致失控,不然他也不会对您以死相逼。可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哥,儿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好孩子,去吧,做你该做的,想做的,不用在这儿陪朕了。朕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儿臣告退,父皇……多保重。
一个多月后的岁末,在一场持续数日的大雪中,老皇帝驾崩。
十二
——王爷,您先别进去了,皇上刚歇下。
——出什么事了?
十几年前那一场狂风骤雨之后,新皇的人选其实早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许多人虽然有心不甘情不愿遗憾着自己的小算盘落空,也得认命地重新开始忙活。可有人偏偏要在这静水中掀起狂澜,而且居然把当朝皇帝搞得团团转无计可施。不必说,正是本朝这位不遵礼法不通情理的太后老人家。
——我知道了,你先着人好生照顾皇上,要是皇上醒了就说我在忙。
——王爷,您千万别去,说句不该说的,太后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您去了,只怕……
——成与不成,我都得试试。
皇后被贴身宫女扶着,眼眶通红出了宫门,抬头便面色焦灼地拉住来人袖子。
——王爷且慢,借一步说话。
——皇后娘娘,这都是自己人,无妨。微微抿嘴一笑,——嫂子是要劝我错开这风头?
——不是错开,是,不到万不得已都别进去。秀眉紧蹙,——弟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里有你哥和我就足够了,你千万别再搅进去,要是母后对你如何,你哥就更难堪了。
——嫂子,您虽然把我当一家人,可太后不会,更何况我是以辅政王的身份去拜见太后,这是一;二来,如果太后真的主意已定,那——本朝可以没有太后。
——弟弟,你……皇后打了个冷战。
——嫂子别怕,弟弟不过是想遂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愿。不就是不上徽号不移寝宫么,切莫忘了……
——原来如此。你小心点。皇后松了口气。
当朝太后不肯母仪天下,先皇后还可以被破格追谥——若是太后迫于压力顺应旧制,皆大欢喜;若是执意不从,皇上也无愧于心。弟弟果然好计策,自己和皇上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一个“孝”字,可弟弟这样连先皇都敢顶撞的人,想来纵使太后也要怕上三分。
——您身体略感不适,皇上就亲事汤药,佛前祈祷;逢年过节,必备厚礼,戏彩娱亲;连先帝都赞皇上勤勉恭孝,臣实在愚钝,敢问太后,到底皇上哪一点不合您意,然后上达圣听。
——巧言令色。哀家问你,先皇的遗诏是不是你们篡改的?
——第一,太后您这话问的不妥,臣一直侍奉左右不假,可皇上一直到先帝驾崩当日才赶回京城,根本没机会接触遗诏,所以此事和皇上不可能有半点干系;第二,如果先皇真的如您所想把皇位传给皇弟,那么敢问太后,先帝为何在明知时日不多之时不顾众多兄弟反对一定要把他派出京城,且之后便密授臣虎符?
——你……
——皇上和皇后不敢也不忍跟您说的事情,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没有那么多顾忌。您知道皇弟在西北干出多大的荒唐事么?皇上当年随先皇出征,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身家性命换来的王位;皇弟呢,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夺人妻妾至一城百姓于水火,所上奏折不论军情谎话连连,先皇多次被他气得发病,已经下密旨命臣押解他回京。皇上念手足之情太后养育之恩本不欲追究,您倒看看他做了什么?不拜皇上口不称臣,还在您面前搬弄是非……
——够了!你血口喷人!来人呐,给哀家传……祖宗家法!
——朕看谁敢!
他扶起弟弟,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毫发无损,才递上个“等回去怎么教训你”的眼神。
——王子所言句句属实,太后若不信,朕也没法子。但如果有下次……
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宫人全部跪倒哆嗦不已,太后手中的念珠也掉落在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大步离开。
先帝啊,妾身
第2回
对不住您……
——越发混账了,想要找打直接来朕这儿,绕那么大圈子干什么?
——臣知罪。臣不是想去找打的,是想去劝太后的。
——劝?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朕?什么本朝不缺太后,皇弟干了一堆糊涂事,你分明就在火上浇油!
——……
——怎么不说话了?
——皇上已经看穿了臣的把戏,那臣领罚就是。
——这是你说的。朕今儿还就不罚你了,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你不许抵赖。
——别啊,皇上……哥,你常教导我说,今日之事今日毕——
——对啊,还有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怎么不记得了?
——哥……
——这个局,是该有人破,却不应该是你。他拉住弟弟的手,——你不想让哥受罪,哥难道就能让你受气?我们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哥再不允许你受任何人的半点委屈。
——哥,你来得还是早了一步。狡猾地笑笑,当初我还向父皇要了一道旨意,除了哥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我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密旨,口谕。
——就编吧你。他点了点弟弟的脑门,——真是给你闲的,去把折子拿过来,好多事儿还没办呢。
——臣领旨。收敛了笑容,又变回当朝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王爷。
三
——明儿终于可以搬到园子去了,朕等这一天很久了。
——岂止皇上等很久,新纳的嫔妃们恐怕早就一日三秋了。
——弟弟,什么东西坏了,帮哥闻闻。
——这里除了茶水、克食就是奏折,怎么会有东西坏了?
——那朕怎么觉得,这周围这么酸啊?话音刚落,他就掌不住趴在桌上笑得险些背过气。
——皇上,您再这么捉弄臣,臣就告病出京。
——告病?太医呈上的脉象朕可是每日都看过,你最近身子是格外的好,连弟妹都……
——还请皇上降罪。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还是他先笑着扶起弟弟,——这是喜事,哥怪你什么?先说好,要是丫头,得带进宫里让你嫂子抱几天。
——哥,我……千言万语不能脱口,这样一段有违伦常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发妻皇嫂不肯怪罪,哥也没有因此抛下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敢有什么贪念呢?
——两年半之前,你还欠朕一顿罚,还记得吧?他悠悠开口。
——是,皇上要怎么罚,臣都接受。
——这话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明儿就和朕一起搬到园子里,什么时候朕搬出去了,什么时候让你走。
——这就是惩罚?
——如果你认为不够,朕可以考虑加罚。
——不不不,臣认罚。谢皇上。
——行了,忙你的去吧,明儿未时之前要是敢不到,别怪朕不给你留面子。
——臣一向守时。臣告退。
终于又剩一个人了,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想象着弟弟得知真相后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不过,要不要在皇后那里多记上几天?万一这小子脾气上来了,朕不还得留几天养伤?他不爱女色,各宫的老人也都安分守己,便只有些新来的小主们在底下抱怨几句:皇上可真是的,白日和王爷处理政事,晚上又只到皇后那里歇着,我们全是摆设么。
也还真有个胆大且运气极好的被天子看了一眼,不过也仅仅一眼,之后她就被扔出去下落不明。
——哥,该让我回去了吧?
——大晚上的折腾什么,老实躺着。
——皇上,既然已经是晚上了,那您应该……您也应该去临幸嫔妃了吧,王爷腹诽道。
——清清静静陪朕躺一会儿你能少块肉?还是你那么盼着朕罚你?
——臣还真盼这个。总比一直提心吊胆强吧,这都一天了也不说怎么个罚法,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那朕开始罚了,你可不许躲,不许伤着自己。
——一定。
解了亵衣,却不是背向而对,欺身直下,细密的吻接连而至。
——皇上!这就是您说的惩罚?恕臣不能接受!
——晚了,朕还就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
——皇上!又羞又恼挣开皇上的胳膊就要穿衣,身后猛然一声脆响,不由自主跌回皇上的怀抱。
——朕告诉你,当初你根本没捱过四十板子,还剩了三下,一天一下,还不完,你就出不了这园子。
——哥,别这样,好么?半跪在榻上,搂着他的腰。——弟弟想做谏臣,不想做幸臣。
——哥没有那个意思。他揉着弟弟的发丝,长叹一声。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料到这个原因。沉默良久,——你信得及哥么?
——我信,可是——
——你我之事,除了天地,父皇,你嫂子和弟妹,不会再有人知道。相信哥,你会是本朝第一功臣,你的所有功业都不会被埋没。这几天,哥等了几十年,也谋划了几年,不想再等下去。这屋子四面环水,外人进不来更听不见一点声音,弟弟,就让哥任性一回,听哥一次,算哥求你……
——哥……紧咬牙关收住泪水,主动迎了上去。肆意在对方的唇齿间攻城略地,眼看弟弟脸色近紫,他才放开一会儿让弟弟休息。
——等等,哥,我有两个问题,你先回答我再继续。
——说。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要问你自己,不打自招。他瞪了弟弟一眼。
——我……父皇应该不知道吧?好容易恢复正常的肤色瞬间失控。
——反正父皇驾崩前跟朕说,你身子弱,别伤着你。他故作严肃道,心里却一直打鼓:父皇,儿子没有恶意,“不伤着他”和“好生照顾”意思差不多吧……
——算了,哥你怎么会……
——敢编排朕,说,朕会什么了?
——皇上明知故问,还欺负臣。
——停,弟弟,别玩小时候那一套,哥受不了。哥不是奉旨查抄太子府么,有一卷书被哥扣下了,里面就有……
——怪不得皇上经验如此丰富。
——朕这是头一次!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哥倒是早想和你,可你身子那么虚,万一伤了元气怎么办?你到底是看不上朕,还是瞧不起你自己,你说啊!
——对不起,哥……
三下五除二解下自己的衣服,一床锦被把自己和弟弟包裹在一起。
——不许再胡思乱想。放松点,如果疼,千万别忍着。哥尽量小心。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念想,一边在弟弟身上不间断地吻着,一边轻柔地进行探索。
——哥,哥,快,快些。指尖划过臀背,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弟弟又惊又怕,加大手劲搂住他的脖子,轻声唤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安慰。
——再等等,你放松点,别崩这么紧,哥不想把你弄疼。刚出了孝期的他可是快四年不曾行房事,此番面对的更是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情感上恨不得马上和弟弟融为一体,可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弟弟的身子刚有起色,能答应自己已经越过他的底线,万万不可再伤了他,更不能为此在他的心底留下伤痕。
温润的药膏在屋内散发迷人的清香,
——弟弟,你知道么,当初父皇告诉哥着手大婚的时候,哥也有些不情愿,可说不清楚为什么,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不过,你比哥勇敢。
——咝……啊……哥,你太不……为什么一定要我先挑明?
——不许忍,这儿没有第三个人,你要怎么样都好。
吮干弟弟的眼泪,由着他发泄地咬上自己的肩头,轻轻拍打弟弟的背部。
——那时你还太小,哥不想毁了你一辈子。
——知道……我为什么非逼着你和我割袍断义么?那时,我心里就有你了,哥。
——都是哥不好,太疏忽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哥,父皇问过我,为什么是我们。我现在也想问你,为什么?你比我更不缺兄弟。
——那是因为你放着满桌东西不要,偏偏抓哥,哥就这么被你抓了一辈子。
——那你后悔吗?
——这辈子哥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那下辈子呢?
——你来找哥啊,哥也会去找你,哪个娃娃奶香味最浓,那就是你。
——哥,我爱你。
——乖,哥也爱你。
染上大片白浊的锦被散落一地,他吻了吻弟弟的眉心,突然把人打横抱起,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哥,我们这是做什么?
——去洗洗,不然你该不舒服了。
几壶滚开的水注入,恰是温热,弟弟闭了眼,由他为自己上上下下清洗干净。
——哥,我真觉得这像一场梦。
——那就接着睡吧。
第三日,他为自己的突发奇想付出了代价,两人面对面躺在榻上,除了唇枪舌剑不敢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朕前日已经给你示范过了,你动作怎么还那么生疏?
——哥,你伤口还疼啊?
——怎么不疼?早知道就不让你和朕换了。
——我也不是有意的,再说,哥你太能等了,我可不行。
——算了,也没多严重,歇两天就没事了
十四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新皇施政,绝不如老皇帝讲究仁义二字,这是朝臣公认的。可细数打压下的老臣也好,反贼也罢,不少都是新皇登基时的助力,要么带兵要么管钱。照这么看,不出几个月,插手所有庶务的王爷恐怕难逃此劫——
——哥,你应该让我失宠一阵子了。
——啊?他放下手里的密折,摸摸弟弟的额头,——没病啊?出什么问题了?
——那你就是故意让我记住他喽?弟弟笑着递过一份折子——殿下名为辅政,实有摄政之嫌,烛影斧声为时晚矣,臣恳请皇上慎思……
——好一个‘慎思’,竟把朕比了宋太祖!不过你要真是宋太宗,朕就可以躲清闲了。
——一介迂腐书生,皇上不必过分上心。捡起奏折放回桌案,——哥,这阵子有点乏,可否准许弟弟去汤泉修养几日?
——……他很想拒绝,静下心想想,这段时间为了推行新政,害得弟弟差点在他乡过年,眼下肯定是累坏了才主动跟自己要假。——给你半个月,够不够?
——哥,你是不是整天看我,都烦了?
——少来这套,你明知道哥恨不能让你寸步不离。什么时候歇好了,再回来。走之前,记得把事情交代下去。
第一天,六部的官员自觉没什么大的变化,不就是少了个挂名的王爷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爷不在,这灾情该由谁上奏?我不敢,万一皇上先问我应该怎么解决,我该怎么回答?
第三天,几个宗室坐不住了,先收拾了自家不安分的,联名上折子请王爷回城。
第四天,皇上在殿上发了一通火,——王子走之前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王子的?
第六天,皇帝的一封家书快马加鞭到了汤泉。
第七天夜里,一座小轿无声地进了皇城。
——太医,我还有多少日子?
——成事在天,谋事要靠人。王爷精通医理,自然知晓百药不如清心。
——我停不下,也等不了,您就直说吧。
——如果王爷再这样操劳,就算有再好的药材维持,最多五年;若是于幽谷修养,臣敢保至少十年无虞。
——三五载,还是太少。
——王爷需提防的是旧疾,恕臣直言,二十年前您的五脏六腑俱损,虽然现在看起来并无大碍,但一旦发作,只怕……
——华佗扁鹊在世也不能起死回生。本王去过鬼门关,不怕那些,你且去开药吧。
一颗泪珠砸到泥土,华服男子满面愁色。哥,我不怕死,可若是我走在你之前,却教你怎么办呢?十五——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忙不迭退下,眼神偶然交错,都是满腹疑惑:皇上和王爷,竟然也能吵架?
——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跟朕说一遍。
——中吉之地,非臣能享,臣已另择他处作为身后之所,并取其土……
话音未落,脸上多了一个掌印。
——还说什么下辈子也要和朕在一起,全都是骗朕的!
——哥……
——收回你刚才那句话,否则再也别叫哥!
——皇上,千错万错俱是臣的错,请皇上保重龙体。
他甩开弟弟的手,吃力地坐起,
——你走,走啊!
——皇上,药煎好了。小太监哆嗦着跪在门口。
——皇上要怎么处置臣,也先把药喝了。他转过脸去。
——都被你气死了,还喝什么药。
——那臣只好用下下策了。一阵眼花缭乱,再次清明,已然被皇上压倒在塌上。
——这是你自找的!
巴掌凌乱地落在臀上,钝钝的,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疼。
打了一阵,他累了,迷迷糊糊睡去。只觉得一双手在身体各处穴位间游走,力度很是舒适。哥,对不起,我还是得负你。
油尽灯枯,万念俱灰,情债越欠越多,这次阎王会不会再拒绝自己?
公务家事都交代清了,哥就是再怨,也不会转嫁子侄和她的。
哥,我先走了……
——再快些,再快些,一定要赶上。最后一面你也敢瞒朕,要是迟了,朕绝对不放过你!
漫天素色震耳哭声,他置若罔闻,直到王妃哭着跪在他脚下,——皇上节哀,王爷……
在场的下人都说皇上抱着王爷哭到昏迷,他就是不信,怎么可能,朕根本就什么都没看到,他没死,他是在骗朕……
五年零……多少天了?你小子真忘恩负义,连托梦都不肯。
怎么?说朕不守信用?别忘了是你先背信弃义的。
不服?没关系,到时候朕的棺木往上面一压,谁也不知道你在下面。偷梁换柱?你选的地方还有些随葬品,要不先容你回去一趟拿点?
你嫂子走了,你哥也撑不了几个时辰,对了,见过你嫂子了吧?她在那块给你选的地方。原本想让弟妹给你嫂子做个伴,不过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再说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诗什么意思?
——无论聚散或者生死, 我曾发誓对你说:今生拉着您的手永结美好,与您永不分离白头到老。
——那后面为什么要有‘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那是因为……战火无情,诺言难真。
——那……太可怜了。
——不怕,我们不会的。
后记:常言道天家寡情,纵使拨开历史迷雾,又有几人堪从其中读出情义二字。浮光掠影,不成文章,思古见今而已。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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